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真的可以爱一个女生很久很久吗?
婚礼当天,我的新婚丈夫亲口告诉我,他有一个喜欢很久的人,所以不会碰我。我俩就凑合过日子吧。
说这话时,他看我的眼神绝望又冰冷:「生活到底要将就到什么时候?」
我是 27 岁遇到他的,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和家里赌着气来相亲的。
我们从认识到结婚,前后不到两个月。
25 岁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如果 27 岁之前嫁不给爱情,就果断地嫁给我能力范围可遇的最有钱的一个人。
我没有那样做,因为我遇见了一个叫周杨的人。
他长得很好看,安安静静的,性格实在算不上开朗,也不是多幽默风趣。
但是我们聊得意外的投机,尤其是他的笑容,对我来说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谈不上一见钟情,但至少这个相亲让我甚是满意。
我在心里十指相扣感谢上苍,让我在这把年岁还能偶遇男主角,并且八字相合。
于是我放弃了金主,嫁给了他。
结婚前,我们相处过一些日子,我假想着,希冀着,以为爱情就这样迅雷不及掩耳般的来到了我的生活里。
但我错了。
婚礼那天他喝得烂醉如泥,在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
他出来的时候,我端着一杯水站在门口。
他看都没看一眼,自己摇摇晃晃地往客厅的方向走,然后倚着沙发,窝在了地上。
我跟过去,把水放在桌上,问他是不是很难受,他没有回应。
我伸手想搀扶他坐起来,他拒绝了,而后缓缓抬起头,用极其冰冷而绝望的眼神看着我说:「生活到底要将就到什么时候?」
我愣了一下,笑他真是喝多了,再次想搀扶他起来。
他挣开我的手,长吐了口气说:「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先去睡吧。」
婚礼那天的夜晚格外漫长,周杨在客厅没有任何动静。
而我一个人在诺大的房间翻来覆去睡不着,打开卧室的窗户想透透气。
秋的夜晚已经很凉了——
映着灯光,我看着枯黄的树叶随着风片片掉落,光秃而干涩的树枝依旧旁斜在空中……
生活到底要将就到什么时候?
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很默契,比如第一次见面我们不约而同点了葡萄味汽水,也如我默许了,没有轰轰烈烈爱情基础的婚姻也可以很幸福。
原来他并没有妥协,他所隐忍的情绪还是爆发了,他是有喜欢的人吧,也或许他今天只是喝多了……
可我竟然不可控地产生了害怕的感觉。
早上醒来走出卧室门,发现餐桌上已经备好了早餐,而他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等了挺长时间。
我笑了笑,走过去——
他告诉我他近期不打算要孩子,告诉我他都是早班,告诉我下班不用等他吃饭,告诉我晚上困了就睡,不用给他留灯……
我截了他的话,问他:「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他抬眼看着我说:「是。」
我愣了愣,也没有太意外,说:「我给你时间。」
他没有回话,低头吃着早餐……
我会偶尔站在镜子前发呆,心想就算貌不惊人也还是有几分姿色可谈,又告诉自己,算了,命里无时莫强求。
反正现在也没人催婚了,一个「自有打算」就再也没人问东问西,我活得倒也清净。
每天除了在学校办公,处理一些事情外,其余时间很是清闲,午饭我一般会在学校解决,下班后会在家做晚饭。
他常常很晚才回来,我不知道也不会问他在哪儿在干什么,但偶尔会给他发几条信息,问问他吃饭了没有,工作顺不顺利,问问他什么时候可以陪我去父母家吃个饭。
大多信息他都回了,我提出的他也都做了。
有时候觉得很别扭,有时候又会觉得好像我们的关系这样才正常……
晚饭后我会一个人走下楼,到小区花园散步。
天好的时候会有不少人出来活动,十点以前还会有人闲唱几首歌,弹着吉他或是别的什么乐器,很认真又很闲在,我常常听到最后一首才离开。
发小的生日会上,她问我那么高质量的男人,小日子挺甜蜜吧。
我趁着酒劲儿肆无忌惮地回问她:「你知道什么是对食吗?」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而后拍拍我的肩让我别开玩笑。
我笑了笑,转开了话题。
回到家,我借着酒意问他:「你娶了我,然后耗着我,你这样耽误我,你的良心过得去吗,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他说:「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也一样。」
我没出息地让泪在脸上肆意纵横,他到厨房给我煮了醒酒汤,端到我跟前,我一把推开,洒了他一身。
我笑着对他说:「快啊,快冲我发脾气,别每天像死人一样!」
他依旧没有任何波动,我像他那天一样倚着沙发坐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起了瞌睡,浅显的意识里感觉到有个人把我抱到了床上。
我没醉,也没睡死,我可以感受到他怀里的温度和浅浅的鼻息,可是那时间很短,很短。他轻轻把门带上,走了出去。
隔天早上没有看见他,餐桌上摆了煎蛋和面包,电饭煲里温着一些粥……
过去的 27 年,我的生活也不是没有一点关于爱情的颜色,只是我厌倦了淡薄的感情和泛滥的真假参半的誓言。
我没有早恋,大学里偶尔被搭讪也只是草草了结,中规中矩甚至浑浑噩噩地向前走着,仿佛任何人都与我没有关系。
可我是相信缘分的,我相信我会遇到一个温柔的人。
「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俗透了吧,可这是我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就想和他一起落俗的画面……
事实阻止了我白日做梦,我嚼着白米粥,心想: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原谅并且祝福他和她,这年岁遇到这事儿,我自认倒霉。
冬至那天,婆婆让我和他一起去家里吃饺子,没办法推脱,他告诉我下班后会来接我。
见怪不怪,我俩配合得特别像新婚恩爱的小夫妻。
饭桌上婆婆问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他丝毫没犹豫地回:「我们有自己的计划,您就别操心了。」
饭桌上的谈话很愉快,两位家长也都很开心,说要回去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地面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路面湿滑,又在晚上,公婆担心我们的安全,坚决要我们住一晚再走……
那是我和他第一次躺在一张床上。
洗过澡,我裹着浴袍靠在床上,他进了浴室,听着哗哗的流水声,我竟有一丝紧张。
他吹过头发,很自然地坐在了我左侧,靠着床头玩手机,于是我也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点着手机屏。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能关灯吗?」
我说:「好。」
俩人就这么静静的躺着……
那天,我不知道抽了什么疯,打破了长久的寂静。
我问他:「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指哪方面?」
「色相。」
「挺漂亮的。」
「那你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
他轻笑了两声,不语
我继续进攻:「如果我主动的话,你仍然会保持一副正人君子样吗?」
「不敢保证,你是我的合法妻子,只要俩人活着,做什么都不为过,」
他顿了下,转道,「我不动你,是因为我怕和你做的时候,满脑子都还是她。」
我的心骤然静了下来,问他:「你迟早要抛弃我的,对吧?」
「不会。」他的话里听不出语气。
「你知道你有多可笑吗?」
他淡然道:「你那么喜欢将就,正好适合我。娶不了她,娶你就是最好的选择。」
「你为什么总能随随便便说出这些伤人的话?」
「因为你随随便便嫁给了我。」
……
虽然我没遇到过多少人,但我觉得像他这样坚守而克制的人,应该不多了。
可他算好人吗?应该不是,起码在我这里不是。
他只是忠于自己的心,不那么轻浮罢了,可他那么伪善,十足的伪善……
早上他把我送到学校,下车的时候问我下班要不要一起回家。
我还计较着昨晚的事,果断回了句不用,但他还是来接我了。
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我还是坐上了他的车。
积雪被轮胎压在路面上,冻结成又光又滑的块儿,车只能慢慢向前挪动……
我坐在副驾驶位上,吹着暖风昏昏欲睡。
他突然开口问我:「你各方面条件都挺好的,为什么会来相亲?」
「那你为什么——」想都不用想,肯定被逼无奈,形势所迫吧。
我把身子坐正,开始长篇大论:
「相亲有什么不好的?彼此都来看看眼缘,聊不聊得来,即便是带着目的,也都挺纯粹。看对眼了,相处着试试,没什么不好的。」
