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勿停云

勿停云

春闺梦:我寄人间雪满头

我们族人曾是天子太卜,占卜为生,能见未来之事。

爹爹是一个卜算极准的人,而我不是。

他临死前告诉我,让我去白鸦坡的草丛后面蹲着,有一队人来了就放箭,那里有个人,是我的良人。

江湖有言,高端的猎物自当以猎手的方式出场。

我放箭,「啪——」

两个猎手面面相觑。

领头的男子骑着马,后面的随从架鹰牵犬,俨然是出猎的样子。

我咽了一下口水,嗓子干到冒烟。

「就是他了。」我握紧手中的弓,可不能有差池。

一滴汗跨过眉毛,掉进我的眼睛里,揉了揉眼,我似乎看见到了!

【那领头的男子痛苦地倒在地上,嘴角流血……】

这个情景只在我眼前停了一瞬,就消失了。

那队人还是行进着,似乎看到了什么,迟疑着停了下来,朝同一个方向看去。

我也在草丛里伸着脖子,透过草丛,看见一只高大的公鹿,头上的角铜枝似的发亮。

那队人都架上了弓箭,天气炽热,却透着兴奋……

我忽然想到,刚刚看到领头男人吐血倒地的样子。

当我再看向那里时——

「小心呐!」我从草丛中站起,引弓,一支箭从我手中飞了出去,扎进了那队人之间。

箭矢撕破了短暂的安静,马嘶混杂着人声乱成一团,前边两匹马受了惊吓,直接跳了起来,冲出队去。

我眼看着那只公鹿跳着跑进山林去,没了身影。

不一会儿我就被人七手八脚地摁在了草地上。

我被捆了手脚,扭着送到那队人的头头前。

「跪下!」

有人从背后狠狠给我一脚,「竟敢行刺!」

我抬头看看眼前领头的那个男人,发髻整齐地由一木簪固定,黑色骑装,长得还挺俊。

就是现在脸上划伤不少,捂着胳膊站着,似乎刚刚坠马摔到了。

身旁那人似乎是他的随从,身着白衣,此刻鼻青脸肿,龇牙咧嘴的,还挂着两行鼻血,一道长,一道短。

太逗啦,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还有脸笑。」后面那人用脚抵着我的背,「主人,我现在就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客。」

「报!那边没有其他刺客,仅此一人。」一小撮人搜查完周边回来。

「慢着。」领头的那个男人抬抬手,从不远的地上拔起一支小竹箭。

「你就用这个行刺?」小竹箭戳戳我的脸。

「我哪敢行刺啊。」我赔着笑脸,「我若不放箭,你性命堪忧啦,我能预见未来之事……」

我话还未说完,后面又是重重一脚,我扑倒在地上。

「此人胆大包天,还满口胡言,不如杀了清净。」有个侍卫说。

过了许久,没人说话,我被踹了一脚脸朝下趴着,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好热,好闷……

我的小命不会真交代在这儿了吧。

一会儿,挂着两行鼻血的随从将我翻过来,我呼吸一下顺了。

就是动作有些尴尬,像一只被顽劣小孩儿翻过来的乌龟那样,肚子朝天躺着。

「你真能看到未来的事?」那个领头的男人说。

「千真万确!」我有点心虚,为了小命还是一口答应了。

「那你说说,等会儿发生什么?」

「啊……等会儿……等会儿……」我闭着眼睛想,快让我看到未来的事吧,不然小命难保啦。

而越是这样想,眼前一片空空,什么都没有。

「等会儿要下雨!」我忙说。

他们看着头上晴空万里的样子,眉头都皱起来。

「啊……哈。」我讪笑,「不信你们等等……」

他们当然没耐心等天下雨。

「捆紧了带走!」男人脸色阴沉,上了马背,调转方向。

我被捆得结结实实,绑在马背上,那也许本来是那只公鹿的位置。

「丢了鹿,一会儿就拿你下酒!」旁边有个小侍从挥着匕首恐吓我。

也对,本来那只鹿已是囊中之物,现在因为我,鹿吓跑了不说,还惊了马、受了伤。

发生这样多莫名其妙的事,心情自然是不好的。

害怕么,我自然是害怕的,可这都是按爹爹最后留下的话做的,他不会要骗我吧……

爹爹临走前,对我说:「别难过,他会娶你,照顾你一生。」

后来爹爹不咳嗽了,再也不会咳嗽了。

我哭着埋了爹,一是因为伤心,二是因为还有十五日,太久啦。

我们被族人赶出来,在此地无依无靠,我该如何度过这十五日呢?

我们族人曾是天子太卜,占卜为生,能见未来之事。

因为得罪了人,所以祖先迁居姜句山之北。

「占未来之事泄露天机,所以族人命都不长。」

爹爹曾告诉我,他是一个卜算极准的人,而我不是。

我自出生就未见过娘,在族中就常受欺负。

原来以为学了卜算之法,可以狠狠还击他们的嘲笑。

可事与愿违……

师父将我占写的纸重重地扔在我脸上,「瞧瞧你,慧根不足又不懂得勤学,连天气变幻都算不准,明明是雨如何算得是晴?」

我看着手中,纸上画了太阳,如他所说,第二天果然下起细细的小雨来。

与族里其他孩子不同,我再怎样苦学也难清楚地看到未来的事。

我和爹说再也不想去学卜算之法了。

爹无奈地摸摸我的头,「算不准也好,阿云以后能长命百岁,安乐一生。」

可我第二天仍去学堂,我想,爹爹有我这样的女儿真是倒霉,多少还是学一些,不让他太失望吧……

三日内的事我能算准一些,若是时间推远,我眼前就像蒙了雾一般,所说尽是我瞎编的了。

爹爹很少失算,这个方法虽然怪,但我相信爹爹留给我的话,他绝不会骗我。

我在山上吃了十五天野菜,吃到眼睛都绿了,等呀等,可算等到了爹爹说的那一拨人……

这也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未来的事。

虽然,事实证明我是错的,那人并没有吐血倒地。

如今我却像猎物一样被倒绑在马背上,我不禁在心里哀嚎,爹呀,我虽然菜,可我不想死啊!

