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庄宇
庄宇
鬼缠人:凶宅保命实录
你们听说过直播撞鬼吗?
普通人很难想象,为了赚钱,网红的底线能有多低。
图点流量,差点把命搭上的也不是没有。
比如我。
我是做恐怖直播的。
之前就是在直播间讲鬼故事,因为声音条件好,故事也还行,所以也有过被平台力捧的阶段。
但这几年不行了,各行各业内卷越来越厉害。
新人层出不穷,奇葩大胆擦边球,一个比一个拼。
愿意大半夜,听一个不露脸的人讲鬼故事的观众变得寥寥无几。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
最穷的时候,我爸进了医院。
全部存款都加起来,手术费还差一大截。
水滴筹收效甚微,杯水车薪。
就在我急得焦头烂额,甚至开始琢磨卖肾的时候,平台运营喜哥找上了门,带着一份合同。
「新项目,凶宅直播,你干不干?」
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所以合同待遇优厚。
保底价开到每月两万,还同意预付。
而十万块的预付款,恰巧能解我的燃眉之急。
至于凶宅……
这种东西,心里有鬼才会怕。
我穷得连命都不要了,还会怕这个?
想都没想就签了合同,拿着预付款去了医院。
直播的日子定在周五,也就是两天后。
好在我爸手术顺利,叫我悬着的心放平了一些。
「做完手术,我出院算了。」
「安生住着,你儿子有钱。」
我坐在病床边削苹果,跟我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手机忽然震动。
怕打扰病房里其他人休息,我拿起手机到楼道接。
「喂?」
「是我,飞子。」
「我知道,怎么了?」
飞子,大名程飞,跟我同平台的主播,在游戏区。
他技术好,骚话多,直播热度居高不下,粉丝数噌噌往上涨。
但火了之后却没嫌弃我这个小扑街。
还跟以前一样,隔三差五喊我出去喝酒。
「我听人说那个凶宅直播的活,是你去,真的假的?」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
合同上有保密条款,说要在开播前保留悬念,不让我透露出去,飞子怎么知道?
「真他妈是你。」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急切,「你赶紧把这事推了。」
「为什么?」我皱眉,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合同都签了,怎么推?」
「那就违约,总之千万别去,会出事的。」
这话太幼稚,我都气笑了,「你知道违约金多少吗?而且能出什么事?」
「那要真有鬼呢!」
他忽然抬高音量,搞得我一头雾水。
「我以为他们会找新人,没想到是你。」
我皱眉,「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的人叹了口气,「在你前面搞凶宅直播的人,疯了。」
我愣了,追问,「怎么回事?」
「直播中途被吓疯了。」
「可我没听说啊……」
这么大的事,总归会有报道,不可能一点水花都没有。
程飞压低声音,「平台一直在压,直播回放也删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说是节目效果,故意表演,但我听说,人早就送进了精神病院。」
「本以为闹出这种事,项目早就下车了,没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还敢换人继续播……总之,你千万不能去,太危险了。」
程飞还在劝我。
我攥紧手机,没说话。
相较于直播难度,那份合同的报酬确实是丰厚得过分,我一开始也想过是不是有坑。
但那笔预付款,的确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从病房的窗户看进去,我爸正靠在床头削苹果,削好之后一口没吃,全放进盘子里给我留着。
半天,我才回神,佯装轻松地跟程飞说笑。
「嗐,闹鬼什么的,都是自己吓自己。」
