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最毒师妹心

最毒师妹心

重回剑仙少年时

1

魔族固然可恨,然而仙盟之中背叛出卖的人才尤为可耻。

孟盟主近来也极其在意仙盟形象的问题,便事事劳累用心,只是怎么也比不上从前的仙盟罢了。孟盟主这个仙盟越做越烂,尤其是最近的战绩屡战屡败,早就引起大家不满了,故而我到仙盟的时候,孟盟主正在训场上给大家画大饼。

来了不少的修真大门派和家族。

仙盟子弟连带伤的都要被拖出来听他又臭又长且不知所谓的讲话。

当他讲到等魔患停歇后仙盟会怎样严惩魔族时,终于有人听不下去,打断了他,质疑道:「盟主,各地门派和家族每月给仙盟供应这样许多灵石灵药,为何最近皆是败绩,连魔神都没出动便已经元气大伤。」

孟盟主最近也很纳闷这回事,但总不能直说自己也不知道吧,便糊弄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阵子是为了探魔族虚实,下次便轮着我们赢了。」

我带着断背山还存活的仙盟人走进来,吸引了不少视线,毕竟一个看着比一个惨烈。我身后的人约莫是实在忍不住了,他少了一只耳朵,却还能听清这狗屁话,大声道:「好一个探虚实,都是用我们的命堆出来的!」

孟盟主闻声抬头,皱起眉看着这群残兵,没反应过来。

我身后那人便又扬声质问,话中字句都是血泪:「我们被困在断背山三日,早向仙盟发了求助讯息,却迟迟等不到援兵。敢问孟盟主,这是为何?」

「盟中并未收到讯息啊。」孟盟主招来旁边站着的晚尔尔问情况。她因玉龙血缘故,身体消瘦不少,周身修为也大幅下降,还遭受了许多非议,想来是不好过的。她垂下眼,不卑不亢道:「是未曾收到,回头尔尔会去问一问炼器大师情况。」

孟盟主满意地点点头,我看着晚尔尔,并未移开视线。这回轮着我开口了:「玉如师妹此次已殒命,我曾收到她信笺求助,没成想是伪造的,反倒中了魔族圈套,仙盟之中一直有人仿造她的字迹与我回信往来,盟主知道是谁吗?」

孟盟主原本都预备重新讲述他美好的展望了,又被我打断,已经十分不满。我再问道:「仙盟一再失利,盟主没想过是盟中高层出现了叛徒吗?」

他面色青紫:「朝珠啊,我念你年纪小,刚承袭一洲难免少年意气,便让着你几分,不承想你是越来越不尊重前辈了。你的意思是怀疑我是魔族吗?把我也关到诛魔台去?我托大说一句,这些年我为仙盟、修真界所做的贡献可不是你能质疑的。」

训场的人到底多,这一下就乌泱泱地议论起来了,仙盟中有魔族奸细这种猜测早就有了,只是我第一个说罢了。

正有人声音如同霜雪,清澈地响了起来,贺辞声慢悠悠道:「那么盟主,我便问一句,当初仙门大比中的黑雾人可有了消息?你不是压着压着消息,就把这回事给忘了吧。」

他当然没查出来。

贺辞声便冷笑了一下,道:「既然孟盟主什么都做不好,不如把位置让给旁人。」

我师父这时候倒出来了,满头白发和我大师兄有一拼,他道:「三年前扶陵山结界出现异动,我宗门内死了个忠勇的弟子,但是谁动摇的结界始终未得结果。原以为是魔修,直到前两日才和仙门大比时的黑雾人联系在一起,查明用的是同种黑雾秘法遮掩身形。」

他慢慢道:「探查过程艰难,此处便不必多说。朝珠,你过来。」

我听话地往师父的方向去,把灵戒中「玉如」和我往来的书信统统给了他,最后一封上头还是:「求助师姐,断背山受困,仙盟支援不力。」

没想到是一封催命书。

师父将手中书信高高扬起,像雪一样吹乱,他紧闭双眼念着口诀,书信都化作点点碎片牵引为一条路径,路径延伸的尽头正是晚尔尔。她低下头,看着足前吹过的信纸碎片,勉强扯起一丝笑来:「宗主,这是什么意思?这总不可能和我有关吧,扶陵宗弟子都要审过身世、灵根的,我怎么能和魔族扯上一点关系呢?」

