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别枝惊雀

别枝惊雀

凤舞天下,我为凰

嫡姐大婚的前一夜,跟人私奔了。

他那名门公子的未婚夫转头迎娶了我。

我以为这是一场忽如其来的泼天富贵,却没想这是一场预谋已经的阴谋。

我只想安稳度日,却被人步步紧逼。

三年后,嫡姐归来了,还信誓旦旦说当初是我绑架了她。

偏心父母,渣男贱女,恶毒公婆……既如此,那就送他们一块去死吧。

人人都道吴王府嫡长子沈煜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对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念了三年,悼亡诗写得愈发熟稔精湛。

我凝视着昏黄铜镜中略显憔悴的容颜,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对死人用情至深,却对枕边人薄情寡义,何其荒谬!

沈煜的白月光是我的长姐,白御史家身娇体贵的掌珠白芷兰。

卿卿佳人,沅澧芷兰。

相比之下,我的名字就显得十分随意——

白雀儿。

没什么寓意,无非是大娘子嫌弃我娘出身低微,故意起个贱名儿羞辱我。

沈煜对白芝兰情根深种,非她不娶。

但白芷兰却在出嫁前夕和人私奔了。

我爹最看重清名,再加上不敢得罪吴王,只好谎称女儿暴毙。

那天沈煜在御史府前哭得天昏地暗,整条街的人都闻之落泪。

临走前,他肿得核桃似的眼睛觑见了躲在人群后头的我,抹了一把眼泪道:

「天妒红颜,芷兰竟如此妙龄就香消玉殒!但求御史大人能看在晚辈一片赤诚与痴心的份上,允晚辈娶贵府二小姐为侧妃。」

大娘子挑着一双三角眼恶狠狠的瞪着我,朱红色的蔻丹仿佛抠进肉里,却又不得不皮笑肉不笑的应下这桩婚事。

我被这忽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了。

在白府日日受人刁难,连丫鬟婆子都敢踩到我们母女头上,这样的日子我早就过够了。

嫁给沈煜当侧妃,不仅能够脱离苦海,还能让大娘子投鼠忌器,庇护姨娘少受欺侮。

再者,以大娘子对我的安排,今后最好的归宿就是给丧妻的老爷当续弦。

与其伺候能当我祖父的老头子,嫁给沈煜这种年轻漂亮的世家公子简直就是老天垂怜。

是沈煜救赎了我的人生,他是我生命里的一道光,纵使他心里有我嫡姐也没关系,我总会用真心慢慢的温暖他的一颗心,再者,就沈煜这样的谦谦君子,纵然不能与我如胶似漆,也能与我举案齐眉吗?

大婚当晚,我坐在铺满核桃、花生和红枣的锦被上,红烛摇曳。

一身酒气的沈煜踉踉跄跄的走进婚房,摇摇晃晃走过来掀开我头上的红盖头。

我温柔而忐忑的抬起头,却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眸。

「世子爷……」

未及我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沈煜把我推到在床榻上。

他伏在我身上,像一头急迫发泄欲望的野兽,动作粗鲁而残暴,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我嫡姐的名字。

事毕,我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知道沈煜娶我,是把我当做了嫡姐的替身,可我觉得,他愿意聘我进门,就算不是爱我,那也总对我怜惜吧?何至于如此侮辱欺凌我?

或许是意外,或许是他喝醉了吧,毕竟他可是有名的谦谦君子啊,我如是安慰自己。

沈煜唤来贴身侍女来服侍他更衣洗漱,说自己外面还有应酬。

许是我的眼泪扰了他的兴致,他突然用力钳住我的下巴,眼含鄙夷:

「委屈什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沈煜认定我心机深沉,掀开盖头时那个温柔的而眼神,就是为了勾引他。

「欲擒故纵的把戏,我见得多了!进了王府的门,便把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花花心思收一收。」

