4. 错捉
错捉
贼子误以为我是孪生姐姐,把我捉走,我本来想解释的,可看到黑衣人面罩没遮住的俊朗眉眼,我嘴里一下就卡了壳……
(一)
黑衣蒙面人绕过晕倒在地的护卫和丫鬟,缓缓走到我身旁,单脚蹲下用一把冰刃勾起了我的下巴。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漆黑的眼浓的像墨。
「苏姑娘,好久,不见。」
我第一反应就是他弄错了。
江南苏家堡堡主有对美貌的双生女,姐姐艺高胆大,妹妹娴静胆小,是附近人人皆知的事。
姐姐从小恣意妄为惯了,又偏爱那长得俊俏的儿郎,连累我受了不少无妄之灾。所以我处处和她反着来,就是避免别人把我和她弄混。
结果还是被人弄错了。
不知道又是姐姐惹下的哪笔风流债,我刚想张口解释,但是看见这个黑衣人面罩没遮住的俊朗眉眼,嘴里一下就卡了壳。
姐姐这次出去游山玩水了大半月还不见个人影,联姻的马二公子虽然也是花名在外,祸害了不少良家少女,却也不愿头上多片青青草原,前日里特意来堡里转了一圈表达了不满,爹爹已经动了让我替嫁的念头。
反正他女儿多的是,能干的那个就让她继续在江湖上闯些名堂,没本事的就去嫁人,多少还能捞些本钱回来。
于是我紧紧闭了嘴,迟早都要逃的,不如索性跟着这个帅哥逃出去。
况且抵在心口这把剑我又躲不过。
我原以为蒙面男是对姐姐深爱而不得的痴情汉子。谁知他打了一声不明所以的招呼后,就点了我的穴道,一把拎起我运起轻功向东北方向的雪山而行。
我像只小鸡崽任人抓着,脑子里却在想娘亲的老家东源镇明明富庶无比,为什么要离雪山这么近?
雪山温度极低,蒙面男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反应,我虽然出身江湖世家,多少有些内力打底,却也觉得刺骨的寒意不断往体内涌来,头发、睫毛均结满了冰渣,快要冻死了,于是哆哆嗦嗦地朝他身子靠去。
蒙面男子身子徒然一僵,往后退了半步,才发现我狼狈的模样。他略一沉吟,停下来为我输了一丝内力。
这下暖和多了。
雪山山腰南面角落处,有一处孤零零的小木屋。
门没有上锁,蒙面男子带我轻轻一推门进了屋。这座小木屋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的木头建成,不仅能抵御住暴雪,进去之后还温暖如春。木屋有桌椅、有床,摆设齐全,干净整洁,比爹爹那避暑的庄子舒服多了。
「你住这里,不要乱跑。」蒙面男子说完转身就准备离去。
「可不可以给我点吃的?」我一把抓住了他。
能够回娘亲的故居祭拜,已是爹爹给我定亲前最后的体面。这半月我都没好好吃过一口饭,又赶了这么久的路,现在肚子里实在饿得慌。
蒙面男子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拽住的衣袖,不耐烦地抽了出来,抛出一颗药丸丢在桌上。
「辟谷丸,一颗管一天。」
我老老实实拿起药丸吃了,饿意很快消退了,腹中果然舒坦了许多。
我试探性地推开一丝门缝,彻骨的寒意马上袭来,吓得赶紧把门给别上。怪不得黑衣蒙面人这么放心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合着这木屋就是一座修在雪山中的牢房,只是不知道黑衣蒙面人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我直觉他不是一个坏人,眼下他把我错认成了姐姐,如果他想伤害我,我就告诉他抓错了人,看他以后怎么愧疚难当对我加倍补偿。
我今天遭遇太多,身子和精神一直保持高度紧张的状态,早就又困又乏,看见床上放有干净的被褥,终究抵挡不住睡意,脱去外衣躺上床沉沉睡了过去。
(二)
第二天醒来,木屋里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我活动了下筋骨,开始发愁剩下的日子。
没有话本、没有小食是挺无聊的。
一个青衣男子推开了门。风卷着大片的雪花吹了进来,正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的我浑身一激灵。
他的身子挡住了刺眼的白光,白皙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
「醒了就跟我走。」
这个熟悉的仿佛多说一句就会死的声音!他果然就是那个黑衣蒙面人!
