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不信人间有白头

不信人间有白头

刺客爱人:甜虐反转的古言故事

我是军营里万兵践踏的军妓,他红着眼找到衣衫褴褛的我,几乎站立不住,声音颤抖得厉害。

[妙妙,是我错了,我带你走……]

我躺在一堆枯草之上,媚笑着看亲自把我送来这里的他:

[陛下,我只是在尽军妓的职责,请让让。]

1

[小姐,这样的日子,我受不了了……]

[对不起,吉祥没法照顾你了。]

被送来军营的第五天,我的丫鬟吉祥终于认清了不会再有人来救我们的事实。

在傍晚太阳还没落下的时候,给我磕了个头。

然后,一头撞死在了帐篷的木桩上。

我蜷缩在角落里,看着她额头上汩汩外冒的鲜血,麻木不仁。

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父母和哥哥,被沈凌风下令五马分尸的时候;

护国公府满门七十四口人,被吊在城墙活活吊死的时候;

我磕了上千个头,却换不来沈凌风一句回心转意的时候;

我成亲三年的丈夫,搂着他心爱的女人,亲自把我送进军营的时候——

我的眼泪,就已经流干了。

「吉祥,你该信我的,再等一天,我们就能好过些……」

我颓然地站起来,双腿发麻,伸手,缓缓合上了吉祥大睁的眼睛。

「嘟嘟嘟——」

营帐外响起号角声。

我身边的女人们纷纷发出绝望的哭泣。

下一秒,营帐被掀开,操练结束的士兵带着一身汗臭味,冲了进来。

营帐里顿时哭喊一片,沦为地狱。

吉祥的尸体被拖了出去,我挑衅般地笑了笑,随意向后躺倒在地,任由撕扯践踏。

我在等。

等那个人忍不了。

军妓是营里最下等的畜生,长得美,是原罪,让我在短短几天里就遭受了最非人的蹂躏。

但,同样,也是我翻身复仇的筹码。

我要从这肮脏的军妓营帐爬出去。

一步步地爬回帝都。

亲手了结所有的冤障!

那个人从进来就没动,冷冷地站在边上,盯着我。

我靠在陌生的肩膀上,也同样笑着,盯着他。

我心里清楚,我的出身,将高贵刻在了我的骨子里,哪怕是这种境地,也依然不改。

这……更容易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一个,那人没动。

两个,那人还是没动,神色如常。

我的心不由得开始往下沉,若是赌输了……

「滚!」

第三个人快结束的时候,他终于动了。

猛地上前一脚踢开了我身上的人,粗暴地拉着我的胳膊,将我拽起。

「贱不贱?」

那人皱紧了英武的眉,看着我脸上下贱的笑,咬了咬牙。

我心中松了口气,往他坚实的怀里靠了靠,媚笑出声:「军妓本贱,军长不是早清楚?」

士兵进营帐时,都是脱去了外衣,辨不出军衔的,以防军妓生出不该生的心思。

可我依然分辨得出,他身上的杀气与上位者的气息。

他应该是这群人里地位最高的。

尤其,近百个士兵里,他是第一个占有我的人。

像我这般姿色的军妓,谁第一个,也很微妙。

于是,第二天,我靠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想做他的人,挨了重重的一个耳光。

他嫌恶地对我说:「你也配?」

第三天,他没再碰我,我知道这是警告。

所以,我笑了,那是我被送到这里以来的第一次笑。

我在挑衅他。

第四天,他还是没碰我。

我还是笑,在他的注视下,迎来送往。

所以第五天,我赢了。

「再敢勾人,老子撕了你。」

男人骂了一声,把我打横抱起,当着一众官兵不甘又不敢的注视,将我抱出了营帐。

太阳刚好彻底被山尖吞没。

这一瞬间,我有些想哭,猛地咬住男人的肩头。

血锈味弥漫在嘴里,我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

「你怎么……不早一些……」

这样或许,吉祥不会死……

2

我其实还是低估了男人的身份。

我以为,他会是个百夫长。

却没想到,他是可以直接挑选军妓,带回营帐的千夫长。

再往上升就可以当万夫长了。

万夫长,其实就是将军。

也就是说,这人离将军之位,只差一步。

但这一步,却难于登天。

除非……干掉将军。

「嬴忌,记住我的名字。」

男人把我放到床上,幽深的眸子盯着我,似乎在揣测着我的意图。

军妓想法子翻身的,不少。

但如我这般放浪大胆的,他定是第一次见。

「你图什么?」

我只看着他笑,我知道自己生了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

以往沈凌风总会看着我的眼睛出神,说我这双眼睛,万万不能被别人见了,容易祸国殃民。

「方妙,我的名字。」

我钩住嬴忌的脖颈,在他耳边娇娆撒娇。

「护国公嫡女,曾经的皇后,如今下贱的军妓。」

「嬴忌,掀了沈凌风的江山,送给我,可好?」

嬴忌几乎是立马推开了我,连连向后踉跄了几步。

杀气如狼的眸子里尽是不可置信。

嬴忌是聪明人,他听懂了我的意思,明白了我的目的。

我要在这军营里搅弄人心,让整支军队为我所用。

当年我方家能护送沈凌风登上皇位。

如今也能掀了这江山。

「这是谋逆!你不怕我直接杀了你?」嬴忌猛地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怕?」

我仰头疯子一般地大笑起来,凌厉地望着嬴忌。

我为什么会怕?

「我十三岁倾心沈凌风,十五岁嫁与他为妻,痴心相守三年,换来什么?」

「满门抄斩!助他登基的父兄,被五马分尸!」

「我,百军践踏,下贱如泥,你告诉我,我怕什么?」

掐在我脖子上的手到底是没再用力。

能爬到千夫长的位置,这人不可能没有野心,更不可能没有疑心。

若我遮遮掩掩,暗中筹谋,怕是走不出营帐,就已经死在嬴忌手里了。

这般直白坦荡,反倒让他忌惮,我可能留有后手。

毕竟,我的出身摆在那里。

我妩媚地笑着,白玉似的脚背弓起,轻轻踢着他的小腿。

「你若怕,只管装作不知情,观望便是。」

「不如看看,我一女子,能做到何等地步?」

「别的不论,你就不想,践踏皇帝的女人?」

嬴忌盯着我,久久没说话。

但他眼底那抹兴味,刚好被我捕捉。

于是,当天晚上,一只带着我亲笔信的信鸽,飞往了帝都。

3

「妙妙!」

沈凌风猛地睁开眼睛,唤着那思念了五天的名字。

身侧的女人安然熟睡着,沈凌风披上龙袍,信步走到廊下。

心中压抑着的慌,在黑夜里几乎到达顶峰。

军妓!

他一直压着不去想那些画面。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方妙那样的烈性子,为保清白,会直接死掉。

「方妙……」

沈凌风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了。

要他怎么敢承认?