他轻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我说的不对吗?你有时候不得不相信缘分,高质量的相亲不比一场没结果的爱情差。」
「你不会没谈过恋爱吧?」
「……」我愣怔着回话,「怎么可能?」
「那你对这个相亲结果满意吗?」
「……」
挺满意的,毕竟我从没受到过任何实质上的伤害,直到后来,他开始在我生活里一点点渗透……
平安夜,办公室里很是热闹,我把学生送的苹果分给了老教师。
陈教授问我:「小周是做什么工作的?那么忙,青年夫妇都流行度蜜月,马上寒假了,肯定得补上!」
我「好好」地应付着,心里尽是恍惚和无奈……
走到停车场才想起,下午刚把车送去保养,只能坐公交回家了。
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想吃山楂了,就走到学校后街巷子里买糖炒山楂。
因为是平安夜,学校外比平常热闹了许多,多了许多卖花的,卖苹果的摊贩……
我草草扫过,拿着一袋糖炒山楂、一包板栗往站牌方向走。
天黑得越来越早,几片冰凉的晶体落在手上……
下雪了,老街区的路灯泛着昏黄的光,雪花从光束中穿过,我不自主地停下来,赏起了雪……
嘀嘀——
「林漫,你怎么不回家?」
我转头看向声源处,周杨把头探出车窗。
见我没有反应,他匆匆下了车,走到我跟前,接过我手里的东西,抚掉我头上的雪,把我拉到副驾驶上。
「怎么没开车?」
「保养了。」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应该指望一个不回家吃晚饭的人接我回家?」
「呵—」
「你笑什么?」
「原来你说话也会带刺儿。」
我顿了顿,啃掉一颗山楂的糖皮儿,没再理他。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回过了家,并且准备好了饭菜。
他告诉我饭菜马上就热好,我点了点头,坐在沙发上剥栗子……
我问他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他说部门没什么事儿就提前下班了。
他说这南瓜糊是他最近学的,问我好不好喝。
我点点头,问他能不能教教我,他说:「你求求我,我就教教你。」
我抬眼看他,诧异地笑了,他也笑了,他今天好像心情很好,气氛难得的温馨。
我进厨房要刷碗,他说今天都给他做,我费解但也没有再谦让,坐回沙发看电视。
他收拾好后,走过来递给我一个很大很红的苹果。
「平安果。」
苹果是洗好了的,上面依稀挂着几颗水珠。
我伸手接过,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殷勤?」
他说:「今天平安夜啊。」
「平安夜你会想到我?你不应该——」
「我再怎么人渣,也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我笑了笑,问他还有没有,他边指着厨房边问我:「吃过饭还能吃俩?」
我没理他,走进厨房挑了一个大红苹果,但和我那个相比还是差了些。
我认认真真搓洗好,也像他那样走过去,递到他手上:「也祝你平安。」
没有更多了,我不想打破这仅存的家的感觉,依旧独占四米的大床房,而他则依旧扮演着隔壁小周的角色。
生活总还是要继续,我们不可能永远没有交集,让我们关系升温的,应该源于他那次胃病……
元旦放了三天假,我下班采购了一番才回家,进门看到一双男士皮鞋规规矩矩的放在换鞋毯上。
心里正稀罕着他今天竟然这么早就回了家,转头发现他倚在沙发上,头侧在一边,脸色煞白。
我赶忙走过去问他怎么了,他有气无力地回我:「胃有点儿难受。」
疼得都冒虚汗了,还说是有点儿?我嘀咕着,让他把手臂搭在我肩上,搀扶他下楼,然后,开车送他去了医院。
是不规律的作息和过量的饮酒导致的急性肠胃炎,医生说需要在院疗养一段时间,我帮他办了入院手续,坐在他床边帮他看点滴。
「喝酒喝到胃壁快出血,你干吗这么折腾自己?」
他虚弱得像一只绵羊,再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他说以后不会了,还说谢谢我。
他乖乖的,让人不忍心再数落。
我问他:「医生说你今天不能吃东西,明天开始只能吃流食,你想吃什么?」
「都行。」
「好了,你睡吧,不舒服了跟我说,我就在这儿。」
「好。」他说,「林漫——」
我没等他蹦出来那三个字,先他一步道:「别跟我说谢谢,以后少折腾自己。」
他动了动嘴角,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一个笑。
我给他买了三天的粥,他给我讲了三天他过去好玩的事儿。
第四天,我正常上班,学校不是很忙,闲下来的时间我都会去陪他,他父母朋友也都来过,夸我是贤妻……
一个多星期过去了,我提着万年不变的白粥,觉得这简直折磨人,也有愧于贤妻这个名号,突然想到他平安夜给我喝的南瓜糊,应该挺适合。
于是,我跑到病房让他给我讲了一遍步骤,然后信心十足地赶到家,走进厨房,看着眼前的材料,一时不知怎么下手,磨磨蹭蹭到十点半,还是给他打了视频。
他认认真真给我指导:先把南瓜削了皮,在笼屉里蒸十五分钟,取出来,放在另一个锅里,加一碗水……
他一边讲,我一边手忙脚乱地操作。
他会蹙着眉给我说切的南瓜也太大了吧,会比我还着急地说好了好了,快关小火,会跟我说小心别烫着,会看着被我造得乱七八糟的厨房哈哈大笑……
我托着下巴,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品尝我的战果。
他笑了,说:「林漫,你还挺有天赋的,虽然你的厨房有点儿像化工厂,哈哈……」
每次我去病房看他,他都会找着话题跟我聊。
我们像认识了很多年的老朋友,虽然有点损,但有时候我还是会在心里庆幸他这次突然的胃病,好像因为这些,我才有机会看到他乖乖顺顺跟我谈天说地的样子……
他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每天吃流食,即便不怎么运动也还是清瘦了一圈。
出院那天,他很郑重地看着我,捏了捏我的脸说:「谢谢你,林漫。」
之后的日子,我还是一个人守着空空的房子,会觉得那些日子只是我做的一个梦……
可我确实也不能怎么办,去撒泼骂街,问他的良心被狗吃了?
问他的忽冷忽热是出于什么?
和他大吵一架,然后说不行就离婚吧?
那样,就不是林漫了……
元旦后的第五天是他的生日,我给他发微信说生日快乐,然后问他想收到什么礼物。
他说他想回家过生日,今天陪他在家吃个午饭吧。
我回他:「好,包办了。」
往常都在学校解决,今天突然回家,多少有点欣喜。
万事必不能顺遂,我追尾了一个脾气有点暴躁的中年女司机。
我确实也有错,但不在全责,两个车都有了刮痕,那女人下车指指点点,让我赔钱。
我刚开始跟她说理,她就破口大骂,我一时僵在了原地,引了一群人围观。
女人车上有帮手,吼得好像要让全世界都听见:「追尾,你得负全责!不会开车就别开!」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我一时受不了就准备掏钱走人,有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让一下,让一下。」
他拨开层层围观的群众,走到我跟前,上下扫视了我一遍问:「没受伤吧?」
我愣愣地,点了下头,而后,他把我拉在他身后,对那两个女人说:「我是他老公,有什么跟我说。」
周杨像是从天而降,我看着他劲瘦而又有力的后背恍了神。
我听不见他在和她们说些什么,看不见周围的人投以怎样的目光。
只不过,那一刻,我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周杨处理好后,让人把车拉去修,牵着我上了他的车。
「林漫,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别像一个流浪猫似的,可怜巴巴地站在一群人中间让人欺负。」
「昂。」
他没再说话了,路旁光秃秃的树飞速消失在我的视线,我转头看向他:「对不起啊,今天你生日,还来收拾我的烂摊子。」
「别说了。」
他有点生气地蹙着眉。
等红灯的时候他开口喊我:「林漫——」
用搭在车窗上的手搓了把脸,欲言又止。
我们随便找了家餐厅吃了饭。
我帮他点了蛋糕,递给他一个礼物袋,里面是一件驼色呢子大衣,和我织的一条灰色的围巾。
他笑了,说:「你这让我怎么回礼啊?」
「对我好点就行。」
他挺开心的,应该顾不得探究我的话有几层意思。
我们很开心地度过了那一餐。
晚上,他和他朋友一起庆祝生日,我正好也出去参加朋友的接风宴。
借着接风宴的机会,我们几个高中玩得不错的朋友聚在一起聊天,最后都喝大了。
有人找了代驾,大都被各自的爱人接回了家,我磨磨蹭蹭拿出手机,给他打了电话。
我喝得不算太多,只是酒精度数不低,头有些晕乎乎的。
在电话里问他:「你接不接你媳妇儿回家?」
那边突地笑了——
「你笑什么?」我又问他,「你接不接?」
「接。」
他把车停好,给我打开车门。
我问他:「要不你抱我上去吧?」
他还是笑,但毫不犹豫地把我抱了起来,说:「你喝多了这么粘人啊。」
他把我放到床上,准备给我压被子,我捧着他的脸问他:
「你怎么都不给我打电话?别人的家属都接她们走了,就你不来。」
「对不起,我怕……嗯,下次一定准时接你。」
他要走的时候,我猛地坐起来问他:「你又要走?」
他回头看了看我,在门口站了很久,而后坐到我跟前,握着我的手说:「不走了。」
他的呼吸一点一点地靠近,而我也跟着一点一点地陷了进去。
虽然我俩是合法夫妻,但那一夜的辗转承欢,竟让我产生了酒后乱性的刺激感和羞怯感。