晃晃悠悠,我闭着眼躺在马背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当第一滴雨落在我的唇上时,我以为是鸟屎。

哇,真倒霉,死到临头了还要吃屎。

可我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我扭动着身体,怎么都没法把它弄掉。

倒是惊动了旁边的小侍从,「老实点,还能死得痛快些!」

很快,当第二滴,第三滴雨落到我的脸上时。

我知道我死不了了。

原来晴空万里,现在大雨倾盆而下,这队人匆匆地往回赶。

虽然我被绑着,我心里却无比畅快。

我快被马颠得要吐出来的时候,到了一处营地。

那个刚才两道鼻血的随从把我从马背上解下来。

他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没了,但我还是认得他,可以看出他年纪略比那领头的小些。

「没想到你真能算到未来之事。」

不像那些小侍从那样张牙舞爪地吓唬我,竟对我笑了笑,明明应该是一名军士,却不带肃杀之气,对我和和气气的。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总不能叫他两道鼻血吧。

「在下魏远。」

还没来得及报上我的名字,我就被一群人推搡着关进小黑屋,手脚的绳索都没有解开。

过了很久很久,小黑屋一亮,可算有人送饭进来了。

看着托盘里的两盘食物,我不禁泪如雨下,天呐,吃了这么多天野菜,可算不用吃了!

盘中竟还有一条野兔腿,正当我看着兔腿咽口水时,门口出现的一道阴影挡住了我的视线。

抬头,竟然是今天领头的那个人。

我胃口瞬间没了一半,这不会是我最后一顿饭吧……可我也算说对了一样……

我心里直打鼓。

他点了蜡烛,放在烛台上,在我身边坐下。

「吃吧。」他说。

「我……我这样没法吃。」我给他展示了一下反绑着的双手。

「我喂你。」他拿起筷子,

吓得我往后蹭了好几步,「别别别,我自己吃。」

可是我绑着手,难以吃到,最终还是在一种极为诡异的气氛下,一口一口吃着他喂的饭。

爹爹说此人是我夫君,能照顾我一生。

优待俘虏,看来这人还可以。

别扭地吃完了饭,野兔腿都不香了……

「你从哪儿来?」他乌黑的眸子盯着我,盯得我直发毛。

我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就姜句山那儿……」

「姜句山……」他沉吟了一会儿。

「族里的长老很少让我们出去,外人要执了信引,才能由族里人引路进来,你不知道也正常啦。」我生怕他以为我扯谎。

「你叫什么名字?」他转头,这人虽挺好看,却不像魏远那样友善,看得我身上发冷。

「我叫暮云。」

「姓穆?」他拧起眉头。

「啊不不,我们都没有姓,打小我就叫暮云。」

我又急匆匆补充,「爹说我出生时太阳将落,烟云满天,就叫暮云了……」

「那你知道我是谁?」他笑着看我,显然不怀好意。

「你是……信王……?」我迟疑着开口。

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消失了。

「进营中,我看你属下这样叫你来着……」我忙解释。

「哧」他笑了一声,他笑起来可比板着脸顺眼多啦,不愧是我的夫君!

然后他起身大步向门走去。

「哎哎哎!」我着急起来,赔着笑脸,「信王殿下,帮我把绳子解了吧,怪难受的。」

「嗯。」他点点头,吩咐外面的属下,「帮她把腿上的绳解了,手依然捆着。」

什么嘛,还有松绑松一半的,好在腿能动了,我窝在一边,美美地睡了一觉。

这几天过得还好,我明显地感觉到我应该是在军营中。

刚开始,还怕他们一个不爽就将我拉去砍了,好在这样的事并没有发生。

该吃吃,该睡睡,魏远有时候还送点野果子进来,可比吃野菜强多了。

可我命定的夫君从那次之后,连着几日都没现身。

「不会将我忘了吧,我手还捆着呢……」我喃喃自语。

「殿下最近可忙,那蛮族打不过我们,大约是要求和了。」魏远安慰我。

不过他可没权力解我的绑,只是将我的绳结松了松,临走时又重新系紧。

我被绑木了的双手难得的松快了一会儿。

魏远这人可真仗义,我心想。

过了几日,我正睡得迷迷瞪瞪,一双手就给我拍醒了。

一睁眼,竟是信王。

他好像挺疲惫,倒显得每天睡饱的我容光焕发的。

我被人拉起来,在他对面坐定。

「你不是能见未来之事吗?我问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此去和谈是否有诈?」

瞌睡虫一下被吓走了,「这……」我愣住了。

信王的目光灼热地盯着我,「可能看出来?」

我垂眸,不敢看他,努力去想,可是这次仍是什么都没能看到。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尽量扯开话题。

「三日后。」

「我想想……你明日再来,准给你答案。」我避开他的目光。

他没说话,显然是有些迟疑。

「好,那我明日再来。」他叹了口气,出了门去。

当门被关上,我一下跳了起来。

爹呀,我才不要这要命的夫君,我卜算不精,又不是每次都能蒙中,非得被他吓死不可。

我决定就此跑路了,什么夫君呀,我可不要了!

我蹭了蹭手上的绳结,仍是非常牢固。

「可恶的魏远,竟然打好几个死结。」我心里骂到。

风吹过,我听到帐子「哗哗」做响。

帐子是由长钉钉在地上的,不如我趁他们不注意,刨个土坑钻出去吧。

双手被捆着刨土,多少有些不利索。

当我将脑袋探出去的时候,一队守卫像看傻子似的看向我。

我默默地缩回脑袋。

不一会儿一群人冲进门,将我手脚又绑了几道,又绑在床板上。

真倒霉……

我被紧紧地绑在床板上动弹不得。

我闭着眼睛努力回想卜算之法,眼前像罩了层纱,什么都看不分明。

「唉……」我叹气,爹爹不会是泉下想我,想把我带走吧。

我晃了晃脑袋,突然眼前看到了一个场景:

