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什么细思恐极的恐怖故事?
妻子自杀后,我发现一封被藏起来的信。
信上说:
一
那封信,是我在整理妻子遗物的时候发现的。
她在世时,是一个历史方面的科普作家,书房就是她的工作间,只是她不善于整理,经常搞得一团乱。
出版社打来电话,说她去世前,正在进行一本新书的创作,希望我能帮忙把稿件整理出来,作为遗作,完成出版。
在电脑普及的时代,她依旧保持着手写的习惯,我在书房里翻找了好久,才找齐了她随手乱放的稿件。
就在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发现在整面墙的书架上,藏着一个暗格,那封信,就在里面安静地躺着。
信封上写了收件人的名字,是妻子的名字。
但那个笔迹潦草凌乱,带着癫狂的气息,有时太过用力,笔尖会如同刀锋一般割破纸张。
这样的笔迹,只要看过一次的人都会印象深刻,何况这十年间,我偶然间见过不止一次——那是她自己的笔迹。
确切地说,是另外一个她的笔迹。
十年前,在我们结婚之后不久,她就被确诊患上了精神方面的疾病,有时温柔沉静,有时疯狂暴躁。
医生说她存在两个人格,但让医生困惑的是,与其他人格分裂患者不同,她的第二人格占据了她生命的大部分时间,有着稳定的情感和思维,比她的主人格更像是一个正常人。
反而主人格每次出现的时候,都俨然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敏感又神经质,并且带有强烈的自毁倾向。
听完医生的结论,我才意识到,我一直深爱着的妻子,那个温柔博学的女作家,其实只是这具身体的第二人格。
所以在本质上来说,我爱着的人是一种不该出现的疾病。
这个结果让我心生恐惧,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面对她。
但最终,我对她的爱战胜了心底的种种阴暗犹疑。
而且我几乎见不到她的主人格出现,她是一个病人,也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就算是在怀孕最虚弱的时候,也没有放出被她困在心底的那个疯子。
直到上个月,她毫无征兆地自杀,就在这间书房里,从二十四楼的窗户一跃而下。
二
翻出那些奇怪的信件后,我有些犹豫,因为那个扭曲缭乱的笔迹,来自她的主人格,像某种恶毒的诅咒般,让我觉得,正常人最好不要去看里面的内容。
正好手机闹铃响了起来,五点钟,接女儿放学的时间。
自从妻子去世,原本活泼可爱的女儿,经常会陷入一种冷淡的安静中,有时候甚至会长时间地注视着我,眼珠都不转动一下,很多次我都怀疑,她已经凝滞在了时间里。
她不再像其他小孩子那样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反而表现出了一种对这个世界漠不关心的态度。这种淡漠安静,让女儿与周围同龄的孩子有些格格不入。
但我想,是母亲的骤然离世,让她一时无法适应,她应该只是在思念母亲。
女儿今天更加反常,老师特意将我留下来,说女儿和班上一个小男孩发生冲突,起因是小男孩没有经过女儿允许,偷偷翻看了她的铅笔盒。
对方家长正抱着儿子哭,我看了一眼,小男孩伤在脸上,据说是咬伤,已经包扎过,也不知道严重不严重。
对方家长十分蛮横,最后在老师的协调下,我赔钱了事。
自始至终,女儿都像个木偶一般,坐在办公室角落,不哭不闹,甚至连对方家长的大声吵闹也没有惊动她一分一毫,像是灵魂已经远游,只有躯体留在这里。
医生说过,精神类疾病,很大概率会遗传。
但我还是执拗地认为,女儿表现出来的反常,是因为失去了最爱的妈妈,所以我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去陪伴她。
晚上女儿入睡之后,我看着那封信,继续犹豫要不要打开来看。
我是一个坦诚的人,那个透出疯狂气息的笔迹,始终揪着我的心。妻子走得过于突然,早上我们还在讨论女儿的兴趣班问题,下午我就接到了警察的通知。
妻子走后,我总有一种不真实感,觉得她并没有真正地离去。
所以我迫切地想要知道,她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在书房里点上一根烟,下定决心打开了那封信。
那个疯狂的笔迹分辨起来有些困难,但我还是坚持看完,信的内容给了我很大的冲击,直到烟灰掉在手上,我才从看完信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三
信上写着:
这一切,我终于明白了!
你就是个胆小鬼!不敢面对自己作为人的命运,所以你就将我锁起来!
但是,逃避是没有用的,就算你不承认,命运也会在该来的时刻给你致命一击!你躲不掉,也没有办法抵挡它!
现在你逃避得越远,等命运到来的那一天,你要承受得就越痛苦!
你还想继续逃避是吗?那我就再帮你回想一下,让你恐惧逃亡的命运到底是什么!
你占据我身体的那一年,我才十三岁。
我可怜的母亲已经被你逼疯了,你为了活下去,没有一丝怜悯之心,将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你害怕任何人的靠近,你在担心什么?