我朝他狗腿地笑了笑:「和你出去可以,只是你能不能把我弄暖和点?或者给我加个皮草皮帽什么的?」
青衣男子回头呛道:「以前,怎么,不冷?」
我无奈地撇撇嘴,不知道姐姐又干的什么好事。
大概青衣男子看我瑟瑟发抖的样子太过可怜,于是从怀中拿出一颗黑黝黝的小珠子给我。一团柔柔的光芒轻轻地遮住了我的皮肤,身子一下暖和起来。
青衣男子把我领去屋后不远处一处水池:「你,去洗。」
水池上方水雾缭绕,带有淡淡硫磺味道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原来是处天然的温泉。木屋建在这里,也许也是和这里的地热有关。
我站在池边有点犹豫,亏我昨天还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今天就逼我洗白白,难道是把我当作了姐姐的替身,想和我重温鸳鸯旧梦对我这样那样不可描述?
他见我扭扭捏捏没动,不耐烦地又一把将我拎起来丢进了水池。
齐腰的温泉水温度刚合适,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泡在水里感觉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舒畅无比。
青衣男子背对着我走远了些,等了许久才催道「好了就爬上来。」
这位大爷脾气不太好,我白了他一眼,手脚并用翻了上来。
「换上,收拾干净。」
男子丢过来一个包袱,我打开发现里面装了一袭红色丝裙,正是姐姐喜爱的轻薄、半透款式,还有些乱七八糟的珠宝首饰和脂粉。
完了完了,是要重温鸳鸯旧梦对我这样那样没跑了。
可是他没有回过头偷看我,也没有在这幕天席地孤男寡女的绝妙背景下先和我鸳鸯戏水一番。
此刻他身后负着的长剑没有入鞘,正森森闪着冷芒。
我咽了一口口水,乖乖换上了丝裙。所幸小黑珠自有奇妙之处,身上虽然穿得少了但依然暖乎乎的。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从研究话本得出的经验直男大概率会对白莲花心软。我决定从现在开始直到摸清青衣男子的真实意图之前,充当一朵合格的白莲花。
选了一只低调点的发钗戴上,微微扑了淡淡的胭脂,抿了唇脂,我「娇柔」地说了一声:「我平时都不怎么打扮的,也不知道这样好不好看。」
男子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抿着嘴嫌弃「脸不红。」
「啊?」我半天才反应过来男子说的是我脸上胭脂不够红。于是我下了狠手,挖了一大块胭脂给脸颊抹了两块「高原红」。
男子终于点点头表示满意,示意我跟紧向前走去。
这男人什么直男审美?眼下人为刀俎,我叹了口气,无言跟上。
(三)
绕过温泉,又行了两里多路,男子神色间慎重了许多。他停了下来,对着一棵雪松下的大坑「跪下。」
「啊?」
他拿剑柄轻轻一拍,我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给师兄,道歉,说你没有,欺骗他,并且……愿意,永远陪着他。」
「你师兄?谁啊?」我下意识问道。
他的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说话顺畅了许多「你忘了我师兄?一年前他为你而死,你居然忘了他?」
我:……
他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紧绷的身子一下瘫了下来,一拳砸在雪地里,有眼泪缓缓流出。
「师兄他,把所有责任,都担了。而你,这个妖女,居然问我,师-兄-是-谁?」
「雪晏,可笑吗?你为了,这样的女人,值得吗?」
「不过都不重要了,」男子赤红着双眼:「师兄,你在地下,一定很冷,我把这个女人带来了,我让她陪着你,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在一旁看他一会大笑一会大哭,此时虽然还在敬业地站着,但整个人心底如同电光火石一般,一瞬间有千万个念头闪过。
他喵的这个大坑是给我挖的,这个从酷盖瞬间变话痨的疯子是要我陪葬啊!
男子抹去了眼泪,整个人又恢复了清清冷冷的模样,像一个脑子不太清楚的变态杀人狂般提着剑朝我走了过来。
我灵光一闪,捂着肚子大喊「我有了你师兄的孩子!」
他身子微微一震,停了下来,眼里闪过一丝迟疑。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一年前的事,孩子早该生下来了吧?