我师父的本命剑在他面前隐隐浮现,长剑古朴,我向来少见师父亲手拿出,听说原为一双雌雄剑。长剑当空化出日月清气,向晚尔尔的头刺去,势不可挡,就在这一刻有人突然冲出来,挡在晚尔尔的面前。

正是玉已真人,他也接不住师父的剑,元气大伤,怒斥道:「她一个小姑娘,能生什么事。尔尔是我一直看顾着的,和你的朝珠洲主自然不能比,但也是我疼爱的弟子,断不能让你欺辱了他。」

他的姿态可笑,如母鸡护幼崽般张开他的双臂。

我一直以为玉已真人自私自利、满脑子都是怎么把我师父给拉下掌门的位置,还专门爱找我和宋莱的麻烦,没想到对晚尔尔也有期盼和真情在的。

那剑原本就不是冲着伤人去的,隔着玉已真人对准晚尔尔的眉心,像是划破了某种强大的封印。

玉已真人后头的晚尔尔,眉心一粒朱砂痣化解开来,被封住的魔气没有了阻碍,从体内往外蔓延了出来。从扶陵宗到仙盟,她凭借这粒朱砂痣的遮掩,一直很好地伪装自己。

玉已真人吃痛地低下头,有一柄短匕插过了他的右胸膛,那还是他当着我们诸弟子送给晚尔尔的,他说晚尔尔自己的剑虽是重剑,但到底不方便,有了短匕便弥补了这一点。我和宋莱当时嘴上不在意,心里都酸溜溜的,因我们的师父,扶陵宗宗主,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吝啬鬼,小气巴啦的。

玉已真人嘴唇翕动了几下,显露出悲伤来,他放下手转头,颤抖道:「我的独子,殷舟,也是你所杀?」

很久没听到殷舟这个名字,其实没有他来找事的这些年,我还怪孤单的。这样说起来,他其实算是大战之前第一个因魔族死掉的人,可惜如今早已无人记得他的功勋。晚尔尔收回手,垂下眼道:「是。」

玉已真人大怒,气血攻心之下却昏了过去。我冷眼旁观,却始终不知道晚尔尔为什么要插玉已真人这一刀,又不是要害处,插得也不算深,倒像是和玉已真人扯开干系。晚尔尔,未免没有一点点心。

满训场都因此变故而惊愕,有人大喊道:「制住她!」

晚尔尔被锁在地上,她不再反抗,或许知晓自己没有逃出去的可能。晚尔尔脸上都是冷霜阴戾,再不复之前的天真烂漫。低配版销魂钉钉入她的手脚,才让她的神情多出一分痛楚来。

她大喊:「师姐,你能救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能救我?」

救你?害死这样多人,我恨不得一剑劈了你。

修真界有让人吐真的术法,只是极伤损神魂,向来是修真界的禁术,如今却不得不用在晚尔尔身上了。同时摄魂之术应召,晚尔尔脑中过往重新呈现在训场上方的神镜之中。

刚开始为魔域景象,但只有晚尔尔的模样是看得清楚的,她跪在那人的面前,一身的血气,像是从血海之中厮杀出来。那座上人为她封印周身魔气,印点落在眉间就成了一粒朱砂痣,座上人赞赏道:「不错的孩子,去吧。」

扶陵宗的后山禁林,晚尔尔假借黑雾遮掩身形,骗来玉已真人的独子殷舟,让他去偷取玉已真人的芙蓉玉瓶,好快速地消融结界。最终自然没如愿,殷舟被她冷着脸活活掐死。再然后是我闯进来了禁林,她索性栽赃给我,做了被我一剑穿胸的无辜师妹。

晚尔尔借流玉的手给蛇吃下剧毒之物,冷眼看着大师兄被她的灵宠巨蛇盘绕,想要将他做成活死人,引发扶陵宗乃至修真界的恐慌。被我和二师兄宋莱横插一脚,未能得逞。

她曾与骨夫人密谋如何夺下鲤鱼洲,预备在我及笄时进入试炼境,凭借玉龙血脉获得朝龙认可,骨夫人再放出鳞疫,她来解决救万民于水火,她的少主位置便再稳妥不过,未能想到第一步就没走稳,朝龙没有承认她,她还因此被我姨母给关押了起来。