【信王及随从在一处峡谷处众多黑衣军队搏杀,仿佛占了下风……】

「啊!」我忍住不叫了出来,这一情景瞬间消散了。

「来人呐!我要找信王!」我扯着嗓子嚷嚷。

一个守卫剔着牙进来,不耐烦地看我一眼,啐了一口,「殿下好吃好喝养着你,可别给我耍花招。」

一会儿,信王来了。

「别往峡谷那儿走,有埋伏。」我急着对他说。

「魏远,拿舆图来!」信王展开图,与手下众人看了半晌,又叽叽咕咕说了一通。

「可这是行进必经之路。」他用刀柄戳戳我的脸。

「反正我就是这么看的。」我手心有些冒汗,因为我也不知道看到的是否正确。

「还有什么?」信王追问。

「还有……就是多带些人吧!」我心想多带些人准是没错的,人多力量大嘛。

信王一下站了起来,问手下:「绕开峡谷要几日?」

「回殿下,多出一日的路程。」

「收拾行装,一个时辰后出发。」他抛下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信王叫人不必给我绑在床板上了,但是这个帐子被守得严严实实。

约摸一日后,魏远率一队人马回营。

原是信王不愿全然信我,派魏远去打探峡谷那儿的情况,果有埋伏。

「好在早先知道,策马就往回撤,不然这样多人从两侧冲下,便是神仙也难救。」

魏远受了些轻伤,但他好像全不在意,兴奋地和我说着。

「阿云你真是神了!」他拍拍我的背,感叹道:「都到谈和了还来这一招,真恶毒啊。」

魏远说信王那儿如果顺利,也许三日之内便可回,到时可拔营回京去了。

这回看的竟然是对的,我不禁在心里暗喜。

经此一番,魏远更加信任我了,不仅烤了野雉来给我吃,还让我抿了好几口酒。

吃饱喝足,和魏远叽里呱啦地讲着废话玩。

魏远说,信王殿下虽然不苟言笑的样子,但是对手底下的人都是很好的,军中人人都敬服。

「出来这么久,你帮我看看家里父母怎么样了呗!」魏远托着脑袋问我。

「我才不看,泄露天机可折寿呢!我还想多活两天。」我摆摆手拒绝他。

「就看一点点……」他给我作揖。

「哈哈哈哈哈。」我被他逗笑了,「那我帮你瞅瞅吧!」

其实我根本没算,反正也看不准。

爹爹说拿不准的就说好话,没人不喜欢的。

「家里父母好着呐!」我叼着鸡腿说。

「家姐呢?」魏远追问。

「好着呢!」

「家中小弟呢?」

看着他清澈的目光,带着期待。

「也好着呢,还叫你回去给他带好玩的东西。」酒劲上来了,我开始胡说八道。

……

最后不知怎么的,扯到了魏远的婚姻之事。

「你能看到我会娶什么样的姑娘么?」魏远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仿佛是喝多了。

「唔……」让我想想怎么编。

「我看到你,娶好多好多漂亮姑娘,个个水灵!」

「啊?」魏远对这个答案好像很不满意,「阿云,你也有看错的时候。」

看错就看错,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心想。

酒气上涌,昏昏欲睡,我打发魏远出去了。

过了三日,应是信王回来的日子。

直到太阳落下,仍是不见他身影。

第四日,仍未归。

我会不会算错了,信王是否因为我的话遇到危险了呢?

魏远安慰我,「别太紧张,也许是有事耽搁了。」

可他明明也挺紧张。

第五日清晨,一个小兵连滚带爬地跑进了营里,说信王谈完事宜将要返程,未走出多远就遇袭。

好在带的人多,信王又藏了半数在周围,此时已经无碍,正往回赶。

魏远听得消息,就带了好些人出营去了。

到了太阳西沉,营里热闹起来。

我没见着信王,他的令倒是来了,从此我不必被关在小黑屋了,可以让人远远跟着出来走走。

听人说,信王因为上次出猎坠马,右臂上的伤未好全,持剑不便,所以这次又添了新伤。

我不由有些愧疚,毕竟没我那支箭也就不会惊了马,伤了他的手臂。

第二天,我抱着一罐小米粥在信王帐前踱步,心想我怎么和他道歉呢……

晃得侍卫们眼睛都花了,实在看不下去,帮我向里面通传了一声。

没想到很快信王就请我进去了。

我抱着粥罐子进去,信王完好地穿着衣裳,看不出有受伤的样子。

这信王真是不给人机会,不应该赤着上半身坐着,然后我给他上个药,换个绷带,不就成了嘛!

我正胡思乱想着。

他从书卷中抬头,「你来做什么?」

「我想……你受伤了,所以煮了点小米粥。」我将罐子放下,盛了一碗递给他。

「实在抱歉啊,害你伤了手臂……」

「无妨。」他接过粥碗,笑着说:「暮云,这次的事还得谢过你。」

看他迟迟不喝,我给自己盛了一碗一饮而尽,表示没有下毒。

他拿起碗抿了一口,说到:「暮云的族人可是在姜句山阴?」

「嗯嗯!」我点点头。

七十年前,靖国初立,曾祖卷入党争,幸得携家人逃生,舍了姓氏,居于姜句山,除婚嫁少与人来往。

「听说……想要拜见你们的人千金难求得一封入山信引?」

「是,自从逃到姜句山,族里就有规矩:老幼不看,权贵不看,万金都不行。」

「姜句山阴既然不好出,又不易进,你怎么会在这里?」信王看向我,从他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因为我和爹爹被赶出来了,因为爹爹违反了族规,为一名京城来的权贵看了一些事。」

我手指绞着衣裙,「离开姜句山没多久,爹爹就去世了。」

「嗯……你出去吧!」信王说。

我总是摸不准他的想法,真是难以接近的人。

我不断怀疑爹爹所说的话,他可真是我的夫君?