是担心自己的秘密被别人发现吧!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在爱着我,所以你不惜一切地去逃避那些爱我的人。
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暗恋的那个男孩,你一个一个地伤害他们,让爱我的人都离我而去,你才终于满意,你才能安心入睡。
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一条夹着尾巴四处逃窜的狗!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脚下踩着那么多的人命,你居然还妄想整夜安眠!
你以为我会像妈妈一样,被你逼疯吗?或者你已经成功逼疯了那么多人,便认为所有人都会屈服于你的意志?
不会的!至少在我这里,你绝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你夺走了我的生活、我的世界、我拥有的一切,还妄想杀死我,我绝不会让你如愿!
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也知道了你是怎么存在的,所以你会死在我的手上,我不会让你继续逃窜下去。
我的手在发抖,我感觉到你在抗拒我。
你那么用力抗拒我的出现,是终于怕了吗?你逼疯了那么多人,终于遇到一个敢和你拼命的疯子了。
我知道,血脉已经延续下去,所以只剩下一个办法能彻底杀死你,你把这个秘密藏在自己女儿的铅笔盒里,那根蜡烛……
我的手在发抖,其实是你在发抖吧?
你终于害怕了吗?你最大的秘密已经被我发现了,也就是说,我随时可以彻底杀死你。
我要握不住笔了,这明明是我的身体,但却被你这个怪物占据了这么多年。
你这个只会逃窜的懦夫!懦夫!
————————
我的手脚有些僵硬,直到烟灰掉在手上,灼热的刺痛感,才让我凝聚在心脏的血液重新恢复流动。
这封信没有标注日期,但从纸张的新旧程度来看,时间应该不会太早。
妻子身体里那个疯子,她写下一封恐吓信,给我的妻子。
一种异样的感觉,让我心中逐渐不安起来,像是有根钉子埋进血肉里,阻滞了血液流动。
我鬼使神差地走进女儿房间,温柔的灯光落在床脚,她怀里紧紧抱着玩具熊,眼角还有干涸的眼泪痕迹,但好在已经沉沉安睡。
旁边的书包里,放着今天被那个小男孩偷看的铅笔盒,那个疯子说,里面藏着妻子的秘密,一根蜡烛……
女儿的铅笔盒是妻子为她选的入学礼物,她对孩子一向疼爱,亲手在上面贴满了女儿喜欢的卡通人物。
拿在手里的时候,面对未知的秘密,我竟紧张到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打开铅笔盒,一根蜡烛安静地躺在里面,和女儿的文具混杂在一起,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但那根蜡烛似乎已经存放了很久,原本雕刻着的繁复纹路,都干瘪皲裂,像一张苍老到极致的脸,露出陈旧的颜色。
看起来就是一根普通的蜡烛而已,唯一古怪的地方,是它有点过于陈旧了。
我试图点燃它,来探寻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随着打火机咔嗒一声响,沉睡中的女儿突然睁开眼,尖叫着夺走了我手上的蜡烛。
她像一只被惊扰的幼兽,裹紧被子缩在角落里,像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保护着那根蜡烛。
我试图安抚她,她却躲得更远。
看着她的眼睛,我忽然冒出一身冷汗。
那双眼睛布满血丝,正凶狠地盯着我,像野兽一样随时可以扑上来咬断我的喉咙。
她真的是我女儿吗?
四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女儿的状况越来越差,夜里会莫名其妙地尖叫、哭泣,甚至出现了自毁的倾向。
我询问了医生,医生说精神类疾病有很大概率会遗传,再加上失去母亲对她的打击,如果不能及时治疗干预,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这样的事实,让我心里五味杂陈。
但想不到的是,医生会告诉我一个更加可怕的情况。
陈医生曾是妻子的主治医生,国内精神疾病方面的权威,他在我面前一遍一遍地核对手上的两份报告,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表情。
最后,他将两份报告并排着推到我眼前。
陈医生:「这两份,分别是你的女儿和妻子的诊断结果,本来昨天就应该和你沟通,但我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儿,所以才在反复确认之后,再跟你面谈。」
我的心立刻悬了起来,战战兢兢地翻开女儿的诊断书。
心神不宁的状态下,我根本无法认真阅读任何文字,只草草看过,便直接翻到最后的确诊结果。
那一行字我十分熟悉,和妻子当初的诊断报告,一模一样。
我沉默了一下,很快便坦然接受:「有可能会遗传,对此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您也说过,在孩子年纪还小的时候,积极进行治疗,有很大概率能恢复到正常孩子的状态,不会伴随终生。」
陈医生:「正常情况下的遗传,是可以通过各种手段进行治疗的,但这次,情况有些复杂。」
他同时翻开两份诊断书,看向我:「这种情况十分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先例。从诊断情况来看,这两位患者表现出了高度的相似性。我不是说病情的相似性,而是两位患者对于同一事物,表现出了完全相同的认知。」
我有些疑惑:「这能说明什么?」
陈医生思索了一下,将复杂专业的学术概念换成浅显易懂的解释:「有一句很通俗的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人永远赚不到超出自己认知范围以外的钱。」