真要是想折磨方妙,报复方妙,哪怕是留她在身边,也有的是办法,不必非要发配出京。

之所以做得如此决绝。

究其根本,是他心虚!

他害怕心底里那丝不为人知的动心,被人察觉。

他害怕自己当真对方妙动了情,功败垂成。

她可是……仇人的女儿……

这句话,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他,提醒着他。

哪怕他早已经后悔得想要立即冲去军营见她。

也万万……不能。

可他真的快疯了,他能感觉到,心底里的嫉妒、不安、思念,几乎差一丝,就要把他的理智冲垮了……

「我听说军妓非常凄惨。!」

「可不是,不少人都死在那里了!」

「那,皇后娘娘她……」

「不好说呢,皇后娘娘那般绝色,扔进军营只怕是人人皆求,我最怕的,是那些人色迷心窍,用了法子,让娘娘求死不能……」

守夜的宫女在小声聊着天。

字字句句却被沈凌风听得真真切切。

心脏猛地被无形的手收紧!

他最害怕的猜想,不可避免地凑到了眼前。

滔天的杀意撕扯着他的理智,多日来的压抑终于决堤。

忍不了了!

真的,再也忍不住了,他想见方妙,从她离宫的那一天起,就想见!

「听闻前线打了胜仗,不如,朕便御驾亲临,犒赏三军罢!」

沈凌风仰起头,看着天上清幽的月,沉吟了几句。

就当是给自己一个借口也罢。

去看看她。

只是单纯地,想去看看她。

而拐角处,守夜的丫鬟翠儿默默松了口气。

皇后娘娘信中教她的,她都已经说了。

接下来,就看陛下如何抉择了。

4

将军收缴了最后一座城,带着小分队归来,众军欢呼。

嬴忌将我献给了将军。

那年近四十,凶猛异常的将军。

将军显然震惊于我的美貌,像野兽猎到了猎物,将我高高举起!

「喝!」

「喝!」

「喝!」

万军高举长矛,气势如虹!

将军把我扛回了营帐,进门前,我看到了嬴忌嘴角的狞笑。

更看到了他身后将士们眼中的怨愤。

将军不会知道,他外出征战的这些日子,他留守驻扎的这群士兵,如今皆已经成了我的裙下臣。

能践踏皇帝的女人,几乎激起了嬴忌心底最阴暗的那一面。

他近乎变态地折辱着我,夜夜让我光着脚为众军跳舞助兴。

隔三岔五就把我当作奖励,赏给比武赢了的手下。

我都一一承受了下来。

因为,嬴忌手下的这千位士兵,纷纷把我视作玩物,却心甘情愿地为我吃醋,为我的舞姿疯魔。

我凄婉哀怨地看着这些人,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救救我……求你们,救救我……」

我的眼角流下一滴绝望的眼泪。

这是我的真心话。

当初全家被满门抄斩、我被流放军营时,这句话我说过无数次。

我多希望那时候,能有谁来救救我。

将军虽然年近四十,但凶猛异常,将我重重扔到床榻之上。

打量着我的脸,眼底带着清晰的鄙夷。

「不愧是宫里来的皇后娘娘,果然绝色倾城。」

我眉心一紧,装出一副万分惊讶的模样。

「你认得我?」

将军嗤笑一声:

「娘娘入营当天,上面便有人打过招呼,要你死在这儿。」

「可将军没听。」

我早猜到了的。

沈凌风或许不会想要了我的命,但他身边那位,绝不会容忍我多活一天。

可军营中并无一人对我下手,而原因……

「收起你的心思!」

将军冷喝一声,倾身将我压向床榻,动作粗暴。

「一介女流算计谋划,成何体统?落得这般境地,也是你自作自受!」

我不再说话了,躺在床榻上,仰头看着营帐的顶端。

眼底一片冰冷。

这就是我绕远而行,选了身为千夫长的嬴忌,却没选将军的原因。

我早已摸清楚这位将军的性子,正直果敢,但却狂傲刚愎,他有着世间大多数男子的偏见——建功立业是男子该做的。

女子就该无才便是德,躲在家里绣花生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屑于听从宫里的指令,为难我一介女流。

或许,连他也想不到,我会撑到如今这个地步吧。

「好痛……将军,饶了我,饶了我吧……」

我娇柔哭泣,凄惨又娇媚。

整个营帐内暧昧与痛苦互相纠缠,以至于后期我甚至痛得连声音都走了形:

「救救我啊,妙妙好痛……」

「好、痛、啊……」

约定好的暗号喊完,我凑到将军耳边,冷笑了一声:

「将军,永远也别小瞧了一个血海里爬出去的军妓。」

将军的动作猛地一僵,还未反应过来,一柄长剑便刺穿了他的心脏。

「扑哧!」

鲜血溅了我一脸!

将军临死都还不解地瞪大了眼睛,直到断气,倒在一旁。

我喘了几口气,身体猛地被一件长袍裹住,落入熟悉的怀抱。

「嬴将军!」

我哭泣着,颤抖着,扑进嬴忌怀里,同时看着床榻边站着的数十名将士,露出凄婉哀怨的笑容。

「各位军长大恩大德,妙妙……无以为报……」

眼泪顺着我的脸滑下。

泪光中,我看到了这群人眼中的心疼与决绝。

嬴忌果然成功了。

凭借将士们对我的心疼,煽动起他们对将军夺「妻」的仇恨。

从而,获取他们的拥戴,成功杀掉将军,取代他。

「妙妙一无所有,唯有自己,各位军长若不嫌弃……嗯……」

腰上的软肉突然被大力捏住,我疼得闷哼一声,不解地看了嬴忌一眼。

这才发现他脸色异常地难看。

嬴忌征伐多年,纵然皮相出众,也难掩周身的煞气。

本就硬朗的面容此刻看起来居然有些骇人。

「各位军长若不嫌弃,容妙妙清洗一番可好?」

想来,嬴忌是有话要与我说了。

果然,听到我这般说,嬴忌的脸色好多了,抬了抬手:「你们先出去吧。」

嬴忌已是新的首领,自然无人不从。

将士们纷纷离去,不多时,营帐里只剩下我与嬴忌二人。

「坐上将军之位,怎的反倒不开心了?嬴将军莫不是……」

我话没说完,嬴忌一把将我拽下床榻,摁到营帐一边的水桶旁,捧着水便往我脸上泼。

粗粝的大掌不停地搓着我的脖颈、我的脸。

「难受……」

水泼得我几乎换气不及,我拽住嬴忌的手腕,想让他停下,可未能撼动他半分。

「嬴忌!我难受!你到底在做什么!」

「脏。」

嬴忌微微松了力道,腮帮子微微鼓动,似乎在隐忍着情绪。

脏。

这个字,让我的心脏处狠狠一痛。

自打被送入军营,被人糟蹋,我的心就一直坠在无间冰寒的地狱,半点温暖也无。

唯二的两次触动,是吉祥死的时候,还有……现在。

一时间,我浑身上下的血管都像是感觉到了耻辱一般,根根爆裂。

这是我心底最触碰不得的地方。

我脏,不是从做军妓那一刻才脏的。

是从爱上沈凌风,为了他失去自我,失去理智的时候,就彻彻底底地脏了的!