「多谢信王殿下。」

我抱着粥罐子出去,我看到他面前的那碗粥仍是满的。

圣上有旨,大军回京。

营中充满了愉快的气息。

我就变得十分尴尬,不知该跟他们回京还是就此告别。

我去问信王,他淡淡地说去留随意,然后找了更多侍从跟着我。

大军出发前夜,我去问魏远。

他嬉皮笑脸地说,叫我放心跟着回去,家里正好缺一个洒扫的丫头,我把他锤了一顿。

第二天,大军出发。

我不会骑马,魏远引着我在后面跟着,他手下人都喊他「小魏将军」。

「咦?你是小魏将军,那么老魏将军是谁呢?」我逗他玩。

「是我爹……」魏远铁青着脸。

我觉得这个名号叫起来有趣,也跟着他们喊小魏将军。

魏远刚开始有点恼,后来就随我去了。

连绵的雨下了好几日。

大军行至边境,再过不远的距离将要入关了。

此地一条大河穿过,水草丰美,十里之外又有集市。

连续行进时间过长,再加上下雨,信王让大军在此修整两日,在山脚下驻扎。

信王叫我给我送了一袋肉干,我嘎嘣嘎嘣嚼着去找魏远炫耀,结果发现信王给了他两袋,信王的其他亲信随从都各得了一袋。

我赶紧收了起来,不然可要被魏远笑话了。

雨夜,今晚的雨格外大,大家都在帐中歇息。

军士们都凑热闹,让我算算他们未来会如何。

无非是娶妻,生子或是财运……

像上回敷衍魏远那样,我没算,挑了好多好话说,他们相互起哄,笑得前仰后合。

「当真这么厉害,你看看我们何时能到京城?」一个小军士说。

别人都笑他问题好烂,明明过不了多远就入关了。

「何时到京……」我从没去过京城,不知道这里距京城有多远。

当我正苦思冥想怎么回答时,我突然看到了【雨水带着泥土石块倾泻而下,将驻扎营地埋了大半……】

「唔!」我回过神,发现军士们都关切地看着我,我匆忙起身,「我要见信王殿下!」

我跑过去扯着魏远的手,「殿下在哪里,我要找他!」

他见我表情认真不像在开玩笑,忙带着我出去了。

我听到背后传来议论,「是不是云姑娘算得太累了……」

信王看着我俩被雨水浇得狼狈不堪的样子,放下书卷,问:「怎么了?」

「请信王殿下今夜行军连夜入关,离开此地!」我忙说。

「当真?」信王让我坐下,细细地为我擦干雨水。

「恐有山洪。」

「你看到了?」

我用力点点头,经过上次的事,我对自己自信了一些。

在来信王帐中的路上我看到山上滚落了许多小石块,伴还有树木断裂之声,我更坚定了自己所看到的。

半个时辰后,大军冒雨启程。

天蒙蒙亮时,那里传来消息,确有山洪,只是规模不大,毁了几座民宅。

规模不大,那是这次是对,还是不对呢?

我坐在马上思考着,前面有人传话,信王找我去前面说话。

信王递给我一包女子的骑装,「你这身衣服骑马不方便,这是前日在集市买的。」

「昨天的事……」我迟疑着。

「暮云,你做得很好,」信王说:「看你骑马也精进了,你以后几日就跟在我身边吧。」

「可是小魏将军那儿……」

「没事,你只管在这里。」

明明更靠近未来夫君是好事,但是我心里觉得有一些别扭。

信王也叫秦昭,是圣上的第三子,母妃早逝,从小就来军中历练。

我想大概是他的经历造就了他的性格。

我从前有些怕这个信王殿下,现在发觉虽然有时我看不懂他,但他对我还不错。

他不爱笑,但笑起来很好看,如山间清风,不知他知不知道这一点。

秦昭要我陪他一同用饭,说喜欢听我讲话。

我叽里呱啦将师父骂我笨,学堂里的糗事都说给他听。

「你说你卜算不精……」秦昭停下筷子,「我看还挺准。」

「师父说了,我看三日内的事尚可看分明,但也挺吃力,再远些的事我是一点都沾不到边了。」

我敲敲脑袋,「它有时候好用,有时候不好用。」

这几日秦昭怕我无聊,还带我引弓射兔子。

他的头靠在我的颈窝,满弦,「唰——」羽箭飞出去,正中那野兔。

确实比我初见时,歪歪扭扭那一箭强多啦!

秦昭说傍晚在山谷见,我匆匆跑过去时,见山谷间开满了山百合。

「啊……这。」我迟疑地停下脚步。

秦昭在花间转身,冲我招招手。

「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捏着裙子,不敢往前走。

我看秦昭有点疑惑,解释道:「我们族里,有人死了……就用山百合相送……」

「……」

「我想姑娘们总是喜欢花的。」秦昭尴尬,他这样还有点可爱。

日光收敛,夜幕将降。

山百合虽清香好看,但我觉得在这里瘆得慌。

于是我俩沿着河走走。

「回到京城后你去哪儿?」秦昭看着我。

「也许去魏远家……」我玩着手上的草根。

「什么!去那儿作甚?」秦昭似乎很不满。

「魏远府上缺个洒扫丫头,喊我去,哈哈!」我将草根在指尖绕来绕去。

秦昭沉默了一会儿,「你来信王府吧!」

「我不去,你要请洒扫丫头也要有先来后到不是。

再说了王府的东西这么贵,若是我打了一个哪赔得起呢,除非你给我两倍工钱,我还考虑考虑……啊!」

秦昭猛的拽过我的手,脆弱的草根在我手里断成数节,「不是做洒扫丫头,我要你当王妃!」

我盯着秦昭的眸子,深得望不穿看不透。

我们俩近在咫尺,近到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能看到他眼角一颗极小的痣。

「咳,要不我考虑考虑……」

这句话出口我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夫君都送上门了,只要娇羞,点头,同意,就好了。

「必须来信王府,要不就好好地当王妃,要不就当扫茅房的丫头,你自己选!」秦昭也不生气,戳戳我的脸。

秦昭一松手,我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跑回去以后,我悔得直打滚。

命定的姻缘你不要,竟然还考虑考虑,考虑久了,他反悔怎么办?!

当我半夜跑到秦昭的帐里,将他吓了一跳。

「考虑好了?」

「我觉得扫茅房忒累……」我顿了顿,鼓起勇气说:「还是当王妃更好。」

「这是真话?」秦昭看上去很开心,握着我的肩摇了又摇,脑浆子都要被他摇匀了。

然后,他叫人将我送回自己的帐里去,说:「放心,回去后定让你风风光光地进王府。」

这几天,我与秦昭形影不离。

却不见魏远,也是,我现在有夫君了,他却还未娶,肯定不开心躲到后面去了。

「暮云,你既然要进京城,又要入王府,没有姓可是有诸多麻烦的。」秦昭说。

我几乎没出过姜句山,不清楚姓有什么用,喊我暮云,我知道唤的是我,这就很够用了。

「我得给你择个姓。」秦昭转身和后面一个军士说:「此处是何地?」

「秉殿下,正是固陈县。」

「你就姓陈吧!」秦昭捏捏我的手。

「这么随意……不行不行,那下一个处要行经何地?」我连连摇头。

「回姑娘,接下来就是黑豕县了!」

「算了算了。」想来名字代号而已,姓啥都无所谓啦!