他摔门而去,沉重的声音仿佛在我心上敲了一记闷锤。

不知为何,本该痛哭流涕的我此时反倒平静了下来。

原来沈煜除了脸长得斯文儒雅些,内里欺辱我的人并无任何分别。

我姨娘是扬州名妓,花楼头牌,端的是靡颜腻理、般般入画。

而我继承了姨娘的俏丽容颜。

曾有宫廷画师到白家做客,无意撞见花园里的我,后和爹谈笑时调侃,若非圣上励精图治,不好女色,停了选秀,否则以我这张脸就是进宫做娘娘也是使得的。

大娘子从此视为为眼中钉,认为我会挡了她女儿的前程。

谩骂、欺凌、羞辱、抄经、捡佛豆、克扣衣食……大娘子折磨我和姨娘的手段层出不穷。

我那出身虽尊贵,容颜却只是清秀之姿的嫡姐,也在看不起的我同时,疯狂的嫉妒着我,没少以长姐管教幼妹为名,折辱打骂我。

我爹需仰仗他的岳丈泰山,从不肯为我们母女俩出头。

本以为沈煜是君子良人,能救我出苦海,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尔尔罢了。

但没关系,这一切都没关系,我如今已经离开了白家,只要我用心经营,我总能过好日子的。

可我终究还是过于乐观了。

沈煜最为人称道的便是他的诗才。

之后的日子,他每日不是诗会就是酒会,经常醉眼朦胧的深夜归来。

文人唱和总少不了偎红倚翠,因此沈煜身上总少不了各种胭脂香味。

三个月后的某个夜晚,沈煜再一次满身脂粉气和酒气的深夜归来。

我照例小心翼翼的伺候他就寝,他照例冷眼睥睨着我。

这是素日习以为常的脂粉气,却不知怎么的熏的我恶心,我微微皱眉,随后忍不住吐了起来。

沈煜以为我是嫌弃他。

幸亏伺候的老嬷嬷,见多识广,赶紧传来府医给我诊脉。

是喜脉。

沈煜头一回在我面前露出了喜悦的表情,而我也很高兴。

有了孩子,我在沈家就有了立身之本,我的后半生就有了依靠。

但短暂的激动后,我又不免担忧起来。

正妃未过门,侧妃就先有了身孕,不是一件好事。

姨娘当年怀有一胎,有经验的稳婆说是个男胎,最后却因为一碗红枣茶不明不白的流产了,后来被查出那碗红枣茶里加了浓重的红花。

父亲不在乎姨娘生死,却实在心疼那个成了型的儿子,打杀了不少家仆,但此事却不了了之。

其实大家都知道真相,白家谁最忌惮我娘生下父亲的第一个儿子呢?无非是大娘子罢了,但这事大家都不会说,我爹也就装糊涂,毕竟他还要借助岳家的权势。

我娘因为这事彻底对我爹死了心。

小小的白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勋爵王府呢?

可我不敢和沈煜说这些,他本就对我有偏见,若是说了,他只怕会越发斥责我不安分,胡思乱想。

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自己闷在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除了晨昏定省侍奉公婆,再不与旁人打交道。

如此小心谨慎,我总能保住这个孩子吧?

半个月后的一天傍晚,在我伺候完婆婆用晚饭回院子里的时候,忽然听到房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守在房门外的丫鬟,看着忽然归来的我,也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房中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是男女欢好的声音。

可是?是谁?

我守在门外,事了了,沈煜携着满脸娇羞的盈香走了出来。

「盈香伺候了我,以后就给她个姨娘的名分吧。」沈煜淡淡的对我说,看似是征求意见,实则却是居高临下的吩咐。

盈香是大娘子塞给我的陪嫁丫鬟。

一来在我身边安双监视的眼睛,二来怕我真的得了沈煜欢心,放个貌美婀娜的丫鬟分分宠。

「好,都听世子爷的。」我乖巧柔顺的应下。

我对沈煜已经死了心,如今只求平安生下腹中的孩子,所以我不愿意惹事,也不愿意挑事。

盈香姓徐,一时间人人尊称她为徐姨娘。

和我的乖巧静默不同,徐姨娘百媚千娇,哄得沈煜乐不思蜀,夜夜宿在她房里。

丫鬟小厮们背地里嚼舌头,说我再不想办法争宠,迟早要被徐姨娘爬到头顶上去。

而我一心养胎。

一个月后,府中传出徐姨娘有孕的消息。

公公吴王为此很是很是恼怒,不仅斥责了沈煜,还罚他跪了祠堂。

吴王说,我也就罢了,至少还是个有名有份的侧妃,可如今又有个丫鬟出身的姨娘怀了孕,日后还有哪家名门贵女愿意忍受这种委屈嫁给他沈煜呢?

「夫人,听说那徐姨娘去陪着世子爷一起跪祠堂呢,您要不要也去看看世子爷……」婢女劝我,偷偷打量我的神色。

我摇摇头:「由着她去吧,我比不得她和世子爷郎情妾意,咱们自己管好自己就成。」

我抚摸着做了一半的婴儿衣服,满心期待。

我只求守着我儿平安度日。

但沈煜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彻底打破了我所有的期待和幻想。

沈煜,这个我昔日的枕边人,我腹中孩子的亲生父亲,竟然要流掉自己的孩子。

任凭我如何挣扎哀求,我甚至跪下来给他磕头,但沈煜还是无动于衷,指挥着几个粗使婆子,按下我的手脚,给我灌下了一整壶的堕胎药。

孩子,当夜就没有了。

而沈煜这么做的理由,竟然是府医诊断出来了我腹中的是女胎,而徐姨娘怀的是男胎,我腹中的孩子会克死徐姨娘的孩子。

徐姨娘自从怀孕后,就各种找事。

沈煜对徐姨娘很重视,不仅让指了府医给她安胎,平日各种赏赐也是流水般的送入她的院中,但徐姨娘还是隔三差五的嚷嚷着肚子疼。

我原以为她是想留住沈煜,不让沈煜来我院中,却没想到她竟然用心险恶如此。

我的那位嫡母白家大娘子,先是认了徐姨娘为义女,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接着又送了一个什么梅花寺的姑子过来,说是为徐姨娘念经安胎。

