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东八区赛博城(二)

东八区赛博城(二)

2050:未来的终结

4、关于偶遇和背叛

在那个方向,有一座巨大的发电基地。

我们这才留意到,西南区的这一座,顶端的蓝色灯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只留下一个黑色巨影,无声地在夜色里沉睡。

每个人都清楚,比黑夜更恐怖的事情即将出现,那个巨大黑影时时刻刻提醒着,在这样一个混乱的世界,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我们的确可以呆在车上,但是充电期间,只能保持停车状态,而且充电基座的镭射力度已经不够了,现在也暂时难以买到大量的新基座。

看来不得不步行,然后在城市里藏身,这好像是目前唯一的解决办法。

我刚想着我妈送到救助站,突然反应过来,过去认为的那个无所不能的救助站现在已经不安全了,阿丽塔点点头:「我觉得一旦被攻破,柴家只能放弃那里,再说了,平民死去也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

虽然还不知道柴尔德家为什么要削减平民数量,但是我们知道这个动向就足够了,毕竟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只有柴家才能庇护他们,但不知道这是走向死亡的安乐窝。

我们两个在街上走着,她背着弓弩,我带着刀,逆着人流往前走着。

有披头散发的女人,有哭泣乱跑的孩童,有拖家带口的中年男人,他们脸上都是从混乱和危险中逃脱的麻木,在夜色里照亮了没有光亮的城市。

人群汹涌的夜色里,虎彻刀顶端的红色激光像是一只眼睛,盯着我们前行的方向。

「你说,我妈在这样的地方,有可能独自生活吗?」我苦笑一声,前面路边倒着一具尸体,带着磨损严重的电子义肢,被人流偶尔踢来踢去。

阿丽塔顺着我的目光,随即垂下了眼睛。

「没事,阿姨身体很好的,我可以帮着她训练一下趁手的武器,没准也能帮我们杀几个拼接人呢。」

我只能点点头,踏步走过那具尸体,像是踏过我们永远不会经历的未来。

我们从车上取下最浓缩的营养冻和水药丸打包随身带好,再把余下的粮食和车藏在一个倒塌的角落里,用废弃的钢板掩盖,希望以后还有机会来取回我们留下的补给。

我,我妈和阿丽塔,人手一件武器,开始了在城市里的危险漫游。

虽然干净不少,但夜色还是很浓,我们往当时跑过行人的那个街角的另一头走去。

我回过头,那座发电基地还是黑沉沉地待在原地,没有一丝亮光,但我觉得它离我们格外地近。

我们走了小半天,为了照顾我妈的身体状态,其实没有走很远,还在西南城区晃悠。

路上的灯陆续恢复了一些,但是我心里还是像被压住了一样,没有光亮,虽然路上行人依然很多,甚至还有了临时的商贩在开始交易电池叶和武器。

我们正在路上走着,似乎走在了从前的城区道路上,有霓虹灯有水雾,公交管道也修复了不少,像是之前的普通日子,只是街上脏乱了些,似乎只需要清洗,就能回到过去的日子。

有什么不对的呢?

这么想着,我扭过头,看向左边的街角。

那里空无一人。

但准确的说,那里有半个人。

一个极其丑陋的生物正蹲在地上,他的脑袋是个男人身上的,但是有一大一小两只右手,身上缠绕着废弃钢铁和线圈,身边还流着一滩不知道是油污还是血污。

它那两只相同的右手里,捧着一颗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残肢啃着,时不时抓起废墟里的铁棍伸到嘴里咬上几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了,即使我手中握着虎彻刀,我的腿却再也动不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拼接人,它们的凶残、没有思想的行动、啃咬的尸体和钢铁,让我觉得这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即使它就这么活生生蹲在离我不过十来米远的地方。

我近乎呆滞地扯住了阿丽塔的衣服,她正要张口回应,却也看见了对面的那个东西。

意见一致的,我们都一动不动,死死盯着看着它吃着最喜欢的食物,一边慢慢后退。

我妈其实也已经反应过来,但是腿也已经不能动多少,她也一样被吓坏了。

我死死盯着拼接人,一边尝试握着我妈冰凉的手,虽然手心已经都是冷汗,还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头一次觉得死亡离我这么近。

第一次学到死亡这个概念,我记得是在新教育的课堂上。

仿生人老师给我们看了一些人们临死前的视频,有柴家的管家,维修工,安保员甚至柴家人的。

无一例外,他们都在闭上眼睛之前说出这辈子最大的荣幸:为柴尔德和大陆国工作终身。

可是我明明看见有一个为了救下柴家小儿子、被火吞没的一个安保队员,

他那焦黑的嘴里其实喊着——

「我不想死」

一条再普通不过的街道,让我好像听见了那个安保队员的呼喊。

那个拼接人终于吃完了最后一丝残渣,它站了起来,抬头正好对上了我们的目光。

我从那全是磨损和发烂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狂热和兴奋。

「砍脖子记住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阿丽塔已经射出了最锋利的一支箭。

与此同时,那个拼接人已经疯狂地飞扑过来,那样的速度简直让我毫不怀疑地相信那个神秘的第十层里,无数的它能够在无阻轨道上凭借奇异的能量带动一个帝国的前行。

我眼前一片空白,当那张僵硬发白的脸逼近面前时,我闻到一股机油和血腥的味道,一大片浓重地压过来。

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手中的虎彻刀已经笔直举起砍中了它的胸口。

刀片迅速插入它胸前各种碎块的缝隙中,飞起一股腥臭的黏液,带着零碎的发光碎屑扑面而来。

我看见它凹陷的眼睛瞪着我,身子分成两半迅速垮下去,脖子和肩膀连接的地方还插着阿丽塔那支陨石头的箭。

看着地上还在蠕动的两截,我才反应过来它还没有死绝,赶紧往脖子中央使劲插上一刀,直到那混杂着钢铁碎片的尸块不再动弹。

大概是因为黏液的原因,虎彻刀受到了一些阻力,我稍微用力才拔出,一瞬间,一些细小的荧光色碎屑在我胸前撒了不少。

用手抹了抹,有轻微腐蚀的感觉,是不算很坚硬的晶体。

我回头看了看我妈,她瞪着眼睛依然没有缓过神来,手里的刀还死死攥着。

「没事了,我们赶紧往反方向走吧。」我努力忍住自己颤抖的手,尝试去拉起她的手,她也不说话,紧紧抓住我不肯松开,两人都是手心冰凉。

阿丽塔突然在背后喊住我们,我手心一紧,回过头,发现她站在拼接人旁边,用十字弩对准了那两截东西。

「阿姨你过来,你在那东西上砍上几刀,不要怕。」她看着我妈,鼓励着。

我妈的脚根本就不能动,一个天天呆在家里的老太太,只会做一点旧世界的家务活,能指望她在关键时刻有力气跑远就不错了。

不愧是安保队的女人,阿丽塔没说话,直接伸手把上半截拼接人拎着向我们走来。

那张丑陋苍白的脸带着黏液躺在面前,还发着细微的光芒。

我把我妈的黑色匕首塞在她手里,握住她的手,往那截东西上使劲捅下去,又是一小股黏液混着晶体爆出,我拉着我妈往后退,看着她自己试着去扎去捅。

「这些东西不是人,他们只是烂肉和机器而已。」

我们这样安慰我妈,阿丽塔帮她把匕首上的黏液擦干,「阿姨,只要能活下去,我们就必须要尝试我们从来不敢去做的事情。」

「你看谢拙,刚刚不也直接杀了一个拼接人吗?」她朝我眨眼,我连忙点点头,虽然很想说那是我的本能反应。

我们往那个街角的反方向走,改为往人多的地方,毕竟单凭我们三个绝对不是那些东西的对手。

一边走时我一边想,如果发电基地真的发生了泄漏,那地下所有的拼接人都会逃出来攻陷城市,但是为什么走了大半天,只遇到刚才的一只?

我把这个疑点和阿丽塔说,「我觉得有几种可能,」她凑在我身边低声说。

「第一,大规模泄漏已经发生,但是由于觅食偏好,这批拼接人全都跑到救助站方向了,那里人多。」

她认真看着我,「第二,泄漏并不严重,只是不小心逃出来了极个别的拼接人。」

「那还有呢?」我问,「难道你想说又是柴家悄悄地放出少量伤害性大的拼接人来杀死平民,最后根据定位秘密处理掉这些东西,再解释成陨石雨造成的?」

她看着我苦笑一声,点点头,「我觉得也不是不可能,因为我们之前也是根据空气弹的弹坑发现了柴家要对平民下手,这个假设是无论如何不能丢掉的。」

我抬头看了看远处的街道口,废墟还堆在路边,稀少的行人在顶上穿梭,谁知道下一个路口会不会已经有个拼接人蹲在那里等着我们呢?