终于到了京城。

当那个身着粉衣,眼睛圆圆的姑娘用杀人的眼光瞪着我时,我觉得事情并不这样简单。

「这人是谁?」她虽然端着大家闺秀的姿态,却忍不住大声责问。

「静宁……」秦昭唤她。

「我定要让爹爹将你杀了!」她剜了我一眼,放下狠话,进马车急匆匆地走了。

我紧张地扯着秦昭的衣角。

「没事!」秦昭拍拍我的手背,让人把我先送进信王府去。

信王府不大,却雅致,我起居的一应事宜,秦昭都提前托人安排下了,还拨了个丫鬟燕儿服侍我。

「静宁是谁?」我想到白天的事,忍不住问燕儿。

「姑娘说的是薛家小姐吧,薛家老爷是大将军,战功赫赫,薛家有不少儿郎,却仅得了一个女儿,又是聪明伶俐的,宠得不得了。」

「她与秦昭……啊不,信王殿下……有什么事?」

「姑娘别问了,先行休息吧……」燕儿吹灭蜡烛。

燕儿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我是第二日路过花园,听仆妇们嚼舌根听来的。

薛家小姐与信王情投意合,原是此次打胜仗回来圣上将要指婚,没想到从外边带了个回来。

傍晚,秦昭终于回来了。

我为他解了披风,「薛家小姐要杀我,你们曾这样好,我想我也不必在这里,我看去魏远那儿做个扫地的挺好……」

「不许去!」秦昭凶巴巴地说,又长叹了一口气,「暮云,信我,我能处理好。」

秦昭抱抱我,头埋在我的颈窝里,「暮云,我一定不让你受委屈……」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不知何时衣物也散了一地。

我想抓住此刻的欢愉,便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顾不上了……

没过几天,我被封为侧王妃。

不知道秦昭做了什么,听说薛静宁也不闹着要弄死我了。

就像诏书上,「暮云」前边加了个「陈」,是秦昭给我择了个姓应付人用的。

「王妃」前边加了个「侧」,大概也是没什么用意的。

燕儿说:「只要殿下心在这儿,王妃和侧王妃都是一样的。」

我与秦昭的婚宴挺简单,倒也礼数周全。

我看到魏远也来了,在一旁喝了好多酒。

我在信王府的日子里没操心什么事。

秦昭找了卜算大师来教我,说我擅长这个,可不能荒废了。

我看着桌上秦昭给我添的龟甲、竹片之类,哭笑不得。

秦昭有困惑时,就会要我帮他看上一看,顶多看三日内的事,有时候能看准,有时候又不是很准确。

但是他准备充足,再加上他缜密的性格,一连办成了许多事,得到了圣上的赞赏。

每次得了赏赐,秦昭第一个就拿给我。

这样多漂亮的绸缎,我眼睛都挑花了,我将一匹缎子在身上比一比,兴奋地说:「阿昭,这样可好看!」

他脸色一下凝重了,一会儿才说:「暮云,别叫我阿昭……」

「为何?」

「怪不好意思的。」

来到信王府,我多了个爱好,就是看话本子。

从前,我从没看过话本子,自从在燕儿那里抢来了一本话本子,从此一发不可收。

让燕儿从书摊买了一堆话本子,攒着慢慢看,看得眼睛疼,就躺床上,叫燕儿给我读。

「从此将军和公主好好地生活在一处,还生了好多娃娃。」

燕儿读完这句就停了下来,我伸伸懒腰,问:「然后呢?」

「读完啦。」燕儿看看手中的话本子,确实是最后一页。

「咦?这就完了?」我一骨碌坐起来,托着腮,「那将军在家乡的姑娘呢,从前帮了他这样多,连结局都没有吗?」

「确实没有了。」

「不对不对,你去哪儿找找,肯定有续本。」我指了指堆成小山的话本子。

燕儿撅着屁股找了好久,委屈地扯着嗓子说:「真的没了呀,王妃!」

「这本书不好,你拿去厨房当火引子。」我将书丢在几上。

「这肯定是男人写的,哪个男的不想建功立业、迎娶公主呢?」

燕儿表示她看过不少话本子,这点套路还是懂的,「至于故人么,不重要啦!」

「嗯……」我觉得燕儿说得似乎有点道理。

还好,没一会儿晚饭上来了,吃着吃着就忘了这档子事。

晚上秦昭来我这里小坐,他说他看到我,哪怕是与我静静对坐、一言不发,也是开心的。

秦昭看到了被我丢在几案上的话本子,「什么时候爱看这些了。」

他笑着戳戳我的脸。

「打发时间罢了。」

我在桌上摆弄着竹片,秦昭斜倚着翻了一遍那本话本子。

「这本写得不好。」他突然说话,吓了我一跳。

「是吧,我也觉得……」与秦昭达成了共识,我很开心。

「不好就别看了。」秦昭将话本揣着,就往书房去了……

来年春,信王府又办了喜事。

可对我来说是不大好的事……

薛静宁被封为王妃,于三月十六日入信王府。

秦昭同我说,「圣上要赐婚,不得已要娶薛静宁,待她进门后只当她是摆设,绝不理她!」

我虽然很不开心,也选择信秦昭,不仅因为这京中我无处可去,且这半年他待我极好,凡是要的没有不给的。

他常常抱着我说:「没有暮云,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这场婚宴与去年不同,办得极为盛大。