「兄弟,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听我……」
没等他说完,我就出声打断。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行了,我爸叫我,我先进去看看,咱们回头聊。」
说完挂了电话。
程飞不死心,立刻又拨了回来。
我咬牙把屏幕按灭,没再理会。
程飞是好心。
但违约金是天价,我赔不起。
※
直播那天是周五。
工作日的最后一天,流量最高。
流程早就敲定了。
九点半开播,自我介绍,加上凶宅传说讲解预热。
十点正式进门,到处转一转。
然后开始讲鬼故事,途中安排工作人员装鬼,做出点节目效果。
我举着支架下了车,还是第一次看到「凶宅」的本来面目。
是栋小别墅,三层,风格偏欧式,只是门前杂草丛生,加上夜里照明不够,看起来有些破败。
喜哥帮我把车门关上,叫我熟悉一下环境。
喜哥大名陈喜,平台运营,专门负责这个项目。
我点进直播间,调试摄像头。
这才发现明明还没开播,房间竟然已经有了上万的热度。
弹幕持续滚动,看得我眼花缭乱。
「主播呢?」
「我是不是来早了?」
「开了吗?」
「急什么,不说九点半,还差几分钟。」
凉了那么久,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互动,还有点不适应。
我扭头看喜哥。
「怎么这么多人?」
喜哥捏了支烟出来,「平台看好你,把直播间给你挂首页了,所以你得好好播,别让大家失望。」
我没说话。
想起飞子口中那个吓疯的主播,有些犹豫该不该问。
但再回神时,发现喜哥已经走远了,指挥工作人员进屋布置现场。
按照剧本,直播途中会忽然黑灯,凌晨传出女人的哭声,水龙头流血水,信号被强硬切断,而我则需要根据这些情况,做出相应被吓的反应。
说白了就是演戏。
演得越真,观众越信,直播间热度越高。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假的也成了真的。
我忽然觉得乏味。
网上的东西,能有多少是事实?
观众看到的,都是人家想让你看的。
比如现在,直播宣传的是「作死主播,半夜孤身一人闯入凶宅过夜」。
但实际上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营销。
「凶宅」每个角落都藏着工作人员,是个庞大的剧组。
那个年轻主播,估计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差,自己吓自己罢了。
我举着支架等在边上,看着工作人员跑进跑出搬东西,忙得脚不沾地。
原本还有点恐惧,到现在早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九点半一到,喜哥打了个手势。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我最后顺了一遍台词,按下开播键。
「哈喽,各位观众老爷们好,我是今天带大家探秘凶宅的主播,不作就不会死的小庄。在我身后的就是我们今天要过夜的凶宅,这栋别墅啊,是我在一个神秘贴吧发现的,据吧友透露,别墅里死了十多个人,每一任户主都会遭遇意外事故。久而久之,房子也就卖不出去,成了凶宅。很多来这探险的人,都说撞了鬼,但我偏不信这个邪,今天就带大家揭秘一下鬼屋的秘密。走,咱们看看,它到底有没有那么吓人。」
按照剧本,我来鬼屋探险是没有钥匙的,所以只能跳窗。
左手举着摄像头,右手掏出手电筒,在黑暗里一一介绍房间里的布局。
「这应该是客厅,装修还是很不错的。」
手电筒扫过,照到了墙上的一个相框。
是个穿白裙子、梳着麻花辫的小女孩,视线空洞,画风诡异。
「大家看这……」
这玩意太吓人,乍一看到,我心脏都停了一秒。
而且我怎么记得,原本这面墙上没东西。
那这画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我愣在原地,直到喜哥的声音在耳返里响起,「别愣着,接着介绍。」
这才回神,看到弹幕疯狂滚动。
「主播怎么不说话了?」
「是不是怂了?」
「哈哈哈哈哈,胆子比我还小。」