那位魔界中的大人物又给她下达了新任务,她所做的不过是将有关关山的假消息放置在藏书阁中,我因此前往,却在那里被设计遇上了魔族八耳凶兽。

她放飞魔鹰,将仙盟内的事务一一送往魔域,将机密和盘托出,因而魔界才能准确知晓仙盟的每一步进展;她观察玉如的说话情态,模仿她的语调字迹给我写下书信,最后把玉如和我都引诱至断背山。

诸般罪行,罄竹难书。

光是鲤鱼洲因她与骨夫人而死的人就不在少数,原来与骨夫人接洽的还有魔族。那么前世为什么那场大火能够让鲤鱼洲毁于一旦也就可以知晓缘由了。因为前世的晚尔尔拿下鲤鱼洲,就是为了给魔族入侵穿针引线,鲤鱼洲一洲灵气都被他们吸纳而尽。

而我姨母,定然还未来得及启动护洲阵法就已经枉死。

她虽然没流着魔族的血,但是很早就开始在魔域生长,把人命都看得十分轻贱。

我低垂着眼,浑身都在颤抖。我憎恶她,也憎恨她背后的魔族。若我一重生就不顾一切地杀了她,那么也不会有这么多被她害死的人。

有只手落在我的肩上,我抬起头,正见大师兄和煦地看着我,分明他才是险些被害的人,却半分旁的情绪都没有:「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他把我紧攥着的手分开,里头五指已掐得手心出血,大师兄道:「放过你自己,朝珠,事事哪能都得圆满。」

孟盟主踉跄两步,瞧着真是站不稳了,勉强地预备开口。

昆仑虚的宗主早就不来了,贺辞声接任起他父亲的位置,拿的意见与他父亲是完全相反的,他扯下衣襟上所挂着的昆仑虚的令牌,朗声道:「孟盟主尸位素餐,连魔族的奸细在身边都不知道,从前靠着一个剑君还尚可,现在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物。若是他还当着盟主,修真界灭亡指日可待。昆仑虚乃提议,由扶陵宗宗主,白玄尊长为新任盟主。」

白玄是我师父的名字。

师父向来在修真界位高权重,受到的支持也很大。孟盟主被忍他许久的人扯下了位置,仓皇地跌倒在地上,仰头却只能见我师父被众人簇拥着围起来。

我看见有许多人,趁乱踩了他好几脚。

我远远地看着师父,他的眼角已生细纹,头发逐渐花白,一副久居上位人该有的老态,突然觉得他这样也挺好的,毕竟让人信服多了。师父先是冷着脸宣布了对孟盟主的惩罚,关进地牢里,和那些妖鬼比邻而居。

孟盟主听到这句话,脸色难看仓皇得像是暮秋之叶,他一点尊严都没有地大哭大喊,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居然撺掇众人定了谢如寂的罪。

可是转念又想想,也就这样的人,能干出这样下三滥的事情。仙盟之中还是有人尚且对谢如寂有些尊敬的,给孟盟主脸上吐了好几口痰。

了却孟盟主的事情后,师父又宣布起了接下去的事情,我一直在开小差,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师父是懂说话的,三言两语挑起大家的斗志来。

诸人眼神清亮,我只听见师父最后的一句话,是从前在扶陵宗就说过的,如今响彻整个训场:「天下大道,唯正道日日兴隆。」

我转头看向晚尔尔,她被锁在地上,正仰着头,冷漠地看着台上的师父,衣服上的金纹早就被剔除掉了,被遮掩掉的黄花沿她的手臂伸展开放。这些士气昂扬和她没有半分关系,她的眼神落在我身上,眉眼便如之前那般弯起来,她微笑:

「师姐。」

2

经过谢如寂上回的教训,修真界一致决定处死晚尔尔,人有七魂六魄,晚尔尔受的刑罚乃是灰飞烟灭、无转生来世的那种。

然而横生波折,仙盟中早有数人被魔族做成了傀儡,只是这次格外高级,只控制一魄,平日言语交谈时并不觉得僵涩,他们齐齐动身,因是自己内部人,对仙盟构造熟悉,拼尽全力将晚尔尔从牢狱之中救了出来。