于是我悄悄放开肚子,继续瞎编。
「从这里逃走后我摔下了山崖,失去了这里的记忆,没有多久我发现我怀孕了。我虽然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那个孩子,我觉得应该是和一个我很爱的人生的,所以我悄悄生下了他。」
我在心底飞快计算着时间。
「他……他叫雪宝宝,已经快五个月了。他很乖,眼睛很大,很善良,一定就像他爹一样。我始终是个未嫁人的女子,便把他安置在了庄子中,还雇了人看护他。你抓我这几天,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娘亲想得哇哇大哭……」
天知道五个月的宝宝会不会想娘。
「你不是失忆了么,那个孩子……为什么会姓雪?」
为什么?当然是大哥你刚才自己提到雪晏这个名字我现取的啊!
我继续扮演小白花,「虽然我记不太清楚,但是我觉得雪好像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字。」
「这个孩子,他就该姓雪。」
男子闭上了双眼思索,时间久到我以为自己还是难逃一劫时,男子睁开眼,双眼已恢复了清明。
「师兄他……原本不是雪族中人,他本姓陈,以后,若是合适,可以给孩子改作『陈宝宝』。」
好吧,城堡堡。
他手一挥,急卷而来的飞雪将大坑掩埋。如今这个坑不是埋我的,我只想鼓掌称赞,内力深厚就是好。
「今天,是师兄忌日。本想让你,下去陪他。既然你,有了师兄骨血,就缓一缓。两个月后,下山的结界才会打开。我可以送你离开,你带我去,看看孩子。」
「如果骗我,」他顿了顿,「我不会放过你。」
「不会不会,我也很想孩子了。不知道这他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有没有长高一点。」我捏捏眼角,心虚地说。
(四)
男子叫雪峥,我在知道他名字的那一刻就在心底宣布,以后我所有话本里剑眉星目对女主角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主角,从此有了姓名。
我当然就是女主角。
原来雪峥双亲早亡,他从小由师兄带大。我的娘亲也很早就去世了,爹爹每日里忙完江湖事便是忙着娶一房又一房的小妾,姐姐和我也不亲。这种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想对人好十分的心情我十分能理解。
一年前姐姐引诱了他的师兄,偷走了雪族的雪魄珠。宝物被盗,他师兄承担了所有罪责,受了重刑后不慎摔下了山崖,只找到一只带血的鞋子。
雪族里只有雪峥见过姐姐。雪晏和他关系好,曾偷偷带了他来木屋,说这是自己以后的娘子,雪峥的嫂子,先悄悄给他瞧一眼。所以他凭着记忆和零星的线索下山费了不少劲来抓我。
他不在意那颗珠子,他只想让我给师兄陪葬。
雪峥性子本就内敛慢热,身为族长亲传的二弟子,和其他族人又有距离感,师兄死后,他也渐渐地不再说话了。
大抵是念在师兄的爱人和师兄孩子的娘这个身份,雪峥对我的态度缓和了许多,每天都会来小木屋看一眼我,说上几句话。
雪族排外,还有一百多个族人在雪山之南生活,我能交流的人也只有他。于是我每天都盼着他来,刚开始我们对话时还磕磕碰碰的,慢慢的,他话语顺畅了许多,也渐渐熟络起来。
我以前偷偷在被窝里看过话本,知道大师兄这类向来一心只有练功的人,一旦爱上一个人,就会像老房子着火,烧起来没救儿。
我悄悄斜眼瞥了雪峥一眼,想象不出来他爱上一个人会是怎样的模样。
就这样,一个刷着好感度,一个怀着补偿心理,两人难得的和谐。
雪峥是真真把我当作了长嫂来看待,辟谷丹不好吃,他便去摘了雪莲果,把皮削了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端给我吃,又钓来雪鱼为我片成一片片仔细烤了。
这些都是他曾经偷偷跟在师兄身后看到师兄做过的事,如今师兄不在了,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照顾他的「遗孀」。
他时常含笑看着我,带着一脸「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嫂子和师兄的孩子」的坚定表情。
他这般待我,我有些过意不去。看他外袍经常在练习时被刀剑割破,想着自己女红不错,便自告奋勇替他补好。裂口太大的地方,我便用针线给他绣了一朵梅花。
他接过外袍,看见那朵小小的梅花,嘴里说着麻烦我了下次不用了,身体却很诚实地喜滋滋穿上了:「以前都是师兄帮我缝补,只是歪歪扭扭像蜈蚣脚,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针脚呢。」
我吃着美食,空了就去屋后泡温泉,除了没有话本可看枯燥了些,日子过得倒比以前做闺阁小姐时还要好。
可是我的心里有愧,他对我的好都是建立在我的谎言之上。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我骗了他,会不会恨我,还会不会杀掉我?