那个姑子能言善辩,在王府短短数日就结交了不少的人缘,又一次徐姨娘腹痛发作的时候,那个姑子忽然说是我的腹中的女魔星,克了徐姨娘腹中的文曲星。

我以为,沈煜不会信这些无稽之谈,毕竟他可是读书人啊。

我终究还是错了。

「阿雀,你不要怪我,实在是你腹中这孩子来的不吉利,你放心,等徐姨娘生下孩子,我会补偿你的……」沈煜站在我床边,信誓旦旦的说。

仿佛,在谈某种交易。

我不想说话,身体很痛,心也很酸,眼睛困得厉害。

脑海里闪过无数片段:大娘子的横眉冷对,长姐的羞辱谩骂,父亲的冷眼旁观,姨娘的以泪洗面,仆人的冷嘲热讽……

是我想的太过天真,我没有逃离苦海,我只是被沈煜从白家那片苦海,带到另一片苦海。

我父亲那等伪君子,尚且还因为我姨娘流产,发落了一批人,而沈煜,自诩君子的沈煜却亲自害死了自己的孩子,沈煜啊沈煜,你欺我辱我就罢了,可你怎可以待我如此凉薄?

我闭上眼,心里却涌起了无尽的恨意。

我伤了身子,每天大半时间都躺在床榻上。

自从孩子掉了后,徐姨娘的痛症痊愈了,胃口也好了,不过,徐姨娘的好日子也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白芷兰回来了。

沈煜抛下了府里的一切,就像陷入恋爱的毛头小子,日日往白家跑。

来探望我的姨娘说白芷兰当初是和一个异域来的琴师跑了,那琴师谎称自己是大邑国的皇子,只要姐姐肯和他回去,便让她当皇子妃。

真相却是这琴师是个人贩子,从中原诱拐良家女,再卖到大邑。

姐姐被卖给一个富商做外室,低三下四委曲求全,后来找机会跑了出来,一路颠沛流离吃尽苦头,才回到白府。

「大小姐已非处子之身,恐难高嫁,世子又对她余情未了,你日后在府里的日子只怕……」

「王府是体面人家,再坏也不能会比白家更坏了。」我安慰姨娘,也安慰自己。

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非是沈煜不顾流言蜚语将长姐迎娶进门,以后我在她的手底下艰难度日罢了。

但我终究还是沈煜亲自求娶回来的侧妃。

凭借着这个还算体面的身份,我总能庇佑得我和姨娘的安稳度日吧?不求荣华富贵,不求锦衣玉食,只求一份清净的生活。

侧院传来摔东西声音,是徐姨娘在砸东西。

想想也知道,若是长姐真的进了国公府,我的日子难熬,她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徐姨娘本就是大娘子放到我身边用来分宠的,长姐嫁进来,她就成了碍眼的物件儿,以长姐和大娘子的性子,恐留她不得。

狗咬狗,一嘴毛。

可我没想到,这事情,竟然还会牵涉到我。

这天,从白府回来的沈煜,踹开我的房门,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是一个清脆的耳刮子。

「贱人,芷兰她可是你的亲姐姐啊,你当真是蛇蝎心肠!」

我被打得耳畔嗡鸣,嘴角瞬间渗出血丝,不知所以地看向沈煜。

「我容忍你耍手段嫁进世子府,却没想到你恶毒如斯!你嫉妒芷兰出身比你高贵,就要害她身陷泥淖,你……你……」

沈煜的话有如晴天霹雳。

原来,长姐为了博取沈煜的怜惜,掩盖了私奔的事实,指控我为了嫁进世子府而伙同凶徒将她绑走。

沈煜骂骂咧咧,对着我好一顿拳打脚踢,全然不顾半点夫妻情谊。

这男人,他不仅凉薄,更愚蠢而恶毒……

还有我那位好姐姐啊,竟然如此巧言令色,恨我至此……

我好恨,真的好恨……

我被打晕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沈煜已经拟好了休书。

休书上说我嫉妒成性,说我蛇蝎心肠,说我上无子嗣繁育之功,下无安定后宅之能,轻薄妩媚,贪婪狡黠,不贤不惠,不睦不诚,故此休之。

我爹是伪君子,沈煜就是真小人。

是他执意要娶了我,是他执意要睡了我,如今却为了向心上人表明自己的清白,将所有污水都泼向我一个弱女子。

我谨小慎微,与人为善,兢兢业业侍奉公婆和夫君,如今却要被扣上「妒妇」、「毒妇」的帽子。

我离开王府的那一日,长姐来看我。

她鄙夷的挑起我的脸,迫使我直视她:「好一张狐媚子的脸啊,和你那下贱的姨娘真是一模一样,惹人厌的很,难怪在我走后,能迷得沈煜娶你进门!」

她在大邑想来遭了不少罪,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眶深陷,狭长的眼睛里迸出狠戾的精光,原本的清秀之色如今已经彻底沦为了刻薄之姿。

难怪她要死死抓住沈煜。

「我从未想过和你争什么,你为何要步步紧逼,在沈煜面前那般陷害我?」

「凭什么?就凭你一个娼妓生的庶出贱种,也配与我称姐妹?