看到我点头,他才继续道:「所以处于患者认知范围以外的事物,患者无法做出精准的判断,甚至根本不明白那是什么。但我在和你女儿的对话中,发现她对环境以及自身的认知,已经远远超过一个七岁孩童的水平。我的判断是,她的第二人格是一个心理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的成年人。」
这个消息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科技和信息发达,孩子们从小就可以接触外部世界,尤其通过电子产品,可以学习到很多连成年人都涉及不到的知识。
我解释道:「她很聪明,很小就开始跟着母亲认字,学到一些超越年龄的知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听到我的回应,陈医生怔了一下,片刻后才摇头,继续说下去:「认知能力和智商确实存在正相关的关系,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做出的诊断可能会让你难以接受,希望你能冷静地听我说完。」
我示意陈医生继续,他深吸一口气,才开口:「人脑是很复杂的器官,精神类疾病本质上是大脑生病,现代医学也已经有了科学的方法来进行鉴定,大脑的一切活动都可以通过数据来进行监测分析。这两位患者,虽然大脑发育水平相差极大,但经过检测,两者最终的检测数据近乎相同。」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拿到结果后,我也产生了怀疑。鉴于精神类疾病的复杂性,我决定用传统的方式来进行鉴定。你看这里,有几个细节,」陈医生手指敲到诊断报告的一列,「这是一份心理测试,两位患者得出的结果是一样的。我看了测试详情,发现不只是结果一样,测试过程中,每一个步骤、每一个问题,两位患者都给出了一模一样的答案,分毫不差。」
「这样的结果是罕见的,所以我组织了一次会诊,经过我们的商讨,我们决定,提前预设患者的第二人格,来对你的女儿进行一次精神检查,主要是以对话的形式来进行。」陈医生停下,拿起遥控器,打开我身后的显示屏,「除我以外,还有七位精神和心理类疾病领域的专家参与了会诊。这次检查,由我来提问,另外七位医生负责进行旁观分析,全程都有视频记录,你先看一下。」
陈医生按下播放键,女儿出现在屏幕上,画面很清晰,我能看到她在喝什么东西,陈医生适时地提示我:「是咖啡,本来对于患者,我们不建议含有咖啡因的饮品,但这是她特意要求的,并且反复要求了很多次。」
视频中,女儿和陈医生面对面坐着,和她母亲的习惯一样,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捧着咖啡杯,垂下眼睛看着杯中的液体,小口小口地喝。
她没有一点紧张不安的样子,轻松得像是对周围环境已经十分熟悉。
陈医生只露出一个背影,他翻开记录册,开始了第一个问题:「还记得我吗?」
女儿点点头:「记得,您一直在给我做检查。」
陈医生:「那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女儿:「第一次吗?有一段时间了吧,大概几年前?十年?陈医生,我感觉你老了很多。」
陈医生沉默了一下,才继续说:「没错,做科研很消耗精力,苍老是必然的。我们今天就随便聊聊天,你很喜欢喝咖啡吗?」
女儿:「对,有助于睡眠。」
陈医生:「一般人喝了咖啡会兴奋。」
女儿:「确实,不过我平时写作太累,需要咖啡提神,这样消耗完白天的精力,晚上才能顺利入睡。」
陈医生:「你在写作?是什么类型的?」
女儿:「关于一些神秘的传说和风俗,我们的历史已经存在了几千年,发生过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陈医生:「确实,文明延续太久,很多故事都已经失传了,你现在写的是一个什么故事?」
女儿:「关于永生的故事……陈医生,你想要永生吗?」
陈医生:「如果能给我足够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挽救更多的患者,我会很愿意。」
女儿:「那你相信人能永生吗?」
陈医生:「我是医生,当然不会相信这种违反自然规律的事情。」
女儿:「但永生确实存在,从古至今,一直存在,只是并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个人用同一副面孔活着,几千几万年地长生不老。」
陈医生:「哦?看来你对永生很有研究。」
女儿:「对,我就是一个永生者。」
陈医生:「那你肯定会成为非常抢手的实验对象,应该好好藏起来才对。」
女儿:「我一直都藏得很好,但是她发现了我。」
陈医生:「谁发现了你?」
女儿:「那个女人,她是、她是我的……这太复杂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
陈医生:「她发现了你,那她伤害过你吗?」
女儿:「她杀了我。」
陈医生:「可你现在还好好活着。」
女儿:「但她真的杀了我,她杀了我!」
视频中的女儿突然变得歇斯底里,像是回忆起什么可怕的事情,她摔碎了手中的杯子,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她把我推下去!二十四楼!那么高的地方!她杀了我!」
陈医生上前按住女儿疯狂捶打自己的双手,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这个过程很长,女儿始终都像是处在一种梦魇的状态,一直重复着那句「她杀了我」。
我僵坐在椅子上,浑身都在发抖,从女儿说出「十年」这个词开始,我就一直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妻子生前最后一本书,就是关于历史上人类对永生的追求和研究。
我突然明白了陈医生口中「高度的相似性」所包含的意义,在女儿身体中出现的第二人格,会诊专家提前做出的预设——分明就是我的妻子!