我们三个都开始把衣服穿严实了不少,毕竟大陆国气候恒定,眼下又怀疑拼接人偏好食肉,皮肤和气味能少暴露还是少暴露。

「其实还有一种解释,就是那座发电基地破损后,拼接人先在附近觅食废弃钢材,但是看见活人依然会下手。」我看向阿丽塔,她正把脖子用黑色布料扎好。

「我觉得这种生物被设计出来简直太可怕了,靠着觅食自己身体的组成原料来生存,但是为什么这样单纯的进食能够提供他们行动的能力呢?这不符合原理,也是我觉得这是最奇怪的地方。」她动动脖子说。

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前面黑暗的街道中突然跑出四个人来。

「救命啊——」格外痛苦的声音刺破夜空,我浑身紧绷,把阿丽塔和我妈护在身后。

「我看见那四个人背后有东西。」我妈在背后抓住了我的衣服帽子。

一时间我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被她拽着有一阵窒息感。

那四个人跑近了,我看见为首的是个矮个子男人,他的鞋子已经没了一只,身后是两个女人和一个尖叫的小孩。

小孩估计是被什么绊倒,直接滚到地下,还没来得及喊出声,身后的影子就扑到他身上开始撕咬。

矮个子男人看到我手中的刀和阿丽塔的十字弩,直接向我们没了命一样跑过来,两个女人也跟着他往这边跑。

这下我看清楚了,又是一个拼接人,长得比上一个还要恶心——几乎是碎肉和废渣拼起来的身体上糊着不少荧光色晶体,虽然是个人形,但只有一只黑色的手看出是个人。

那小孩子估计是已经没了呼吸,它开始蹲在地上当着我们的面开始享用食物。

矮个子男人从我身边跑过,我妈一把扯住他:「那个方向更多!」

他只能呆呆地停在原地,两个女人也跑到我们这边。

「要不要现在动手,不然一会儿我怕死人更多。」阿丽塔在我身边弓起身子。

「好!」我刚说出口,阿丽塔已经飞速跑出几步,我看见她的十字弩对准了拼接人的胸口,紧接着是划破夜空的一阵啸叫,一支陨石箭直接刺中它的上半身。

那东西被箭一撞,把手里的孩童扔下,抬起头看着我们,那残缺的手上还流着温热的血。

「谢拙快上!」我听见一声吼叫,朝那个方向使劲跑起来,脑子还没有感受到害怕的时候,身体已经迎着扑过来的腥臭和温热直接捅上重重的一刀。

大股黏液扑在我胸前,那张恶心的脸几乎贴在我的鼻子上,空洞的嘴张得老大,里面还有没消化完的肉块。

我忍不住哇的一声呕出来,阿丽塔上前又补了几下,看那东西不再蠕动后,扶着我回到刚才的位置。

飞身扑出去的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在玩一场格外逼真的人机互动游戏,直到那股臭气熏了一脸,才意识到刚刚也和死亡隔得很近。

突然感到有些喘不上气,我跌坐在地上,面前是那一摊血肉和废渣的混合物,还有不少密密麻麻的晶体在中间散落着,像是碎裂的灯光。

「多经历几次就好了,你……没事吧?」一双热乎乎的手在我背上拍了拍,我感激地回头看着她。

「当时我在安保队里也怕,后来杀了几个扰乱秩序的流民以后就习惯了,」她轻轻地说,「自保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那个矮个子男人和其中一个女人是夫妻,另一个是他们原先住在隔壁的朋友,其中一个偏瘦的女人说他们是从救助站跑出来的。

那个偏瘦的女人在阿丽塔边上挤着,黑眼圈很深,她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情景中缓过来。

她说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

「昨天晚上在救助站,大家当时都在睡觉,我没吃到晚饭,就睡不着想出来走走,结果我在救助站背后散步的时候,看见了有个铁盒子,被包裹得很严实。」

说完她咽了口口水,「我想看看是什么物资,顺便拿一点……然后就凑过去看一个缝隙,结果里面全是这样的东西,」她指了指我们背后的地上。

「那你看见它们是在休息?」我问,她皱起眉头:「我感觉……像是一摊废铁和肉,一动不动,我还以为是救灾的时候留下的废墟,」

她皱起眉头,「但是为什么要用这样一个奇怪的容器装呢?我正在这样想,结果其中一摊肉居然开始动,我吓得跑回去找我丈夫,我们就一路跑出来。」

「那那个孩子呢?」我问,她歪了歪头:「那个孩子?我们跑出来的时候他就远远跟着了,也许是也看见了那盒子里的东西,又不敢一个人走,就跟着了。」

「你们也不带着他一起,这才多大的孩子啊。」我妈在背后叹了一口气。

矮个子男人翻了个白眼,「我们自己都害怕得要死,还带个孩子,怕是不想活了。」

我和阿丽塔互相看了一眼,乱世之中,弱小者都是任何一方的牺牲品。

我们捡起了一些发光晶体,想办法混入了一间倒塌的科研所。

「你看,仪器检验这些东西是有辐射能量的,说明这些晶体的特质的确符合我们的猜测。」

由于辐射性强,我们还是扔掉了它们,继续使用电池叶。

和男人它们告别后,我们继续在城市里找角落露宿,眼下重建工作已经做了不少,但大楼投影新闻里从未提到过拼接人伤人的事情,好像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们恨不得所有平民都不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吧。」我苦笑一声。

知道发电基地真相的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

「你说,柴家人会不会继续通缉你啊?」我看着远方的发电基地,顶端的灯开始发亮了。

「我觉得他们已经不屑了,毕竟陨石雨影响了他们度假呢,不是吗?」阿丽塔笑了笑。

「我爸离开我出差之前,我们见了最后一面。」她突然抬起头,看着远方夜色里的逐渐亮起的灯光,一点一点的,像是拼接人身上的能量晶体。

「他告诉了我一句旧世界东八区城喜欢说的话,你也许也听到过。」

「什么话?」我好奇地看着她,有些凌乱的头发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的回忆里发亮。

「他说,『离离原上草,何处不相逢』,这是一句改过的句子。」

我觉得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有明白。这样有节奏的句子好像在我的记忆深处储藏了很多很多,但我已经无力打捞了,因为埋藏得太深,我和它们之间已经有了一座城区般的空隙。

「就是说啊,我们人就是草原上的草……草原就是,城郊长满低矮植物的地方,虽然我们现在看不到了,但以前很多的。」阿丽塔给我描述,

「我小时候,我爸带我看过,灰色的黄色的草,满山都是。」她给我比划,「这么高,到我腰这里。」

「我们虽然像草一样,很脆弱,很零散,但是我们总有一天会再次遇到。」

她扭过头,看着我,眼里是好看的亮色。

我把正在打瞌睡的我妈喊过来,问她是不是有这种句子。

「以前的句子……很多了,但是新世界不让我们说,一说啊,要被送进去的,后来大家就不说了,就没人记得了。」我妈叹了口气,

「但是这句话,我记得下半句好像不是这样的,而且后面几句好像更加好听。」

「阿姨没关系,总有一天,你还能完全地念出这些句子的。」阿丽塔笑了笑。

离离原上草,何处不相逢,我们都是这些齐腰的黄草,但愿在夜色中总能找到想找到的人吧。

这一天,我的脑芯片突然发送了一条新的信息:

柴家高端后勤恢复工作状态。

看来是补给已经够了,开始继续他们的好日子了,可是路边的流浪人们还没有在城市里找到能够吃饱饭的地方。

「你要去找柴家人?」阿丽塔听完,有些惊讶。

「看这个,」我按下脑后芯片,虚拟屏上是工作人员的召唤信息。

「他们开始恢复正常生活了,如果不去,我们恐怕永远也不知道柴家的心思,也就永远只能落后一步,一直处在危险之中。」我告诉她。

「你觉得你跑到科研所里就不危险了?」她冷笑一声,「你的信息,你的一切,什么不是暴露在监视之中的?你以为穿着他家的制服,你就是安全的?」

「那不一样,」我很坚决,「我希望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而不是一直在这个地方躲来躲去,那不是我们的生活该有的样子,至少还有反应的余地。」

我直直地看着她,她微微卷曲的黑色头发盖住了眉毛,底下是一双很亮的眼睛,里面有街上的霓虹灯和夜空中的水雾,很浓很好看。

「好,保护好自己。」

她突然伸出手轻轻环住我的腰,又马上弹开,认真地看着我微笑。

她的脑袋很热,刚刚碰到我胸口时很舒服,虽然只有很短的一下。

我站在路口,阿丽塔和我妈在倒塌的商店招牌下朝我挥手。

我妈现在是她忠实的小跟班,说啥就做啥,还说等我回来就能保护我了。

哪有你保护我的啊,老妈。

转过身去,那是另一座略微大的发电基地,虽然有点远,但是我知道柴三在那里。

一路上我很小心,看见平民也尽量躲着走,偶尔找个安全的角落和阿丽塔通话,当然是用我妈的脑芯片。

「妈,你记得晚上少吃一点水药丸,这段时间是有点干燥,但吃多了第二天容易水肿的。」我看着面前悬浮虚拟投屏上的我妈,耐心地说。

她还是那样啥也不愿意多想,想干嘛干嘛。

「我口干,水药丸买来就是吃的,水肿就肿吧,我又不像你阿丽塔妹儿那样要保持身材。」

「阿姨,我在旁边听着呢。」旁边一个模糊的侧脸无奈地笑了笑。

我朝她们笑了笑,聊完后关掉屏幕,这栋生锈的大楼顶又恢复了寂静。

就这样,我走了三天,终于看见了发电基站的入口。

门口有零零散散的一些队伍,我走上前,把工牌掏出来,守住入口的仿生人接过,它的食指放在工牌的号码上读取后,把我放进去。

通过亮得刺眼的密道,我走到了安检处,和之前一样飞快地坠入地底。

我来到休息室,领了新的工作服和吃的东西,整理好自己的一切,准备迎接未知。

又一次见到了柴三,不过这一次不是在她喜欢的蛋壳屋,而是一间相对普通的屋子。

「好久不见,C1033,希望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背后传来一阵很柔的声音,我站着没动。

「我记得你,你不高兴吗?」她的脑袋突然搭在我的左肩膀上,呼吸吐在我耳朵边,我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得笔直。

「柴三小姐记得我是我的荣幸。」我只能这样说。

「很好,你要记住,我讨厌的人都已经不是人了。」耳边又是一阵轻轻的声音。

我只想把她按在地上用刀比着让她好好说话,但是我不能,因为我有我的计划。

「C1033,我最喜欢你,因为你身上有旧世界的影子。」

那你还让你老爷子把旧世界给干没了?