我师父发现阻挡得及时,留下了全部傀儡,然而晚尔尔早就被送出去了。

魔域想必十分重视晚尔尔,不惜拔出所有安插的暗桩来保全她一人。

一时间算是开始了大规模的仙盟排查,正好把之前的关系户、尸位素餐的人也一道清理了。

谢如寂这一入魔,成了魔神,把自己的罪名给落实了。或许诸人原先心中还存了一分愧疚,那么随着身边的人不断因魔族之故伤亡,这愧疚便也不复存在了,连我的大师兄都生出了厌弃的意思。仙盟之中谢如寂的居所被人推倒,房柱倒塌之时掀起漫天的尘土。

「之前问罪谢如寂于诛魔台,真是明智的决定,他迟早是要当魔神的,回头来杀了我们这么多人。」

谢如寂居所清寒,都未曾像是有人住过的模样。

有人于断壁之处寻到一盏明月灯,边上还有些零碎的小东西,都是我重生之前给谢如寂的,那时我少年慕艾,每回回鲤鱼洲、出任务,都会给他带点东西,我以为他都应该扔掉的。后来我重生之后,那便没有了。那人见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亦不知来路,便随手扔进火里烧了,过往种种,不过如往火中过,有人如剑,越淬越冷硬。

明月灯被烧完了。

师父上回留在我肩上的印记,乃是一段关于关山的记忆,在西洲大荒山,或许会有我想要的东西。可我因为上次鲁莽的事情,已经不敢轻举妄动了。我怕又有魔族埋伏在那,想要夺取我的性命。

我问师父:「为什么他们一直想要我的性命呢?上回是关山凶兽,这回用玉如为诱饵。」

师父也回答不了我的问题,许久才道:「有些事,其实你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便要顺着追寻下去。」

我似是明了。

3

天地间异象停歇住,然而紧跟着世间的灵气逐渐稀疏。我修炼时已经有吸纳凝涩的感觉,草木开始荒芜,今年扶陵山的碧桃花已经不再开了。灵气乃是修真界立身之本,没有灵气何来修真?

一直只是小打小闹的魔域开始了第一波大动作,他们将受捕的修真人和普通民众都练成傀儡,如今积攒下来已经是一队大军的程度,然后操控他们去攻打城池。

如此往来,无论输赢,都是我们占据下风,根本影响不到他们。他们魔域因有魔神而魔气充裕,自然悠闲隔岸观火。更何况,这些大军虽然已是傀儡,但仍是人的模样,像是对自己人下手一般,宋莱看过一次那场面之后,竟然崩溃哭了。

他说:「我看见和我一起偷玉已真人灵田的师弟小风了,他就在那魔族大军之中。」

宋莱不得不向曾经的师弟挥刀。

这样下去也总不是办法,究其根本,不过在于魔神。前世谢如寂虽然入魔,但似乎并未觉醒神力。今生他却已经是魔神了。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何差错。我与谢如寂之间有前尘未断,连带着苍生都受里头的干系。

我和师父说了我的打算,他默然了一会,凝视着我道:「你想好了?」

我眉眼弯弯,声音清脆,像是很久之前师父问我要不要拜入他门下一样肯定,我道:「我想好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师父要替我看顾好鲤鱼洲。」

修真界到现在,早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存在。

师父摸了摸我的头,感叹道:「我们小朝珠,都这样大了。我还记得你刚入门时,谁也不爱搭理,轻舟给你当爹又当妈了半年,你才肯给他一个好脸色。」

我想起上辈子,我修为凝涩大退,不复天才之名,又被逐出鲤鱼洲,遭受诸多非议,扶陵宗一直都是我的家。师父和师兄也一直都在我的身后,我便认认真真地给他磕了一个响头。

我此去乃是预备进魔域,窥探魔域虚实,再与谢如寂见上一面。修真界恐怕没人比我再适合这个任务了,魔域魔气滔天,浑浊不堪,若是换了旁的人不出太长时间被侵扰,走火入魔。可我身上有玉龙血和朝龙的神血,便没有这种担忧了。

我便离开了仙盟,朝魔域的方向走去。

不知前世谢如寂孤身入魔域,是否与我是一样的心情。

人间大乱,这些妖魔时常会将战俘拉回去,我便给了自己两刀,弄得自己蓬头垢面,混进了战俘的队伍,已经被拖拽行走快要进入魔域都城。负责看押我们的乃是一只牛头怪,每每停歇时就要随机挑一个人给吃了。