「你一个妓子生的贱种,凭什么抢了我的风头,凭什么?就凭你一张狐媚惑主的脸,也配让画师说出可做娘娘这等话?」

下人早就被遣散了,整个房间里只有我们俩人,她死死的盯着我,状若癫狂,仿佛陷入了魔怔似的。

「我才是白家的嫡女,我才是沈煜最爱的人,我才是该是吴王府最尊贵的世子妃!」

「你给沈煜生了孩子,是有名有份的侧妃,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我绝不能留你!」

「你不就是凭着这狐媚子脸兴风作浪吗?不如我替你了结了它吧。」

她说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拔下头上的金钗,直接刺在我脸上,然后用力的往下拉,我强忍着剧痛,不肯叫出声来。

「你求我,你求我我就放过你啊……」

我不说话。

我的脸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伤疤,殷红色鲜血涓涓流出,我捂着脸,瘫坐在地,泪水却止不住流了出来。

白芷兰似乎很乐意看见我这幅可怜的样子,得意的笑了。

「你放心,姐妹一场,我不会不顾及你的感受的,你不是很讨厌盈香那个贱婢吗?你放心,等你走后,我马上就弄死她,就当是给你出气了。」

明明是她要除去盈香,却偏偏说是为了我,果然和沈煜一样的虚伪。!

「对了,我在白府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就等你回去了。」临走时,她又说。

她说话时像极了吐信子的毒蛇,我没来由的心底涌起一股股寒意。

一路小跑,我终于赶回了白府。

姨娘正跪在白家大门乾,一下又一下地磕头,衣衫褴褛,面色苍白。

「你爹他不要我们了,他要赶我们娘俩儿走……」

我跑过去将姨娘紧紧揽在怀里,她哭得嗓音沙哑,双目红肿。

这时,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大娘子在一众家仆的簇拥下趾高气扬地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我那默不作声的御史爹。

「白府素有清贵之名,不曾想出了个被人休弃的女儿,实在是丢人现眼!」

大娘子满脸得意,将一个破布包裹丢在我们母女面前,居高临下的开口:「是人呢,就得认命,麻雀儿再怎么攀高枝,也成不了凤凰。我和老爷思虑再三,认为你们母女不适合再留在府里了,打今儿起便从哪来回哪去吧。」

斜阳日暮,寒风刺骨,姨娘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秋衣。

她哭着,不断磕头,朝父亲哀求,说要赶走她不要紧,可我才没了孩子,需要静养,我也是白家的女儿,但求父亲大发慈悲,留下我。

父亲转过头去,一言不发,最后打发乞丐似的扔下了五两银子,说是给我求医问药用。

随后,朱红色的大门被重重关上。

姨娘还跪着。

我去扶她。

「不,雀儿,现在天气这么冷,咱们连个栖身的地方都没有,我求求你父亲,你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不会不管你的……」

「姨娘,不,娘,我们走吧,」我声音哽咽:「他若真有半点情谊,就不会看着白芷兰红口白牙的诬陷我,看着沈煜不管不顾的休弃我,娘,我们指望不上他的。」

「雀儿,娘没用,被人欺负了一辈子,如今还要连累你……」

「天无绝人之路,娘,你别哭,还有我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沈煜说要休了我之后,我就偷偷藏了不少小额银票和金银首饰。

擦干姨娘脸上的泪渍,我搀扶着她向城北的城外走去,城中人来人往是非多,我们孤儿寡母的,未免太惹人注意,而且很容易被白芷兰找麻烦,倒不如去城外的庄子上,找个栖身之所,暂时安顿下来。

行至一处陡峭的山坡时,姨娘脚下突然踩空,来不及呼喊就滚落下去。

我奋力朝她伸手,却被藤蔓绊住脚踝,紧接着脑袋撞到坚硬的山石上,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竟然处在一处富丽堂皇的空间中。

「是个命硬的,身子怎么弱,伤得这么重,还能醒过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我费力地扭动了一下脖颈,这才发觉伤在了后脑勺,头部被人用绷带缠绕包裹了一圈。

烧着金丝碳的华丽马车中温暖如春,对面软榻上赫然坐着一位玄衣玉冠的男子。

他懒懒掀起眼皮,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尾的坠痣衬得整个人妖冶昳丽。

「我姨娘呢?」

「失血过多,已经咽气了。」男人的声音云淡风轻。

我愣住了,如闻晴天霹雳。

我从来没想争夺什么,却一次次被人所伤,被人利用,接连失去自己最爱的人,我的孩子,我的姨娘,还有很多年前我那未曾谋面的弟弟……

「这就是现实,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什么明哲保身,不过是弱者的自欺欺人罢了。」男人把玩着手里的菩提珠串,波澜不惊的说