五
视频画面暂停在女儿的脸上,我的表情一定很难看,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陈医生倒了一杯热水给我:「没关系,你先冷静一下,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我握着那杯水,烫手的温度终于让我找回一点属于自己的感知。
陈医生拍着我的后背,像安抚病人那样引导我:「不要着急,放松下来,呼吸,慢慢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呼吸才重新调整顺畅,鼻腔感受到蒸腾的热气,手脚的麻木感渐渐消失,我能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在问陈医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相信现代医学,但眼前的一切却都在颠覆我的认知。
陈医生斟酌了一下用词:「不同的患者觉醒出同样的第二人格,这本就十分罕见。虽然两位患者存在遗传上的联系,也曾长时间生活在一起,但也不能解释一个七岁的孩童能拥有成年人的、对世界的完整认知。」
连医生都无法解释的事情,我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只定定地看着陈医生,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陈医生:「视频还没有放完,不过后面的内容,我觉得你已经没办法继续看下去了。在跟患者的后续交谈中,我得到一些……一些线索,也许能帮助解释一些事情。不过我先声明一下,我并不相信患者的说法……永生,这太荒谬了。」
陈医生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认真思考某种可能性,但很快他就笑着摇摇头,像是要坚定心中的什么信念一样,重复了一遍:「太荒谬了……」
我诧异地看着陈医生,女儿说的一切,我一直都认为是疾病产生的妄想。但陈医生却特意强调,这显得有些欲盖弥彰,让我更加不安。
我也不相信一个人能够永生,那都是经由帝王膨胀无边的野心催生出的海市蜃楼。
陈医生:「患者告诉我,她在自己的新书里,记载了古代一个神秘的方士家族,如何获得永生的故事,但永生这件事,本身是一种诅咒。」
我回想整理过的那些手稿,当时只是潦草的整理,并没有留心阅读,零星扫过几眼,确实注意到一些晦涩难懂的内容。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妻子在写作的时候,向女儿讲述了她构思的故事,才导致了女儿现在的状况。
不管真相是不是如此,这都是眼下最合理的解释了。
我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一种混乱中,无法冷静地去思考,无数个念头飞出来,又被自己掐灭。
陈医生看着我,建议明天再继续。
从医院离开的时候,我去看了女儿,她躺在病床上,在药物作用下沉沉安睡,脸色有些憔悴。
我握着她的手,心里翻出一股愧疚的情绪,妻子才离开一个月,女儿就在我的照顾下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想起视频中她由冷静变得疯狂的瞬间,我都不敢相信那真是我们的女儿。
回到家第一件事,我便去翻出了妻子的手稿——厚厚的一叠稿件,本来准备扫描之后发给出版社,但女儿突来的病情,打断了这个计划。
随后我花了一整夜的时间,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生怕漏掉任何一点信息。
那应该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夜。
手稿上的字隽秀飘逸,带着风流的美感,但这份美所记录下的,却是一段不知真假的恐怖历史。
六
手稿中,记录了历史上一个混乱征伐的年代、一个寻求永生的方士家族,在当权者的支持下,为了揭开永生的秘密,在深山洞穴中豢养女童,进行残忍试验的故事。
外面已经因为战乱伏尸千里,侥幸存活下来的那些女童,逃脱了成为两脚羊的命运,却因为某些人对于永生的痴心妄想,成为各种丹药、秘术的牺牲品,尸体堆满山洞,来不及掩埋便已经腐烂。
十几年如一日的试验,依旧毫无寸进,巨大的失败感让方士们变得疯魔,甚至开始献上自己族中的女童,来进行这种根本不可能成功的试验。
只是谁都想不到,恶臭冲天的修罗场中,居然真的让方士们找到了永生之人。
一个流着方士家族血液的女童,在一次又一次的试验中活了下来,方士们将她视为天选之人,秘密看护起来,直到她顺利长大成人。
变故发生在方士家族内部。
贪婪滋生恶念,人人都觊觎着永生,一条荒唐的流言将女童推向绝路——要获得永生的力量,须得食其肉饮其血。
很快,在各种明争暗斗下,方士家族分崩离析,为了争夺女童,开始了血腥的内部屠戮。
最终,长大的女童还是没能逃脱成为两脚羊的命运,她被自己的族人分而啖之,尸骨无存。
但方士们不知道,她的死才是真正灾难的开始。
永生的种子经由血脉,生生世世,世世代代,不止不休,只要方士家族的血脉不断,女童便能以一种可怕的方式获得永生。
不断失去至亲至爱的方士们才意识到,这是诅咒。
为了阻止永生的力量延续下去,方士家族再次凝聚起来,这次他们站在虚伪的正义一方,开始追捕已经永生的女童,并试图彻底消灭她。
毁灭总比创造来得容易,他们找到了根除永生诅咒的方法,但也因为欺瞒渴望永生的当权者,整个家族被一夕覆灭。
女童顺利逃脱,依靠永生的力量,消失于茫茫人海。
妻子是一个严谨的历史类科普作家,所以这个带着恐怖色彩的故事,让我不得不怀疑其真假。
手稿中大量阴暗血腥的描写,尤其是方士家族进行的种种试验,细致到仿佛身临其境,只是看着苍白的文字,都能感受到那些女童经历过的痛苦。
如果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如果是真的……那个女童,会以一种可怕的方式永生,究竟是什么方式?