没想到和他相处的时间过得太快,这一天,很快到了。
雪族圣地每两个月有一次打开结界的日子,可供族人采买生活所需。
第二天就可以下山,雪峥兴致勃勃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木盒,郑重地打开。里面有模样丑丑的布偶娃娃,有木头削成的宝剑,有异兽骨头雕成的鱼……全是小孩的玩具。
「这些都是我小时候,师兄为我做的。」
雪峥抚摸着这些玩具,似乎回忆起旧日的快乐时光,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神情柔和了不少。
「我们把这些玩具都带上,给宝宝玩。」
这种铁汉柔情什么的最戳人了,我再次觉得自己很无耻。
我不想再骗他了。
「雪峥,你能听我说几句话吗?冷冷静静的那种听?」
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姐姐眼尾处有颗红痣,我却是没有的。」
油灯灯芯噼里啪啦的冒着火花,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没先开口说话。
「我本想着,可以陪着这个孩子慢慢长大,教他心法,教他武功,教他去冰下摸鱼,教他去梁上捉猫……」
雪峥开了口,嗓音沙哑。
我拉住他的衣袖,委屈巴巴地说「对不起。」
「现在,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你骗我的……」
他挪开视线,只露出侧脸的线条,微微垂下眼,脸上看不出表情,声音却像是淬了冰:「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所以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他以指为刃,割下衣襟上那一朵梅花。
「骗子的东西,我也消受不起。」
啊这,要恨就恨,要气就气,孩子气般的割袍断义又何必呢?
我的眼泪快掉了下来,怔怔地看着那朵梅花,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五)
第二日他没来。
门口被人像是随意丢弃了一个盒子,我捡起来打开,里面放了十多颗辟谷丹。
他不在,我也不知道下山的路,只能闲在屋里。有小雪兔来拱门,我喂了它几块果子。
等到三日后结界关闭,我也没看到他。
第四天的时候,他来见我了。
「我都查清了,」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对不起,是我弄错让你受了无妄之灾。等两个月后我送你回去,再抓你姐姐回来陪大师兄。」
我干巴巴地答应了,非常有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自觉。
「你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你要互相道歉到什么时候呀,我们拉勾和好好不好?」
他淡淡地回了一个嗯字,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每日的吃食还是按着以前的标准来,但是他只会送到门口,再也不会进屋坐一坐。
「雪峥,今天这场雪真白,啊,不是,今天这场雪真大。」
我想和他说说话,但他看上去无动于衷。
我悲哀地发现,当在他面前,我仅仅是我的时候,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和我相处,或者说,是不想和我相处了。
雪山也有狂雷暴雨,这一日轰得整座山都在颤抖。我最怕打雷,在木屋里裹紧了被子,只留下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生怕下一刻屋子就被雷给劈成两半。
雷声太大,有人敲门我也没听见。
他直接撞了门进来,见我只是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茧人缩在床脚,轻轻舒了一口气。
「我只是听说你胆子小……别怕,雷暴不会持续太久。」
「你能陪我坐一会吗?」见他说完这句话又想走,我伸出手想去拉他。
被子滑落下来,露出我单薄的衣物和白皙的手臂。
他的视线下意识下滑,脸突然刷一下红了,逃也似地出了门。
「我就在门口守着。」语气终于不再是冷冰冰的。
我低头看了下领口滑得有点低的单衣,话本里香鬓微湿、酥胸半漏大概就是描写的这种状态……吧?