这次没指到我身上,是我旁边一个贵族少女,她浑身发颤,那只牛头怪不耐烦地走近,如拖猪狗般扯着她的腿往边上走。

少女号啕大哭,流着眼泪的眼睛看着我们,毫无尊严地尖叫求救:「救救我,救救我。」

但是在这里的都是自顾不暇的人,谁有这个余力救她呢?前头正在都城的卡口,我们排队等候巡查,就差一点就能进去了。我的灵戒之中存有玉龙剑,其实我能救她。

我心中犹疑,却吁了一口气,转过了头去。

却见喧哗声吵起来,刚刚的牛头怪已经把少女丢在了地上,转身出去凑热闹了。那贵族少女连忙爬回来,劫后余生地捏住胸前的衣襟,小声地啜泣着。我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那边几个妖鬼正围着一个少女。

她身负重剑,身上血痕无数,眉间再也没有一粒朱砂痣。有人扯住她的长发,带着血肉连根扯落,桀桀笑道:

「这不是远去修真界执行任务的晚尔尔吗?什么都没做成,主上交给你一桩任务失败一桩,回了魔界等着我们吃你啊?」

「当初选拔任务人选的时候,万里挑一杀出魔海,没想到这么没用,还好闻着血肉还算香甜。」青衣女鬼低下头,扭曲着身子凑近晚尔尔的脖颈,涎水横流。

「主上对你恼怒,才这样惩罚你,那我们吃了你也没什么关系吧。」

晚尔尔也算是修炼的奇才,但是遭了前头取玉龙血和钉低配销魂钉的缘故,已经大不如从前,如今身上新伤可怖,看起来真处于弱势。

她把扯着她血肉的妖魔都推开,面容冷酷,厌恶无比:「别碰我。」

妖鬼自然愈发大胆,围绕着她。下一瞬重剑出鞘,晚尔尔如同在仙盟时杀魔一般干脆利落,把这几个妖魔通通斩了头,飞溅的鬼血覆上她的眼睛。

周围魔族见状,原本蠢蠢欲动的心都安定下来,看着晚尔尔的目光变成了渴慕。

妖魔之地,本就没什么对同族的怜悯心,唯尊强者。

牛头人见热闹不好凑了,便往回走了,大约是饿了,连獠牙都生长出来了。我旁边的少女瑟瑟地把自己缩起来,结果这牛头人记性显然不大好,指着我道:「自己出来吧。」

我:?

刚刚不是我吧。它的话音刚落,身后就有一股力把我往前一推,我回过头,正见那贵族少女颤抖着收回手,面露抱歉,眼里却有一丝狠绝。

算了,我脑中飞快思索脱身之计,余光中正见有人往我的方向走来,是晚尔尔。我已经变换了面容和气息,但是还是怕她认出我来。若她说出我是朝珠,那我估摸着确实得交待在魔域了。

牛头魔嫌我动作慢,伸出手就要把我捉出去,一把重剑的剑风削去它的双手,晚尔尔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个人,我要了。」

我抬起眼,正与晚尔尔的视线碰上,她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道:「过来。」

我便应讯前往,在她的身畔低眉站着,惴惴不安,就和每一个入魔域的战俘一样地恐惧不安。

好在她累极了,再未与我多说话。晚尔尔在魔域之中理当是有些地位的,直接就带我进都城。魔域常年被魔气给笼罩,太阳的光半分都漏不出来,故而城中不分昼夜地点燃明灯,可惜所用脂油腥臭。

城中喧闹,有当街贩卖修真人血肉的店铺,有妖鬼上一瞬还在笑,下一瞬就吞并了对面的同族。城中猩红的幡旗飘荡,对于每一个修真人来说,这里的土地都浸满了血,乃是人间地狱。

若是整个九域都被魔族侵占,那么真是不可想象的场面。我与晚尔尔行至其中,显得十分的违和,她面色平静,凡有上来找不自在的妖鬼,通通斩杀,便渐渐也就没人见我们软弱可欺上前了。

突然有鬼钟敲响,震透整个都城。妖鬼从四面八方现身,纷纷涌至街巷之上,我和晚尔尔几乎站不住脚,只能靠边,中间却留下了宽敞的过道。有魔族大君策马开路,扬声道:「挡路者杀!」

故而虽然诸魔面露崇敬痴狂,却没敢越雷池半步。

我心中已有预料,果然后头来的翼兽上坐着新生的魔君,他拉着缰绳的手白皙而分明,一直直视前方。长风把谢如寂鬓边的发丝吹动,下颌越发消瘦,而眼角隐现魔纹,周遭气息不可捉摸,像是一尊精致的神像,没有感情。从他出现开始,这些乱魔便颤抖着跪拜下去,山呼魔神。