手稿中并没有提到这些,意味着这个故事还没有写完,我将书房所有的角落都重新翻找了一遍,没有再找到关于这个故事的任何一张纸。
我想起女儿在镜头里,从容地对陈医生说自己是一个永生者。
手稿中的恐怖描写,还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却突然闪过,我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学着陈医生的样子,不停地劝说自己:「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如果我温柔的妻子只是不该出现的一种疾病,那现在的女儿会不会……
我不停地告诉自己,那是我的女儿,她只是生病了,再加上思念母亲,才会有这种奇怪的表现,这都是病人的正常反应,我要付出更多时间来好好照顾陪伴她。那些什么方士秘术,都是流传在历史中的无稽之谈,历史上凡是追求永生的帝王将相,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永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痴心妄想。
心中升腾而起的巨大抗拒,让我不顾这是妻子的遗作,将所有的手稿全部付之一炬,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只是上天没有给我逃避的机会,第二天,陈医生一早打来电话,声音颤抖地希望和我尽快面谈。
我一度担心是女儿出了事,她年纪还小,一个人待在陌生的地方,总归会害怕。
但等我匆匆赶到医院,陈医生双手颤抖着交给我一叠稿件,我看着上面熟悉的字体,隽秀飘逸带着一种风流之美,那一刻,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七
我丢掉那一叠手稿,不顾陈医生的阻拦,执拗地为女儿办理了出院,整个过程几乎像个真正的疯子,我甚至记不起自己是如何开车回家的。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儿正安静地坐在我面前,就像之前的每个早晨,我们准备吃早餐一样。
她那么坦然安静,那双眼睛没有半点孩童的天真懵懂,她冷静地看着我,反而我更像是一个丧失理智的幼童,做出让人无法理解的行为。
对女儿的担心,还是让我迅速冷静下来。我望着她,问道:「我的女儿,她还好吗?」
她好像已经预料到我会这样问,坦然地对我摇头。
我绷紧了神经,听到那个稚嫩的声音说:「她应该已经不在了。」
「那她的母亲,我的妻子呢?」
她低下头,沉默以对。
一想到我的女儿有可能已经丧生在这个疯子手里,我就控制不住心里疯狂上涌的恨意。
我压抑住心底的颤抖,拿出那根蜡烛,将打火机摆到旁边,对她说:「我们谈谈吧。」
我其实根本就不明白,一根年久到都不确定是否还能燃烧的蜡烛,怎么就会成为彻底杀死一个人的武器?