隔天早上,他一如既往地准备好了早餐,没有局促甚至精神更加饱满。
我故作轻松地走过去,吃起了早餐。
他开始让我帮他打领带,然后送我去上班。
快下车时,我还是忍不住调侃了他一句:「冬至你跟我说的话,你食言了。」
「没有吧。」
「你还不认账了你?」
他学着我的语气道:「你左一个不让走,右一个不让走的,我又不是和尚。」
我顿时羞红了脸,不再理他。
下车的时候,他握住我的手放在他胸口: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林漫。我没有食言,我和你之间,就只是我和你,工作加油,下班一起回家。」
早上嘴那么能贫,晚上又蔫儿了一样说要加班,不用管他。
第三天早上,没等他说出来我就问他:「不用给你留灯?」
「昂。」他抬头看了看我。
我再一次问他:「你确定?」
「不确定。」
我低头撕着面包片,不准备给他台阶下。
他说:「我怕我提出来你会觉得——」
「还有你周杨不敢说的话?」
「那,行吗?」他不确定地看着我。
「什么行吗?」
「你那床分我一半。」
「呵——」我哭笑不得,「你随便。」
那天周杨发了一个朋友圈: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觉得「你随便」这三个字这么动听。
我忘记了之前的种种,毫无理智可言地迅速投入到,只属于我和他的世界。
可是关于他和她的事,我还是知道了。
是在他带我去的一个聚会里偶然听说的。
听说他们是大学里让人羡慕的一对儿,那个女生是学跳舞的,人也长得漂亮,但后来一心想混娱乐圈,参加了很多选秀,签了公司,因为要发展,所以恋情没有被公开。
周杨的爸爸不理解也不同意他们继续处下去,可周杨不听。
后来她有了不好的传闻,周杨也没信。她告诉周杨,等她事业稳定了就结婚,不过她发展得并不好。
不管周父怎么大发雷霆,周杨都一直等着她。后来丑闻实料被扒,周杨去找她,两个人大吵了一架,分手了。
关于后来,我一无所知,所以当我看见她那个团队在周杨所属的商场内搞活动的时候,我慌了。
看着周杨认真地看着台上的她的样子,我才发现,原来我心里的结从来没有消失过,并且在增长。
可我不知道怎么提起这件事,我不知道怎么问,也不知道胜算有几分……
那天晚上,我没有按时回家,一个人在天桥上闲晃,然后神游地走进小区,走到很多个月前我常来听歌的地方。
我出神地听着,听不清歌词,只有一点旋律伴着晚春的风吹过耳边……
「经常来听歌吗?」他站在我旁边。
我被周杨突然的出现惊了一下,问他有什么事。
他说:「没有,只是到家发现没有人,有些担心,巡逻的大爷告诉我说你经常来花园听歌。」
我点了点头,不太想说话,他陪着我静静站着听。
人群都散了,他才问我:「困了吗?」
「嗯。」
我们并行走着,我说:「你不在的时候,我都是听到最后一首歌才回家睡觉的。」
「有这么好听吗?」他问我。
他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所以我也就没再说了。
换季的时候,我患了场风热感冒。
他做好了早餐发现我还没动静,走到我跟前,看着我不太对劲,摸了摸我的头,问我怎么发烧了。
我含糊不清,一觉醒来已经在医院了,他请了假专门照顾我。
「你有什么事就去忙吧,我就是风热感冒。」
「娶了你就得照顾你。」
也许是烧糊涂了,也许是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我说:「比起你对她的爱,负责任真的好廉价。」
他愣了愣,而后回我:「谁说负责任不是一种爱啊?」
我没再说话,打了两天点滴,他开车把我送回家,车上他跟我家长里短说了很多,我心不在焉地附和着……
吃过饭,我们一起到公园散步,马上就要立夏了,吹来的风温温热热的。
我踩着石子路慢慢地走,他也在我旁边,随着我的脚步,慢慢走……
我突然停下来,他恍然间注意到,站在我两步以外回头,问我:「怎么了?」
我说:「周杨,你今天在医院给我说的那不是爱,我不想要什么狗屁责任了!」
他说:「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
「我看见她了,她来你们商场做活动,你就在台下。」
他怔在了原地。
「你还是没想清楚对吗?你会不会发现,自己走路从来不牵我。你对我一切的好,可以全拿责任来说。从结婚就开始的分居到现在,也从来都没给过我一个解释。你把我当什么?」
我说,「周杨,我变得越来越小气,越来越贪婪了,除了人间烟火,我还想要一颗真心。」
「林漫。」他说,「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的。」
我问他:「如果没有人阻拦,现在你有机会和她在一起,你会去找她吗?」
我等着他说,我们面对面地站着,他迟迟没有表达自己的态度。
我自嘲般地笑了笑,说:「这一次,换我不想将就,我不想再走下去了。」
我们并行着走回家,没有再说一句话。
第二天,他还是开车送我去上班。
我说找个时间去办一下离婚手续吧,他说最近要去总部开会还要考核,去民政局的事等他回来再定吧。我点点头,下了车。
他出差的这些日子,我没再给他发信息,他也没给过我任何消息。
我又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吃饭,上班再下班,没有他,超市也好像并不用常去,下雨忘带伞,起晚了没有早餐。
一个人逛街会很无聊,一个人的晚餐会剩大半,这些时候我会告诉自己,这样的日子要再尽快习惯……
可无奈命运多舛,很痛苦地想要放下的时候又总会被牵绊,他出差的第四天,我清醒地意识到大姨妈已经推迟了一个多月,心想那狗血的桥段,难到真要在我身上上演一遍吗?
我有点慌乱,去医院做了检查。
从医院里出来,我手里握着孕检单,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点开电话栏,迟疑着还是没有给他打过去……
他比预算回来的时间晚了一个星期,所以,当他突然站在我旁边的时候,我有些茫然。
还是那棵大槐树,我站在槐树下,他站在我旁边,弹吉他的是个年轻的男孩儿,穿白色短袖,五分长的黑色短裤,满满的少年感……
他问我:「还要听到最后一首才离开吗?」
我说:「习惯了。」
他突然拉起我的手,朝外走,走到人比较少的湖边,松开我说:「能不能不离婚?」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有些紧张地攥紧手心。
他像是考虑了很久,说:「那个问题虽然毫无意义,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不会抛下你去找任何人。林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你,看到街边卖花的会想,你是不是会喜欢,买给你你会不会觉得我莫名其妙。从杂志上看到什么美食,会想做给你吃。出差经过好玩的地方,就想一定要带你来看看。我不能看你被别人欺负,你遇到什么事儿都还是自己扛着,这会让我很难受。我爸说重要的日子要和家人一起过,那时候我只能想到你。我生活的边边角角全都是你,也只能是你了。」
我问他:「你和她——」
「我是和她联系过,可我没去找过她,我一个人睡在办公室,打开手机,看见你的消息,然后就感觉,她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微微低下头接着说,「一开始我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可后来就变成不敢回去。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怎么才能让一切就当没发生过,让你不那么生气。」
他说:「林漫,别跟我呕气了,我们好好生活,这次我拿出我全部的真心。」
他试探着伸开手臂,把我揽进怀里,我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突然有种枯木逢春的感觉。
我摸掉脸上的泪,告诉他:「你中奖了。」
他也笑了:「能俘获林漫的心的确是个大奖。」
我笑着拿孕检单给他看:「这次是买一送一。」
有的人因为柴米油盐吵得不可开交,而我们之间的关系却因此滋生而上,日子过得越发甜蜜。
他很擅长做饭,他说他的工作也不是很忙,让我只管做个快乐的小仙姑,可我还总缠着他,让他教我做各种各样的美食。
他说虽然我做饭的样子很狼狈,但味道也确实鲜美;他说他特别享受周末坐在沙发上看经济周刊,听我在厨房噼里啪啦,然后和我一起吃午饭……
他性格很好,这是在他不接受我的时候我就知道的一件事。
我做家务有时候会很粗心,但无论是什么,他都不会生气,就连第二天开会要穿的衣服被我熨坏了,他也不会怪我,反而先笑着安慰起了我。
我说:「昨天精心挑选好的这件被我搞砸了,你也不吵我。」
他把我拥进怀里,抚着我说:「你是我媳妇儿,又不是我员工。你不小心搞砸了,我如果吵你,还怎么突显我的区别对待?」
我常常因为他的话,觉得整个世界都无比温暖。
车牌限号的时候,我们会等对方下班,散着步回家。
有时候看见烧烤摊会就地戳上一顿,他会在凌晨的炎夏接出差的我回家,我最喜欢的是周末躺在他臂弯午睡一会儿,然后下午和他一起逛街,逛公园。
他有时候会很忙,我就去给他送饭。
他说:「你现在有宝宝了,要多休息。」
我说:「大宝宝更重要。」
他开心得像个孩子,然后一边吃一边给我说他的想法,我们计划假期要自驾游去厦门玩。
看见郊外的院子,我们会一起畅想着老了就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围一圈篱笆,种我喜欢的花,在后院置一个小菜园,养一只狗,种两棵夏天乘凉的树……