「我希望你一直在这里留着,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才不要,我要回去找阿丽塔和我妈。

当然我只是心里说说啊。

她的脑袋终于移下来,我刚刚松了一口气,她啪的一下从后面抱住我的腰。

所以女人都喜欢抱着别人的腰?

柴三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怎么样?脑子不好使呗。

「柴三小姐美丽智慧,是大陆国女性的榜样。」

我感觉腰上的手一僵,过了一会儿她放开手,站在我面前抬头看着我笑。

「我还真挺喜欢你的,不聪明,但是很有人味。」

什么叫「有人味」?我还是面带微笑,脸都有点僵了。

「别的厨师只会看我的脸色,但是我从你的菜里知道,你看得出我的心情,知道我在伤心,知道我在高兴。」

「当时我和我父亲吵架时哭了鼻子,你就做了甜的东西,我记得很清楚。」

「所以你在我这里,不是个工具,是个我想认真说话的人,」她看上去很认真地看着我,「每次我说话,你都会很耐心地听,也会有自己的想法,你和他们不一样。」

那是因为我没别的事情可以做啊,听你讲话刚好可以偷个懒而已。

最高级的敷衍,就是让那些使唤你做事的人觉得你做得很好,虽然你并没做什么。

这一点,我来的第一天就发现了啊。

有时候我都有点可怜柴三,虽然手里握着几座发电站,可是连认真听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有一堆厉害的哥哥姐姐,一个个都是柴家的大人物,但是我只觉得他们都很可怜,因为他们只能自己说给自己听。

当然,他们只会觉得我这种平民才是最值得可怜的了。

我就这样开始了新的生活,从早餐开始直到晚餐,就陪着柴三听她讲自己的生活。

谁想听啊,要不是为了打探消息,我觉得放在以前我是绝对受不了的。

她是柴家最小一辈的人,上面有很多哥哥姐姐,自己是基因筛选过的第一批柴家人。

「所以我智商很高,」她看着我手里的锅,「但是我没有朋友。」

她在科研大楼里长大,学会的第一个词语是元首大人,同龄的人基本没有交流,因为柴家人会把家人看作抢夺权力的对手。

「我才不喜欢那些东西,但是我知道,只要我手里的发电基地越多,就没人敢欺负我。」

一个在柴家长大的人,就这样对我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说起了自己的过去。

我觉得应该是因为之前从来没有人像我这样认真听吧。

我妈告诉我,不管是谁说话,哪怕你想掐死他,你都要认真听着。

因为你永远都无法拥有别人的生活,但是如果听他们的故事,就像过了另一个生活,是很划算的。

我和陨石雨降落之前一样开始了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切菜煮汤是最大的快乐。

几年以前,我可是连汤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如今却给有权有势的柴家做饭,放在别人眼里,这都是无上的荣誉了吧?

可惜我不这么认为。

而且,像梦一样单调的日子,应该要结束了。

我感觉最后的真相在这样平淡的生活里逐渐浮现,就像汤锅里的食材在煮熟后会上浮并散发真正的味道一样,十分理所当然。

这一天,我在走廊遇到了一个被柴家驱逐的女人。

她比柴三要大一些,但眉眼极其相似,都是凌厉的绿色眼睛,但她是完全白色的头发,在科研所的白灯下有些凌乱,发着亮光。

她被四个仿生人围住缓缓走着,双手被一根细细的银色线绕住,垂在身前,步伐有些迟缓。

走廊上的人纷纷停下来,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是柴家的大小姐,好像是违抗了元首的命令,现在要去接受刑罚啊。」

一个柴家的工作人员在我旁边和别人讨论着,我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柴大小姐。

她的上半身是一件白色的胸甲,下半身是白色的武打裤,银色靴子在地板上缓缓踏着,走得很镇定。

在她面前迎来一个人,这个人的到来让所有的人都单膝跪地,低头不语,除了那个穿着白色胸甲的女人。

是穿着白色西装的元首,他朝着柴大小姐走来。

空气开始变得凝固和沉重,所有人感觉背上都多了几丝压迫。

那个拥有整个大陆国的男人,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我们面前,带着属于他的那份语调。

「家族勋章也不要了?」男人开口了。

「我觉得我不属于你们。」女人回答。

「你不要觉得自己很聪明,这个选择是我们所有人共同决定的。」

「所有人?」女人轻轻笑了一声,「你就是所有人吧?」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但我只知道,你已经不适合这个位子了。」

「所以你要换一个更听话的儿子?」

周围所有人把头埋得更低了,我依然努力听着。

「你很识相,但是又不够识相。」我听见男人走近了。

元首的皮鞋走起路来,也是听不出情绪的。

「我始终认为,只要有一瞬间没有尊严,就会永远失去尊严。」女人继续说着,嗓音凉凉的。

「你说我没有尊严?那为什么他们都在这里,跪我?」男人不紧不慢地说着。

「那是假的,你自己给自己的,我的好父亲。」

「姐姐可真是会说话,又在父亲这里说什么好话呢?我来学习学习。」

柴三的声音在远处飘来,打断了他们,她的纱裙摩擦着地面走近了,沙沙作响。

「小妹,你看看你大姐,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大姐是太懂事了,父亲,其实当孩子的,要越不懂事越好啊,您说是不是?」

柴三咯咯笑起来,在空旷阴暗的走廊里,听起来有点吓人。

「你大姐交给你,你敢要吗?」元首停顿了一会儿,

「她做的事情,让上面不高兴了。」

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事情,「上面」又是什么?

但我把脑袋垂得更低了。

「好啊,让大姐看看我的好东西,毕竟是触犯家规的,得好好给大家看看。」

元首又安排了几句,柴三带着仿生人和大小姐走远了。

我和其他人一起抬头,只看见大小姐白色长发在黑暗中的尽头发着微光。

几天后,柴家最大科研所的广场上,挂着柴大小姐的一双断肢。

看到的人都底下头,心惊胆战地避开视线。

我看到那一双被钉在高墙上的带着血迹的双腿,认出了那双白色的靴子,曾是那样安静从容地走向黑暗的走廊尽头。

她究竟做了什么,让整个柴家都放弃了她?

违反了家规,触怒了「上面」,这背后到底是怎样的故事?

我总觉得和所有人都有关。

但我更清楚的是,柴三是让这双腿挂在高墙上的推手之一,而她也是我唯一能接触的柴家人。

我决定从她入手,总有一天能读懂整个故事。

那天,像往常一样,我开始做饭。

备菜,洗锅,开火,做饭。

「柴三小姐,」我手底下的汤锅还在沸腾着,汤勺匀速搅拌着。

「之前我听说有平民被不明生物攻击了,你知道这回事吗?」

柴三的绿眼睛盯着天花板,过了一会,移动到了我的锅里,再移动到了我脸上,一动不动。

我的心开始飞快地跳。

那个眼神,完全不像一个女人的眼神。

甚至,有点像刚发现猎物的拼接人……

「哦,是这样吗?」她开口了,嘴角微微挑起。

「但是你既然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还要问我?」

她微笑着看着我,一头金色的长发垂在胸前,伸出一只手开始把玩。

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哪里被她看出来的,脸上一顿,有些不知所措。

她歪着身子,继续把玩头发,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毕竟喜欢你,所以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她的绿眼睛眨了眨。

「但是前提是你答应我,你再也走不出这里。」

她眯起眼睛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我点点头,只能先假装答应下来。

手里的勺子搅动得越来越快。

听了我断断续续的描述,她哈哈大笑。

我看着她,脑海里全是那个被拼接人杀死的孩子,在我面前被肢解的模样。

「你叫那东西『拼接人』?」她那扭曲的笑声终于安静了。

「那也配叫人?在我们柴家,我们都叫虫子,那是一种很小的生物,现在几乎看不到了。」她开始给我解释,就像描述一道很好吃的菜的味道。

「没错,放出来就是为了杀人的,陨石雨对我们基建的破坏很大,必须淘汰掉一部分平民,不然重建和救助成本太高了,我们还要过日子呢。」

「但是没有了平民,就剩你们柴家,这个大陆国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我抬起头,问出了我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

屋子里只听见汤里的水煮沸的声音,隔着雾气,我听见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反正你一辈子都得在这,告诉你也无妨。」

她甩了甩一头金发,懒散地靠在桌子边上。

「大陆国没有了平民,柴家还会在,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为了地球上的人而存在的。」

「什么?」我有些惊讶,难道柴家不就是喜欢统治别人吗?