他半张脸都拢在阴翳里,甫一坐直身子,我才惊觉面前之人有些眼熟。

「你是……傅长风?」

我试探着开口询问。

我与傅长风初见,是在白家的厨房里。

我夜里饿极了溜到厨房去找吃的,却发现了一个捷足先登的小贼。

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对这一碟点心吃的狼吞虎咽,很快就将点心一扫而光,然后又在厨房里各种找吃的。

就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实在可怜的很。

我是厨房的常客,于是我拍了一下他,熟门熟路的端出各种东西,招呼他吃,他有些警惕,却还是吃了,那一晚,我们两个人吃了个肚儿圆。

临别时,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如实相告,他说这个名字不好听。

「女孩子怎么能是灰不溜秋的麻雀呢?你长得这么灵动可爱,就像宝匣里的明珠一样光彩照人,我叫你』珠珠』怎么样?」

珠珠……猪猪……我有理由怀疑他在内涵我吃东西像小猪。

不过,我还是欣然接受了他给我起的名字。

从那日起,他时常来白府都跑到后院寻我,我也慢慢知道了他的身世,他叫傅长风,是从前桃李满天下的国子监祭酒傅松的儿子。

而傅松,因为得罪了吴王府的人,被诬陷贪污,下狱处死了,傅家也被抄家了,只剩下年幼的傅长风和多病的寡母流落露相,相依为命,而就在我遇见他的前一天,他的母亲也因为没钱买药,不想拖累儿子,于是趁着傅长风外出乞讨的时候,悬梁自尽了。

后来,在我的投喂下,傅长风渐渐长了点肉,恢复了少年如珠如玉的风仪。

有一天,他告诉我,他要走了。

「去哪里?是白家的点心很好吃吗?还是我对你不好吗?」年幼的我彼时很疑惑。

「去一个会吃人的地方,去一个能让我有机会为家人报仇的地方,」他目光深沉,遥望着远方:「你很好,珠珠儿,除了我娘,再没有比你对我更好的女子了,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我再也没见过傅长风。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担心,傅长风是不是死了。

「傅长风……真的是你?」

为了确定不是幻觉,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碰了一下他。

丢失了很多年的那个小公子,终于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已经褪去了一身青涩,眉言温柔:「是啊,珠珠儿,我回来了。」

「你去了哪里?」我问。

忽然想到,方才侍卫称呼他「九千岁」,这么说,他当年突然消失,其实是入宫做了太监?

「我现在已经不叫傅长风了,我叫殷阙,这是陛下赐给我的府邸,珠珠儿可以安心住下。」

马车在一栋华丽的府邸停下,傅长风扶我下车。

温润如玉的小公子傅长风,竟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九千岁殷阙!

我不敢置信。

无法想象当年那个光风霁月的小公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抬头,看到悬挂在府邸上方的门匾上用金粉雕刻了三个大字:慵游居。

慵游居,乃是当朝天子御赐给九千岁殷阙的别苑。

我虽宥于闺阁,也知道御前最得宠的人除了三皇子及其生母容昭仪,便是这位炙手可热的权宦殷阙了。

父亲一直以清流自居,和吴王一样唯太子马首是瞻,对拥护三皇子的人动辄口诛笔伐,其中就包括殷阙。

我一直以为九千岁是个脑满肠肥的老太监,不想竟是傅长风这般谪仙似的人物。

「长风,啊不……督公,我姨娘的遗体……」

一想到殷阙传闻中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作风,我再开口说话时已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胆怯。

「一切交给我,你放心。」

「无恙山风景秀丽,是上好的风水宝地,将你娘安葬于此,你觉得如何?」

「好,自然是极好的。」我点点头,我姨娘被后宅困了一辈子,现在终于自由了,沉眠在青山绿水之间,她也是高兴的吧?

从前,我没少听别人骂殷阙。

相比父亲、吴王以及沈煜那样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眼前的殷阙倒更像是一个清流名士。

「谢谢你,长风。」

慵游居在朱雀街,和吴王府隔了两条街,可沈煜和白芷兰成亲那日,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是刺痛了我的耳朵。

殷阙和传闻里的阴险太监很不一样。

抛开九千岁这个名号,他更像一个矜贵清雅的世家公子。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从吴王府的方向传来,我有片刻失神。

「珠珠儿今日怎的心不在焉,不会是对沈世子念念不忘吧?」

「怎会,我只是恨老天爷瞎了眼睛,让沈煜和白芷兰这等腌臜小人存活于世!」

我是要报仇的,不报仇枉为人女,但是白家和沈家的势力是那样大,我一个身无长物的弱女子,究竟该何去何从呢?