发小跟我说起她和她老公准备去广州发展,俩人正在奋斗着,就快买房了。我把我和周杨的美好未来讲给她。
她咯咯笑着说:「你们这是什么老年思想?」
我说:「你不懂,这叫灵魂契合。」
这一年的九月,周杨的父亲在睡梦中离开。
他给我讲了许多过去的事。
他说:「我妈走得早,一直是我爸管我。他在我十四岁那年娶了我后妈,我死活不接受,我爸也不好管,平安夜我爸给她送的苹果她转头给了我,被我打在地上踢了老远,我爸结结实实打了我一顿。我含着泪把那苹果捡起来,洗干净吃了,然后我爸又去拿了一个苹果,让我递给我后妈。他说无论一个人心眼儿多坏,都还是要保佑陪着他生活的人永远平安。」
他站在父亲的墓前,像是给老人说又像自己回忆般:
「他走了,没人打我了,也没人管我了。有时候我会恨他,恨他天天给我讲大道理,却没能保住我妈,恨他什么都爱管,就好像自己是天下老大;有时候又觉得他特别伟岸,像一座山,又像一本书。」
「爸,您管我这么多,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儿就是让我娶了林漫。谢谢您,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林漫,也会替您照顾好我后妈。」
晚上他独自站在阳台上,黑暗中有一丝猩红,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
他把烟按灭,转身对着我。我伸手抚上他的脸,他已经哭了很久了,哭得让人心疼,眼泪吧嗒吧嗒地往外流。
他说:「我妈不在了,我爸也走了,那个家只剩我自己了。」
我抱着他,抱得很紧很紧,告诉他:「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我二十八岁生日那天,在学校不小心崴了脚,周杨着急忙慌地赶来,推辞了几次都没有用,他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抱下楼,去医院检查。
医生说没有大碍,孩子三个多月了,发育得也很好,周杨终于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把我抱起来,到停车的地方也没把我放下来。
他说医院离家也没多远,现在路上堵,要让我在十二点之前许个生日愿望,就让他抱着吧。
他一边走,一边问我生日愿望。
我说:「只要家人平安,别的随意。」
「就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关于你自己的?」
「昂,也有,26 岁,我妈催婚的时候,我在姻缘庙里许,希望嫁给一个温柔的人,和他一起共享人间烟火,然后在海边看一次盛大的日落。」
「林漫,我带你去旅游吧,先去洱海陪你看日落,去北京逛巷子,再去南京看梧桐……」
「好。」
他又问我:「你还想去哪?」
「去重庆吃火锅。」
「好。」
我问他:「去过这么多地方,然后呢?」
「然后回家,给你熬南瓜糊,给你做所有你爱吃的东西,然后陪咱们的孩子慢慢长大……」
「哈哈哈哈……」
我偎在他怀里幸福地笑……
那天的笑声我还记得,那天无比幸福的感觉还温存在我心里,可是那些时光明明已经很远很远了……
远到我提起那个五个月大的孩子,都不再感到痛惜。
我和周杨没能到他口中的一个又一个的地方,除了他临走前陪我看过一次日落,我们没能实现任何一个愿望。
周杨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给我做了引流,我非常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怅然若失。
他喘着大气跑过来,惊慌失措地看向我,蹲在我床边,握着我的手给我说了无数次对不起。
我说:「周杨,是我不小心把他弄没了。」
他说:「没关系,你没事就好,周莹(他妹妹)说你在医院的时候,我都快要吓死了。」
他绝口不提孩子,满眼是我的样子,让我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痛苦了。
两天后,当我看见本地新闻报道,他曾念念不忘的女孩,在那个商场做活动,遭到人恶意袭击,他陪同受害者上了救护车……
而那一天,我失去了和我骨肉相连五个月的孩子。
我在家收拾东西,踩在椅子上,不小心滑倒,之后腹部开始阵痛,给他打电话却没人接,挪步到楼下的时候,血已经流到了脚踝,是邻居给我叫的救护车……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我们不曾是别人口中人人艳羡的小夫妻,他还是他,可我却早已不是我了。
我没有力气去恨,没有精力去怨造化弄人,全然只剩下一颗麻木的心……
他红着眼睛跟我解释:
「你相信我,林漫,当时宣传部负责人不在,安保处给我通知,我没想那么多,是谁我都会去帮忙的。手机在混乱中被挤掉了,才没接到你的电话。真的,你不要看网上那些人乱说,我就只是帮忙把人送到医院,没有抱,我甚至没正面看她一眼。」
我说:「我知道。」
我越是这样说,他就越难过,可我没有别的话要说了,我真的知道,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可我还是觉得很委屈,很难过,天都要来戏弄的感觉,真的不怎么样……
他看着我,缓缓蹲下,靠在墙角,抱着头哭了,哭得身子一颤一颤的……
那样一个高大的男人,在无数时刻给我安全感的男人,无助地蹲在墙角里哭了……
那件事在我们本市新闻网上不断发酵,舆论纷纷,帖子也到处飞——
「看来夫妻感情不和啊,怪不得两年了都没生个孩子。」
「七八年的初恋哪能说忘就忘。」
「我觉得这个二十线小舞星和这个商场经理还挺配的。」
……
我的心好像被蒙上了一层霾,我很努力很努力,它还是散不开。
我想我应该出去走走了,所以,我报名了我曾经犹豫很久的支教活动,那个地方很远,设施也比较落后,我曾经犹豫是因为周杨,现在想要去也是因为他。
我只给他留了一张纸条:小乌龟想去大海里游游了,然后轻装上阵,开启了一段新生活。
没有机场狂追的桥段,他明白,所以他放我走了。
他在微信上给我发消息说:
「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我在这边为你打江山,你去外边好好透透气,但是不要太久啊,我怕我会忍不住去找你。」
我想了很久,还是回复了他「好」。
支教的地方虽然是个偏远的山村,但是风景很好,空气很新鲜,村民也很和善,那里有两所小学,一所中学。
我除了培训当地的几位老师,偶尔也会教教学校里的孩子,虽然有点忙,但是让我觉得很有意义很充实,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周杨每天都会给我发信息,给我汇报他吃了什么,几点睡的,几点醒的,开了几次会,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想吃什么告诉他,他给我寄……
有时候我会忘记回他的消息,他也不说什么,第二天仍是按部就班给我发。
他给我寄过两个充电宝和一支手电筒,寄了很多我平常很喜欢的零食,隔三岔五寄些日用品,有防晒的,有驱蚊虫的,还有两双新买的运动鞋。
他好像会比我先知道这边的天气,然后早早告诉我穿厚还是减薄,提醒我记得拿伞。
五月中旬,从家带来的运动鞋已经磨坏了鞋底,我踩着硌脚的板鞋坡上坡下地走,从学校回来,看着脚上的水泡,才想起来周杨给我寄过两双运动鞋,曾被我当闲置品堆在房间角落……
六月某天清晨,看着外面的大晴天,他却一再提醒我拿伞,我不耐烦地拿了背包就去上课,结果放学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把黄土地打得泥泞不堪了。
我站在门口等雨停,认真翻着他给我发的每一条信息,不禁鼻头一酸……
我告诉他:「周杨,我没带伞。」
他说:「没关系,我陪你一起等雨停。」
然后给我打来一个视频通话,我们已经两个月多没见面了,他好像瘦了,看见我的时候,他在笑。
他问我过得好不好,我说还行,我也问他,他说不好。
他说:「林漫,我想你了,我可不可以来找你?」
「你怎么跟小孩一样?」我说,「我在这边工作,你来了我也没时间陪你。」
他点了点头,没再给我说要来的事,我告诉他我在这边一切都好,也让他照顾好自己。
他也跟我讲了很多,我认真听着,挂断视频的时候,我告诉他年底应该会回去,他笑了笑说好。
八月,是我在那个地方待的第五个月,天气很热,没有空调,只能冲凉水澡来解热。
村民们会支着桌子在树下、路边吹晚风,很晚才回去,我也跟着他们一起在街头吹晚风,有时候还会分到井水浸过的西瓜。
我常常一个人映着昏黄的路灯走回住的地方,不知道哪天开始,我感觉被人尾随了,拿手电筒照过去,又什么都看不见。
后来,那个人会扔来一俩个石子,我装作和人打电话,加快脚步赶回去,之后,我不敢再去了,一个人在房间里吹风扇,半夜竟然有人拿石子砸我的窗户。
我向村支部反映了情况,他们说最近的确有个精神不正常的男人出没在村子,他们说会处理,让我不要害怕。
回去后我依旧放不下心,做了一夜的噩梦,醒来发现有个人坐在我的床边。
我吓得攥紧了毛毯,他说:「别怕,我是周杨。」
我做梦一般看向他,他静静坐着,像是在等我确认。
他说公司放了个小长假,就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不可控地落了满脸的泪。
他靠过来点,把我抱在怀里:「怎么还哭上了?」
我没有给他提起被尾随的事,我说应该是高兴的。