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荣誉,抢着照亮所有的黑暗?

「柴家倚靠的,是另一群执政者。」

什么?我直接愣住,手里的汤勺停止了搅拌,只听见锅里沸腾的声音。

「你以为呢?」她眯着眼看我,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你以为这样一种力量可怕的发电方式是人类自己研发出来的?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人类是最愚蠢的,不论是手还是脑子,你要明白这一点。」她抬起头,漫不经心看着远处的窗户。

那里能看到东八区城的全景,夜色朦胧,水汽弥漫。

5、另一群统治者

另一群统治者?

我惊讶地抬起头,恰好对上了女人微眯的绿色眼睛。

「他们是来自甲星的人,和我们达成了约定,你知道这个就够了。」

「什么甲星?那是……另一种文明吗?」

「那不然呢?」她咯咯地笑起来,撑起胳膊看我的锅里。

我鼻子闻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但是没有去理会。

「这样告诉你吧,柴家是甲星选定的实验助手,他们施舍了最普通的一种科技,换来的是整个地球作为实验对象。」

我手中的汤勺直接掉到了汤锅里,溅起一片汁液。

「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对面的年轻女人用一只手绕着金色的发尾,绿色的大眼睛眨着,低头用另一只手把白纱衣袖上的汤汁轻轻拂去。

「旧世界结束的时候啊,可真的不是什么好日子。」

「太阳消失了,温度下降,海洋冻结后各种资源开采难度极大,南北极能源开采也更加不容易,我有一个哥哥就是去开采路上失踪的。」

「毕竟距离远嘛,不过我也做了手脚,给他的燃料掉包了。」

她笑嘻嘻地讲着这件事,仿佛像是刚刚捏碎了一个鸡蛋一样,费了点力,但是极度舒适。

「然后呢,有一天,我父亲被甲星的人找到了,获得了秘密联络的信号源,甲星答应让他能手握整个大陆国,又给了他一些好东西,准确来说,是一种特殊辐射原料。」

「在一定的密闭装置里,柴家会放入一批人关起来圈养,用这些辐射原料催熟,」

「这些人啊,会吸收大量的无序能量,之后,这些能量能够在人体内凝结,变成细小的能量晶体,持久地给他们供能。」

「如果这结晶太大了呢,可能会影响到正常的活动,柴家一次性的流水线系统就会取出这些高浓度结晶,要么直接用来发电,要么再投喂给那些已经被辐射变异了的人。」

柴三停下玩弄手中的头发,抬起头颅,眯着眼盯着我,红嫩的嘴角微微扬起。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旧世界的人做过的事情,叫做活熊取胆?这就是类似。」

我摇摇头,她解释这是一种庞大的已经灭绝的生物,人们要它的胆汁来做成药物。

「我那可爱的父亲大人,除了单纯用囚犯的能量结晶以外,还想出了 『养虫子』的方法,也就是把尸体和科技废渣用高强度粘合剂拼接,再接受辐射产生晶体,从而获得行动的能力。」我明白了,由于晶体和粘合剂结合会有腐蚀作用,所以这些虫子只能一直不停地进食来抵抗体内的坍塌和腐蚀,这些半人生物将被作为能源储备来支撑地下城市的大规模建设。

「那些产生晶体的载体,可能就有你们旧世界的熟人哦。」

「比如某个在广场上和元首对着干的流民,比如在科研所里要暗杀我父亲的傻子们。」

柴三看着锅里要糊掉的菜,还是笑得那么甜美。

一时之间,我居然说不出话。

这个所谓的甲星文明,提供了这样一种邪恶的技术,到底要得到什么?

「……那这个实验,是什么?」我终于想起来了关键的一点。

「你接受过新教育,你应该知道实验室为了模拟再现。」

柴三又伸出手勾起自己的一缕头发把玩着,慢慢地说,

「在整个宇宙中,适合文明生存的地方少之又少,如果发现了新的宜居地,你觉得执政者会怎么做?」

「先暗中观察一段时间,再决定要不要接触交流?」我皱起眉头。

「不,对于甲星这样已经达到科技顶峰的文明来说,『殖民』是最好的武器,」她享受看着一个无知的平民在得知这一切的表情变化,发善心一样补充了几句。

「殖民就是征服与奴役,简单来说,就是夺走这个星球上的资源,并且让这个文明的人都为他们工作,甚至死去。」

「甲星之所以敢这样做,是因为他们手中已经有了极其强大的科学技术,他们有实力有资格对其他文明进行这样的行为。」

她看着我,「你也知道,新教育教你们的就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样的事情在旧世界太多了,站在实力的角度说话,才是谈判桌上该有的姿态。」

「但是弱小的文明也有话语权,」我皱起眉头,「只是缺少保护和支持罢了。」

「没错,」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但是强大的文明会假装没有看见。」

「强大的文明不也是从小文明逐渐长大的吗?就像柴家,一开始不也只是科阀之一?」我叹了口气。

「的确如此,但是啊 C1033,有几件事你需要知道。」

柴三从椅子上站起来,背对着我,白色的纱裙在地上拖着又发出危险而细碎的声音。

「文明的生存拼的是速度,比别的文明快一步登顶,就掌握了最大的话语权,为此柴家人牺牲了不少优秀的后代。」

「想要加速,其实还有更快更好的办法,」她笑了笑,「那就是和更强大的文明做交易。」

「在过去的旧世界里,不少弱小国家就是靠着自己的天然矿产和交通渠道,和大国达成交易,获得迅速发展的机会。」

「矿产会有枯竭的一天,航道总有干涸的日子,大国不断吸血,小国终归是小国啊。」我摇摇头。

「你不懂,」她粗鲁地打断我的话,「大国愿意施舍给一个说话的机会,已经足够了。」

「毕竟,」她看着我深吸一口气,「小国可能将永远没有机会发声。」

「所以你们决定,和甲星做交易,让他们进行实验?」我的余光看到手底下的汤锅开始烧得发红,「但是这和那些拼接人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有很大关系,」她继续说,「甲星选中柴尔德家族,就是因为我们之前是做核电研究的,知道最先进的防辐射技术。」

「防辐射?」我伸手把汤锅端到边上,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

「在每一个发电基地底下,都有甲星提供的特殊辐射原料,当初大停电暴乱时候抓捕的第一批流民,就先被送到这里圈养,再有了之后我刚刚讲的那个故事。」

「但是你说,这只是一个很小的技术,那这个甲星,到底要用地球人做什么实验?」我忍不住问。

柴三抬起头,金色长发垂在脑后,绿色的眼眸盯着天花板,似乎要穿透看向夜色的终点。

「很简单,」过了一会儿,她说,「无非就是复制无数个柴家到宇宙的无数个文明之中,通过这样的超级发电模式迅速建立统治,再控制所有的平民。」她耸耸肩,「所以其实你也只是个工具上的螺丝罢了。」

「控制平民?难道就是推行新教育?」我有些疑惑,「这完全不足以支撑甲星人统治所有的文明,总会有不一样的声音的……」

「所以,这就是柴家存在的必要,」她从桌上轻轻跳下来,缓缓走到我面前,抬手摸了我的脸,手指移到我脑后的芯片上抚摸。

那一刻,我只觉得冷汗从背上一直冒到头顶,我这才发现她是没有芯片的。

准确来说,柴家的人都是没有的。

我彻底明白了,柴家口中的「便利」「高科技服务」只不过是一个合理的借口,给所有平民植入脑后芯片、让他们毫无理由地接受,才是最终的目的。

「我觉得你应该想明白了,」她懒懒地说,「你不过是被甲星通过生物电脑控制的一个小东西,像你一样的人们,都只不过是甲星生物基站里的一个数字代码,轻轻敲一下键盘,啪,你的一切都会被摊开……」

她在我耳边轻轻说着,开始咯咯笑起来。

我睁着眼睛抬头看着四周,熟悉的房间和布置,但我觉得格外陌生,这不是我每天工作的地方,这只是一个庞大的游戏面板上的一个像素点、一个无限梦境里的任意一毫秒钟,和无数一样的人一起拼凑堆积起了无数个我看见的世界,透着夜色里的雾气,看不清楚空间的边界。

我的脑后芯片还在跳动着,仿佛看见一个黑色的古怪背影坐在一台巨大的显示屏前,上面是无数跳动的代码,黑影伸出手指向屏幕上其中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0」,轻轻地抹去,我也一瞬间消失在了这个时空。

如果我只是宇宙中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字符,我所有的一切都被围观、被注视甚至能够被轻易地抹去,就像从来没有被观测到的一粒星尘,那我在这个世界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从前我有自己的生活,有喜欢的游戏,喜欢的食物,有喜欢的工作,这是填充我每一个在东八区赛博城日子的血肉,但是这一切都在被一个陌生而强大的地外文明注视着控制着,我的笑容和眼泪都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数据,而不是我作为人活生生存在的理由。

我慢慢蹲在地上抱住脑袋,只觉得心头紧得发痛。

那个在无数光年以外窥视的人,一定不屑于理解、甚至完全没有看到我的所作所为吧,我只是数万亿无数渺小的实验对象里的一个零,毫不起眼。

但是我那些曾经为之振奋的生活,就只是冷冰冰的数据吗?