我裹紧被子发誓,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又是一道惊雷袭来,我索性拖着被子靠着门坐下,战战兢兢问到:「雪峥,你还在吗?」
「在。」我的声音不大,但是他很快就给了回应。
我心里稍安定了些,便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从江湖里的奇闻趣事到我见过的风土人情,什么都说。
「海边真能拾到像星星一样的东西?」他问我,「那是不是半夜的海滩,就像夜空一样全是星星?」
「是啊是啊,把海星煮熟了掰开吃,隔壁小孩都得馋哭了。」我眉飞色舞地回答。
他忍住笑意咳了两声。
我感叹道:「雪峥,如果你没出现,我还得想办法逃走。」
「我真的很开心,能认识你。」
他没有再说话,我把脸贴近门板,仿佛听见了轻轻的一声叹息。
再见面时,是下山的日子。
他一直送我到了镇域的边缘,带着又克制又不舍的复杂表情,最终欲言又止什么也没说,只是递了一个绸布包给我,然后转身离去。
背影有些萧瑟。
我很想不顾一切留住他,问问他对我有没有过一丝动心。
可是我姐姐害死了他师兄,我清楚他过不去心里那个坎。
所以我不能问。
我心思恍惚,没抓稳,一包雪松子和一堆金叶子散落在地。
雪松子这种坚果长在雪崖下,不易采摘,但是用内力加热烘烤之后味道十分香脆可口,是「嫂嫂」我喜欢吃的一种零食 。
我捂住嘴巴,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哭出来。
不原谅,我不会勉强。
不仅官方,还很善良。
(六)
我不想回家,又无处可去,索性扮作男子用雪峥给的钱在东源镇上租了一座宅子住了下来。
我遇到了一直守着娘亲故居的兰姨,听说我被人抓走了爹爹也没有太上心,将三妹指给了马公子。三妹虽然是庶女,但从她姨娘那里学了不少宅斗的伎俩,战斗力不错。她以前就心心念念跟着姐姐去马家做个妾,现在嫁过去好歹是正头娘子,也不会吃亏。
小镇有个书局,我买了一大堆话本,终于可以不用再偷偷躲在被窝,而是正大光明地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啧啧点评。
左边的宅子住了一对母子,儿子每天埋头苦学,之乎者也的朗朗读书声听着也算新鲜,毕竟我以前都是在哼哼哈哈的练功声中长大的。
书生虽然清秀,但我总觉得他呆呆的。
有一次我忘了束发被他在对面瞧见了,居然还流下一串鼻血。
于是他常常借故来我这里,有时是借米油,有时是借书本。
米油自然是有的,书本也少不了,只是不太正经。我顺手递给他一本,他看见书本封面上《今夜爱上仇家小郎君》几个大字,神色十分复杂。
他心里的想法我知道却当作不知道。我只是常常在想,当初我老是要吃这个吃那个,在雪峥心里是不是也像我心里觉得书生很烦一样烦我。
越是回想当初相处的细节,就越是想他。
一天夜里,隔壁院子传来女人中气十足的骂声「等你以后中了秀才,中了举人,当了状元,什么样人家的姑娘求不到?非要去找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前两日我瞧见有男人大半夜还在她屋子外逗留, 说不定是别人养在这里的外室呢!」
有男人逗留就一定是来找我的么,你是不是瞧不起踩点的小偷?