他陪我在那儿住了一个星期,像一个小跟班儿似的,跟着我从学校到宿舍,又从宿舍到学校。
我讲课他就在外面等我,我回去,他也回去,然后当我的内厨。
我扮演着导游的角色,每天晚饭后带他四处溜达……
近九月的风不再那么闷热,他牵着我,我们站在一座小山上,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草坡。
夕阳铺了半边天,橘色的光一直蔓延到那个拿着风车的小孩儿的脚下,他的爸爸妈妈在后面跟着……
「周杨,等我回去,我们要一个小孩吧。」
他怔了怔,看着我说:「好。」
我送他到镇上的车站,告诉他年底就会回去的。他点了点头,紧紧抱住我。
我拍拍他的后背说:「好了好了,怎么还矫情上了。」
再次见到他,是霜降,我们结婚的日子。
「矫情就矫情吧,林漫,今天是我们结婚两周年纪念日,我怎么想都必须要来一趟。」
我嗤地笑了,挽着他的手臂告诉他:「正好我又想你了。」
他送给我一条围巾,说年前应该没时间来了,让我冬天戴。
我笑他越来越唠叨了,有点像我妈,他也跟着笑了。
他看了看我空而简陋的厨房,说一个人生活也不能太将就,然后拉我去镇上买东西。
傍晚回来,路过野草地,他蹲下摘了几束花,用绳子捆好递给我。
他说附近没有买花的,如果从家带来就萎了,花儿是难看了些,但心是真的。
我们只顾着谈天说地了,回到家才发现没有买油。
我笑着调侃他也有忘的时候,告诉他让他在家等着,我去隔壁陈老师家借点回来。
这里的房子不是紧挨着的,大都隔着几棵树或一丛草。我借到油,捧着瓷碗往回走,一个人影突然闪到我面前,油撒了半碗出去。
我稳了稳,赶忙从一边绕过去,往家门方向跑,那男人突然疯了似的也跑起来,咣的一声,我被他扑倒在地,碗碎了,手上还残存着油水。
我疯狂地一边喊救命,一边用手打他凑过来的身体。
周杨很快出现了,但他不能采取任何行动。
那人一手禁锢着我,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斧头。
我逼自己冷静下来,不发出任何声音。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周杨告诉那人,「不要冲动。」
那男人吞吐不清地嚷嚷着:「我要老婆,这就是我老婆!」
一边说着,一边拿斧头的尖端逼近我。
「好,好。」周杨试探着问那疯子,「你要去哪吗,我送你。」
「滚!」疯子大吼,然后对我说,「咱回家。」
周杨看向我,我轻摇了下头,被迫转身和疯子一个频率地向前走。
第五步,周杨从后面掰开疯子的手,疯子惊吓的同时我迅速跑开了。
疯子左右摆动,周杨把他钳制在地上,要夺走那把斧子的一刹那,疯子抡起斧头砍在了周杨的左腹,血瞬间殷出来,透过衣服滴落在地上——
疯子大笑了几声跑了,我惊恐地跪坐到周杨身边,邻里看到也都跑过来……
周杨被送到村里唯一一个诊所里,大夫进了里屋给他缝合,他在里面待了很久,我怕得浑身发冷,手心却汗湿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杨出来了,唇色有些发白,精神倒是很好。
他说就一点皮外伤,不用担心,大夫说最好去镇上再消一消毒。
我问大夫:「没消毒吗?没打破伤风吗?」
周杨拉住我说:「当然打了,就是这里消毒设施不全,怕感染,我再去镇上的医务所好好消一下毒就好了。」
大夫一脸困苦相地告诉我:「南河要发大水了,得尽快!」
听到这,我的心头霎时一凉,我拉住周杨,告诉他我要和他一起去,他不允许,但没时间推搡了。
镇上离这儿并不近,天已经很晚了,没了通往镇上的专车,我借了一个电动三轮载着周杨,到半山腰遇到一大批群众,有个人喘着大气拦住我:
「南河要发大水了,有的房子恐怕要塌了,大家都往山上跑,你怎么还下去?」
周杨从后面拉了拉我说他应该没事儿,不要再下山了,很危险。
镇诊所的大夫是个老前辈,我应该可以确定他不会很快离开。
我把车开得又快了些:「水不是还没淹过来吗,大水发过来不知道要在山上待几天,你的伤感染了更危险。」
那天的我们像犯了大罪的囚徒,任命运摆布。
天色是昏黑昏黑的,越靠近山底风却越大,整个山镇像一头巨大的猛兽要将我们吞噬,镇上的民众一波接一波向山上跑,眼前尽是兵荒马乱……
我不管不顾地冲到南坡,镇诊所大开着门,我冲进门,发现老大夫倒在了地上,我把老人家扶起来,周杨没有坐在三轮车上等我。
他走过来也帮我一起搀扶着老大夫。
我问老大夫:「紧急的药箱,还有刀伤需要的药在哪,我帮您拿上,现在先送您出去。」
我和周杨把老人送到南坡上,有人来接应,然后拿着喇叭对坡下喊:「快走了,紧急撤离了,南河要发大水了!」
我不管不顾冲到坡下,准备跑进屋拿药箱。
轰轰隆隆的一闷响——
眩晕得不清醒的意识里,还是能感觉到有一个人死命把我护在他怀里。
周杨撑在我身体前面,我们两个蹲在一个狭小的角落,房梁斜立在我们面前,挡住了其他塌落的重物,地上的水刚没过脚踝……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伸手抚过他的肩膀、手臂、后背……试图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林漫,这时候耍流氓不合适吧?」
我一点都笑不出来,听着他略显艰难的喘息,又开始止不住地抽泣。
我问他:「你的伤口是不是很疼?」
「还好。」他说,「都说不让你来了,如果你出不去,你知道我会有多自责吗?」
我摇着头对他说:「对不起,周杨,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他费力地伸手抚上我的脸:「你别哭啊。」
空气冷而潮湿,地上的水已经蔓过小腿腹,浑身冰冷直至骨髓。
周杨把头搭在我肩上,我靠着墙,断断续续昏睡到一束光从缝隙里照进来……
「林漫,我爱你。」
我们四目相视——
我笑了笑,认真地告诉他:「我也爱你。」
「咱俩要是早点认识就好了,最好是青梅竹马,然后我肯定义无反顾地娶你。」
我说:「你少来,这辈子你必须对我负责。」
「对不起,本来你可以很幸运的,却摊上我这样一个人。」
「和自己的初恋结婚有什么不幸运的?」
他笑了,还是那样好看,那样从容,仿佛此刻没有经历任何病痛。
我们在那里待了 19 个小时,冰凉的水一直埋到我的腰线。
以前简单的日子太多,从不曾想过还有这样的磨难,直到感觉死神离自己很近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一切都那么脆弱易变,我们是被鞭打着跪在了命运面前。
我祈求着,祈求着……
直到听见外面有人在呼喊,老大夫告诉村里的人我们还被困在山下,村大队还有热心的村民带了工具,挖了三个小时,把我们救了上来。
周杨发了热,还好隔天就退了热,在我面前蹦哒了两下,告诉我他的伤也没大碍,让我别老那么小心翼翼的……
我们在山上待了六天,城镇开始重建,负责人也让我提前结束工作。
我离开了那个地方,又重新回到了熟悉的城市,小区楼下仍有人唱歌,学校仍能让我感觉朝气蓬勃,周末的公园依旧欢声笑语,我和周杨的家还是那个家。
日子平淡且幸福,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从那回来,周杨开始变得分外珍惜眼前,他几乎是在用所有能用的时间做计划,然后一一兑现。
11 月 1 日
「林漫,你是不是明天没课?」
「昂,怎么了?」
「咱们去看海吧。」
「你不用上班吗?」
「我请过假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他以一个坚定的眼神和一个温柔的笑作为回应。
我们坐着高铁到离家最近的一个地方看了海,因为不是假期时间,所以海边的人并不多。
他牵着我,我们漫步在海滩上,一直等到日落。
脚下是醇柔的沙地,海风凉而并不刺骨,夕阳也漫步着,一点一点把天空揉成自己的颜色。远处的海也被晕染,那是一场盛大的日落,比我想象中还要震撼许多……
我们找了家民宿住了一夜,第二天去吃了当地的特色美食,我挽着他的胳膊,快乐地忘乎所以。
忘乎所以,必然就有不好的东西来打破——
在附近公园里逛的时候,有个算命先生极其热情地把我们拦下,兴致使然,我想,算就算一卦吧,算命先生略显专业地让周杨回避,周杨坐在前面的椅子上等我。
果然扰乱了我所有的好情绪,周杨一边笑着一边逗趣地问我怎么了。
「那算命的成心跟我过不去吧,说了一堆我不爱听的,虽然前半部分猜的大致都对。」
周杨拢着我肩膀,边走边问:「他说啥惹着我家小仙姑了?」
「他说我命有不吉。」
周杨突然停下,站到我对面说:「把你的手给我。」
我疑惑着伸过去。
他也伸出手,十指交握住我的手,说:「现在好了,你所有不好的运气都传给我了。」
「呸呸!才不用你——」我蹙着眉想要把手抽走,他突然一把把我拉进他怀里抱着,抱得很紧。
「怎么了?」我问他。
「没事儿,就突然想抱抱你。」
我伸手抚了抚他的背,告诉他:「没事儿,其实我根本不信算命的。」
立冬那天他做了一桌子菜,我下班回到家,诧异地看着餐桌问他:「今天家里要来客人吗?」
「没有。」他指着桌上几样菜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没给你做过,想让你尝尝。」
周末那天本来计划去拍写真,但下雨了,我们颇有仪式感地在家吃起了火锅,饭后他收拾战场,我追着剧。
他收拾好后,坐到我旁边,我偎在他怀里,跟他闲聊起备孕期间吃什么好,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感觉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小林有需求,我肯定得伺候好了——」