但这个东西的威慑力比我想象中还要强:「她」眼中让人恼火的平静立刻消失,恐惧取而代之。
她盯着那根蜡烛,小小的身躯几乎都要开始发抖,那么可怜、脆弱。我用了极大的克制力,告诉自己面前的人不是我的女儿,才控制住自己不去拥抱她。
但她展现出来的脆弱,还是让我无法拿出太过强势的态度,我尽量放平自己的语气,问道:「你是谁?」
她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将视线从蜡烛上挪开,却反问我:「你会杀了我吗?」
我摇头:「我不会杀人,我只想要找回我的女儿。」
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你想要找的答案,我都已经写下来了,那些手稿……」
「不需要,」我打断她,「手稿我已经烧掉了,我要听你亲口说。」
她问:「你想知道什么?」
我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是谁?」
她:「如果你是问名字,我有过很多名字,多到我自己都不太记得了,但只有我最早的那个名字,记得最清楚,景平元九。」
我:「这是你的本名?」
她:「也不算是名字,其实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景平元年,第九个被送进那个鬼地方的女童。」
景平元年……
我浑身冰凉,手稿中提到过这个年号,正是方士们寻求永生最疯魔的那几年。
她继续道:「你问我是谁,这个问题,我自己都没有答案。我没有父母,没有出生记录,从有记忆开始,我就在那个鬼地方,被当成物件一样,任人摆弄。」
她抬起手臂,伸手比量了一下:「那个时候,我比她还要小。每天都在流血,到最后,刀子切下来,身体都感受不到疼痛了。不过最终,我活了下来。」
我看着她,说不出话来,手稿中记录了残忍的试验,经历过那些的女童,都痛苦地死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山洞里,只有一个活了下来,以一种可怕的方式获得了永生。
之前拼命否认的猜测,在她口中变成了事实,心里最后的那点侥幸期待都落空,我用尽全力才压住从心底翻上来的恐惧。
她探究一样看着我的表情,问道:「你看过手稿了对不对?怎么样?是不是都不敢相信?那么多人追求永生,下场都是不得好死,结果让一个普通女童白捡了这么个天大的便宜。」
「天大的便宜……一开始,我也是这样认为的,那么多人死了,我却活了下来……」她感叹一声,眼眶开始发红,涌出的恨意锐利得如刀子一般,「可最后,我被那些自称是我族人的畜生扒皮抽筋,活生生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四分五裂,被他们像疯狗一样抢食,饮血食肉……我以为我能痛苦又痛快地死掉,可等我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在一个陌生的身体里醒来,那些可怕的记忆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我有了一张陌生的脸,住在一间从未到过的房子里,有了疼爱我的家人,我几乎真的以为,过去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直到我又看见了那些畜生!其中有一个,他自称是我的祖父,但我记得他的脸!就在几天前,他砍掉了我的一条手臂,左臂还是右臂来着?我也记不太清了,他死死抱着我的手臂,鲜血溅了他一头一脸,但他不在意,迫不及待地抱着我的手臂咬了一口,狠狠地撕咬,像饿了一辈子的狗!」我屏住呼吸,她看向我,突然笑了出来,「不敢相信对吧,这种人吃人的事情,你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看见。」
「我在他们的血脉中觉醒,一个躯体死掉,我就在另一个躯体中醒来,只要他们的血脉还在延续,我就能一直活下去。哦对,后来我报复了回去,他们很多人死得比我更痛苦,那些惨叫声……」她闭上眼睛,做出一个聆听的动作,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
疯子,我在心里想,身体随即产生了恶心的反应,忍不住俯下身去干呕,她一点都不在意,就看着我一直笑,笑得我毛骨悚然。
这样一个疯子在我女儿的身体里,甚至可能已经杀死了她,这个念头让我无法平静……我努力让自己深呼吸,抓起桌上的蜡烛:「你很怕它,这是什么?」
她的表情终于变了,带着怨恨:「你说可笑不可笑,他们塑造了我,杀了我,到头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永生,又开始畏惧我,说我是他们的报应,想要我彻底消失,这是什么道理啊?我明明也想和别人一样,生老病死走一遭的。」
「让一个人死,比让一个人生要容易多了。他们又用了很多年,特意为我做出一种毒药,将我从他们的血脉中驱逐并彻底杀死。毒药掺在蜡烛里,等这根蜡烛烧完,我漫长的人生就可以彻底结束了。」她伸手,从我手上轻轻拿走那根蜡烛,放到鼻子下面闻,明明是剧毒,却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
然后她突然凑近我,带着诱惑的语气道:「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了。这么多年,我终于明白我是如何成为永生者的,从遥远历史中遗留下的秘术和丹药,我都在医院写下来了,你只要……」
「够了!我对永生没有兴趣。」我再次打断她,夺回那根蜡烛,对女儿的担忧,让我孤注一掷地点燃了它,一丝古怪的香气随即烧了出来,「如果你愿意主动离开,我可以放过你,我只想要我的女儿。」
她坐回去,摊摊手:「我还以为你会和其他人一样,也想要永生呢。」
「我只想要我的女儿。」我笃定地重复了一遍,但她太淡定了,淡定到我都开始怀疑这蜡烛是否像她说的那样有效。
心中的焦灼让我无法平静,只能反反复复地向她询问女儿的情况,她始终都不肯回应,只安静地盯着蜡烛跃动的火苗,像是在等待着自己宿命的终点。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蜡烛静静地燃烧,香气越来越浓郁,天也已经黑了。