我略略动了一下,却猛然收回动作,连忙随着大流一同跪拜下去,好在晚尔尔并未发现我的不对劲。后头又出现了个八足异兽拉着的车辇,被厚重的帷幔遮掩住里头的景象。车辇路过时有浓重的熏香味,闻着像是青竹,比起都城中的腥臭味,倒算得上是雅致。

可车辇突然停住,我虽然低着头,却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手心濡湿一片。

帷幔被揭开,里头的男声儒雅低沉,他道:「尔尔回来了?」

我身旁的晚尔尔却绷紧了身体:「回禀主上,尔尔回来了。」

里头的人像是身子不好的样子,咳嗽了两声,温言道:「那就好,等会来魔宫见我。」

晚尔尔应诺,我看见她的指尖一直在颤抖,明明这主上的声音态度都这样儒雅。车辇重新起步了,我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适逢厚重的帷幔被放下,我隐约瞥见一个消瘦的身影。

若是我平日里在路上遇见,必定会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修士。

但是可以看出来,车辇之中的人地位很高,晚尔尔叫他主上,想必他就是魔族之主。

魔域被压不周山下这样多年,必然有魔主统领,才能这样有组织有计谋地渗透修真界。谢如寂身为半魔,可须知,半魔并非轻而易举就能生下的,往往在孕中就已经滑胎。他母亲不过一个美丽的凡人,那么他父亲必然魔力深厚,叔父也差不到哪里去。这车辇之中坐着的人,不知是否就是他那叔父。

车辇和翼兽都已经走远了,周围的妖魔便也如潮退般散去了。

他们还在痴想:「主上已经在部署了,就要有大动作了,下一战不知道在哪里打。」

「我希望是扶陵宗,上次他们的弟子差点杀了我,我要屠戮他们的宗族。」

「或许是昆仑虚也说不定,反正快了,我们有魔神大人,占领九域指日可待。」

如此言论,嬉笑着过耳。

晚尔尔不发一声地往前走,她在魔域之中的神情与从前在修真界有很大不同,脱去了烂漫笑容之后,她冰冷麻木得实在不像是人。或许她内里早就是魔的心。见了魔族主上之后,她眉眼之间都强压着恐惧。

我跟着她到了她的居所,十分破落,好在算得上整洁。她进门之后,手很快地杀了藏在房梁上窥伺的小鬼,动作熟练,像每次回来都要做的行为一样,正如修真界容不下半魔的谢如寂,晚尔尔并非邪魔,在魔域之中也处于弱势。

里头本不大,却显得空旷,我看见屋角摆了一排的花盆,大约是在种什么花,可惜看起来都失败了。

晚尔尔没多和我说话,点亮了明烛,背对着我解开了衣襟。她露出了一个肩头,上面伤口狰狞,已经腐肉生疮,她刚拿出玉已真人给她的那柄小刀,准备把烂肉都剜出。

一把剑就已经从后面横上了她的肩头,正贴着她的脖颈,再近一步,削铁如泥的玉龙剑就会砍下她的头颅。我就站在她身后,握着玉龙剑的剑柄,冷冷出声:「我母亲朝胧,究竟是怎么死的?」

晚尔尔侧过头来,因剜肉唇色有些发白,看着剑上的冷光,神色之中竟然毫无意外,她道:「师姐。」

我的呼吸轻轻一滞:「你早认出我了?」

晚尔尔却笑一声,咬字清晰:「你演不像的。师姐。我从未在你身上看到过畏惧,自然也演不出来。」

玉龙剑更近一步,在她的脖颈之上切出一条血痕来,我重复问:「是不是你害死的我母亲?」

「这次真不是我,玉龙血也真是她亲手交到我手中的。算起来,倒是她欠我的。」晚尔尔并未惊慌,回想了很久,才慢慢道,「我和我娘,对,我也有娘。我尚且还是个无知幼童的时候,我们就住在灵海边镇中,以打鱼为生。我娘打鱼之前都会拜过灵海边的小神龛,把你母亲——重伤的朝胧带回来的时候,我娘说这就是神龛里头庇佑风调雨顺的龙神娘娘。那阵子魔患作祟,我心里害怕劝说她,我娘却执意留下朝胧。」