我白了他一眼:「跟你说正事儿呢!」
「我知道啊,但是我找大师算了一下,大师说咱俩的孩子适合在元月出生,我算了算,那得四五月怀上。」
「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了?」
「这其实是在信缘分呐,你不是也信吗?」
我嗤地笑了,没跟他计较。
从那之后,他开始变得特别忙,可能快年底了,他没有时间陪我逛街,不跟我一起吃饭,晚上不知道要加到几点的班,一连三天都会见不着他。
之后他回家,我告诉他不要太辛苦了,晚上总等不到他回家我真的很孤单,他没说什么,只是紧紧把我抱住,我也抱着他,感受着那久违的温度……
11 月 16 日,那天是周五,我跟周杨约好了在一家主题餐厅吃晚饭,下班后我满心欢喜地开着车准备赴约,却接到周莹的电话。
她哭着告诉我周杨在医院,让我赶快过去。
我一再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怎么就到医院去了?顿时心如乱麻,一路疾驰着赶到了医院。
周杨刚被抢救过,正躺在 ICU,我只能隔着玻璃窗看到他。
他们告诉我周杨患了破伤风,斧头上有铁锈,他那个伤根本就没好。
村里的诊所根本没有破伤风抗毒素,当时情况紧急,不能保证能从镇医务所拿到药,所以他骗我说只是需要消消毒,南河发大水,把什么都冲没了……
医生告诉我周杨感染属于比较严重的那类,而且进入发作期已经近一周了,目前只能针对性干预,没多大希望恢复。
我的两条腿像被抽走了筋一样,咚地瘫在了地上。
没多大希望就是还有一丝希望吧。
11 月 19 日,周杨从 ICU 转到重症单人病房。
他的意识很清醒,从外看也并没有明显的病态,他还能给我说很多话,我都笑着回应他。
下午四点他发作了一次,面部、颈部、腹部强烈痉挛,之后就说不出话了,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再看我。
晚上十一点,我躺在陪护床上,他躺在病床上问我:「林漫,吓到你了吧。」
「没有。」
「你害怕吗?」
「我不怕。」我说,「我怕的是你不理我,我们是夫妻,应该共患难的。」
我从很多种途径搜寻这种病的救治方法,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一个星期后的那次发作让周杨哭了,他说他很痛苦,因为发作的时候他没有一刻是不清醒的。
六天后,他出现了呼吸暂停的情况,被送去抢救室,我几近崩溃地求医生一定要把他救回来……
晚上八点,他又回到了病房,戴着呼吸机,持续昏睡。
12 月 5 日,他可以摘掉呼吸面罩,保持正常进氧。
平安夜,我躺在陪护床上给他讲我小时候的事儿,他像变法术似的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苹果,隔着床间隙伸手递给我,他的手在抖,我赶忙接住。
「这是你送我的第三个平安果。」
「嗯。」
12 月 27 日,周莹在医院照看着他,我去家收拾了点日用品。
到电梯口碰见了胡晓亮(周杨的助理),也是他的好朋友。
「嫂子,正好,把钥匙给您,」胡晓亮说,「周经理让我从他书房里拿了点文件。」
我点了点头,听他问候了几句便上了楼。
下楼路过门口的垃圾桶,恍见一个纸盒子。
那个纸盒子分明是胡晓亮手里刚拿的,我琢磨着扔文件为什么要让他朋友专程来一趟,所以拿起了那个纸盒子。
打开它之后,我的心完全被揪了起来。
那里面是一堆关于那个山村的报纸,通往那里的机票、火车票、汽车票,这些票有一沓。
远不止他和我见面的那两次,还有份十一月初的体检报告,一份旅游计划书,旅游计划是从他许诺我生日愿望那天开始写的,每一个地方,他都做了很详细的攻略。
盒子最下面有一叠工作便签纸,上面是他的随笔:
16 年
「林漫做好了晚饭等我下班,原来家的感觉是这样。」
「我好像还挺喜欢林漫的」
17 年
1 月:周杨,你也是够怂的,回窝的事儿都不敢提。
4 月:该怎么挽回人渣才有的迟疑。
6 月:走路记得牵林漫。
9 月:父亲离世,有点孤单。
11 月:对不起,对不起。
18 年 4 月 2 日:去林漫工作的地方看看。路不好走,费鞋,路太黑,供电不稳定。
4 月 23 日:给她寄运动鞋,充电宝。
5 月 19 日:没有超市,寄零食。
6 月 26 日:那边蚊虫较多,寄喷雾。
7 月 23 日:有人跟踪他,她害怕了,抓到那人没揍他,竟然是个疯子。
8 月 4 日:光明正大地去。
9 月 15 日:时间过得真慢。
10 月 21 日:还有三天就是和林漫结婚两周年纪念日,必须去一趟。
……
「能不能再多活几天,林漫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实现,但好像没机会了。对不起,下辈子,我一定先爱上你。」
「如果哪天再次伤害了你,一定不是我本意。」
「我爱你,LM.」
……
我含着泪带着笑看完这一纸盒子的东西。
把东西放到副驾驶位,我开车疾驰在路上,大桥头堵车,我下车抱着东西奔向医院。
等红灯的时候,周莹给我打电话说周杨不在了。
我的心突突跳着,脑子却被拉成一条直线,定在原地,脚一步都挪不动,抱着盒子的手越来越冰冷……
周莹找到我,把我接到医院,我不敢看他,没有一丝勇气踏进那个房间。
周杨是吞了半瓶安眠药死的,他们说这样也好,不会太过痛苦。
他们说这是注定了的,说他应该很早就做了决定。
周莹说找了他身边所有的东西,发现他只给我留了一封信。
这个季节的风已经冷得刺骨,凋零的花草没有新生,路旁的树只有枯涩的枝,我攥着他写给我的信,像一具被抽走魂的尸。
他说:
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觉得你足够特别。你那么安静却又充满锋芒,刚把你娶进门的时候我就在想,这女人真能忍,我都那样了,还不哭不闹的,简直就是来造福我的。
你给我足够的权利让我去欺负你,可对于现在的我来讲,以前对你做出的伤害,十条命都不够我还的。
后来,没你还真不习惯。咱们一起柴米油盐,一起风花雪月,很幸福,很默契。
你把我推出厨房,自己在里面手忙脚乱,我在茶几上做文件,听着你在厨房里叮叮当当,你喊我吃饭的声音我本来准备听个五十年的……说多了,你又该嫌我矫情了。
林漫,不好的事情来的时候,人是有预感的。村诊所的大夫说不打破伤风的话很危险,本来想赌一把,但一想到你,就觉得不能赌,你着急忙慌下山要给我拿药,害你被困在那么难受的地方那么久,所以,你不欠我的。
可能这注定了吧,这辈子也真是有缘无分,你这么相信缘分,又人美心善的,肯定能遇到一个比我好的人。
这辈子就让他替我好好照顾你,要是他欺负你了,我变成鬼也会替你收拾他,但也别老迷信,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大师算小孩儿几月出生好,哈……我竟然笑了,你不是也喜欢看我笑吗,你说我笑起来好看到让你见我的第一面就有了托付终身的勇气。
林漫,你可真够肤浅的。我没有岔开话题,你别生气,擅作主张很抱歉,但和你生死相隔的我,真的不想因为一个孩子在你生活里阴魂不散,我希望你可以永远自由永远任性永远开心……
林漫,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了,你在病房每次都笑盈盈地跟我谈天说地,没在我面前哭过一次,可你现在见我都不照镜子,拖着红得跟兔子似的眼就窜到我面前,你知不知道你流过的每滴眼泪,都像冰刀子一样划进了我心里……
我都快忘了,这封信不是用来怀念的,它是用来告别的,就到这儿吧……
林漫,没什么好哭的,我可能只是习惯了有你的岁月,也没有多爱你。
署名:人渣周杨
我拿着信坐在长椅上,那天,又下雪了,我知道不会再有人抚掉我头上的雪接我回家。
那天,我并没有大哭,只是感觉心里一直郁结着一块东西,可后来的很多天,在家里,餐桌、厨房、茶几、卧室,随便一样东西我能盯着它发一整天的呆,然后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长久地生活在一起是一件太过亲密的事,我不知道我的爱还会持续多少年,但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
雪是暮时雪,枝是晚秋枝,我们到底爱的是岁月还是彼此……
番外
春节在父母家待了些日子,搬回家的时候他们还是不放心我一个人住,我告诉他们自己没事,迟早都要面对的……
收拾好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在父母多次电话的催促下,我裹了件大衣准备下楼买份晚餐。
走出门,红色的街景尽数扑进眼中,门店两壁贴着红色的对联,门檐上挂着大红灯笼,树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石榴灯,小孩子们欢脱地跑着笑着放烟花……
我被一声炮响惊醒,原来这是年,年还没过完……
走了挺远才找到一家粥铺。
「欢迎光临,今宵。」服务台的人站起来,「请问您吃点儿什么?」
我扫视着菜单,眼睛定格在养胃粥一栏。
「你们这儿的南瓜粥是什么样的?」
「噢,我们的南瓜粥是用南瓜和糯米粉熬制,不添加任何……」
「帮我打包一份吧。」
……
「南瓜糊,先把南瓜削了皮,在笼屉里蒸十五分钟……」
「你切的南瓜也太大了吧。」
「好了好了,快关小火。」
「林漫,你还挺有天赋的,虽然你造的厨房有点像化工厂,哈哈哈……」
……
「您的南瓜粥,女士,本店刚刚开业,有抽奖活动,您参加吗?」
「不了,谢谢。」
南瓜糊是热的,我把它攥到大衣里,推开门走了出去——
砰——!