我愚蠢的爱情,却连累了全家陪葬!

「怎么?将军你是第一天知道妙妙脏吗?」

我恼怒地看着嬴忌,不明白明明是盟友,却为何要往我心里戳刀子?

嬴忌的脸色阴沉下来,看着我的眼神十分复杂。

隐隐约约,居然有些咬牙切齿:

「再脏的事情都做过,方才却还喊得那般痛?」

这话说得好笑。

我不喊得凄惨些,怎么让他们心痛?

「你……」

我一时间哭笑不得,刚要开口,脑海中却闪过一丝灵光。

该不会……嬴忌是真以为我很痛,心疼我了吧?

「难道将军也像帐外的将士那般,从我这里得了趣味,对我有感情了?不舍得我痛了?」

我刚说完,嬴忌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似的,脸色大变。

咬着牙瞪我,看着像是要反驳,说出口的话却令我震惊:

「我若说是呢?」

这话,恶狠狠的。

似乎是也在恼怒,他居然担心我这个肮脏下贱的军妓。

我莫名有些眼前发晕,缓了缓神后,凉薄笑笑,对着嬴忌福身行礼。

「将军莫忘了,前几日将我送给将士们的,也是你。」

「我的痛,将军也有份。」

呵。

男人,似乎总爱做这些事后才后悔的事情。

当初我要与嬴忌合作,他选择了从旁观望,我只能靠着容貌达成目的。

现在我目的达成,他倒开始心疼了?

「将军,别碍事。」

我冷笑一声,转身,向营帐外走去。

看着帐外的将士们,笑靥如妖。

「妙妙好冷呢……」

「军长们快来抱抱妙妙……」

我媚笑着,钩住其中一个将士的腰带,决然躺到了粮草之上。

嬴忌站在营帐门口,眼神冰冷地看着我。

我同样也看着他,笑容轻佻。

「皇上驾到!犒赏三军!」

耳边模模糊糊地传来尖锐的通传。

我动了动身子,眼睛猛地睁开,跟嬴忌对视,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怎么比预想之中提前了两天!

5

「妙妙!」

明黄色的龙辇才刚入军营,沈凌风便看到了粮草上的这一幕,目眦尽裂!

连忙拍着轿辇停下,仓皇地朝我奔来。

一众士兵甚至有一些连衣服都没穿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当今圣上跑过来,几乎是被什么东西压垮了一般,轻轻蹲下来,手足无措。

「妙妙……妙妙……」

「妙妙,我带你走……」

我冷笑了一声,眼底没有半点情绪:「陛下,我只是在尽军妓的职责,不要的话,请让让。」

可不可笑?

把我送来当军妓的是他,以我的姿色,会得到什么待遇,他会猜不到?

何苦做出这种腔调来?

「方妙!」

沈凌风露出了一种不可置信的愤怒。

既像是想不到我会活着,任人践踏,又像是想不到我会说出这样放浪的话。

「怎么?陛下何须惊讶?」

「这些日子,我可是将各位英雄将士慰劳得很好呢。」

沈凌风不可承受似的踉跄了一下。

眼中几乎盈满了杀意,回头扫视过在场的士兵,掷地有声:

「都给我拖出去,砍了!」

盛怒的模样让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跪了下来。

可我看在眼里,却只觉得欢喜。

沈凌风如今越愤怒,我可利用的空间就越大。

回到京城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我算得很明白。

纵然沈凌风不爱我,但我毕竟曾是他的皇后,他皇权的象征。

他不要我可以,但他手下的士兵又怎么可以践踏他的皇权?

我回眸,跟嬴忌对视了一眼,微微颔首。

沈凌风的到来虽然提前了,但并不影响我们的计划。

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嬴忌的眸色沉了沉,居然没动。

该死。

他难道想临阵反悔?!

一时间,我浑身一麻,眼前又开始晕。

难道嬴忌要在这最关键的时刻让我功败垂成?

就在我几乎要开始寻找另一对策的关口,嬴忌终于动了。

迈步上前,对着沈凌风行礼拜手。

「陛下,区区一军妓,何至于动怒?自她入营至今,早已不知多堕落,脏得很。」

「陛下若是需要女人,属下帐中自有干净娇娘。」

「不过……这军妓也算是慰劳有功,不如将她随意赏给某个有功士卒,也算给她个归宿。」

嬴忌此话说完。

跪在一旁的诸多士兵纷纷抬头,看向我的眼神热烈恳切。

「陛下,吾愿意!」

「陛下,赏给末将吧!」

「陛下,吾亦愿意!!」

……

一群士卒为了争抢我,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对帝王的卑微恐惧?

我笑了,笑容破碎,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下,冲着众人微微福身。

「妙妙,谢诸位兵爷垂爱,只可惜妙妙只有一人,不然定愿归属每位兵爷……」

「住口!」

沈凌风怒吼一声,猛地掐住了我的脖子,声音里的杀意已经掩盖不住:

「方妙,你想死吗?」

「再敢多说一句,朕绝对会让你后悔!」

「呵,后悔?」

我闭上了眼睛,一副决然受死的样子。

「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是不该在冬至那日,救了落水的你。」

「不该让我父亲与兄长,助你登基。」

掐着我脖子的手猛地一顿。

沈凌风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眼中的不可置信只差一丝,便会崩塌。

「你胡说!」

「救朕的明明是薇薇!助朕的明明是薇薇的父亲!」

「你父亲与兄长明着助我,背地里却行谋逆之事,朕杀他们,天经地义!」

沈凌风的声音莫名很大。

就好像只要他大声地说出来,就能证实我说的是谎言。

「哦,随你吧。」

我却并不争辩。

随他怎么说。

沉默了半晌,沈凌风先忍不住了,吸了几口气,沉了声音:「跟朕回京。」

「妙妙一介军妓,擅自离开军营可是要杀头的。」

「再者说,军营很好,可比京城有趣多了。」

说着,我娇笑着,往离我最近的将士怀里靠了靠。

说出了我最后的一个筹码。

「陛下难道没看到,这么多英勇枭雄都渴望着得到我。」

「只怕是我想要天上的星星,也能得到呢。」

更何况,是你沈凌风还没坐稳的江山。

「方妙!」

沈凌风显然也是意识到了我继续留在军营的威胁。

铁青着脸上前,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想将我拽出来。

我急忙搂住了这人的腰,仰头哀求:「妙妙不走,副将救我……」

这人,是嬴忌最得力的副将。

是最有机会得到我的人。

当然,也是最有可能为我冲冠一怒的人。

「陛下!」

副将果然搂住了我:「军妓是军营所有,怎能擅自带回京中?望陛下三思!」

「大胆!!你要造反吗!」

如果说,刚开始时见我这般「堕落」,沈凌风的愤怒还能忍。

那将士为了我,挑衅他的皇权,便是万万不能再忍了的。

沈凌风几乎是丢尽了所有帝王的架子,气疯了的模样简直就跟抓到了娘子与人私通时的窝囊汉子一样。

甚至等不及别人动手,自己先随手抽出了不知道谁的佩剑,朝着副将砍了过来!