薛玮,也正是静宁的爹爹,是镇国大将军,权势极盛,自然也要风风光光地让女儿出嫁。

府中张灯结彩,薛家的嫁妆一车一车进来,从早到晚没断过,好不热闹。

正看得出神时,我再次见到了魏远。

「魏远啊!」我勉强扯出一个笑,「你娶亲了没?」

魏远瘦了些,仍是着白衣,清朗俊逸。

他摇摇头,「未曾,阿云可过得快乐?」

他仍是在军营里那样叫我「阿云」。

「那是我算错了……」我低头卷着手帕玩,避开他的问题。

「阿云,你若过得不好,请来找我,我必然相助。」魏远的声音有些哑。

「我挺好哇,这里有吃有喝的,也不用我操心。」

我扬起头,继续说:「何必去你那儿做洒扫的丫头呢?」

「唉……」他叹气,眼圈红红的,「记住我的话,若是过得不好,我必尽全力助你。」

「知道啦!小魏将军。」看他这幅样子,我赶紧答应下来。

这一晚,我很不开心……

秦昭说得对,他确实把那个薛静宁当摆设。

他每日只往我这里来,也买了比以前更多的东西给我。

三日后,信王要代圣上去祭祀,我正帮他看此行是否顺利。

突然,薛静宁进了屋,她骂我,别以为会这点神神叨叨的事就可以留住秦昭,骂着骂着她就哭起来。

明明是我被骂,她哭个什么劲。

我慌乱地给她递帕子,她一推我,我一屁股跌在地上。

然后她哭着走了……

「咳咳咳!」我剧烈地咳嗽起来,摔的是屁股,怎么咳个不停呢?

燕儿给我顺了顺气,好久才缓过来。

「侧妃受了委屈,可得好好去告诉殿下!」

燕儿不再叫我王妃了,因为薛静宁进府了,府里不可能有两个王妃,所以就管我叫侧妃。

「不必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为秦昭卜算要紧。

当晚我做了噩梦,秦昭毫不犹豫地将剑扎进我心里,我倒地,血流出去好远。

「不会的!」我被吓出一身冷汗,我忙披衣起身,我第一次汇集精神想看看秦昭与我未来的事,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接着用龟甲,用竹片,用铜钱……各算了一遍,仍是看不明白。

爹爹说,有些事看不明白不必强求。

我叹了口气看向外面,天光初晓。

从那以后没怎么见过薛静宁,大概是秦昭的缘故,他总护着我。

圣上重用秦昭,他忙于公务,我也频繁地为他卜算。

只是秋风乍起,我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我也容易犯困,每次看完能睡上好久好久,只有睡觉的时候才不咳。

燕儿也感到奇怪,怎么能有人一动不动地躺上一下午呢?

我帮了秦昭许多,而薛静宁不过是倚仗了家中势力才进府的,我自信我未必不如她。

这个想法在中秋宫宴被打破了。

秦昭携薛静宁进宫赴宴,我知道这是场面上的事,薛是名义上的信王正妃,秦昭不得不装装样子。

秦昭怕我生气,还送我好多珠钗首饰来哄我。

我在屋里等啊等,过了三更,他们仍是未回来。

我与燕儿出府门去看,街上看不清是军队还是羽林卫,都向同一个方向——宫城奔去。

吓得我赶紧将门关好,我回到房中将房门锁紧,想看看宫城里将会发生什么事。

越急我越看不清,打斗?宫变?

我努力寻找秦昭,一无所获……

我想在门口等秦昭,燕儿说怕风大加重了咳疾,于是我在离门最近的小偏房暂时歇下。

我担心秦昭,这一夜我翻来覆去一点都没睡着。

正当我迷迷瞪瞪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薛静宁的声音,环顾四周,燕儿不在房内。

我趴在门缝上,看到秦昭与薛静宁挽着手进府,他们没有逢场作戏的样子,而是极为亲密。

「阿昭,真是吓坏我了。」薛静宁捂着胸口说到。

「不怕,有我呢,去歇会儿吧。」秦昭刮刮她的鼻子安慰她,语气里尽是温情。

「那边……怎么办?」

「没事。」

他们俩的身影消失在门缝里。

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地挪回我的房里。

他不让我叫他「阿昭」,原来是有个这样唤他的姑娘,而此人正是薛静宁。

我坐在窗边发了好久的呆,原来仆妇说他们从前情投意合是真的。

我觉得我的存在有些卑劣也十分可笑……

我想呀想,想到脑袋疼,发现秦昭出现在我眼前。

他与说我昨晚宫宴怎般惊险,大皇子竟然谋反,众人不得出宫城,乱成一团,羽林卫来了也落了下风。

好在他杀出一条道去,同薛将军率兵前来,如今大皇子已经被囚禁。

秦昭说了这样多,我眼前还是他挽着薛静宁笑的样子,他虽然也对我笑,我总觉得是有些不同的。

秦昭见我呆住,想要来搂我。

我往后撤了一下,「你可换过衣服?」

「换过了。」秦昭疑惑了一下。

「还有血腥气,我不喜欢。」

因着大皇子囚禁,秦昭一日比一日忙。

天气渐渐冷下来,我咳疾一天严重过一天,原来睡着了还可缓解,如今咳到难以睡安稳。

秦昭找了鹤春堂最出名的医士来帮我看。

医士说,我的咳疾暂时好不了,要我少费神多休息。

秦昭安慰我说,下次请宫中的太医帮我瞧瞧。

一天,燕儿拿了几包药进来。

问过她才知道是魏远托人送进来的,说是秘方,虽治标不治本,却能缓解一些。

煎了喝下,果然好了些。

府上的开支簿子送来了,在之前府里仅有我一位王妃,我也是边学边看,勉强弄明白些。

如今我咳疾未好利索,精神不济,也懒得看这些。

想来薛静宁是名门闺秀,这些事是打小就学的,确实是她做比较合适。

夜晚,我拿着账簿子向书房走,这个时间秦昭应该在的。

推开书房,竟然无人,大概秦昭太忙了,还未回来。

我将账簿子放在书案上,想拿纸笔给他写张字条。

我伸手去拿,突然堆叠好的书册与纸撒了一地,我忙去整理。

突然有个未封好的书信映入眼帘,「静宁亲启」。

在我做思想斗争时,手已经打开了信纸。

虽同在府中,但因为秦昭常在我那儿的缘故,所以他们竟情寄笔端,互述相思。

我一字一句地看下去,「侧妃能见异日,大有所用……」

大意是要好好利用我,要薛静宁忍耐……

我胃里一阵翻腾,忙将书信与册子归置好,匆匆走了。

夜里我又做了噩梦,秦昭叫人勒死我,拇指粗的长绳在我脖子上缠了好几道,我喘不过气来……

「咳咳!」我从梦里咳醒,贪婪地呼吸着空气,这个梦确是这样的真实。

年关将至,秦昭这几日常来看我,还赏下许多东西给我。

我叫燕儿拿了几件轻便的出去卖了,折成几张银票揣进匣子里。

接着,薛静宁病了,门关得严严实实。

一日,我在榻上斜倚着与秦昭说话。

「秦昭,薛姐姐生病了,你也不去看看她。」

「不必去了,」他戳戳我的脸,「难得有些空,暮云怎么还推人出去呢。」

「听说从前殿下与薛姐姐也是极好的。」我忍不住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你听谁说的?」秦昭直起身来。