一个迎面跑来的小孩撞过来,南瓜糊带着包装盒掉在地上,挤压的时候有一些洒在了我衣服上和手上……
我看着洒了一地的粥和被烫红的手,愣在原地。
「快跟阿姨道歉……」
「不好意思啊,小孩子不懂事儿,你这多少钱我赔你吧?」
……
我缓缓蹲下,把盒子扶正,控制不住地痛哭起来。
我哭了很久很久,全身的水都要被我挤成泪,不管路人把我当成疯子还是傻子,一直哭到虚脱,哭到失声……
忽然,有个人蹲下,蹲到我旁边,抚掉我的泪,握住我的手。
「怎么了?林漫。」
那个声音好熟悉,我紧皱着眉,奋力去想,去寻找……
我看向他,费力看向他,可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脸,所以我还在哭着,很绝望地处在好像只有自己的那个世界。
……
「别怕,我是周杨。」
我睁开眼——
他蹲在我床边,握着我的手。
我满脸是泪地看着周杨,然后紧紧抱住他。
他抚了抚我的背,问我:「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
「今天是几月几号?」
「12 月 26 号,怎么了?」
12 月 26 号,7 点 18 分。
我偎在周杨怀里,告诉他昨晚的梦。
「我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丢下啊,」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医生不是说了吗,病情在好转,很快就能出院了,别老胡思乱想。」
我的心还是久久不能平复,紧握着周杨的手,微仰着头告诉他:
「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一定要好好在一起。我相信医生一定会把你治好的,但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行吗?」
「好,我们会好好在一起,我会永远陪着你。」他笑着说,「我可没有那么伟大,爱会让人变得很自私,你不知道啊,我巴不得天天和你在一起……」
我笑着看向他,觉得自己得到了这世上最让人心安的誓言。
周杨出院是在来年三月,一个分外明朗的清晨,那天,他的病房里多了很多人,亲戚、朋友、同事……
他们来庆祝,庆祝周杨久病初愈。
否极泰来,我终于把每天都提着的心放下,松了口气。
诚谢命运没有让周杨离开我。
是啊,诚谢,周杨终于好了,周杨终于可以拉着我的手说,
「辛苦了,林漫。我们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
我们回到了那个属于我们的家,一切依旧。
周杨从他的储物箱里拿出一个本子递给我,那是一个做得很详细的旅游计划本,我翻开,第一个地方是洱海,适合去的时间,出行方式,住宿,特色餐饮……关于那个地方的所有东西,他都有认真地写下。
他说:「很早以前我就开始记了,现在已经写了 29 个地方了,等你再想到有什么喜欢的地方我就再写。慢慢来,你想去的地方我都陪你去。」
「年轻的时候,心里装着彼此,多看看世界;老了,心里装着世界,而我只看着你。」这应该就是再好不过的人生了。
清明假的第一天,我们一起逛了万岁山。
四月的天不冷不热,暖阳照着微风,他牵着我,我们上了大宋海船,随着人流从十字坡一直走到城寨沙场,买了糖人,看了很多场演出,赏了很多人文景色,一天下来,走了两万六千多步。
晚上九点,一身疲惫却也一身畅快地躺在民宿里,他计划着第二天的出游,我躺在他臂弯里应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周杨……周杨……」我哭着喊他的名字。
「嗯,我在。」
梦里,有个人轻握住我的手。
……
醒来的时候,周杨端着一杯水蹲在我床前。
「怎么了?做噩梦了?」
我一身疲累地坐起身,环顾四周,扫过屋内的陈设,确定又是一个噩梦。
我看向周杨,环上他的脖子抱着他:「最近老做些奇怪的梦。」
「好了,别怕,」他拍拍我的背,认真的告诉我,「有我保护你呢……」
我梦到我在一个墓前喊着周杨的名字,稀里糊涂说了好多话,感受很真切,以至于我在梦里,却哭湿了枕巾……
周杨告诉我他不想再回商场工作了,他计划开一家广告公司,因为那是他大学时候的专业,现在又刚好有个同学也想做这个。
我告诉他:「你尽管放手去做,大不了我养你!」
「好——」他反应过来,笑着扑到我旁边挠我痒痒,「哪有你这么咒自己老公的!」
「哈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
四月中旬,他开始着手公司的事,每天都忙到深夜,但无论多晚我都会等他回来,我告诉他慢慢来,别太累了。
他说不累,他说每次仰头看到楼上我为他留的那盏灯,他就觉得一身轻松。
——
周杨和朋友一起建的公司发展势头很好,可能是成立初期,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轻松自由,回家的时间也不大规律。
但他每天都有给我打电话,问我到没到家,督促我一定按时吃饭,下班回家的时候会问我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他带回家给我。
他周末一般还是会在家,我在厨房噼里啪啦做着饭,他在茶几前认真地伏案工作。
……
「周杨——吃饭啦!」
他走过来,把我的碎发挂到耳后:「你坐那吧,我来盛饭。」
「不行,我最近都胖了,你老给我盛那么多。」
「胖点挺可爱的吧。」
「嘁,人渣的话我可不敢信!」
……
「这么多?」他挖了一大勺米饭,向我确认。
「再,再去了这块儿……」我隔空比划给他。
6 月初。
我自己在家吃过午饭,刷碗的时候感到身体有些不适,吐了很多次,坐着公交到医院做了检查,意料之喜。
我打电话给周杨,他有点儿生气,问我为什么不提前打电话让他陪着来医院,又罗里吧嗦了好一会儿……
我笑着调侃他怎么这么小孩儿脾气,再三推脱,他还是坚持说马上过来接我,让我找个地方坐会儿。
我远远看着他朝我跑过来,然后轻轻把我拥进怀里。
他说他手头的事情很快就会忙完的,很快就能腾出时间来陪我照顾我。
我拍拍他的背,告诉他:「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踏踏实实搞自己的事情吧。」
他把我从他怀里捞起来,一脸无辜地问我:「你该不是变心了吧,你以前可都是很黏我的。」
「嗯,有可能吧!」我拖着长音逗他。
他把我脸上的肉撅在一起:「不爱了是吧?」
「爱,爱,爱……」我一边打他的手一边回他。
7 月底,周杨公司遭遇变故,资金链一下断了,公司不能正常运营,甚至开始出现亏空。
周杨没有告诉我,但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不管他再怎么隐藏,那眼底可见的低沉还是被我看到了。我托人打听,了解了他的境遇。
晚上八点,他毫无异样地进门,在鞋柜旁换鞋。
我走过去抱住他。
他长吐了口气,问我:「怎么了?」
「你不需要抱抱吗?」
「需要。」他把我抱得更紧了些。
良久,我抽出身,从口袋里拿出两张卡和一个房本。
「这张是我从小到大攒的压岁钱还有奖学金之类的,这张是我参加工作后攒的,这个房本是老家的房子,我的嫁妆。」我笑着看着他,「不少呢,都给你,你那合伙人再想想办法,应该差不多了。」
「万一我失败了呢?」
「那就从头再来。」
「万一我不能——」
「无论什么我都愿意和你一起面对,同甘共苦。」
他拉起我的手放在他手里握着。
我告诉他:「我们是一家人,我希望,我站在你身后,是盾而不是负担。」
「呵,没想到我媳妇儿不仅是个富婆,还是个圣女。」
「那当然,还不快给本王倒杯水去!」
「诺。」
「哈哈……」
19 年的雪来得特别早,我拖着日渐隆起的孕肚,徘徊在电影院大厅等周杨赴约。
电影大厅里人来人往,直到最后一场放映完,人尽散去,周杨还是没有来。
期间,我给他打了三个电话,一个未接,两个「马上就到」。
他跑进来的时候,我顿时把提着的心掉进肚子里,然后转为生气。
我知道他有工作要忙,可这是周末,我一度怀疑若一直放任他,他会不会变成一个工作狂?