这里的治安不知道是不是不太好,上个月还有人踩空了我的屋顶,差点摔下去呢。
「呸,你才是外室呢,你全家都是外室!」我大声啐了一口。
然后很快地,母子俩就搬走了。
我松了口气,总算清净了。
之后我又认识了很多人,除了呆呆的书生,还有镇上神气的捕快、镇长家温和的公子和伶牙俐齿的酒铺掌柜。
我原本以为,自己谈情说爱的话本看多了,又从未真正与外男接触过,遇到一个长得好看的又对自己好的,就陷进去了。等我再遇上许多好看的,许多对自己好的,这份感情就会淡了。
可是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咬着被子偷偷哭出了声。
我的心太小了,心里装了一个人,就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了。
这么想来,姐姐和马公子,倒是天生的一对,都是心可以分成很多瓣的海王和海后。
说起姐姐,姐姐就到。这一天我正在街上闲逛,姐姐挽着一个排面十足的少侠笑吟吟地站在我面前。
「这才多久没见,妹妹怎么弄得这般灰头土脸?」
我一见她,就难掩心中的怒气:「你知道雪晏师兄因为冰魄珠受了重罚还摔下山崖死了吗?」
姐姐脸色发白,心虚地说:「不会吧不会吧,一个小破珠子而已至于吗?李郎中了赤炎拳,日头一大手脚就发痛,需雪族的冰魄珠温养一年,偏生那老族长死活不肯借,我不得已才用了点其他法子……我拿的时候可看清楚了,那族长房间里还有好几颗呢。」
你情郎只是天热了手脚发痛,而大师兄失去的可是他的性命呐。
姐姐总是这样自以为是,我也懒得争辩。
她眼珠一转,把一颗硕大的黑色珠子塞给我,就像以前无数次闯了祸想把锅甩给我一样。
「好妹妹,你既然连雪晏也知道,看来与雪族交情匪浅。拜托你去把珠子还给雪族吧,千万别提我和李郎。」
我才不接,自己闯的祸自己去担。
她牵着李郎一溜烟跑了,那一排装潢精美的马车也跟在后面狂奔,我轻功不如他们,没跑赢。
我认命地拿着珠子,也罢,就算给自己一个再见雪峥的理由。
小捕快正巧在附近巡街,看见我在大街上站着,急忙小跑过来。
「苏姑娘,我姐姐一直想感谢你从拍花子手中救了小红儿,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一起吃顿饭?」
我摆摆手说不用了。
小捕快也不气馁,从挎包中取出一根油纸包裹好的糖葫芦。
「我看你挺喜欢吃这个,我刚好顺路经过店铺就顺手买了一根。」
「呵呵,那你也是挺顺的……」
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正巧我也馋了,就把糖葫芦接了过来。
又脆又甜的冰糖混合着山楂的果酸十分美味,我多咬了两口。
「好吃吗?我尝尝。」
雪峥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就着我的手也咬了小小一口,然后真诚地对小捕快笑了:「谢谢你,真的很好吃。下次顺路的话帮我也买一根。」
快半年没见,他的眉眼没变,人消瘦了些,但还是那么俊美,让人一见就心跳加快。
我痴痴看着他,毕竟这可能是最后一眼了。
「你最近还好吗?吃得还好吗?睡得还好吗?」
他接过冰魄珠,冷笑一声:「雪山上清苦,当然不及你在这里大吃大喝,还有人殷勤备至潇洒快活。」
我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糖葫芦,顿时有点心虚。
他站着没动:「怎么还不走?」
我回过神来:「哦哦,我这就走。」
看来他果然是不想见我,一见面就要赶我回去。
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又忍不住回头张望。
却见他默默跟在我身后。
「你跟着我干什么?」
「这几日有暴雨,你屋顶的瓦坏了,得修补一下。」
「大师兄当时摔下了山崖,被猎户所救。他失去了记忆,今天才想起来回了族里。」
他莫名其妙又回了一句。
(七)
「武艺高强的少侠,还兼职上房补瓦吗?」
「也不是,」他结结巴巴地回答,「只补你的。」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屋顶坏了?」
雪峥的声音闷闷的:「上个月,我踩坏的。」
「你偷看我?」
「不是不是,」他急着摆手,「梁上生了窝老鼠,我怕吓着你,就偷偷除了去。」
「在我屋外逗留的人也是你?」
「可能……是吧,我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有时想见一见才放心。」
说是未雨绸缪修补屋顶,可他磨磨蹭蹭弄了几日也没弄好。
我也不急,就想看看他到底想怎么样。
雨还没来,采花的大盗先来了。
小捕快最先跑来向我进行安全警示:「苏姑娘,近日城里来了采花大盗,已连犯两案,你虽然平日里是男子打扮,但听说大盗男女不忌,专挑貌美的下手,可还得小心。安全起见,这几日你到我姐姐家去小住几日吧。」
镇长家的温和公子带了两个精壮护院赶了过来,酒铺掌柜牵了一条呲牙咧嘴流着涎水的恶犬也赶了过来……
我一一婉拒了。