众人皆变了脸色!

千钧一发之际,我倾身上前,挡在了副将身前!

扑哧!

长剑刺入心口,鲜血溅了我一脸。

倒下去之前,我看到了嬴忌眼中的心疼和手掌的颤抖。

我扯了扯嘴角,笑了。

我知道,我赢了。

6

再次醒来,我已经回到了帝都。

熟悉的布景让我知道,这是我曾经的寝宫。

心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我闷哼了一声,睁开眼,便是沈凌风铁青的脸色。

我看着沈凌风冒出的胡茬,扯了扯嘴角,笑意晏晏:

「陛下如此对待一个军妓,不怕臣民议论?」

沈凌风面色阴沉地盯着我,拳头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

咬牙切齿地盯着我,语气失望:「我本以为……你会保住贞洁,自戕!」

我听了简直想笑,他居然还对我失望了?

怎么?

他还指望我三贞九烈,为他守身如玉,像吉祥一般,一头撞死吗?

我冷笑一声,眼神如刀般看向沈凌风。

「父兄因我冤死,满门尸骨未寒,我敢死吗?」

沈凌风的手重重一颤,却什么都不说,在我床边沉默地坐着。

良久,轻轻开了口:

「若是你救我,为何……从未提及……」

「我为何要提及?我真心爱慕你,自然只求你的真心,哪里会想到你如此浅薄心盲,谁救你,你便爱谁?」

我挑着最狠的话,往沈凌风心口扎。

我是国公府正经嫡出的女儿,饱读诗书,自有气节。

「我当时只希望你真心爱我,不是为了报恩!」

「可你呢?我父亲是你恩师,我兄长视你为兄弟,最后却落得无人收尸的下场!」

「沈凌风,我方家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你还要怎么折辱我才肯罢休?」

沈凌风咬紧了牙关,腮帮子微微鼓动着,压抑着情绪。

却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知道,他不敢说,也不敢信。

他也怕自己杀错了人!

我们二人在沉默中无声对峙,良久,沈凌风叹了口气。

伸手想要拍我的手背,却嫌脏似的,到底是没拍,默默地将手收了回去。

「你好生休息,当年的事,朕自会查明。」

可查明之后要怎么办,他却没说。

沈凌风起身,离开了我的寝殿。

殿门关上,我面无表情地抹掉了眼角的泪水,伸手揉了揉发痛发晕的太阳穴。

暗骂一声,蠢货。

被发配离京之前,我看着父兄的尸骨,大梦初醒,断情绝爱。

用了短短五天,不仅安排好了之后的每一步,更查清楚了沈凌风突然翻脸、恩将仇报的原因。

原来,就在我救了沈凌风,高烧不醒的那三天时间里,我的堂妹方薇薇居然趁机而入,抢占了我的功劳。

还挑拨离间,把我父亲和兄长的功劳,说成是她父亲所为。

最后,这父女两人联手,给我全家栽上了谋逆的帽子,满门抄斩。

「娘娘,嬴将军那边给了消息,说军心已乱。」宫女翠儿上前,压低了声音。

我睁开眼睛,看着从前就伺候我的翠儿,眼眶微微一红。

「翠儿,你受苦了。」

纵然我离京时安排了人照料,但方薇薇肯定不会让她好过。

能撑到现在,翠儿受的罪,必然不会少。

翠儿倒是很开心:「能帮到娘娘,翠儿不苦。」

我感动至极,拉着翠儿的手,眼泪掉落。

能顺利回到帝都,翠儿的那番话,起了大作用。

我低声道:「给嬴忌传信,告诉他,计划顺利,让他做好准备。」

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又疼又清醒。

从前是我蠢,是我假清高,才会被方薇薇一再欺辱,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我身贱如泥,早已没了尊严,我便要用这把剑,插进方薇薇和沈凌风的心脏!

这盘棋,从沈凌风出宫来军营的那一刻,他们俩注定会满盘皆输!

7

沈凌风虽然不碰我,但最近却日日宿在我宫里。

也不怎么说话,就是陪着我吃饭,看书。

态度很是别扭。但我能理解。

毕竟真相未明,我此刻还是仇人的女儿,对我太好,似乎也不太对。

我有些期待。

将来证实了我全家的清白之后,他又当如何对我呢?

日子过去了几天,我也不急着报仇。

反正时间一久,方薇薇自然会忍不住。

而果然,那日趁着沈凌风上朝,她终于来了我的寝殿。

穿着华贵的衣裙,站在床边,像俯视蝼蚁般看着我。

「姐姐,被万兵践踏的滋味,如何?」

我抬了抬眼皮,看着她那张红润白皙的脸,懒懒地哈了口气。

「堂妹有必要这么紧张吗?这么着急来看我?」

「哦,莫不是偷了我的玉佩,抢了我的功劳,现在心慌了?」

我慵懒地坐起来,眼神扫过她腰间的玉佩。

方薇薇被我戳中了心事,娇俏的脸蛋扭曲了起来。

盯着我,像条恶毒的蛇。

「我心慌什么?我当初能斗赢你,如今自然也能!」

「凭什么?你爹和兄长是人人尊敬的国师和太傅,我爹却只是个人人鄙夷的败家子。」

「明明我的才貌都不比你差,凭什么你是第一才女!凭什么处处压我一头!」

说完,方薇薇像是终于解气了一般,甩手给了我一耳光。

笑得格外痛快。

「现在好了,我是尊贵的贵妃,你是低贱的军妓,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跟我争!」

「哦,是吗?妹妹这么自信?」

头有些晕,我用舌尖顶了顶脸颊,清冷地笑了。

这蠢货。

真当我还是从前那个只顾情爱的方妙吗?

「你凭什么还这么高傲地看我!」

我的眼神许是刺痛了方薇薇心里的阴暗,她的表情骤然扭曲。

拍了拍手,她的贴身宫女便推门进来,身后跟了低眉顺眼的五个男子。

「贵妃娘娘,面首找来了。」

哦,我懂了。

她这是要沈凌风亲眼看着我多么肮脏下贱。

妙,当真是妙。

几个面首低眉顺眼的上前,方薇薇退后,狞笑一声,而后对着宫女摆了摆手。

宫女领命,扭身出去了,想必是去通风报信给沈凌风。

我慵懒地笑了笑,半点不抵抗。

方薇薇倒是看愣了,傻呆呆地站在床边。

半晌,方才回过神来,看着我这般不抵抗,眼中露出了痛快到极点的情绪!