「我错了。」他随着我的步子往前走。
「我非常生气,并且不想原谅。」
雪地被我踩得滋滋作响,哈出的雾气在路灯下分外抢眼。
「求求你了,咱先回家,回家你怎么着都行。」
「怎么着?」
「不是,我给你赔罪,你想怎么着都行。」他抱着我胳膊求饶,「医生说孕妇老生气不好。」
「孕妇?孕妇成你给我的代名词了吗?」
「不是,不是,大王,上车吧,外边这么冷,我可要担心死了。」
「你那员工们才更让你担心吧。」
「怎么可能,你肯定永远是第一位啊。」
……
我继续向前走,周杨跑回车里给我拿了件大棉袄,把棉袄裹在我身上,抱着我。
寸步难行,我随他回了家。
他一进家门就着急忙慌地给我端茶倒水,把我安置在沙发上。
我捧着水杯,他盘腿坐在毛毯上裹着我的手,而后抬眼问我:「今天吃晚饭了没?」
他眉眼带笑一脸柔和的样子,让我顿时没气可生了。
他说最近确实很忙,但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他说等公司稳定下来我正好需要人照顾,他是老板,给员工安排好,他就一天 24 个小时陪在我身边。
他说当老板的好处就是不用随时待命,有更多的时间能自己支配,还有迟到了不会被……
我听他说得天花乱坠,然后唏嘘着翻他白眼。
他忽然起身,跑着从书房抱了本大字典,然后又原地坐下。
「你干吗呢?」
「给咱的宝宝起个名字。」
「这么早?」
「不早了吧,」他翻着字典凑到我旁边,「你看这个。」
「艾?周艾?」
「林—」
「呵,够土的。」
「哈哈……我觉得挺好的。」
……
「我们取『年』这个字吧,」我说,「年年岁岁有今日,岁岁年年有今朝……」
「好!」他笑着回我,支着下巴等我继续说。
「如果是个女孩儿,就叫锦年。如果是个男孩儿,如果是个男孩儿该叫什么啊……」
「正年。」他说,「正好是今年,正好是那年。」
「周正年,好。」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还挺会取名字啊,小周。」
「一般吧。」他握上我的手转头对我说,「这不行啊,万一是男孩儿,咱俩得再造个女儿啊。」
「为什么?」
「要不然你辛苦想的『周锦年』这名字,不白废了吗。」
「再说吧……」
「富婆果然好说话。」他凑过来靠在我肩上。
「美得你!」我揪住他耳朵,「我可没答应!」
怀孕期间,我潜在的性格一一暴露出来,但不管怎么无理取闹,周杨都很好包容着我。
他的公司逐渐稳定下来,于是有更多的时间来照顾我……
12 月近产期,周杨不分昼夜地陪在我身边,我告诉他有家长在,不用担心,公司还是得抽空看看,他一口拒绝。
12 月 27 日下午四点,我的心口突然产生剧烈疼痛,一众人找医生来看,做了全面检查,没有任何异常,但疼痛不止,胸口像在被剥离着什么,让我绝望。
周杨紧蹙着眉,无措地握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比我还剧烈的心跳,我不禁鼻头发酸,让泪流了满脸……
进产房前,周杨紧握着我的手,一脸温柔地看着我说:「林漫,别紧张,没事儿,我就在外面等你。」
我笑着点点头。
大傻瓜,我应该还没有他紧张吧,周杨握着我手的时候,我明显感到他的手汗湿了,还有一点微微的颤抖……
周正年出生是在最冷的时候,医生叮嘱家属一定要做好我的保暖工作,营养也要跟上。
我被他们很好地照顾着,周杨更是小心翼翼的,每天像是只去公司报个到,得空了就来守着我,问我想吃什么,冷不冷,热不热,想运动的时候也是被他搀着。
「今天晚点过去,公司有点事要我处理。」周杨打电话给我。
「没事儿,你先忙吧,我又不是小孩儿。」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啊,一会儿买给你。」
「排骨面,要是碰见卖糖炒山楂的,就给我来一包。」
想想最近食如猛虎的自己,不禁笑了笑。
周杨也笑了,我问他笑什么,是不是也觉得我吃得特别多,他说不是,他说他笑是因为听见我笑了。
「周杨,你越来越油嘴滑舌了。」我笑着调侃他,「不跟你说了,你好好工作吧,再见。」
「好,一会儿见。」
母亲从家拿换洗的衣服回来,问我想吃什么饭,我说我让周杨帮我买了,母亲数落了我一番,「外面下那么大的雪,让周杨跑来跑去,买这买那的,不知道心疼人!」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告诉母亲我不知道下雪了。站到窗户边往外看,雪花漫天飞舞,七八点钟的路上行人已经极少,雪积了厚厚一层,车早已开不动。
我赶忙给周杨打电话,告诉他不用买了,我吃医院食堂就行。
脚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咯吱声,伴着他不大规律的喘息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我给你买好山楂了,一会儿买完面就回去。」
「你冷不冷?」
「不冷,你给我织的围巾特暖和。」
「真的?那我明年再给你织一条。」
「你生的儿子也特别可爱。」
「那……滚去,周杨,你——」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马上就回去了啊。」
「好,注意安全。」
「嗯。」
……
周杨回来的时候已经近九点,我听到他在门外的跺脚声,应该是在抖落身上的雪。
他走进来,把围巾往下压了压,大口喘着气,笑着把排骨面和一包山楂从棉服里拿出来,然后把面放到桌上给我弄开:「快趁热吃吧。」
母亲递给周杨一杯热水:「大雪天的,开不了车,跑挺远吧?」
「不远,就在这医院附近。」
「吃饭了没?」
「吃过了。」周杨告诉母亲,「妈,明天公司不用我去,您歇着吧,我来照顾林漫。」
母亲躺在南面的空床上,周杨手里拿了杯热水坐在我旁边,看我吃面。
我伸手摸了摸他泛红的鼻尖,有点心疼:「买不着就别买了呗,我也不是非要吃糖炒山楂。」
「真没多远。」他笑着摸了摸我的脸。
我拿了个山楂喂给他,没再说这件事。
我看着苏记糖炒山楂的袋子,打开手机看到他的微信步数,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两万三千多步……
孩子满月的时候,周杨告诉我他自立门户,其实就是为了有更多自由的时间,能随时到我身边。
我告诉他我完全能照顾好自己,趁着公司发展势头好,应该多忙忙那边的事。
他笑着说他那规模顶多算个工作室,他没想着大富大贵,能简简单单的,小有积蓄就好。
我抱着孩子,他搂着我然后哼唱起来,「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
我被他弄得无所适从,偎在他身上,哭湿了他半个衬衫……
他笑着问我:「怎么越来越爱哭鼻子了,年年都跟着你哭了。」
我看着怀里的小孩儿告诉他:「一定是你太土,唱的太难听了……」
「不会吧,公司的人都说我堪比黎明,哈哈……」
每年的结婚纪念日他都会带我去一个小有仪式感的地方吃饭,无论是谁曾带来多少恶意,无论生活中曾遇到过什么,当我们举起酒杯,满眼真诚地看着对方的时候,当他眉眼带笑地给我说「特别幸福,特别爱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万物依然生动可爱,生活总还是流光溢彩。
周杨是我长久以来平淡而匆忙的生活里的一道光,他毫无保留地向我展示他内心的宽容和爱……
「周杨,年年哭了,咋办啊?」
「周杨,年年会喊爸爸妈妈了。」
「周杨,年年醒了,在找爸爸。」
「周杨,那个菠萝咕噜肉是先放菠萝还是先放肉。」
「周杨,好快啊,年年都一岁了。」
「周杨,吃饭啦。」
「周杨,帮我买袋盐回来。」
「周杨,下班了吗。」
「周杨,五月份还是先去渔山岛吧。」
「周杨,开车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
周正年会走路了,周正年会说很多话了,周正年在他姥姥家也不哭不闹了,我评了职称,周杨的公司风生水起,我们去洱海看了日落,去重庆吃了火锅,去北京逛巷子偶遇了一场大雪,去渔山岛看了漫山遍野的花,我们会看着周正年慢慢长大,我们还会去很多很多的地方……
时间奔走不息,仿佛所有的事物都在向前涌动着,马不停蹄。我们用爱和真心守护着岁月曾驻足的美好,就像他每年都会给我说「特别幸福,特别爱你」。
今天是 6 月 9 日,依旧平淡却也依旧幸福的一天。
下午六点,我从外地学习回来,周杨在机场接过我,然后我们一起去父母家接了周正年,赶上下班高峰期,车堵在了漫无边际的大马路上。
「我下去买两瓶水。」
「好。」
这是一条比较热闹的街,太阳刚要落山,各各门店就都亮起了门牌灯,人头攒动。
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注意到旁边有一家关着门的店,玻璃门底部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橘红色的日光斜映在屋内的桌子上,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这样人气的一条街怎么会有这么一家店,我丈量着又后退了几步,抬头盯着那门头出了神——
门头上挂着一块原木牌匾,很有岁月气息的一块牌匾,「今宵」两个字被黑墨凹刻在牌匾上,格外显眼。
2019 年,4 月 5 日。
「我来看你了,周杨。我准备去旅游一段时间,就去我们曾约定要去的那些地方,按照你写的攻略。要是你写的那些活动项目不好玩儿,我该找谁去……」
林漫伸手抚上那块墓,擦掉上面刚落下的雨水,撑起握在手里许久的伞。
「真的下雨了,周杨,你又猜对了,我也拿伞了——你可真不够意思,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来我梦里一趟……」
2019 年,12 月 27 日。
「我来看你了,周杨,你离开我有一年了。」林漫蹲下,把手里的一碗南瓜糊放在一束萎了的花前,「你教我做的南瓜糊我已经忘了,这是在一家叫『今宵』的粥店里买的,和你做的味道很像。我买过很多次,店里的两个服务员都认识我了,年十三晚上我第一次买,但没喝上,撒了一地,我哭了,被一个小孩儿撞哭的,你说,我怎么和你一样矫情了——」
2020 年,12 月 27 日。
「我来看你了,周杨。昨天下雪了,小区里有小孩儿在堆雪人,他们好可爱啊——嗯,你说会不会有一个平行的世界,那里的你和我正幸福快乐地生活着,我们有一个小孩儿,或者两个,哈哈……如果是个男孩儿的话,就叫『正年』——周正年,如果是个女孩儿,你说如果是个女孩儿,我们给她取什么名字啊……」
「对了,按你写的旅游计划,我已经去了三个地方了,这些是照片,这个是我做的陶器,这是我从渔山岛给你带的花。」她把那些东西一一放下。
「……你离开我整整两年了,为什么失去你的痛苦在我心里丝毫不减——周杨,我该怎么办……」
2021 年,6 月 9 日。
林漫在「今宵」排了四十分钟的队,买了一份南瓜糊。她一个人走在街上,走在一条喧闹的长街上,夕阳照着晚霞,而林漫只看着脚下。
她一手提着粥,另一只手半握着,又一点一点攥紧自己的手心:「如果你还在,你一定会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
周杨走过来,唤醒正在出神的林漫:「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看这家粥铺好熟悉……」
「两年前开的吧,我来这儿买过几次粥,和店老板聊过,说生意不太好,现在这边好像要被拆迁翻新了。」
「噢。」林漫轻笑,「可能记错了,我记得这家店生意很好的,还有两个服务生……」
「晚上想喝粥啊?」周杨一手抱着年年,伸出另一只手牵过林漫,「走吧,回家给你做。」
太阳落山了,城市被笼上一层柔和的金色,人群熙熙攘攘,林漫收回梦一样的思绪,回握住周杨的手。
「好,回家……」
……
「好,我们回家。」
这样的日子应该会有很多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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