我遇到了那个好看的女人,她有一头微微卷曲的黑发和比夜色还要深的黑眼睛,认真看着我时里面仿佛透着整个城市的灯光,我们一起在陨石雨中活下来,在东八城区的夜色里逆着人流穿行,在每一个无人的夜晚看着对方的投影而互相道着晚安再沉沉睡去。

我还有母亲,虽然她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无数个流浪街头的日子,她都紧紧握着我的手,那样的温度绝对不是生物电脑能够读取的信息。

「告诉你这么多,是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头顶传来柴三的声音。

她蹲下身子,托起我的脸看着,绿色的双眼似乎要刺穿我内心的真实想法,「你知道了真相,就再也走不出这栋大楼,我要你陪着我直到甲星人降临的那一刻。」

「我还以为你要我陪你到死亡呢。」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玩具要有玩具的觉悟,」她伸出一根手指抵住我的嘴唇,红唇笑着咧开,「到那一天,所有的脑后芯片都会按照程序设定自爆。」像是随口一说,可是又是那么让人心惊肉跳。

原来死亡也是在计算范围内的,不愧是科技顶尖的文明,就这样轻轻松松捏住了另一个星球所有民众的生死。

「到时候,我们柴家就会作为人类物种遗留,会被甲星保护起来,享受最先进的技术,比如啊听说可以直接读取脑海成像生成动画,不愧是甲星才能有的……」

她笑着摇摇头,又朝我耸耸肩,「到时候的你们,就是废墟里的化石,等着柴家的后人来地球的人类遗址博物馆参观吧。」

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肯定自己去甲星能都受到优待,就凭能和甲星说上话,就凭人家愿意施舍给你一点技术?

人家反手毁灭地球都懒得和你商量,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我突然觉得柴家人还挺蠢的,虽然智商高,但是脑子是真不怎么好使啊。

我抱着胳膊看着她,冷笑一声,「面对强大的文明,你们这样直接投降,地球上其他的所有人类都不会感激你们, 「当然,如果还有东西可以记录这件事的话,你们柴尔德家将会是人类这本书上最恶心的一个字符。」

我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直视着她那冷冰冰的仿佛绿色芯片一样的眼睛。

「难道你以为抵抗就有用?你能去和甲星交流?」她居高临下看着我,

「双方的力量对比你知道有多么大吗?甲星是银河系数一数二的高等文明,我们只是受到他们的庇护,这不是投降!是为了更好地生存!」

我笑了笑,「用所有地球人类的命来做交易,换取你们一家的生存机会,真是太伟大了,我一个小小平民听了都要流泪。」

我又冷笑着补了几句:「想想也知道,再尊贵的柴家到了甲星,也不过是被放在街上供人参观的摆设,他们会吃惊地说,『看呐,这就是地球人,为了自己活下去,把所有的同类都献给了甲星的统治者!』」

我脸上的表情褪去,「没有了地球作为后盾,你们只是甲星实验室里的品种稀缺的小白鼠罢了,他们真的会把你们当作人?」

虽然柴家人从来不把平民当成同类,但非地球人不这么认为。

一个靠着出卖同类而生存的群体,是不配被尊重的,哪怕看上去再光鲜再强大,更何况他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强大,而是借助别人的技术而撑起华丽的外壳。

只要他们跪拜的文明翻脸,他们手里就不会有任何可以撑起谈判桌的筹码,还想着利用之前的空壳子换一个坐下来说话的机会?

虫子是不应该有发声这个器官的。

戳到了痛处,她的脸开始逐渐扭曲:「没有了柴家,人类将会被甲星文明消灭得渣都不剩,你凭什么说我们做的不对?难道地球文明彻底灭绝才是人们希望看到的?」

我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认真地一字一句告诉她:

「至少,地球人类不希望看到被同类无声地背叛。」

「人类?这个词只能是柴家人才能用,只有我们才能代表人类和甲星交流!」

继续对话将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看着她,什么也不愿意多说。

宁可尊严地在宇宙里变成其他文明口中的星云痕迹,也不能代表所有人做出背叛所有人的决定。没有人告诉我这样做的理由,但是我就是十分确定,仿佛这种意识是骨子里流动了无数个时间区间都一直存在的。

我总是隐隐约约觉得,我脚下的这片土地,似乎曾经发生过相似的事情,这片土地上的人和它本身,都曾在各种时刻流露出我应该有的模样和姿态。

而柴家,从来就不属于这里,他们从远处来,自以为向往着更远处,却永远不愿意去看清脚下的这篇土地。

可是没有这片土地和人的依托,他们又有什么价值?

柴三的纱裙在地上停住,她继续狠狠地盯着我很久,过一会儿看向别处。

「C1033,我知道你有想法,但是你违抗我,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个通缉犯,你不是很想见她吗?」

「那么,就带她进来。」她拍了拍手,一个仿生人靠近了旁边的一堵墙,开始在墙上扫描代码。

我一惊,看着墙边突然浮现一道门,阿丽塔挣扎着被两个仿生人押进来一路拖着,嘴上戴着消音套。

看见我,她猛然瞪大眼睛,开始疯狂挣扎。

我正要上前一步,旁边的金发女人大喝一声,「少乱动,再动我杀了你!」柴三突然暴怒,绿色的眼眸死死钉在阿丽塔身上,又顺手从桌子上抓起一把去骨刀直直对着她。

黑发女人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我也不得不站在原地,看着她不说话。

刚刚烧红的汤锅在一边已经冷了下来,却散发着一股异样的金属和烧焦有机物混合的味道。

仿生人老师曾说,三角形是最稳固的形状,但此时,三角形是最最弱的,因为每一个点都是一个不安分的顶点。

我这个顶点刚要出声,另一个顶点开始说话了。

「听墙角听够了吧?刚刚你什么都听见了。」柴三慢慢走近她,狠狠挑起她的下巴,

「现在,你们两个,是知道这个秘密的唯二平民,只能有一个留下来,另一个必须去死。」

柴三冷冰冰地说,手中一发力,阿丽塔吃痛闷哼一声,锁死了眉头,眼睛却还是看着我。

她还要去找父母,她一定是不能死的。

「这一路上都在一起呢,打虫子找车子,看样子你们感情不错,」柴三举起锋利的剔骨刀翻转着看了看,上面倒映出她的眉眼。

「你是不是也看上了 1033?」她慢慢走近,纯白的纱裙在地上摩擦出轻微响动。

我突然记起在走私老哥家看到的旧录像,好像旧世界里有种生物叫响尾蛇,在攻击之前也是这样的声音。

这个美丽的金发女人凑近阿丽塔的脸,笑得有些扭曲,「还跑到这儿来看他有没有事,可真是把我感动坏了。」

「但是真的不巧啊,1033 是我最喜欢的玩具,我从小到大就没让过什么东西。」

金发女人歪着头,绿眼睛死死盯着戴着消音嘴套的阿丽塔,微微眯起,在灯光下闪着冷冷的光。

「上一个和我抢东西的,是我的第十三个哥哥,他要抢我最肥的一座发电基地。」她把剔骨刀在手里转了转,很熟练地玩着,「他让微型无人机来我房间放安眠香,再准备偷走我的认证碟文,就一个小芯片嘛。」

「但是我又不笨,那座发电基地是我最喜欢的,因为辐射力度最强,养出的晶体最好看,黑市上比普通能量晶体高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我让他偷掉,再假装在第十层求他,我甚至给他跪下了,让他放送警惕把安保队撤走。」她回想起不愉快的小伎俩,微微皱了皱眉头。

「但是这个傻子,他不知道我从小就悄悄跟着安保队的人学了不少,只有我父亲知道,嘻嘻,」就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她又很开心地笑了,我背后却起了一层汗。

「所以我就直接把他踢进了第十层的虫子窝里,一次性无人机最后拍到了他惨叫的画面,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浪费啊,所以我就收藏在我的卧室里,有空就看看。」

她捂住嘴忍住笑,「你们要是有兴趣,待会我带剩下的那一个去看看,见识见识。」

白纱裙在地上跳舞一样滑动,她仰起头闭着眼,在回忆里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我觉得那简直就像一个刚刚饱餐一顿的拼接人露出的表情,带着血味儿。

「所以说,我从来没让过什么东西,让你,就是你死。」

柴三的金色头发在仿生人灯带的闪烁下发着微光,绿色的眼睛像是一块冰凉的芯片,贴在我的每一次呼吸上。

她拖着白纱裙,带着危险的细碎声走到我面前,开始解开我的上衣纽扣。

「你干什么?!」我在她解开的下一秒赶紧后退一步大喊。

「你再违背我,我就立刻杀了她!」柴三扬起脸死死盯着我,我只能继续僵硬地站着,任凭她解开我的上衣,一件件脱掉衣物。

在那一边,阿丽塔突然开始挣扎,黑眼睛死死看着我。

我只能僵硬地一动不动,看着柴三的手在我的上身游走,心脏因为紧张跳得很快。

「你真的一点都不懂,」她搂住我的脖子,脸和我凑得很近,近到我闻到了她身上混着消毒水的一种奇异香气,脑子有些发晕。

「你知道旧世界的男人女人都会做什么吗?」她的手指摸到了我的嘴唇,开始轻轻揉着。

我只能默默忍受着她的动作,眼睛不时担忧地看着远处的阿丽塔。

「你只能是我的玩具,知道吗?」怀里的人愤怒地强行扳回我的脸,手指在我身上摸索,腿也不断贴了上来,我觉得极其难受。

「1033,你只是个平民,在柴家眼里,渣都不是啊,你有什么资格拒绝我?」

怀中的女人扬起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作为玩具,就要有玩具的觉悟,你必须给我清楚。」