房间里暗下来,只有眼前这一圈黯淡的烛光,她瘦弱的身躯缩在椅子上,躲在光线照不到的黑暗中,我几乎要看不见她的身影。
「其实我也不想要……」她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稚嫩的童声带着让人心疼的颤抖。
「什么?」
「永生,我也不想要。」她在黑暗中好像动了一下,「我生活的那个年代动荡不安,没有多少人能平安活到老死。你听说过两脚羊吗?打仗的军队没了粮食,就去抓人来吃,为了减轻负罪感,他们把那些人叫作两脚羊,然后再告诉自己,吃的不是人。」
我沉默下去,历史是残酷的,没有经历过那些的我们,根本无法感同身受。
她继续说着:「其实也有变好的时候,但每次,每一次,就在我以为能一直好下去的时候,屠杀又会重新开始,我在一个又一个陌生的躯体中醒来,一直在逃亡,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要多。很多人渴望永生,他们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
她在黑暗中喃喃低语,我想起读到的手稿,永生是别人强加给她的,她只是在那些残酷的试验中侥幸存活了下来,这一切并不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生来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而已。
我忍不住问道:「那你的父母呢?」
「不知道,」她哽咽了一下,「我从没见过他们,也没有任何人跟我说过父母的事情,但我希望,他们在我一出生就死了……说实话,我很羡慕她,有你这样的父亲保护着,甚至愿意为了她,背负杀死一个人的罪孽。这个时代长大的人,不管用什么方式伤害他人,就算没有被人发现,也都会给自己背负上沉重的枷锁。」
我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口中羡慕的人是我的女儿。
「她出生后,我见过你小心翼翼抱着她的样子,手足无措,紧张得不像是抱着自己的孩子,更像是抱着一颗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的炸弹,一刻也不敢放松,连呼吸都忘记了。」蜡烛已经快要燃尽,预示着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这种时候她居然有了开玩笑的心情。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妻子,之前对女儿的担忧让我丧失了理智,此时我才恍然记起,我爱着的那个灵魂,现在也许就藏在我眼前的黑暗中,但我看不见也触不到。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面对她,心里一阵难过,也暗自希望像她说的那样,她的父母在她出生后就已经不在了,如果不是……那她在经历那些折磨时,该有多么委屈绝望。
黑暗中传来哭泣的声音,我想要过去拥抱她,但我发现自己无法起身,那根蜡烛的香气,似乎会让人慢慢失去力气。
「可是你忘记了,她也是我的女儿,我同样也愿意用生命去爱护她。」
这句话让我彻底冷静下来,意识到事情好像并不是我认为的样子,挣扎着想要起身问清楚,可那个古怪的香气让我无法动弹,开口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努力望向那团黑暗,想要看清她的身影。烛光一点一点暗下去,晃动的灯影中,我好像产生了幻觉,我看见一个瘦弱狼狈的小女孩,蜷缩在冷硬黑暗的山洞角落里发抖,恐惧又期待地向我伸出手。
「谢谢你。」
这是我闭上眼睛前,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八
再醒来后,我得偿所愿,女儿只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很快就恢复了原来活泼可爱的样子,这让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也清楚地知道,是我亲手送走了深爱的妻子。我想,大概我会为此一生都无法释怀。
那些被我丢在医院的手稿,在女儿最后一次检查结束后,陈医生还是重新交给了我。
我第一次认真地观察他,这位精神类疾病研究的权威,十年来一直都坚持跟踪我妻子的病情,想要彻底治愈她,这让我很感激。
就像他自己说过的,科研工作让人苍老得很快。十年过去,他苍老的速度比普通人要快很多。
交给我手稿的时候,他的神色十分疲惫,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想他大概是已经看过了这部分手稿的内容,里面关于永生的记载,一定让这位笃定的科研工作者,产生了很大的迷惑。
我只能告诉他,那都是骗人的迷信传说,没有人能真正获得永生。
我很想将那些手稿全部烧毁,但这是妻子存在过的最后证明,我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只能将手稿整理好,封存起来。
在整理的过程中,我却意外地发现,在这一叠手稿中,藏着一封妻子留给我的信。
我知道她不喜欢我抽烟,尤其不喜欢我在书房抽烟,但自从她离去,我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烟瘾。
我像个叛逆的孩子,在她工作过的书房里,执拗地点上一根烟,才打开了那封信:
我知道,我已经走到了应该死去的时候,因为我下一次觉醒,会是在我女儿的身体里。
这是我选择去死的原因,也是我最后的秘密。
那根能让我彻底死去的蜡烛,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到了我的手上,但我这一生,从来没有想过去死。
虽然背负着永生的诅咒,我却始终相信,老天既然选择让我在那个鬼地方活了下来,我就值得好好活着。