「道听途说罢了,想来薛姐姐家世好,对殿下也是有帮助的……」

「别听这些闲言碎语,你歇息吧。」秦昭打断我的话,拂袖而去。

我知道,不论是情意还是家世,我都输得彻底……

在我咳出第一口血时,我想到了爹爹临去前的样子。

我不愿意再窥未来之事了。

我想离开这里,而且是越快越好。

入夜,我背着几件换洗衣裳和早就换好的几张银票,来到花园西北角的一座矮墙,那边人最少,墙也不高。

我顺利地翻过墙去,正庆幸没被发现,却一拐弯遇上了一队秦昭的亲卫。

「王妃安好!」他们大声问好,响彻半条巷子。

「啊……」我讶异我换成了平民女子的衣装,他们如何将我认出来。

一个圆脸的小军士兴奋地与我说:「王妃还未进府的时候给小的算过命,说我内人要给我生个小子,果然灵验!」

突然我看有人远远走来,不会是秦昭吧。

「咳咳咳」我不断地咳嗽起来。

此时,我回也不是,闯也不是,在心里拼命地想理由。

竟是魏远,我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王妃好。」他向我行礼,接着挥挥手遣散了手下,「王妃穿成这样要去哪里?」

「去……去晚市!」我将包袱往身后藏了藏。

「现下是子时,晚市早已结束……」

「啊……是吗?那我回府去吧!」

「咳嗽可好点了?」

「托您的福,好极了!」我捏着包袱,拔腿就要开溜。

「阿云!我之前说的话还作数。」魏远从后面喊住我。

我回头,这句话没头没尾,有点怪。

「我那晚说若你过得不好,我必然助你。」他顿了顿,很认真地说:「这话还作数。」

我差点就要求他助我逃走,但他是秦昭的部下,如果我今夜一走了之,他便是最后一个见我的人……

那可不行,若真是帮我跑了,秦昭可不会放过他。

「不用啦,小魏将军!」

我手忙脚乱地从矮墙爬回去,为了不那么刻意,我还有些遗憾地说:「真可惜,晚市竟然这样早就关了。」

但我知道,魏远他不会信。

我听到墙那边轻轻地说了句「保重」,也许是我听错了……

这个年过得并不太平,圣上病重了,而北边又有异族侵扰,秦昭不日将要出征平乱。

我最后替他卜算了一次。

这次十分勉强,入坠迷雾,我与他说这次我看不太分明,严加防范就是。

秦昭没说什么,我曾认为与他亲密无间,如今却觉得我大概从头至尾都没将他看明白。

魏远随秦昭出征前,托人送来了一件狐裘斗篷,说是他亲自猎的,现在天寒,咳疾可能加重,穿得保暖些也许能好些。

魏远这人倒是奇怪,我与秦昭刚成婚那会儿,他就像失踪了一般,如今他却常送东西来。

魏远送的东西是好,但我让燕儿托人转告他,要他以后不必来送了,毕竟以后他还得娶亲呢。

此次大胜,朝堂民间皆赞信王殿下神勇,才能如此快地平了乱。

唯独薛将军回京城就被下了狱,理由是侵吞了百姓的财物,同时御下不严,从他手下那里也搜出了不少掳掠来的金银。

薛将军是谨慎之人,也犯不着为了钱财去干杀头的事。

薛静宁得知此事,在秦昭那儿跪求了大半日,秦昭没有见她。

第二天终是见了,没多久丫鬟仆妇们见她哭哭啼啼地走了出来。

囚禁一位将军,并不影响为胜仗大设宴席。

庆功宴后,圣上病一日日地严重起来。

秦昭日夜住在宫里随侍,回来的次数更少了。

薛静宁担心她爹爹,向从前与薛家府上交好的各位大人都递了书信,皆无回信。

我虽然与她并不交好,但也安慰她:「也许这样做,定有殿下的考量……说不准过几日就放了。」

薛静宁现下极为憔悴,她摇摇头,「不,殿下不会。」

是夜,我在廊下等秦昭。

「妾有事与殿下说。」我见他瘦了好些,眼下也是乌青的。

我对秦昭说,我见到薛将军对他日后大有助益。

「你真这样看?」秦昭皱眉。

「当然我也有可能看错,全凭殿下定夺。」我垂下眼不敢看他。

我要帮薛静宁,她虽然不待见我,但在府中从来没为难过我。

薛将军虽下狱,但薛家势力仍大,为我以后求她办事可留个机会。

秦昭没说话,竟是托着脑袋睡去了,不知他有没有听到……

秦昭应该是听着了,三日后,薛将军出狱。

薛静宁特地来谢过我,并表示以后我有事尽管找她帮忙。

才不过三年,薛静宁已不是那个城门外那个要杀我的姑娘了。

十日后,宫廷哗变,二皇子竟想封锁宫门,禁止皇族亲眷与百官探视,圣上盛怒又无可奈何。

好在秦昭与薛将军以护驾之名解救,是夜,圣上崩,传位于三皇子秦昭。

秦昭得了皇位,我与薛静宁自然是入宫了。

可我并不开心,咳疾也加重了。

我曾在正式册封前与秦昭说,我如今身子不好,再也看不出什么未来之事了,可否放我走?