「柴家的人,能够看上你们,是你们至尊的荣耀,是你们这辈子最大的价值。」

我刚想张开,她的手指堵住了我的嘴唇,我瞪着她没说话。

「刚刚那个问题还没有讲完呐,你知道旧世界的男人女人会做什么吗?」她突然又开始笑,搂着我的脖子笑得很刺耳。

「告诉你个秘密,」女人凑近我的耳朵,「在柴家的每一间科研所的底下,都有一群平民女人。」

「这些女人,是专门给柴家的男人们养着的,不用工作,不用出去打拼,只用在地下安安静静地等着她们自己的任务。」

「我那伟大的父亲,在他的卧室地下养了一百多个平民女人,据说还不够用呢。」她捂着嘴开始大笑,我还是不明所以。

「你还是太简单了,1033,你不懂那样的快乐。」

我虽然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我总觉得,那些女人的日子并不会很好。

在暗无天日的底下等着柴家的男人「使用」,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

女人不应该是和男人并肩生活的吗?为什么她要用「使用」这个词语去描述?

柴三停下了笑,抬手擦掉脸上笑出的眼泪,继续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避开她的注视,转过头看时我愣住了,阿丽塔跪在地上,闭着的眼里流出了眼泪。

看着她脸上的一行水痕,我突然觉得心口很痛很重。

她没有哭过,第一次见她时,她伤得那样重,也只是蒙着脑袋在屋子里哼着忍着疼。

之后遇到拼接人,虽然看出她背影在明显地颤抖,但也还是冲到前面保护所有人。

不要哭啊,你可是安保队里的女人,武力高强,敢想敢做,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了。

哪怕我们只有一个走出这里,我都认了,那个人一定是你,毕竟我留在这里继续打工,你也可以撤销通缉的身份,只要代替我照顾好我妈就行。

不要哭了,我会难受的,我希望看见你继续风风火火地在我面前跑远啊。

怀中的女人冷冷发话了。

「你要逼我做决定吗?」

柴三顺手把剔骨刀放在身旁,腾出手捧起我的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我,「1033,开心一点,不要这样看着我,你的眼神不是我要的。」

手中的力度突然加重,我几乎叫出声,却还是忍着,先不能激怒她。

我眼前蒙上了一层雾气,任凭她的嘴唇靠近脸颊,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

只是,那耀眼的红唇在靠近时,突然停住了。

我的身体和本能帮我在此时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我松了手,柴三从我身上仿佛齿轮停摆一般慢慢滚落,金色长发摊成一片亮色,像是机械停住后漏下了宝贵的机油。

最显眼的,还是她脖子上插着刚才在她手中把玩的那把剔骨刀。

在所有仿生人反应过来的一瞬间,我从桌子底下摸出藏了几天的虎彻刀,用最快的速度将他们拦腰斩断,又马上割断了锥体底端的信号接收器。

我跪到阿丽塔面前,抱住她身子,小心地割掉消音套,她抱住我直掉眼泪,抱得很紧很紧,好像一松手我就会消失。

「别哭了,」我搂着她,「你知道吗,刚刚我突然想起你之前说过的话。」

「你说啊,旧世界的男人女人们会因为『爱』这个东西在一起,我觉得刚刚我一定是感觉到了它,」

我继续搂住她颤抖的身子,

「因为那一刻,我只想替你站在那把刀面前。」

我轻轻拨开她额头前的卷发,里面一双黑眼睛湿漉漉的,里面有我的影子。

一起回过头去,柴三在地上嚎叫着扭动着浑身是血,眼珠暴突,一脸不可置信地捂住脖子,眼里的痛苦和愤怒几乎要撕碎我们。她雪白的纱裙上全是喷溅的血迹,一大片红色像是我很小时候在旧世界见到的落日夕阳,大片的颜色涂满视野,张扬着最后一刻的红。

记忆里的颜色和眼前重叠了,我觉得那是同一类的画面,不然不会让我感到如此熟悉。

她用漏风的声音嘶哑地喊着,像是晚上窗外嘶鸣的风声:

「不得好死!你们!永远不得好死!」

信号器还是质量不错的,警报声已经响起,我站在柴三面前,捡起自己的衣服,抬手扯过她的右手从手腕那里割下来,任凭她用残存的力气凄厉地打滚嚎叫的,声音像是被扯破的衣服。

「借用一下叛徒的手,给你减减罪名。」

我提着虎彻刀,用柴三的掌纹刷开一道道门,扶着阿丽塔直接往科研大楼外面跑去。

得亏刚刚用刀时没穿衣服,现在把外套穿好,暂时看不出太多血迹。

我们一路低头避开视线跑出来,却在最后一道门那里被拦下了。

即使虎彻刀很锋利,但我们还是敌不过一波又一波的仿生人攻击,在被击晕的那一刻,我抓住阿丽塔的手把她护在怀里,任凭电警棍落在我的背上。

一下,两下,背上像是装满了水的膨化床垫内芯,又重又沉,我的意识里一片混乱。

眼皮很重,但我好像坠入了一片漆黑的空间里,不断下沉。

最后,我面前出现了一排透明的屏幕,紧紧围绕我,一圈又一圈,而那一片片透明屏幕上是无数二进制代码,数以亿万记的 0 和 1 不断闪烁着,就像无数灰尘在黑色中发着光。

在无数的代码里,我突然看到一个 1,它有心跳,虽然是发光的白色,但我仿佛和它是老朋友一般。

在虚空的黑色里,我游向那个代码。

它总是和我保持一段距离,我使劲伸手也够不到它。

我想张嘴喊,但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数字逐渐黯淡下去,直到变黑,和周围融为一体,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周围的所有代码,在那个 1 消失不见的一瞬间,突然疯狂地开始发亮,透明的屏幕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我想要尖叫,可是眼里塞满了光,脸上一阵刺痛,似乎那些发亮的代码要刺入我的身体,我只能张嘴嘴发出无声的呐喊,拼命挥舞着双手在黑暗的空间里想躲开那些疯狂的数字……

我是被电流声吵醒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浑身酸痛地躺在地下。

条件反射往身边一捞,空的,人不在了。

一抬头,眼前是一个站得笔挺的金发中年男人,他穿着白色的西装,胸口是一枚金色的家徽,整齐服帖的头发和胡子下是一张没有皱纹的脸。

「你胆子不小,年轻人。」他缓缓蹲在我面前,伸出纤长的手,白色的手套慢慢托起我满是血迹和灰尘的脸。

「不过我要谢谢你,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他微笑着,墨绿色的眼睛里看上去很轻松,「我那调皮的妹妹已经被宠爱得无法无天了,她手里本来不应该有那些好东西的,都是我那老爷子干的好事,可真是让我难受。」

「她还傻,希望自己能像普通人一样去热热闹闹地走一番,搜罗了一堆玩具,想要知道他们的思想,图个意思。」他松开手,偏着脑袋看着我。

「可是柴家的人啊,生来就坐在最高的位子上。」男人站起来,依然笔直修长。

他冰凉的墨绿眼睛盯着我,微微眯缝了一下。

「我妹妹最愚蠢的地方,就是放纵了自己的情绪,总想着和玩具打成一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她这样蠢的人就应该早点淘汰,给别人让点位子。」

「不过现在你帮我解决了这个大麻烦,作为对你们的施舍,我就放你们其中一个走,留下一个领掉死罪。怎么样,可以接受吗?我觉得很仁慈了。」

背后传来一阵呜咽,我看见阿丽塔从地上爬起来,挣扎着甩开仿生人的手,看着我无声地张了张嘴,我觉得她在喊我的名字。

「仁慈的大人,我们帮你解决了这么一个大麻烦,您就放了我们两个,我们继续给你干活,这样不比杀了一个划算?」我低下头恳求,此时不应该提什么要求,保命要紧。

「你以为你是谁?我养的玩具?笑话,」白衣男人弹了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我的玩具尚且是用了就扔,你一个渣滓,有什么胆子和脸面和我谈条件?」

「我不是我那个傻子妹妹,愿意坐下来听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浪费我的精力。」

「你的精力,都要留给那些玩具吧?」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远处飘来,虽然不大,但是很有力,而且十分耳熟。