我看向面前权倾朝野的殷阙,心里隐隐约约有了打算,或许狐假虎威也未尝不可?

殷阙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想法,轻笑:「别耷拉着一张脸了,好珠珠,我不同你说了,一切都还有我呢?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有我在,你怕什么?」

殷阙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瞬间令我安心。

白芷兰以为她成为了世子妃,就能高枕无忧吗?这世上,只要是做过的事情,就一定存在痕迹,她被卖给富商做妾,虽然此事京城鲜有人知,但也不可能查不到丝毫蛛丝马迹。

沈煜那样喜欢她,认为她是单纯善良无辜的小百花,若得知心上人其实是个贪慕虚荣,当初为了皇子妃的尊荣宁愿私奔出逃,也不愿意嫁给他会是什么心情呢?

还有吴王府的那些妖魔鬼怪,那些想怕沈煜床榻的莺莺燕燕也未尝不可以利用。

我借着殷阙的势力,让人暗中叮嘱白家和吴王府。

姨娘说过,当初白芷兰是何一个异域琴师私奔后被卖的,那琴师拿了富商的大笔银子,天下最富饶繁华的就是京城,琴师未必不会在京城某处逍遥快活?而且他刚对官家小姐下手,未尝没有前科?

我让人打听着消息,确实发现了在白芷兰之前,那个琴师就曾拐带过不少富家女子,但为了名誉,家里都宣称她们死了,如今那个琴师藏在京城的销金窟月华楼,而且银子也被祸祸的差不多了,最近正在勾搭一个丝绸商人的女儿……

我隐隐约约有了主意。

要让这个琴师为我所用,就必须拿住他的把柄,我让殷阙的人故意做局,使得这个琴师欠下了大笔赌债,是他拐卖很多个女子都还不上的那种。

琴师被月华楼扫地出门,我让人将他绑到府中。

「夫人,夫人,小人已经在筹钱了,您在宽限些时日,求求您了……」琴师跪在我面前,卑微祈求。

我冷笑,把调查来的那些信息拍在他脸上:「大邑国的皇子?周琴师编造的身份不错啊,难怪蛊惑的那么多女子同你私奔,你上一个拐带的是白家的长女?这胆子也挺大的。」

「那女人被小人描述的荣华富贵迷了眼,小人随便说了一句,她就自告奋勇的跟小人走了,婚约也不要了,还官家小姐,比娼妓都不要脸呢。」琴师话语里满是鄙夷。

「后来你将她卖给了一个富商?」我问。

「是的呢,还签了卖身契呢,不过那小娘们狡诈的很,富商收了她做外室,好吃好喝的养着,没想到她竟然灌醉了富商,逃跑了,听说跑回了京城,还做了世子妃,也是个好运道的……」

「还有什么?」我看着琴师欲言又止的追问到。

「那个,那小娘们害得我可惨了,后来富商找上门,我不仅赔了银子,之前,那富商,就因为她不是云英之身,还砍了我好多的价钱……」

「你和她睡了?」

「瞧贵人您这话说的,明明是那小娘们怕我回大邑后抛弃了她,于是在路上就迫不及待的跟我睡了,不过那官家小姐不愧是官家小姐,肌肤白的就跟雪似的,就是屁股上有块胎记不太好看……」

琴师越说越露骨,我打断了他的话:「别念叨着些有的没的,你现在可还欠我三十万两银子呢,我给你机会,你帮我找到那富商,带他到京城了,到时候我不仅免了你欠银,还送你半生荣华富贵。」

「贵人您说真的?」琴师露出不可思议的激动神色。

「当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笃定的说,不过说归说,我只是个小女子罢了,算得上什么君子呢,而且这等坏胚子,现在也就是废物利用罢了。

我让琴师写下了他的所作所为,并且签字画押,又逼着他签了卖身契。

「好好为我做事,我不会亏待你的。」我说,嗯,到时候可以给他留个全尸。

「别想着背叛我,我身后站的是九千岁,九千岁是什么人,你应该知道吧?」我又狐假虎威的敲打他。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的。」他磕头如捣蒜。

半个月后,有从边塞来的富商,拿着白芷兰的卖身契,找上了吴王府的门,要求吴王世子沈煜归还其妾室,京城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我就隐藏在围观的人群中,静静地看着这出闹剧。

「不,世子爷,您相信我,这不是我的签的,这都是他们伪造的……」白芷兰惊慌失措,死死拉住沈煜的衣袖,惶恐不已。

「世子妃这话好不滑稽,你当初跟我的时候,我可是锦衣玉食的供着你呢,为了讨好我,你在床上的时候可是很放得开呢,那身段,那呻吟,那劲头……」富商啧啧,言语露骨的描述着从前的种种,似乎很是回味无穷:「我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妓女,世子妃的床上功夫比她们还出色呢……」