「方妙,你可真下贱!」

「陛下到!!」

沈凌风来的速度很快,几乎是抛弃了轿辇,一路赶着来的。

宫女太监们跪成一排,瑟瑟发抖,谁都不敢抬头。

方薇薇连忙摆出一脸的惊慌,走上前来:「陛下,臣妾拦不住姐姐,她……啊!」

沈凌风猛地将她推到一旁,快步走到床边,一把将我拽起。

动作太猛,拽得我一阵天旋地转。

又开始头晕了。

「方妙!」

沈凌风眼底通红,近乎咬牙切齿地瞪着我,掀起锦被将我的身躯裹住。

然后看着床边跪成一排的五个面首,声音低沉:

「全都拖出去,杖杀!」

「陛下……」方薇薇惊异地唤了一声。

沈凌风没回头,嗓音生硬:「你也下去。」

「陛下!」方薇薇十分惊讶,完全不可置信。

「下去!以后不得踏入这里!」

沈凌风声音低沉,不容反驳。

方薇薇咬紧了嘴唇,瞪了我一眼后,不甘不愿地扭身离去。

五个面首甚至连求饶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已经被太监们拽出了殿外。

我皱了皱眉:「他们又做错了什么?陛下草菅人命的手段,越发令人不解了。」

「闭嘴!」

沈凌风咬紧了牙关,腮帮子鼓动,似乎在隐忍着怒气。

宫女们很快抬了木桶进来,伺候我沐浴,沈凌风没打算走,就坐在桶边,盯着我清洗。

「洗干净。」沈凌风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洗不干净的。」

我媚笑一声,突然上前,趴在浴桶边,望着沈凌风。

我俩离得极近,呼吸几乎交缠在一起。

「陛下要一起吗?」

沈凌风皱起眉头,微微向后拉开了我们的距离。

我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坐回桶中,捧起水来,轻轻避开我被刺了一剑的地方,清洗细长的脖颈。

「陛下这嫌弃的样子,怕是以后也不会碰我了吧。」

「既然如此,带我回来做什么呢?」

「不过我倒是要感谢妹妹,如此好心,居然送我五个面首,当真是及时。」

我最后这句话,意有所指。

方薇薇如今还天真地以为,五个面首便能激起沈凌风的愤怒。

却不知在军营里,沈凌风早已经见过更不堪的场面。

这一出闹出来,不仅不会让沈凌风觉得我下贱,反倒暴露了她的动机不纯。

这个口子一旦撕开,沈凌风对她的信任,就有动摇的裂痕了。

沈凌风当然知道我的意思,却只是不闪不避地凝视着我,眸色很深,看不出情绪。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终于成长成了不可揣测的帝王。

突然,他开口问我:「那日落水,你穿着马面裙?」

「不,蓝色绣金裙。」我淡然挑眉。

沈凌风到底是聪明。

他没有问我玉佩的事情,想必也是想到了,玉佩可能被偷走。

但裙子,却不会假。

溺水的人可能看不清面容,但看得清颜色。

「怎么?查到细节了?若当年救你的当真是我,不知陛下预备如何?怎么还我方家的几十条人命?怎么还我一腔痴心?怎么还我清白?怎么还我的……命?」

沈凌风皱眉:「莫要咒自己。」

我扁唇,不再说话。

低头擦洗着身体,脸上带着笑意。

沈凌风突然上前,用宽大的布巾包住我,隔着布料,抱着我。

「妙妙……」

只唤了我的名字,却没说出话来。

我也不开口,由着他抱着。

沈凌风抱了一会,松开了手,跟我说了句「好好休息」,然后离去了。

我随手将那布巾扔在地上,眼底冰寒。

沈凌风,方薇薇,我的复仇,开始了。

「翠儿,传出消息去,告诉方俊生,就说方薇薇遭我陷害,被沈凌风打入了冷宫,正禁足呢。」

「宫人也杀了五个,血流成河,十分凄惨。」

翠儿却有些不放心:「方家必定会派人进宫来查问,咱们要做准备吗?」

「不必,方薇薇今日的确在我这里受了委屈不是吗?」

「奴婢知道了。」

翠儿领了命出去,我坐在桌边,唇角扬起一抹冷笑。

方俊生,我的二叔。

方薇薇的父亲,当朝国丈,方家唯一存活的一房之主。

同时,也是亲自执行我父兄五马分尸之刑的仇人。

「二叔,你也该尝尝,五马分尸,是什么滋味了。」

「啪嗒。」

一滴血顺着鼻子流下,滴在我的指尖。

我举起来看了看,叹了口气。

或许,这也是我的报应。

「啧,麻烦。」

头顶突然传来清冷声音,我一惊,连忙抬头,就见一挺拔身影自房梁上翻下。

下巴紧接着被捏住,一颗药丸塞进我嘴里。

苦得很。

「苦也得吃。」嬴忌冷脸看着我。

我皱眉将药丸吞下,急忙吃了颗蜜饯,抬眉问嬴忌:「你怎的来了?」

嬴忌面色一僵,却说不出话来。

视线在我肩头扫了一下,忍不住冷嗤一声。

「你倒狠,那剑再刺偏半分,心脏就能捅个对穿!」

鼻血不再流了,我扔掉染血的手帕,盯着嬴忌,问道:

「军营里都安排好了?」

嬴忌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自然,粮饷都被你那二叔方俊生给私吞了,营里现在怨声载道,早就乱了。」

「我告状的折子,已经送进宫了,想必陛下正看着呢!」

「如此甚好,明日,便是方俊生的死期!」

说完,我低眉沉思了一下,抬头看嬴忌。

「既然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宫里人多眼杂,将军还是尽早回去吧。」

嬴忌立马冷了脸,瞪我。

「方妙!我赶了两天两夜的路,跑死了两匹马,你赶我?」

嬴忌瞪眼的时候,真的很凶,我却半点不怕,只当他是纸老虎。

挺直了腰板看他,眼神比他更冷。

「那你又为何来呢?!」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嬴忌恶狠狠地盯着我,脖颈暴着青筋,恨不能咬死我的架势。

我却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眸底清冷。

如此静默了不知道多久,我坐累了:「你走吧,我要睡了。」

「老子欠了你的!」

嬴忌突然咒骂一声,上前一把扣住我的后脑勺,咬了我一口。

唇瓣见了血,我疼得直皱眉。

嬴忌抵着我的额头,咬牙道:「我回京还能为什么!老子想你!明知道爱你万劫不复,还是忍不住想你!」

「你这脸蛋,你这性子,真能让人发疯,恨得痒,却忘不掉!」

「你知道老子这些天怎么过的吗?抓心挠肝地后悔!」

「你得补!」

嬴忌说得咬牙切齿,伸手将我抱进怀里。

我没动,眉头倒是皱紧了。

「嬴忌,别坏我的事。」

「老子不管!」嬴忌搂紧了我,发了狠咬我的脖颈,「以前那般对你,是我咎由自取,但事成之后,前尘过往一笔勾销,你得跟我!也只能跟我!」

话落,却又像是泄了气般,靠在我颈边,轻声叹息:

「妙妙,贞洁不在于身,对我而言,你不脏。」

「脏的是我们。」

眼眶微微发热,我愣住了。

嬴忌在军营那般对我,我只有苦楚,却无怨恨。

毕竟,是我自甘堕落在先。

一切灾厄,我都能忍。

可……如今他却跟我说……我不脏……

眼泪决堤,我躺在嬴忌身下,无声地哭了。

撕心裂肺,却寂静无声。

8

第二日下了朝,沈凌风独自一人,突然来了我宫里。

进门便猛地抱住我。

浑身颤抖得厉害,像是身处极寒之地,连骨头都冷得发抖似的。

但依然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搂着我,非常紧。

紧得甚至让我觉得,他要把我勒进骨血。

我便知道,我成功了。

他这反应,是离真相不远了。

其实早在他来之前,翠儿便告诉了我——

朝堂之上,方俊生联合群臣上书,指责我妖媚惑君,以美色勾引沈凌风,蛊惑他不顾礼数,带我回朝。

希望沈凌风能下令将我当众处死,以安民心。

沈凌风原本还隐忍着,解释了几句。

可方俊生半点不饶人,居然当众说出了我在军营甚得军心的事情,咬死了我是个蛊惑人心的妖女,非要诛杀我不可。

「陛下,此女不除,江山危矣!」

据说,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沈凌风气得直接把嬴忌告状的折子扔到了方俊生的脸上。

然后当场下令,将方俊生打入了天牢。

我当时听了,几乎要笑出声来。

打蛇打七寸,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

我这草包二叔可真是,这么多年,居然一点没变啊!

从前方薇薇骗着沈凌风,窃了我父兄的功劳,把路都铺好了,二叔纵然草包,也只需要装模作样,坐享其成便可。

这些日子,人人敬他是国丈,自然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可偏偏,我回来了。

连方薇薇都慌了,二叔自然更慌。

只是,昨夜方薇薇受委屈的消息传出宫,方俊生又急不可耐地派人进宫来问。

这消息,能瞒过沈凌风?

父女俩夜里通了消息,第二日便在朝堂上进言要诛杀我,在沈凌风看来,便是心虚。

所以,关于我说的真相,沈凌风怕是已经信了七八分了。

我轻轻开了口,问沈凌风:「方薇薇呢?」

怕是让她这蠢爹给气死了吧?

痛快,当真痛快!

沈凌风的身体僵了僵,声音清冷,却隐隐约约带着颤抖:

「在我寝殿门口跪着,求我开恩。」

所以,方薇薇还不知道沈凌风来见我了?

我定了定神,缓缓开口:「沈凌风,跟我去个地方吧。」

沈凌风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

方薇薇总以为,我回宫是想跟她斗个你死我活。

她真的错了。

我从前蠢,只是心思单纯,但不代表我没脑子。

清醒过来之后,他们的弱点在何处,我一清二楚。

我甚至可以不用跟方薇薇见面,就能打得她翻不了身!

9

天牢里脏得很,老鼠蟑螂一堆。

方俊生穿着囚衣,至今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落到这步田地。

看到我过来,疯狂地扑到牢门口,怒瞪着我。

「贱人!你把薇薇怎么样了?!」

「二叔这话可真说笑了,薇薇十五岁便知道如何偷走我的玉佩,将我父兄从功臣颠倒成罪人,如此聪慧,我能把她怎么样啊?」

我笑着,往前逼近了一步,隔着牢门,盯着方俊生。

「二叔,五马分尸痛得很,午夜梦回,你就没梦到我父兄找你索命?」

「我可是梦见过,他们说,恨不能吃了你的肉才能解恨呢。」

方俊生胆子本身也不大,被我这几句话吓得脸色苍白,连连后退。

摇着头,神情慌乱。

「不,不是!」

「都是你们自找的!」

「都是方家人,凭什么好处全让你们大房占了?!凭什么我们二房要一直被你们压着?」

「我没出息不要紧,我女儿聪明啊!你们一家再好又如何?还不是给我们做了嫁衣?」

「我们薇薇凭聪明抢来的功劳,哪里有罪!」

方俊生大声地叫着,我一字一句地听,倒是连怒都不发。

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有放下。

二叔啊二叔,你只知道方薇薇聪慧。

却怎么就忘了,如果抛去了善良与单纯,我也不差呢?

我笑了:「谢谢你二叔。」

方俊生一怔,怪异地看着我:「你是不是气疯了?」

「没有啊。」

我笑着抬起手,指了指牢门口拐角处,那一抹黄色龙袍的衣角。

「谢谢二叔,亲口还我全家清白。」

话音落下,暗处的沈凌风缓缓出现。

俊朗的脸上带着清晰阴沉的杀意。

我从没见过沈凌风的脸上有这么复杂的表情:震怒、绝望、悔恨、杀意、暴虐。

此刻的他,跟地狱里勾魂锁命的恶鬼,没什么两样。

方俊生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膝盖立即软了下去。

跪在地上,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只慌乱地叫着:「薇薇,薇薇。」

我好心开了口提醒:「二叔,薇薇还跪在大殿门口,想求陛下开恩呢。」

暗度陈仓,釜底抽薪这招,还是方薇薇亲自教的我。

如今我统统,还给她!

「不过二叔,你马上就能见到你的薇薇了。」

「我会把你五马分尸,然后尸体就送给你的薇薇,让她日夜对着你哀嚎尽孝。」

「比你二叔你当初对我们的赶尽杀绝,我还挺仁慈的,你说对吧?」

方俊生再蠢,此刻也该明白,他们完了。

于是尖叫着朝我扑过来,恨不能直接杀了我。

「方妙!方妙!我杀了你!杀了你!」

我仰头,眼角流下泪水,痛快地大笑起来。

整个牢里回荡着方俊生的歇斯底里,和我的疯魔肆意。

沈凌风全程沉默着,一言不发。

最后,我笑够了,偏头,笑看着沈凌风苍白的脸,最后,视线移到了他剧烈颤抖着的手上。

「真相大白了,沈凌风。」

「该你了。」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浑身的血管都沸腾了起来,头皮一阵发麻。

我成功了!