「我有一个大英雄,他会保护我。」我指了指屋顶。
大英雄正慢吞吞地盖着瓦,抿着唇看不出什么表情。
身边搁着的长剑却骄傲地闪着光芒。
这天夜里雪峥没回来,他在镇子里蹲守了半宿,终于逮住采花大盗交给了衙门。
我的大英雄,他真的会保护我。
「雪峥,我能和你一起回雪山吗?」
雪峥正在放置最后一片瓦,闻言手一抖,差点把瓦片摔下来。
他一个翻身,稳稳站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能先求亲吗?」
「能不能的,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咬着唇,没好气地回答。
他大喜,从怀中拿出一根珠钗。
和我缝补的那朵梅花形状一模一样。
「我……」他没说完,我就扑进他怀里,示意他把珠钗给我戴上。
「我自然是愿意的。」
「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
(八)
雪峥陪着我收拾完行李,去向抹着眼泪老怀安慰的兰姨告别。
兰姨是东源镇土生土长的人,知道雪族人重情重义,自然也是心满意足。她拉着我说了许多体己话,才肯放我们离开。
我们回去之后,雪峥把冰魄珠还给族里,又去族长门前跪了三天三夜,老族长终于看在屋子里多了一颗冰魄珠,温度终于高了,晚上能睡得更踏实的前提下勉强点头让我留下。
大师兄捡了一条命,瘸了一条腿,人更沉默了,没日没夜地练功。
他闭关之前特地来看了我一次,向我和雪峥致以了美好的祝福。
面对着我这张几乎和姐姐一模一样的脸,他眼中平淡地像是一滩死水。
我觉得姐姐看走了眼,大师兄虽然没有那个李郎好看,但是他的美在骨子里。姐姐大概也不知道雪族宝库里堆积的宝物有一座山那么高。明明一块温润的美玉不要,却被一根花里胡哨的羽毛迷了眼。
不过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也不能强求。
也许爱一个人,为她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不管那个人本身值不值得。
只有爱与不爱,没有对与不对。
「嫁给你们雪族,有没有什么禁忌呀?」
「山上住久了,会不会发生什么危险,比如雪崩之类的啊?」
「我可以经常下山去玩吗?」
「这些问题,成亲之后,我再告诉你。」
我气得直跺脚,他却弯了弯唇,在我额头上轻轻地一吻。
这怎么够?我踮起脚亲上了他的嘴唇。
他瞪大了眼,整个人像被点了穴道似的僵硬了,被动地任由我索取,耳尖却悄悄泛了红。
小木屋只是他和师兄偶尔休憩的地方,雪峥带我回了他的屋子。他住的地方又大又宽敞,以后还会作为我们成亲后的新房。
「你想添置什么东西都可以。要是觉得无聊,成亲后,只要结界一开我就带你出去玩。」
有这样的新郎,我觉得以后的生活都不用再操心了。
新婚那天,雪族举行了盛大的仪式,大家围着火堆载歌载舞,一片欢乐。特地被邀请而来的兰姨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雪峥多喝了几杯酒,白皙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红晕,看上去就十分可口。
他拉住了我不安分的手,害羞地先吹熄了灯。
然后我的大脑就空白了,话本里学到的全给忘了。
我的活动范围渐渐扩大,大多数雪族人对我的态度和对雪峥的态度一样,温和而疏离。
「你的珠花好漂亮呀。」
「这叫千层绢花,江南很盛行这种编法,我可以教你。」
有活泼胆大的雪族女孩找我搭话,我们愉快交流了几次。
我还送了几本话本给她。
结果第二天她又羞答答地来向我借新的话本,于是我的社交范围愣是靠着言情话本拓宽了,和姑娘们打成了一片。
存货很快一扫而空,正巧雪峥练习归来,我琢磨着让他带我出去再进一批新货回来。
《我的冷面小郎君》,《殿下,不可以》,《狂拽夫君宠我上天》……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念着我的购书清单。
「是娘子飘了不知道天有多高了,还是夫君老了提不动刀了?」
这一夜,在他一再强硬的证明下,我不得不感叹男人的学习能力真的很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是非。雪族虽较为封闭,却也是有仇家和产业的。
两样事情都需要人。
雪峥去年的任务是巡山,今年的任务是收了租,采购族中需要的大批物资回来。
他削着木头,一个摇摇晃晃的小木马就快成型了。
「月份稳定了,你要是待着无聊,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下山?」
我摸了摸有些显怀的肚子,期待地点了点头。
「不要去上次那家酒楼,东西又贵又不好吃。我想吃老王头家的姜爆鸭,还有林麻子刚出锅的大馄饨。」
我在心里面又加了一句:
只要有你在,去哪里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