晚尔尔嘲弄地讽刺道:「尊贵的龙神娘娘,带来的哪是风调雨顺,而是后脚就到的魔军。整个镇子都被屠尽,好在村子里的人平时总是欺辱我们,死了也活该!你母亲朝胧被魔族诛杀前,给我留下句话,『藏好玉龙血,找到朝珠』。那时候我早就听过朝珠这个名字了,她总是提起你,如珍似宝、尊贵无比的少主朝珠。」

我平静道:「于是,你就将玉龙血据为己有?」

壁上倒映出我们俩的影子,跃动着,晚尔尔动作大了一点,血就沿着她的脖颈往下落:「我一个孩子,哪有地方好藏的呢?只好干脆喝了下去。也多亏如此,主上才能看见我,把我和我娘都带回魔族活了下来。朝珠,从你尚未知晓的一开始,就是你母亲害了我们。你娘害我们村子死完了人,我害你们洲差点遭鳞疫,本不过是世间因果循环,一报还一报!」

我冷笑道:「你在强词夺理,这样的言论你自己信服吗?」

晚尔尔认真地打量我,竟然有几分嫉恨:「我不像你有得选,我不后悔自己做的事情。我不替主上做事,我娘和我都得死。」

我看着她,质问道:「你有得选。你一开始就有得选。」

晚尔尔笑了笑道:「怎么选?一开始就和仙盟还有扶陵宗说,我被魔族所胁迫吗?师姐如今也算见过世态炎凉,怎么也看不懂呢?看看谢如寂的下场就知道了,他为修真界做了这样多的事情,因为半魔身份暴露就差点死在诛魔台,更何况是我?师姐,你确实救了很多人,但里面不会包括我。」

我平静地看着晚尔尔,她从年幼时就被带到魔界,是和谢如寂截然不同的人。

谢如寂为半魔,受修真界恩泽,心胸坦荡,为天下守太平。

晚尔尔为凡人,在魔界求生路,固执自私,罪行罄竹难书。

「你从牛头魔手下把我带出来,也没暴露我的身份,你想要做什么?」我问道。

晚尔尔看向墙壁上叠下的灯影,又或许是在看那一堆长不出黄花的花盆,很久才出声:「没有。我什么都不会再做了。」

但遇见晚尔尔并非坏事,我刚刚本来想杀了她,可现在改变了主意,我要借着她入魔宫,见到谢如寂。我逼着晚尔尔下了契咒,必须将我带入魔宫中,不能背叛揭露我的身份,违反誓言,便爆体而亡。

我的玉龙剑悬在她的身上,到如今境地,她也不得不发下契咒。

4

魔宫巍峨,只是鬼气森森,一轮血月悬于大殿之上。宫中并不像外头那般乌烟瘴气,婢女和侍卫在长廊上井然穿梭,里头安静得实在过分。我伪装成晚尔尔的随从,魔族中有一种最下贱的仆人,乃是割去五官、封闭听觉言语的凡人,被看作只能做简易事务的畜生,我现在做的就是这样的随从,木讷地垂首替晚尔尔提着重剑和东西。

晚尔尔一路往里走,前头有侍婢牵引,她走得很慢,像是前头有刀山火海去迈一样。

最终我们停步在了一个大殿外头,里面传来浓重的药味。侍婢通传之后,大殿的门被打开了一隙,一次只能容纳一人通过,像是怕寒风惊扰里头。

晚尔尔吐了口气,率先走进去,我紧跟其后。

方才车辇之中的男人,这下再也没有帷幔阻挡,将全貌展露出来。这位魔族的主上身形消瘦,在上首的榻几上坐着。眉眼之间与谢如寂有三四分的相似,我心中大概已经能断定,这就是谢如寂的叔父。但他的修为明显不大高,感觉如果是我也能打过他,但他却能坐稳魔界主上的位置,想来还有别的能力十分突出。

旁边却还有一高台,黑玉铸就,不断地滚出雾气,将里头的人包裹住。他的漆发顺着玉台往下垂落,面容平静如昏睡之中。

晚尔尔行至殿中,便率先跪下,我也跟着她跪下。晚尔尔垂首道:「主上。」

主上温文尔雅,语气平和地慰问下属:「此次派你去修真界,真是辛苦你了。虽然中间出了许多差错。」他顿了顿,我明显感觉到晚尔尔身体开始颤抖,主上才接下去讲:「但终究完成了最重要的任务。我的侄儿终于迷途知返,在你我的牵引之下,识清了修真界的伪善,当了魔神重归魔界。我这十几年的安排,总算是没有落空。」