那把名为复仇的剑,终于彻彻底底,在我的手里了。

情绪激动翻涌,晕眩袭来。

我笑着,一口腥甜涌上喉咙。

「噗——」

血色落地,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10

我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浮浮沉沉地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脖颈,我听见了沈凌风的低声哭泣。

「妙妙,我错了……妙妙……」

「我的妙妙……」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是沈凌风通红的双眼。

见我醒来,他挤出了一抹勉强的笑意。

端着精致瓷盘,想要喂我多吃一口点心。

「妙妙,御医说你晕倒是心思郁结所致,来,吃些甜的,莫要再愁眉苦脸。」

我抬手将其打翻,点心扔到了他的脸上。

「滚!」

「妙妙,」沈凌风束手无策,一把将我抱入怀中,声音哽咽,「妙妙是要我死吗?」

「就当我求你,吃些东西,好不好?」

看到他这反应,我笑了。

我最后的报复,来了。

「油尽灯枯的身体,吃什么也无用。」

哦对了,吉祥之所以选择撞死。

是因为她会医术。

那天,她替我诊脉,发现了我命不久矣的事实。

她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会选择用这样自甘堕落的方式去复仇。

因为我没时间了。

这样能让我最快地达成目的。

「沈凌风,我终于可以死了,此生你我纠缠往复,我只愿下辈子,再不见你。」

我的死,是我报复计划中的一部分。

真相揭开的那一天,就是我报复沈凌风的时候。

我要让他知道了真相,却后悔无路,弥补无门。

这才是对沈凌风,最大的报复。

我要让他守着江山,踩着我们一家的冤魂,什么都挽回不了!

「不,妙妙,朕会救你,朕是天子,天下的所有东西都该是朕的,朕会找到最好的灵丹妙药救你……」

「妙妙,就当我求你,撑下去,我会对你好,一生一世对你好……」

沈凌风哭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哭。

泪水爬满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坐拥天下,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无助得像个孩子,抱着我痛哭不已。

不停地哀求我,多吃些东西,多撑一段时间,不要想着死。

「我错了,是我错了妙妙,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可怜可怜我,别放弃,行吗……」

「你吃点东西,求求你,吃点吧……」

一声声的哀求,句句泣血。

我这才惊觉。

我似乎是低估了沈凌风对我的感情。

这些年,或许,他是对我动了心的。

可沈凌风,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啊。

我们中间隔了太多的人命,太多的心碎,哪里是几句对不起能填平的?

你如今的痛苦悔恨,只会让我觉得痛快无比!

这日之后,许是执念已松,我的病来势汹汹。

终日浑浑噩噩,醒了便吐血,睡着也如坠十八层地狱,痛苦异常。

沈凌风守在我床前遍求神佛救我一命,熬得人都脱了相。

「妙妙,妙妙我知错了。」

「其实我早对你动了心,只是当时我太恨了,恨我自己居然爱上了仇人的女儿,才逼着自己送你入军营……」

「这是我的报应,报应,妙妙,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11

沈凌风为了救我,像疯了一般,遍寻天下珍宝。

群臣纷纷上书,指责他横征暴敛,残暴不仁。

其实从前,沈凌风的名声便不太好了。

他自己眼瞎,不代表百姓眼瞎。

我父兄诚心助他登基,却被他满门抄斩,不得好死。

这样的恩将仇报,怎能服众?

再加上,他登基之后,方薇薇和方俊生这对父女,仗着贵妃和国丈的名头,不仅欺民霸市,还私吞了军队的粮饷。

军心早已经涣散。

只是当时他还算勤政爱民,百姓过得还不错,就算有怨言,倒也不至于怨到明面上。

如今他亲自这般横征暴敛,压抑已久的病灶一起发作,怎么能不激起民怨?

群臣上书,可结果,却是越劝越糟糕。

沈凌风执拗得几近疯魔。

「天下都是我的,我不信我留不住你一条命!」

他吼得深情,我听了却是一声冷笑。

我知道他暴怒的根本原因,不光是因为我的病,而是……在嬴忌的带领下,各地的抗议举动四起。

百姓们宁可造反,也不愿再为他进贡一点珍稀药材。

这无异于是在挑衅他的皇权。

高高在上的帝王,失去了他子民的拥戴,怎么能不怒?

而他越怒,便越是无力回天。

只能这般一步步地,被我一天天加重的病,被他自己的帝王贪念,逼上死路。

「娘娘,嬴忌将军来信了。」

翠儿红着眼眶,将又一封信递给了我。

我笑着接过,却并不打开看,递到烛火前,点燃了。

看着那信被火一点点地吞噬,我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眼时,我看着翠儿:「把我提前写好的信,送出去一封给他便是。」

那信,我写了十几封。

内容都是一样的——

「我很好,万事俱备,只待你攻入皇城,带我自由。」

我其实也没撒谎。

我真的很好。

也真的,快自由了。

一只手骤然伸过来,抽走了我烧了一半的信。

我心里咯噔一声,抬头,就见沈凌风苦笑着望向我,然后,把那信继续送到了烛火前。

俊朗的脸上,挂着痛苦难当的笑。

「妙妙……我没办法了。」

「我救不了你了,妙妙……」

「可是妙妙,没了你,我会死……我真的会死……」

信纸焚烧成灰。

沈凌风单膝跪在地上,搂紧了我的腰,脸埋在我的肚子上。

无助地哭了。

哭得那样肝肠寸断,歇斯底里。

我却心如止水,甚至还感觉有些饿了。

12

「妙妙,看了这贱人,心情可好些了?」

那日过后,沈凌风是真的疯了。

如今宫里已经拿不出一点治病的药给我喝了。

而嬴忌带领的百姓起义军,正逐步逼近皇城。

可他却还有闲情雅致,带我来御花园,欣赏他的疯魔成果——

花园拐角,原本养着锦鲤的瓮中,方薇薇有气无力地待在水里。

靠在边缘,脸带潮红,痛苦又无力。

脸上挂着渴求又低贱的神情,冲着一旁的太监苦苦哀求:

「公公,求你怜惜我吧,求你了!」

「公公!公公,怎样都好,求公公怜惜我,求你了……」

「陛下,杀了我,杀了我吧!!」

方薇薇看着沈凌风像对待珍宝似的扶着我坐下,终于歇斯底里地大声叫喊了起来。

沈凌风没有绑住她,只是派了几个太监日夜看守,不许她出了这个瓮。

日日给她灌那掺了药的茶水。

由着她被那种翻涌的痛苦折磨翻搅,甚至哀求这些从前她看不上的太监。

比做军妓,还要下贱百倍。

「你若敢死,我立即将你父亲的尸体丢去野兽场。」沈凌风阴鸷地盯着她,声音清冷。

方俊生被五马分尸之后,尸体就放在瓮的旁边。

时间久了,越发的不堪入目。

方薇薇日夜睁眼,便会看到她父亲的惨状。

「啊!!!」

方薇薇发狂似的大叫了起来,叫嚣着就要朝我扑过来。

却被太监们拦下,出不了瓮。

方薇薇咬着牙,不骂沈凌风,而是冲我嘶吼:「方妙!你不得好死!!」

提到死字,沈凌风当即变了脸色:「掌嘴,抽到她不能说话为止!」

响亮的巴掌声立即响起。

沈凌风小心翼翼地过来,蹲在我面前,讨好似的说:

「别听她瞎说,妙妙会长命百岁的。」

我冷冷地笑了:「堵住她的嘴又如何?我本身就不得好死了。」

沈凌风闻言,表情变得绝望,立即搂紧了我,在我脸上印上一个爱怜的吻。

还替我整理好了被风吹乱的发丝。

「妙妙,别再说这些话了,我说了,我会救你。」

我恶心地擦了擦被他吻过的地方。

不愿再与他多说一句,抬头,看着蓝蓝的天,叹了口气。

许久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天气了。

可我不说话了,沈凌风却委屈了起来,搂着我,低声哀求:

「妙妙,同我说说话吧,你许久没同我好好说话了,求你……」

我动了动眼睛,看着沈凌风眼下的乌青,凌乱的胡茬,心里一片平静。

做这些自我感动的事情,干什么呢?