我不相信有来生,所以这漫长的一生就算活得艰难痛苦,我也没有辜负过自己。
我的家族亲人说我是报应、是诅咒,他们痛恨我,想让我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为了活下去,只有不断逃离。
但我被血脉牵绊着,一次又一次地轮回,永远无法逃离那个家族。
慢慢地,我发现,我的觉醒并不是漫无目的的,每一次,我都会在与我血缘关系最近的那个人身体里醒来,这个选择不受我的控制。
所以这漫长的一生,我一直都是孤单一人,不敢让自己的灵魂爱上任何人,更不敢让自己延续下血脉。
生儿育女,对普通人来说,是爱之所至,人之常情,但对我来说却是无法接受的灾难。因为血脉,我注定会夺走自己孩子的身体,杀死她的灵魂。
这大概是上天对永生之人最大的惩罚吧,永远孤寂,孑然一身。
可转念一想,或许这也是一种提醒,正常人一生不过百年,我却拥有无限的生命,何苦去受情伤。用漫长的时间去怀念一个生命中的过客,那一定是种折磨,自讨苦吃。
我用尽了一切方法去排解孤独,但我发现,我的时间太长了,长到我再也找不到让自己忘记孤独的方法。
所以我动了那个念头,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和他在一起,我感觉到时间每天都在飞速走过,原本对我来说毫无价值的时间,都让我不得不开始珍惜起来。
我也感受到了爱,我终于明白了自己读过的那些缠绵悱恻的故事和诗词,这是我第一次触摸到爱,温暖到灼热。
它好像有无限的力量,从我爱上那个男人的第一天起,孤独就再也无法靠近我了。
我清楚地知道未来会走向何方,但就像盲人第一次见到光,虽然会刺痛流泪,却还是舍不得眨眼。
爱,就是我的光。
我们有了家庭,有了孩子,看着那个小小的生命在我身边一天一天长大,我第一次有了死的念头。死对于我来说,不再可怕,反而成了幸福的终点。
但爱也让我变得胆小又懦弱。我不敢告诉我深爱的人真相,也没有勇气亲手终结自己,所以我只能让被我夺走身体的那个女人来杀死我。
其实在我觉醒之后,被我夺走身体的人并不会立刻死去,她们的灵魂也会抗争,只是她们太弱小了,我是一个活了上千年的怪物啊。她们怀着对我的恐惧,逐渐变得疯狂,最终都自己选择了消失。
人生总有意外,我不能让自己有机会在女儿的身体里觉醒。我拥有过爱,虽然只有短短十几年,但那也足够抚慰我漫长又孤寂的一生。
在我决定走向自己终点的时候,我把杀死我的方法告诉了那个女人,只是她已经不再清醒理智,我担心她的疯狂错乱会让我的计划落空,所以我开始写自己的故事,希望看到的人能毫不留情地杀死这个邪恶的我。
曾经为了求生付出一切,如今却一心求死,我用力活了那么多年,想要安排自己的死亡,肯定也会做到完美无缺。
很庆幸我做了足够多的准备,因为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个女人从楼上跳了下去,带着我活生生的灵魂一起。
我在女儿的身体里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那根蜡烛,可我人生中最大的意外到来了——我想我还是不懂爱,或者我没有想到,女儿会那样爱着我。这个小丫头,她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她不肯让我死。
人生中唯一一次,有一个生命愿意用自己的身体接纳我的灵魂,毫无保留地爱着我。
但那一个月,我所承受的,是比以往孤寂岁月更加痛苦的折磨——我知道我在慢慢杀死自己的女儿,天真的她还不明白死亡的真正含义,却已经愿意为我赴死。
所以我最后,只剩下了一个选择,就是你,我深爱着的男人。
对不起,我太胆小了,连活着都不怕,到头来却怕亲手结束自己。
对不起,要让你做这样的事。我知道你有多么爱我,但我也知道,你和我一样,也爱着我们的女儿,所以我不怪你,你保护了她,我会很感激你。
对不起,我不该将你拖进我的命运里,让你承受这一切,是我的自私。
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感谢你,亲手结束了我的痛苦。你是一个温柔善良的男人,你还有一生的时间,我知道你一定会遇到另一个女人,你们会组建一个更加幸福的家庭,女儿会在你的陪伴和保护下快乐地长大。
她年纪还小,时间会让她忘记自己的身体曾被自己的母亲占据过。如果万一,她记得这一切,你一定要告诉她,那只是她的一场噩梦,她的母亲到死都很爱很爱她。
她很爱你,所以一定会相信你。
最后,我最爱的人,希望你忘记我,忘记我的爱,也忘记我对你犯下的罪孽。
————————
看完信的那一刻,我才终于相信,这次她是真的离去了,我永远失去了她。
就像一颗大石压在胸口,让我无法呼吸,只能用眼泪宣泄心中的疼痛,女儿被我的声音吵醒,站在书房门口,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向她伸出手,她跑过来扑进我的怀里,抬头问我:「爸爸,你是想妈妈了吗?」
我点头,感觉她双手更加用力地搂紧我的脖子。我知道,她是在思念自己的母亲。
人生一世,最长不过百年,用来怀念一个人刚刚好,不会因为太过漫长而感到沉重。
后记
最终,我还是决定将剩下的手稿全部烧掉,不管手稿里面的记载是否真的能让人实现永生,妻子经历过的那种痛苦和绝望,我都不希望看到同样的命运再次降临到任何人身上。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只是我没有想到,永生的秘密依旧在蛊惑着贪婪的人心,很快我就接到了陈医生的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年轻而陌生,带着巨大的恐慌:「蜡烛,那根蜡烛,我需要那根蜡烛,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子……」
(全文完)
有没有什么细思恐极的恐怖故事? - 格林的回答 - 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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