他轻轻地喟叹一声,如同每个爱护侄儿的叔父那般仁慈欣慰。

晚尔尔把头贴在地上,慌张地把自己的功绩一股脑地说出来:「尔尔行事莽撞,差点坏了主上大事,真是该死。但是尔尔也做成了不少的事情——假借给谢如寂换血的名头添加引魂草,助您能次次成功进入他的梦中,动摇他神魂、引其回魔族;在谢如寂问罪诛魔台的时候,鼓动修真界的人对他落井下石,让他成功入了魔。望主上顾念这些事情,饶我和我娘一命。」

上首的人温言道:「哦?那为什么谢如寂中途放弃了让你给他换血呢?自此我再难进入他的梦境,再难让他听见我的教诲。魔族百年大计,险些毁于一旦!」

晚尔尔连眼泪都不敢掉,身体瑟缩起来。我一直垂眉不语,一字不漏地将这些话语收入耳中,听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曾在仙盟之中,我和晚尔尔还在并肩杀魔时,有天夜里她从谢如寂处回来,面色苍白,最后和我坐在云廊之上促膝长谈,对半魔之事旁敲侧击。原来是谢如寂从那时起就放弃了换血。

我也许知晓原因,因为我那时和谢如寂说,阿溯虽是半魔,却实在是个可爱的孩子。哪有人生下来就血脉脏污的呢?

「尔尔,你可知为何魔界不惜拔出所有在仙盟的暗桩,来救你一人出来吗?」

晚尔尔哑声道:「不知,实在是主上仁慈。」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隐隐听见吐血的声音,好久才缓过来:「修真界的朝珠,实在是多次坏我好事。封印、鲤鱼洲、仙门大比诸般,都是她阻拦的,我先后派出凶兽、万魔都没能杀掉她。」

陡然听见我的名字,我心里一惊,原来要杀我的人就是他。

「早在如寂幼时开始,我便知晓他入魔时会成魔神。他这样年轻,掌控不了魔神之力,我这做叔父的,免不了多操心一些,便一直入他梦借助摄魂之术,一步步掌控他的神魂。这个朝珠,若保持着她十五岁之前那般厌弃魔族的态度也就还好,反倒能给我利用,让如寂心神不安。结果现在,态度扑朔迷离。」

他大约有些怒气:「如寂成魔神以来,偶尔才让他出去振奋魔心,其余时间都锁在这黑玉台上,我对他直接摄魂。眼见已经快完全掌控他的神魂,没想到他竟感知朝珠危机,去断背山下斩却万魔救她去了。差点功亏一篑。好在黑玉台的雾气能困住他一段时间。」

这所谓叔父几近扼腕叹息。他的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是概括起来就一句话,谢如寂的叔父,垂涎谢如寂的魔神身躯,从谢如寂幼年期就开始意图操控他的神魂,为他制造人生的坎坷,好乘虚而入,一点点蚕食他的神智。

我听过魔族的摄魂之术,乃是一种少有的天赋。到最后一步,完全掌控神魂之后,就可以夺舍。

我心中发寒,突然意识到,前世谢如寂入魔归来,斩却扶陵宗上下三千人。那时的谢如寂,或许早已被夺舍。

我自诩爱慕谢如寂,却从未知晓他半魔身份、未知晓他肩上重任、未知晓他一直被夺取神魂。

晚尔尔伏在地上,我发觉她的余光在看我,大约是在想如何把我推出去。我手中濡湿一片,已经做好了拔剑的准备。晚尔尔思忖了一下,却道:「主上要尔尔做什么?」

我松了一口气,有契咒,她不敢乱来。

上首的人有些满意她的识相,便也放缓了声音道:「尔尔,你熟悉朝珠的性格、言行举止、说话方式,我要你扮作朝珠的模样语气,照料他三日,我给你三日的时间,三日之后,我要谢如寂完全听令于我,再无自己的神智。」他又补充道,「只要再做这一件事,你和你的母亲便可以离开魔域。」

晚尔尔把头磕在地上,一副十分欢喜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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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祭之阵

重回剑仙少年时

朝露何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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