「主播不会打退堂鼓了吧?」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哈哈哈哈。」
而在一连串的哈哈哈中间,我看到了这样一条弹幕,「主播让我们看什么?墙上什么也没有啊。」
※
我视线移动,下意识去看屏幕上的直播画面。
光源在一片昏暗中格外清晰。
手电筒的光打在白色的墙面上。
空无一物。
我一愣,再抬头,才发现那哪还有什么相框,只有一块墙皮脱落,形状怪异。
耳返里喜哥不停催促,我回过神来,按照流程继续介绍。
「朋友们,我找到灯在哪了,咱们这就把灯打开,继续探索。」
我伸手,按亮了手边的开关。
灯开了。
光线强烈,刺得人睁不开眼。
我这才发现,原来这栋别墅从外面看平平无奇,但内里装修却堪称豪华。
宽敞空旷,灯具陈设流光溢彩,扶手铮亮的纯白楼梯一直通向二楼。
弹幕也有人在刷,「卧槽,豪宅啊。」
「这么好的房子成了凶宅,卖不出去,房主得多心疼。」
「主播探险开什么灯,外行了吧?」
「你特么管这叫鬼屋?我直接住进去。」
「是心理作用吗?这么大的房子有点吓人哎。」
时间差不多了。
喜哥打了个手势,鼓风机运作,在直播间里看来,家具上蒙着的白布无风自动。
我配合地惊叫一声,镜头晃动,「这……这是怎么回事?!」
弹幕疯狂滚动,「卧槽,动了动了。」
「我不玩了,真有鬼啊。」
「卧槽卧槽,主播快跑!」
其中也有几条质疑的内容,但因为发言人数太多,根本没人看得清。
一切顺利。
喜哥时刻盯着直播间留言,在耳返里交代,「现在效果不错,多跟观众互动。」
「亮着灯是有点影响氛围,等会找个机会,把大灯关了,留几个廊灯能看清路就行。」
后一句是跟道具组说的,与我无关。
我按他要求,维持着脸上的惊恐,挑拣弹幕的问题作答。
「主播一个人不害怕么?」
「怕,怎么不怕,这不也是为了给大家揭秘么。」
「从哪知道这是凶宅的?」
「是粉丝投稿的,据说贴吧里早就传开了,死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从二楼跳下来的,摔得血肉模糊……」
而我话还没说完,屋顶的大灯就开始闪烁。
几下反复后,就直接熄灭了。
除了手电筒的幽光,别墅里陷入一片漆黑。
直播画面里,弹幕疯狂滚动。
「保护保护,弹幕保护!!!」
「灯怎么灭了?主播关了?」
「不是吧,主播一直在跟我们说话,根本没去碰开关啊。」
「是不是停电了。」
「这别墅真闹鬼啊,刚才去贴吧搜了一下,说附近居民经常半夜听到小孩哭声,吓得我头皮发麻!」
「主播别怂,高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妖魔鬼怪都跑偏。」
「我特么困得要命,大半夜被你吓精神了。」
屏幕上光亮闪烁,照得我脸上也明暗交替。
耳返里静的吓人,偌大的别墅陷在黑暗中,还真有点阴森。
不过,那个说听到小孩哭声的,应该是编的吧……
刚才说好要留几个廊灯照路,道具组怎么全关了?
但耳返里喜哥没发话,我也不好说什么。
只能按照流程,往楼上走。
「观众朋友们,楼下太吓人了,我们还是上楼吧。」
我朝着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可手电筒的光挪过去,竟然在台阶上照出了一大片的血痕。
暗红色,甚至有些发黑。
就像,有人死在了楼梯尽头,浑身的血都顺着楼梯流了下来,粘稠狰狞,腥臭难闻……
我记得清楚,刚才灭灯之前还没有这些。
是喜哥安排的么?动作这么快。
大滩的液体看不出材质,哪怕不是真的血迹,看起来也实在膈应人。
我光顾着避开那些,反而没心思跟弹幕互动。
好在,耳返里很安静。
喜哥破天荒的,并没催我互动。
我举着手电筒,艰难爬到了二楼。
哪怕心里清楚,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节目效果。
可亲眼看到血迹尽头,并没真的倒着一具尸体的时候,我竟然松了口气。
我站在楼梯口,举起手电筒,观察二楼的格局。
不同于楼下的富丽堂皇,二层格局十分简约。
没有会客室,没有开放构图,长长的走廊相连,两侧都是客房,至少有十几间。
不像豪宅,反而像酒店,或者说宿舍。
而且……有钱人都会在自己家里装防盗门么?