「我的好弟弟,几天不见,你又不认真听父亲大人的话了。」

我这才看清,说话的是那个穿着白色胸甲的女人,柴大小姐,虽然没有了双腿,但她坐在漂浮的飞行器上,所有人都要仰视她。

白衣男人不情愿地抬起头,「想必姐姐忘了和父亲大人顶撞的时候。」

「我的选择和你无关,你不好好地和那些女人厮混,跑到地上来做什么?」

「我在追查逃犯,这是柴家男人该做的事情。」白衣男人移开实现,低头看着我。

「没什么功可立,就抓了个没武器的慢慢欺负,可真是只有你才干得出的事情。」柴大小姐懒懒地说,丝毫看不出之前被折磨的痛苦模样。

「多谢姐姐夸奖,不知道姐姐还习不习惯离不开飞行器的日子。」男人冷笑。

「让所有人都仰视我,不好吗?」女人低下头,雪白长发垂落,眼里是不屑。

她看着我和半跪在地上的阿丽塔,眼神闪烁了几分。

尤其是看见阿丽塔时,她明显一愣,但眼神还是冷冰冰的。

这个细节被我捕捉到,但也不知道如何利用。

「你要他们一个活一个死?」她微微皱眉。

「这样生离死别的游戏多好玩,地下室里,那种女人之间的看腻了,换点口味。」男人挑眉,抱着胳膊看着我们。

「她出去,我留下来,别等了。」我刚说完,阿丽塔挣扎着走过来,一把推开我。

「你是不是傻,你还有人值得你去等,我留下。」

「我是男人,我应该保护你啊。」

阿丽塔定定地看着我,伸出手,握住我的手。

她的手很小,但握得住弓弩,有一点粗糙,但是很软,很有力量。

「还有其他的人需要你,我不值得。」

我觉得她嗓子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得有点艰难。

她没有说我妈,是为了不让对面知道,是要保护老太太。

我的喉咙同样动了动,却也不知道怎么说。

6、最后的时刻

一时之间,空旷的走廊里很安静。

「还在磨磨蹭蹭的,我不高兴了,你们还没决定吗?」男人微微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了。

我突然有了办法,握了握阿丽塔的手,随即放开,面对着男人。

「既然我们两个都可能是将死之人,那干脆就死个明明白白吧,」

我站直了身子,「我们已经知道了发电基地的秘密,想和你多聊聊。」

男人打了个响指,一个仿生人直接跪在地上,低下头,变成了一把椅子,男人便坐了上去。

「L4629,把监控和传感仪都关掉,和大哥报告我去追嫌疑犯了。」

「你还是那么胆小啊。」女人笑了一声,也撑着脑袋看我们。

男人看着我脚边的他亲妹妹的断掌,微微偏头,一个角落里便飘出一个椭圆的飞行器,无声无息地抓取起来飞向了角落的暗处。

他坐着仿生人变成的椅子,双手撑在膝盖上,很有兴趣地偏着头看我,「给你十分钟,时间一到,如果没有做出选择,你们都得死。」

「看着你们这些弱小的东西垂死挣扎的确很有意思,我算是知道我那可怜的三妹妹为什么总是动私刑了。」

「她最后死得也很惨。」女人补充了一句。

我深吸一口气,眼前闪过很多画面。

从我在旧世界看到太阳的陨落,到广场焚书,到仿生人老师的笑容,再到我妈和阿丽塔在废墟的背影……太多的问题涌向我,我不得不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我只能听见我的心跳声。

「第一个问题,」我努力控制住发抖的嗓音,「我们的脑后芯片是不是可以控制思想?」

我想起我妈忘记了她是用旧世界方法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当然可以,只要向甲星发射规定的信号频率,他们就可以利用生物电脑来修改。」

芯片的作用?必须问问:「那甲星文明结束实验那一天,所有地球平民体内的芯片会被怎么处理?」

「很简单,启动程序自毁。」男人面无表情,低头看了看手背上的投影表。

「难道就是直接杀人?但是如果是这样,甲星从这场实验中得到的,难道就只是实验一下他们的殖民模式,和全部死去的人类尸体?」

我紧紧盯着他的脸,仿佛能穿透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看出什么。

「你觉得呢?」他的嘴角咧开,更加上扬了。

我刚想说话,「不,不是杀人,」阿丽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惊讶地回头,她单腿跪坐在地上,有些喘不上来气,琥珀色的眼睛锁死着白色的西装,缓缓开口。

「你知道比杀死一个族群更可怕的是什么吗?是让这个族群丧失属于他们的记忆。」

「文明同化,比文明灭绝更加具有杀伤力,更加能置另一个弱势文明于死地。在人类的文明发展中,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她缓缓站起来,腿上还有淡淡的血迹,「我的父母虽然可能已经遇害,但我记得住他们告诉我的所有有关旧世界的故事。」

「在那时,有许多的地方曾经被外来族群统治,数十年后早已经臣服于这些入侵者,就是因为入侵者进行的文明同化。从孩童开始这些入侵者就不断地告诉他们,他们生来就是低等的,等到这些孩子长大,他们早就认为自己不再属于原来的族群,甚至以自己的身份为巨大的失败和耻辱。」

她看着男人,眼里翻涌着不明的情绪。

男人轻笑,伸出手轻轻鼓了掌,「说的不错,所谓的程序自爆,的确是借鉴了旧世界发生过的事情。甲星文明不屑于处理所有低等人类的尸体,但也不愿意直接毁掉地球浪费宜居的环境,为了更好地控制这片土地上的人,选择同化的方法是最好的。」

「在实验结束的那一刻,所有低等人类都会彻底忘记自己所有的作为人类的自豪,之后的一辈子都为甲星文明活着。」

他站起身,背着手慢慢走来,一脸轻松:「将来,所有的低等人都会认为自己的人类身份是肮脏而可耻的,只有甲星文明最为高贵先进,这些人将成为甲星在征服宇宙中的忠实奴仆。」

通过扶持代理者,让其获得统治资格,再合理地给所有平民植入可以控制和抹去思想的芯片,以最小的代价完成殖民者的意愿,最后收获同化后的异族,的确是个好方法。

但是我还是想不明白一些残缺的点,开始在脑子里飞快地思考。

虽然甲星有如此厉害的技术能远程抹去思想,但在平民都植入脑后芯片后没有立刻启动同化程序,一定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要么,是远程控制有局限,但是这和他们使用这个方法的初衷相违背;

要么,是因为人体内已经存在的大部分思想,可以抵抗一部分远程的控制,导致了一定程度的风险,这应该就是为什么甲星不会立即启动程序的原因。

他们需要柴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加大力度,完成所有平民的芯片植入,并且在新教育中不断灌输甲星地外文明最上等最先进这个思想。

所以,在所有人都开始厌恶自己的人类身份、无比渴望被甲星统治时,实验才是真正的结束。

我脑子里飞快地回放着男人刚刚说过的话:

他说结束实验时,同化程序会让人「彻底忘记作为人类的自豪」「为甲星文明活着」,「忠实奴仆」,那这极大可能说明了一件事——

同化程序后,显然会忘记大部分作为人的记忆。

时间的齿轮终于又开始转动,我听见了除了心跳之外的声音。

四个人的呼吸声,和风吹过大厅的细微摩擦声。

我转身站到阿丽塔面前,和她面对面。

我看着她好看的琥珀色眼睛和鼻梁上的伤疤,想起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伤痕累累,但眼里充满力量感的光从未消失。

「我知道了,同化程序启动是有先决条件的。」我看着她。

「真巧啊,我也猜到了。」她的黑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里面都是我的影子。

「那不如,我们一起?」我伸出手,把她轻轻抱在怀里。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拥抱她,就像我们曾经拥抱过无数次一样熟练。

她的温度比我的低,但也是微微发烫的,心跳得很快,

「就使劲想着甲星有多好有多先进,我们要一起认真做人类的叛徒。」

我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黑色的卷发碰着我的脸,有点痒痒的。

有一次她拽着我要帮我把脖子上的泥巴擦干净,我没躲开,她的头发就这样蹭着,很舒服。

「我不后悔认识你,谢拙,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她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谢谢你当时救我啊。」

「与其我们都死掉,不如互相忘记,还能剩下一个没心没肺地活着。」

「好啊,毕竟你是我第一个想一起领养子宫的人,」我抱得紧了些,闭上了眼睛,脑子里依然是第一次见她的样子。

瘦瘦小小,一身的伤,在灯光下眯起眼睛,身后是一对张开的银色翅膀。

「当然,借用你之前说的话,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用对,

但还是想说,我爱你。」

我愿意为你做所有的事情,愿意用最后的力气保护你。

哪怕失去了作为人类的记忆,我也要记得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我开始数了,」我闭着眼笑着,把鼻子埋进她的头发里,那是她的温度。

「三,」身边所有的时间都静止了,所有的声音都归于沉寂,我又只能听见我们的心跳声。

二,」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脑海里只有无数的画面闪过。

一……」

最后一秒,时间仿佛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被挤压、变形,塞入所有的缝隙让我几乎窒息。

静默,仿佛经过了半个世纪,像是太阳最后一次的坠落那样漫长而黑暗。

睁开眼,怀里的人一动不动。

「阿丽塔?」我低头试探性地问,

「你是谁?」她迅速从我怀里跳开,吃力地摆起攻击姿势,直直盯着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那样警惕的目光,我默默放下了半空中伸出的手。

忘了就好啊,哪怕我舍不得那发尾的触感。

我突然想起她曾经告诉我的那句旧世界留下来的话:

离离原上草,何处不相逢。

我们都是这个赛博世界里的一盏灯火,和无数的夜色相伴,和无数的灯光遥遥相望,亮红暗青,暖黄冷紫,从来没有什么机会产生碰触,甚至没有机会看清对方光亮的颜色。

但是这个有着琥珀色眼睛的女人,我们相遇,我们并肩,就像这满世界的灯光和雾气中挣扎的一棵黄草,在黑夜的草原里互相扶持,时刻等待着下一次的相遇。

但好像,这一次的离别,是永远的熄灭。

我努力不去记忆手中的温度,转身回头,正准备跟着男人离开,让他把她放出大门。

脑海中所有的光都熄灭了,我的夜色草原里都是一片虚无。

正要开口时,突然脑后受到了一阵用力而沉闷的击打。

我倒在地上,在眼皮合上之前清晰地听见她的最后一句话:

「他已经启动同化,我跟你走……」

闭上眼的最后一刻,我看见那双曾经轻轻踢过我的脚跨过我面前,走向我看不见的夜色深处。

我曾经捡到过一个戴着电子义肢的女人,和我差不多大,很漂亮。

她有着黑色的眼睛,比东八区城的夜色还要黑还要深,里面是整个城市的霓虹灯,外加一个我。

她的卷发很柔很顺,握在手里像跳动着的流动银河。

她吃过我做的饭,说比营养冻要好吃很多。

「你愿不愿意一直吃我的饭?」

「考虑考虑,万一你老了,做难吃了怎么办?」

「我老了,你也老了,你吃不出来的。」

「那我就暂时答应吧。」她眨眨眼看着我。

那个下午,窗外是混合着水雾和投影的夜空,街上行人很少,有骑着摩托的少年在空中尖叫着飞过,他们都记得自己的家在何处。我们两个在房间里,看着窗外,争吵着下一辆车的发车时间,笑着把投影切换成自己的脸。

那时候,都觉得日子还长,一切还早,相逢是必然的,就像时间必然是向前。

「后来呢?」

眼前的少年看着我,他才不过十来岁,托着腮听着我讲故事。

我们在地图上找不到的一座山里,这是发展了数十年的革命秘密基地。

「后来啊,」我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后来我假装失忆,咬着牙走出了科研大楼。」

「当时我就发誓,我这辈子,就一定要和柴家干上了。」

「我失去了很多东西,但是我一直相信,那个人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

「你说她会不会被柴家一直关着呢?」

「我这么多年和柴家对着干,就是想让他们用她作筹码来威胁我,哪怕她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只要活着,我就能找到她。」

「我还要等,我不信她就这样,骗了我骗一辈子。」

少年看着我,理解地笑笑。

「你去给老太太送点安眠胶囊,她最近睡的不好,估计是听我念叨多了。」

我妈一把年纪了,却也惦记着那个人。

少年退回角落,走向长长的密道。

他的父母被柴家当做流民处置了,就投靠了革命军,因为能干,他一路干到了首领的护卫军。

每年的这个时候,首领都要讲一遍他妻子的故事,他听了几年,也还认真听着。

原来他以为,女人和男人一起领养人造子宫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现在,他开始希望,自己也遇到一个那样的女子,她有着漂亮的黑眼睛和黑色的卷发,愿意和自己一起战斗。

他们会一起去炸掉发电基地、一起去打劫军用物资、一起去在赛博城的夜色里开着摩托飞驰。

最后,在一个停电的夜晚,他们坐在楼顶,

他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告诉她那个最滚烫的字符。

没有铺天盖地的水雾和灯光,只有眼里的星辰大海和无声告白。

在那最灰暗的一天,我拖着身子跑出发电基地,回到之前最初住的屋子里,我妈看着我一个人回来,问了一句她呢。

我说她找她父母去了,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了。

我妈看着我,我避开她的眼睛。

「她出门的时候说要带你回来,怎么,现在又丢下你走了?」

「我不知道。」我打开手中的营养冻,递给我妈,「你先吃饭,吃完我们出去走走。」

「她是不是遇到事了?」她没有接我的东西,直直看着我。

「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她。」

「但我知道她一定会等我。」我扭过头,看着窗外的夜色。

「等你?你有什么值得她等的?」她叹了口气,「她到底怎么了?」

「她……要和我们分开一段时间。」

「也许很长,也许很短,我也不知道,不要问我了。」

房间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客厅的投影还是热带雨林的样子,我偏偏头,切换成了一片夜色下枯黄的草原。

这是我花高价在走私市场定制的背景,卖代码的人很疑惑。

「别人都是要白天的场景,你怎么要这个?」

我笑了笑,「因为这个能装下我要的东西。」

走的时候,我听见他和旁边的人说我脑子可能有问题。

我也觉得,自从她走后,我脑子就坏掉了,听不见什么话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只是凭着记忆在这个世界里行动。

我没有再去柴家上班,柴三死掉的消息也被封锁了,那里是我不愿意再涉足的一个世界。

夜色朦胧,我一直一个人走着,在下一个角落,不知会不会遇到想要遇到的人。

那一天很快就来了。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我握着水药丸面无表情地闯过大街。

霓虹灯在头顶闪烁,五颜六色的投影在大楼上发出夸张的音效,空中的公交车管道叫嚣着划过视野,小型无人机在大楼的影子里穿梭,几个流浪小孩用废弃的钢板试着打落。

这时,一个穿戴着电子义肢的男人走到我面前,用身体拦住了我。

「你是?」我抬起头,看不清他逆光下的表情。

「有人要见你,和我走。」说完转身就走,脚步飞快。

我只能抱着水药丸往前小跑,不知道是因为运动还是紧张,心脏似乎要从身体里蹦出来。

我的直觉告诉我和她有关。

上车,越过城市,眼前是一座发电基地,和之前的有些区别,稍微小了一些。

车从打开的裂缝中下沉,到底悬停,门开了,几个仿生人等着我。

我把水药丸绑在腰上,跟着戴着电子义肢的男人走到一扇金属门前。

里面,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女人背对着我,有着雪白的长发。

看到我,她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1033,好久不见。」看来她还是不知道我的名字。

「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说,毕竟你是为数不多知道的平民,」她停顿了一下,眼里浮现出一种很奇异的神色,「这么说吧,估计是唯二。」

我心里一惊。

「你知道整个交易和实验,所以现在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看看我的腿,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的代价。」

她在漂浮的飞行器上看着我,淡淡地勾了勾嘴角。

当年高墙上的断肢还留在我脑海中。

「我是柴家唯一反对我父亲做法的人,」她慢慢说,「我还是个女人。」

「柴家的女人,本来应该是被宠爱被保护得很好的,但是只是因为我不支持他们的选择,他们就动用私刑想让我屈服。」

「我那妹妹,没有脑子,空有外壳,被父亲和兄弟宠爱,对我下这样的手,我一度怀疑我在他们眼中根本就不是柴家的人,哪怕我看着他们长大。」

她叹了口气,淡绿色的眼睛里看不清神色。

「但是这件事情后,我想明白了。」

「他们根本就不把彼此放在眼里,只是无情的服从工具。」

「我要反抗他们。」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差点把我钉住不能思考。

「你是知道真相的,我想让更多的平民知道这件事,动摇柴家的统治。」

「但是,那时候,你也很危险啊。」我终于忍不住出声。

「我?」她笑了一下,「我年轻时候,做了不少错事,现在看来,是要还回去了。」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她的长发低垂,雪白发亮,淡绿的眼睛看向走廊的尽头。

「那个女孩,还活着,但是被折磨过。」

「我努力保下了她的命,但为了伪装,还是让她受了不少伤。」

我点点头,内心的激动在慢慢地生长,心中那片黄草顶上的夜色开始逐渐开裂松动。

我知道,她肯定还在等我。

之后的事情,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毕竟手中有着数量巨大的柴大小姐,即使被夺权,也是实力强劲的角色,那些沉溺地底欢乐的兄长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柴家被暗杀的人数越来越多,元首也提高了警惕,甚至向甲星不断地乞求庇护,这都是柴一告诉我的,这个简单的名字的拥有者,有着最复杂的算计。

在这期间,我在黑市上不断匿名散布编好的故事,让更多的人知道柴家的秘密。

柴一也动用私人武装开始散布消息,不断有「证人」在坐实。

人们从最初的不幸,到偶然个例的证实,恐慌在不断地蔓延着。

当元首再一次开启投影广播时,有一个年轻人在安静的人群中突然说了一句话。

「元首大人,您到底什么时候告诉我们真相?」

仿佛一滩雨水里跑进了火花,聚集在广场上的人群里开始冒出一些低语,渐渐的越来越大,直到仿生人军警不得不驱散人群。

我回头看着大屏幕上的元首,他一丝不苟的西装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褶皱。

抬起脸,仰视他,我盯着那条白色西服上的褶皱。

那里面是柴家裂缝开启的地方。

地下工作者的人数在科研所和城市街区里不断扩张,有和我曾经一样的码货员,有走私市场的勤杂工,有正规店铺的店主,甚至有怀念旧世界的科研所科学家们。

一个秘密庞大的组织在夜色里展开生长,就像是一道激光刺穿了浓稠的夜色,给大陆国带来了一丝琢磨不透的亮色。

人们看到的大楼投影新闻中,越来越多的柴家安保队成员和科学家被暗杀,死后身上是激光刀刃灼烧的标语。

不少秘密印刷的纸张流入市场,人们的目光从投影移到了这些制造粗糙的纸页,看着宣传单上讲述的柴家的阴谋惊讶万分,在家中悄悄讨论。

一批地下印刷厂被查封,负责人都被处以电刑,但挡不住越来越多的民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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