「我知道世子妃不肯承认,所以我今天特意把顺天府的老师傅也给请来了,这可是官府的人,不会说谎的,他验一验这指纹,就知道在下说的是不是假话!」

「不,不不,我不要验指纹……」白芷兰惊恐的摇头,拼命地往沈煜的身后躲。

沈煜阴沉这一张脸,强压白芷兰验指纹。

一切都是真的。

富商却忽然变了,朝白芷兰跪了下来。

「小人今天不是来挑衅的,实在是迫不得已,一夜夫妻百夜恩,但求世子妃看在从前的份上,放小人一码,饶过小人家里的生意,小人愿意给银子,愿意将卖身契还给世子妃……」富商涕泣连连,说着就嗑起头来。

白芷兰成了世子妃后,为了避免过往暴露,就找人去报复富商,想将富商搞得家破人亡,以此来抹平过去的一切,所以这才是琴师为什么一找上门,富商就迫不及待的跟着来的缘故。

「一夜夫妻百夜恩,这女人可心真狠!」

「是啊,是啊,吴王府怎么会娶这种女人……」

「听说她当初回来,还说是她庶妹绑架她了呢……」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沈煜面色越发阴沉。

我笑了,我不仅要戳穿真相,我更要沈煜和白芷兰名声扫地,臭名昭著。

「贱人,你这个贱人,我今日就要休了你……」沈煜气急败坏。

「不,世子爷,你不能这么对我,」白芷兰抱住他的腿死死哀求:「世子爷,我不仅是你的妻子,你忘记了,当年在杏花巷,我还救过你命,你说过会一辈子对我好的。」

沈煜踌躇。

我从人群中走出来,气定神闲:「世子妃说的,可是十年前六月初八的那个黄昏,刚刚下过雨,在杏花巷的一家车马行的墙根,救下了一个受伤的少年?」

白芷兰不明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些细节。

沈煜忽然变了颜色,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云淡风轻:「十年前,我偷跑出府给姨娘买药,在杏花巷子中遇到一位伤了腿脚的少年,便一路背着他去了医馆。临走时他说我看着面熟,问我是不是白家的小姐,我担心自己偷溜出来的事情被发现,便说自己是白家大小姐,白芷兰……」

沈煜忽然暴怒起来,一脚踹开白芷兰:「贱人,贱人,你这个贱人,你竟敢冒名顶替……」

「雀儿,雀儿,我错了,我这就休了她,我风风光光的娶你为妻,你做我的正妃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沈煜忽然发了疯,激动的看着我,说着就要来我的手。

「这位世子爷,如今白二小姐可是本官的夫人,还请放开本官夫人的手。」一辆马车停下,殷阙走下车来,携了我的手,笑盈盈道。

身后,传来沈煜撕心裂肺的哀嚎,以及白芷兰疯狂的咒骂。

「沈煜,你活该,你活该被当冤大头,你活该被戴绿帽子,还想和白雀儿再续前缘,呸,人家根本看不上你!你以为我是真的爱你吗?我也就是遭了骗子,嫁不到好人家,才便宜你这个蠢货……」

「贱人,你这个贱人……」

「你活该……」

「我要杀了你……」

狗咬狗,一嘴毛。

可是不够,这还不够。

还有吴王府,还有白家,还有我嫡女,我爹……

三日后,我听说沈煜休了白芷兰,我爹嫌弃白芷兰名声不好,不肯让她回家,幸亏我嫡母,给了她城南的一处小院子,让她暂时栖身。

慵游居的日子波澜不惊。

但殷阙忙碌了起来。

我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朝中可能要出大事了。

直到某天早上,我和殷阙正在用早饭,婢女却忽然进来告诉我,沈煜跪在府外,吵嚷着要见我。

「让他先跪着吧。」殷阙淡淡的开口,给我舀了一碗鸡丝粥。

「发生了什么?」我问他,直觉告诉我,这事情和殷阙脱不了干系。

「小事一桩而已。」殷阙云淡风轻。

我才得知他最近在忙什么。

以殷阙为首的一派,三皇子一派找到了证据,揭露了太子的并非皇后亲生的真相。

当年,真正的太子一生下来就是个死胎,如今的东宫储君并非皇家血脉,而是从吴王府来的陪嫁宫女,和侍卫私通生下来的!

皇后是沈煜的姑母,怀孕时就有诸般不适,担心生产不能顺利,便将私通有孕的宫女藏在宫中,真真做好了两手准备。

皇后之所以兵行险招,是因为盛宠的锦贵妃和她同时有孕,前朝后宫都在传若锦贵妃先生下皇子,中宫之主的位子怕是要换个人坐了。

当初傅松就是无意之中察觉了蛛丝马迹,才被吴王府联合我爹栽赃陷害,灭了口。

如今真相暴露,皇后被赐死,太子被废,沈家也正面临抄家的处境。

所以沈煜才会求上门来。

毕竟殷阙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也和三皇子颇为交好。

吃晚饭,我走了出去,见面的第一眼,我简直不敢相信,这邋遢的人竟然是从前风度翩翩的沈煜。

衣服油腻,胡子拉碴,面如枯槁,眼窝深陷,双眼通红,如狗一般卑微的跪在地上,就像是一个下贱的奴仆乞丐。

「雀儿!我知你和督公感情甚笃,求求你帮沈家求求情,当年的事是姑母胆大妄为自作主张,父亲是真的不知情啊!」

「一日夫妻百日恩,雀儿你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沈家数百口人去死吧?」

「是啊,一夜夫妻百夜恩,」我冷笑,咀嚼着这句话:「沈煜,当初你害死我腹中的孩子,我也这么祈求过你的,可你并没有放过我,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放过你呢?」