「沈凌风,当初你想要江山,我与父兄便以命为祭,送给了你。」

「可你眼瞎心盲,恩将仇报,将我们全家撕扯践踏至此。」

「你我之间,从你选择相信方薇薇那刻起,便非死不能清算,你又何必做些无用之事。」

「我不要清算!你我之间永远算不完!」

沈凌风低声怒吼着。

眼泪突然滑落了下来,泣不成声。

「妙妙,江山我不想要了,我只要你……」

「告诉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留住你,求你了,你告诉我……」

「你别抛下我,好不好?」

13

民心散尽,沈凌风的江山,到底是完了。

冬至这日下午,嬴忌的大军顺利率兵攻入皇城。

皇宫里宫女太监纷纷逃命,乱作一团,沈凌风却浑然不觉似的,拥着我,说着话:

「妙妙,都说江南春景好,等你好了,春暖花开时,我带你去江南。」

「你若喜欢江南的天气,我们便在那里住下。」

「我去教书,你做刺绣,生几个孩子,可好?」

我刚吐了几次血,浑身早已经脱力,说不出话来。

纵然是想反驳,也无用。

只能由着他去。

「砰!」

大殿的门开了。

手持长枪,嬴忌穿着一身沾了血的银色铠甲,带着周身的煞气,进了门来。

见到沈凌风搂着我那疯魔的样子,眼底一片猩红。

「放开你的脏手!」

「如今这出深情,做给谁看!」

沈凌风缓缓抬头,看着即将取代他皇位的嬴忌,苦笑了一声,哀求道:

「天下将是你的,你有办法救我的妙妙吗?」

嬴忌这才注意到我,看着我形容枯槁的样子,手狠狠一颤,一时间几乎拿不稳长枪。

我看到了他崩裂的神情。

看到了他满眼的不可置信!

也是。

我那信里写的都是「我很好」。

想必他奋战敌人的时候并不知道,攻破皇城后等待他的,是行将就木的我吧。

「方妙!你骗我?!」

嬴忌的声音几乎撕裂到破碎。

长枪落地,他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是想将我从沈凌风怀里抢出来。

却被翠儿上前一步,挡住了。

「娘娘……喝口参汤吧。」

翠儿的手抖得厉害,抖得勺子跟碗一直在碰撞。

叮叮当当的,很好听。

「饿了许久,当真是想喝了。」

我接过了参汤,刚要喝的时候,顿了顿,抬头看向沈凌风。

「你喂我喝吧。」

沈凌风一惊,灰败的眼底涌入光亮,居然像是听到了什么福音一般,连忙点头:「好!」

嬴忌眉毛都拧紧了,上前,恶狠狠拉住了他的手腕。

「你不配!我来!」

「滚!」沈凌风抬眼发怒,眼底里拉满了杀意,「谁都别想阻拦我!」

嬴忌却不怕他,拧眉就要上前夺过汤碗。

「嬴忌,」我虚弱地开了口,「让他来吧,我有事要与你说。」

嬴忌露出了不甘的表情,却到底是放了手。

高大的身影站在床边,看着我,眼神里的情意再也没有遮拦。

但眼眶却红得要命,声音也哑得厉害。

「我想你。」

「每天每夜,都想尽快攻入皇城见你。」

「可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的努力变成空梦?!」

「你是在……报复我,对吗?报复我曾经践踏你,不珍惜你,对吗!」

说到最后,嬴忌哭了。

这个铁血沙场的少年将军,哭了。

「方妙,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而听到践踏两个字的时候,沈凌风的手猛地一顿,眼眶也红了。

缓了缓,才低头冲怀里的我笑了笑。

「来,妙妙喝汤。」

勺子送到我嘴边,我缓缓张开嘴,喝了一口。

苦得很。

不太好喝。

「嬴忌,你有勇有谋,必将是个好君主。」

我说完,张口又喝了口汤。

好像有点甜了。

「这江山也算是我帮你打下来的,其中不得已,牺牲了不少无辜之人,你答应我,要勤政爱民,对得起我,对得起那些命。」

第三口汤,我喝得有些艰难。

嬴忌皱眉,眼泪在眼眶中盈满,却硬是不掉。

硬邦邦地跟我说:

「放心,我会做个明君,但我要你陪在我身边。」

我没有应。

「我家人的尸骨重新安葬,我父兄的清白要昭告天下,就劳烦你帮我善后了。」

第四口汤,我喝不了了。

毒药从五脏六腑开始发作,好疼。

「妙妙!!」

沈凌风这才意识到汤不对劲,大惊失色,摔了手里的汤碗,慌忙抱住了我,擦着我吐出来的鲜血。

「不要!不要!」

嬴忌也慌了:「我这就叫大夫!」

「不用了,娘娘没救了。」

翠儿突然放声大哭,看向我,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对我笑了笑。

「娘娘,奴婢先走一步,在黄泉等着伺候你。」

「翠儿!」

我惊叫了一声,却已经来不及,一把匕首刺透了翠儿的腹部,鲜血喷涌。

这丫头!

这傻丫头!

她何苦陪我啊!

五脏被瓦解的剧痛袭来,我难以忍受地尖叫出声:「啊!!!」

鲜血喷出,浑身的力气似乎都在消散。

我咬了咬牙,抬头看着慌乱不已的沈凌风和嬴忌。

解脱一般地笑了。

「你们,都不配替我收尸。」

「只愿来世,不再遇见你们……」

这辈子,我活得太肮脏了。

能活着替方家报仇,已经心满意足了。

至于嬴忌说的,贞洁不在身体,我明白的。

可,我这罪孽深重之人,怎么能苟且活着呢?

死,才是我最好的解脱。

化尸粉最后要了我的命的瞬间,我看到了嬴忌和沈凌风的眼泪与绝望。

但我也看到了我的父亲和兄长,在笑着对着我挥手。

一滴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滑落。

我解脱般地笑了。

方妙啊,若有来世,不要再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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