秦昭自是不同意,他挥手打翻了我宫中的一个香炉,怒气冲冲地走了。

夜晚,我又做了噩梦,秦昭将我关起来,说要将我囚禁至死。

次日,封我为「陈贤妃」的诏书就送到了我宫里。

我既不姓陈,又不贤惠,这两个字都不属于我,我叫暮云。

秦昭当了皇帝,宫里就不可能只有我与薛皇后两人。

莺莺燕燕们住满了后宫,倒是热闹。

「我见东苑那儿又来了一些采女,将她们安置下了,她们倒是开心。」

「是呢,她们可知咱们陛下是最薄凉之人。」

薛静宁落子,现下我与她关系好了不少,倒是像两个老朋友一般能对坐,喝喝茶、下下棋了。

自从薛将军下狱那事起,薛静宁似乎不介意秦昭去哪了。

当然,宫中这样多的大小嫔妃,她是怎么也介意不过来的。

听燕儿说,魏远将军可算是娶亲了,那姑娘俏皮可爱,倒是不像寻常闺秀的做派。

「咳咳咳咳」我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捏紧手帕中的血痕,笑着说:「小魏将军是习武之人,自然爱活泼的姑娘。」

秦昭偶尔来瞧我,但他更爱去新来的宫嫔那儿。

身体一日日地不好下去,我不爱呆在宫里,我想我的日子大概也剩不了两年,我不想我最后的两年是在我不喜欢的地方度过。

我去求薛静宁,「两年前,你说我有事可找你帮忙,如今我确有一事。」

薛静宁不知与秦昭说了些什么,我搬进了京郊山上的白鸦殿养病。

那是皇家避暑之处,为我找了间宫殿住着,秦昭改名为「白鸦殿」。

他还记得在白鸦坡的初见,这倒是让我涌起了极复杂的情感。

好在这里风景秀丽,又清静,我很感激薛静宁。

薛静宁来看过我一次,为我添置了不少东西,也送了珍贵的药材。

在侍奉的宫人上,她想为我多拨一些宫人,我劝她不必折腾,这里事少,有燕儿就够了。

可这样好的药材与东西用着,我的身子还是一日差过一日,我知道,我卜算过多,终究是逃不过早逝的命运。

薛静宁有孕了,但她仍是来白鸦殿看我。

「薛姐姐,虽然我与陛下说再看不到未来之事,但我今日发觉仍能看到一些。我幼时曾学过窥人命运之术,姐姐可愿让我看一次?」

话毕,我不住地咳嗽,嘴角又有血溢出。

薛静宁忙递给我帕子,拍拍我的后背,软声相劝:「妹妹身体不好,看这事伤精神,以后再算吧!」

「不成」我摇摇头,「以后来不及啦……」

薛静宁最终还是同意了,盘腿在我对面坐定。

我闭眼,归集精神。

眼前出现一片模模糊糊的云雾,我努力去看,竟是一具穿着华丽的女尸躺在宫门前……

睁眼,薛静宁紧张地看着我,安慰道:「看不到就别看了吧……」

「不,我看到了。」

她更紧张了,双手死死地抓住裙摆。

「你这一生平安顺遂……」我顿了顿,「如果你不行谋逆之事,可以锦衣玉食以至终老。」

我不住地咳嗽,仿佛要把所有的血都咳出来。

「好,我听你的。你快些休息,保重身体,我过些日子还来看你。」薛静宁扶着我躺好。

「嗯……」

好累,好累我躺在床榻上轻轻闭上眼,「如果你下次还愿意来,请给我带一支山百合吧。」

我听到她答应了一声,掩上门出去了。

仍是盛夏天气,

微风穿过宫室,竟是满地清凉……

番外一:靖国宫事

崇嘉二年,陈贤妃因病殁于栖云峰白鸦殿。

时年二十有三,无子嗣。

崇嘉十二年,帝积劳成疾崩于上阳宫。

举国哀。

次年,薛太后幼子继位,改国号「永裕」。

帝年幼,薛太后把持朝政,其父薛玮为宰相,扶持薛氏子弟,朝堂实则易姓,百官不敢言。

永裕三年,诛薛太后于顺安门,百箭贯身而亡。

杀薛氏逆党,勾结薛党之人流放千里,朝政从此肃清。

……

番外二:暮云父亲

我咳得越发严重了。

我算了好几遍,嗯……时日无多。

有人要见我。

要见我的人有很多,不乏从京城远道而来的权贵,费劲心机只为一封信引,乔装打扮混进来的也不在少数。

但他是特别的那个。

「薛玮。」当传信小童报上他的名号,我知道,这个人我非见不可。

薛玮在我面前坐定,「二十年前我救你于虎口,你说允我许愿一次,如今可还算数?」

他老了很多,远不比当年意气风发模样。

「二十五年了。」我为他添茶。

「薛将军肯过来,自然算数。不过……你如今身在朝堂,按族规不可为你看。」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自然。」

「哈哈哈哈。」薛玮大笑,「既然你明白,就不必费口舌,我想问一事,问完就走。有件事我筹谋已久,是否可成?」

这次极难推算,我两眼发昏。

「不可成。」我抬头,对上了薛玮极其失望的眼神,「至少现在不成。」

「我若要它成,该如何?」薛玮紧紧地捏着杯子盯着我。

「你有一女,是大贵之相,借助此力或许可成事。」

薛玮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起身就走,「告辞!没人会知道此事。」

是夜,我不停地咳嗽,吐了一摊血,女儿拍拍我的背也无济于事。

「没人会知道此事……」死人的嘴是最严的了。

第二天,果然有一群人将我押到祖堂,他们说我擅自为朝中官员看事,会为族里招来滔天大祸,应该将我杀了。

后来看我命不久矣,就将我逐出山去,我感激万分。

只是暮云的终身大事仍未定,不过我看到,很快就会有照顾她的人出现了。

我带走了暮云。

暮云还挺开心,这虽然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但是她不大喜欢这里,我早就知道。

如果我死了,她在族里孤苦伶仃,日子也不会好过。

因为我身子越发不好,我们走得很慢。

我骗暮云是去看病,实则我清楚,我最后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帮暮云找个好归宿。

暮云很乖,从小族里人说她笨,我可一点不觉得,她是世上最好的孩子。

我咳得没有力气。

闭眼沉思,迷迷糊糊间,我见有人从白鸦坡下过……

那个少年将军正是值得她托付一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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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不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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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闺梦:我寄人间雪满头

李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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