「至于你说的沈家数百口人,你放心,我最爱成人之美,我会劝殷阙送你们阖府一起走的,死后也会一起埋在乱葬岗的。」

沈家被抄家灭族,比当年的傅家更为惨烈。

他们被砍头的那一日,鲜血染红了整个菜市口,我在府中高兴的吃光了三碟子点心,然后去给我那未出世的孩子上了一炷香。

我这个做母亲的,终于给他报了仇。

傅长风也给父母的牌位上了一株香,多年夙愿终于沉冤昭雪。

皇帝经此一事,元气大伤,缠绵病榻,禅位于三皇子。

月华如水,树影婆娑。

殷阙今夜喝了很多酒,一杯接一杯的下肚,笑的嘴巴都要咧到脑后跟了。

他伸出手臂揽着我,低声如梦呓一般讲述了尘封已久的往事。

当年,傅松被诬陷贪污赈灾银,下狱处死,接着傅家被抄,他们孤儿寡母流落陋巷,乞讨为生。

他求了很多人,求他们为父亲说句话,求他们给点银子,好让他去给母亲抓药,那些人却对他弃之如敝履,更有甚者,直接让家仆对他拳打脚踢,其中就有白家。

「你爹也是当年害死我爹的始作俑者之一,当时我娘死后,我本想着去白家大吃一顿,然后就破罐子破摔,放火烧了你们家,也算是为我爹娘报仇了,结果却遇见你这个傻丫头。」

「那一刻,我知道还是有人爱着我,在意我,关心我的。」

「鱼死网破算什么,我只会让那些恶人越发得意,所以我放弃了鲁莽的想法,我选择了谋而后动。」

锦贵妃入宫前曾受过傅家的恩惠,傅长风拦了贵妃身边出宫采买的宫人,被带进了皇宫,后来贵妃又将他偷偷藏在掖庭,,四处大点,改名换姓,送到皇帝身边侍奉。

有贵妃娘娘上下打点,他没有受那一刀的罪,太监的身份是假的,可忍辱负重换来的帝王恩宠是真的。

步步为营,多年谋划,他一点一点清理掉了太子的党羽,为锦贵妃之子三皇子铺就了一条平坦的道路。

「你如今大仇得报,也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会不会功高震主?」想起这些天,宫里流水般送来的赏赐,以及外面的传言,我有些忧心忡忡。

「我进宫左右不过是为了报仇而已,等过些日子,风声淡了差不多了,我就辞官,」他专注的看着我,握紧了我的双手,眼眸如星,信誓旦旦:「到时候,我们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稳稳的过完下半辈子,好姑娘,我再也不会松开你的手,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离开京城前,我最后去见了白芷兰一面。

当初吴王府被抄,白家也受了牵连,我爹被罢黜流放,我嫡母那娘家也被贬的贬,杀的杀,我嫡母是不肯和我爹去边疆过苦日子的,于是拿一份和离书,带了嫁妆,重新嫁给个小官去外地了。

逃过一劫的白芷兰倒是依旧住在城南的那个小院里,只是没了白家的补贴,她又是好吃懒做的,很快就没钱了,恰巧有好奇心的流氓无赖常来骚扰,于是白芷兰索性破罐子破摔,打着官家小姐,昔日王妃的名头,挂起了牌子,做起了暗门子来,专门做一些商人的生意。

我们去的时候,一个脑满肠肥的商人正骂骂咧咧的从她院子里走出来。

「妈的,一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婊子,也敢收老子三百两银子,又不是镶金子的,不过老子都把杨梅疮传给她了,这一次也不亏……」

杨梅疮,花柳病也,会让人全身溃烂,生不如死。

「还要去吗?」殷阙问我。

「不去了,回吧。」我说,不需要亲眼所见了,我已经能想象白芷兰日后的日子是何等水深火热了。

次日,我和殷阙乘船离开京城。

万里归舟何所寄?水面初平云脚低。

阳光破开层层云雾照在湖面上,暖风拂过之处水波滟潋,涟漪微漾。

船头,青衫公子芝兰玉树,眉目温柔,身侧的俏丽嫁人手持小团扇,笑靥如花,郎才女貌,羡煞众人,来往行人无不感叹好一对神仙眷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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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舞天下,我为凰

Vn夜葵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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