我还疑惑着,电话却响了。
手机铃声忽然在空旷的别墅里响起,吓得我差点心跳骤停。
我记得我手机静音了啊,怎么回事?
但现在还在直播,又不能置之不理。
也顾不上狂跳的心脏,把手电夹在胳膊下面,去掏手机。
屏幕闪烁,手机嗡嗡震动。
来电显示赫然是两个字:喜哥。
他怎么,在这时候给我打电话,为了节目效果吗?
直播间弹幕还在滚动,看不太清内容。
我摸不准喜哥的打算,咬牙按了接听键。
试探着开口,「喂?」
喜哥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你小子怎么回事,直播都断线了你还往二楼跑,直说二楼信号差让你下来,我在耳返里喊了你那么长时间,没听见么!」
「什么叫,断线了?」
「你是脑子坏了还是怎么了,你的设备断线了,现在直播间里画面没了,声音也没了,你让人家观众看什么!」
电话那头暴躁的质问。
我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死死盯着直播画面上,数量为一千万的在线人数,以及依旧疯狂滚动,乃至于根本看不清内容的弹幕。
身体僵在原地,声音颤抖的说,「可我这边显示,没有断线。」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一字一句强调,「我说我这边没有断线,还能看到观众互动。」
或许注意到我语气不对。
喜哥爆了句粗,倒是没再发飙。
「小陈,你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是我们的设备断了,还是小庄的设备断了?」
电话那头人声嘈杂。
之后就挂断了。
我死死攥着手电筒站在原地,听着耳返里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T 恤早被冷汗浸湿,冷飕飕的贴着后背。
三分钟,对我而言煎熬的像是一个世纪。
终于,喜哥的声音,才再次从耳返里传了出来。
「庄儿,哥弄错了,不是咱们的设备出事,是平台的问题,好像是观看数量太多,直播间在线人数超载,所以系统崩了,现在技术那边在抢修,应该过会就好了。」
「但这情况对咱们没坏处,系统越崩,节目效果越强,你就待在原地别动,等会画面一恢复,就说你在二楼走廊里看到鬼影了。」
我没说话。
真的是平台崩了么,那这些弹幕又是哪来的?
「你完了?」
「你好像流了很多汗。」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你害怕么?」
「想逃跑对吧。」
「不行哦,你走不了了。」
「留下吧,留在这陪我们。」
这真的是系统故障导致的弹幕,还是……
我不敢深想。
咬牙挪开了视线。
反正是来直播赚钱的,合同签完后悔也来不及,想再多也没必要,只要能拿到钱给我爸治病就行。
得益于技术抢修的速度。
五分钟之后,直播间终于恢复了正常。
「好了好了。」
「好了,有画面了。」
「怎么回事?刚才忽然就断了。」
「鬼屋直播忽然断线,大半夜吓得我直接跑到了室友的床上。」
「我吓得当时就是一嗓子,连狗都闹醒了。」
「室友??刚才那兄弟你不对劲?」
「主播别乱搞节目效果,吓死人得赔钱啊!」
「好可怕啊!我正好卡在那一堆血迹上,吓死人了。」
「主播还在么?是不是要吃席了。」
眼看弹幕终于恢复正常,我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这次没等喜哥催促,立刻开始互动。
按照流程。
讲完鬼影之后,借口喝太多水憋不住了,走近客房找厕所。
只不过这间屋子看似是随手选的,实际喜哥早就派人布置过。
灯乱晃,窗外有鬼影,甚至打开水龙头,流出的也是血色的液体。
过了刚才断线的小插曲,直播终于回到了正轨。
接下来的一切,就顺利多了。
喜哥也有经验,找了几个平台大号,带节奏刷礼物。
加上刚才断线时机巧妙,又带了一波话题,直播间热度飙升,观看人数翻着翻的往上涨。
等到结束的时候,我终于松了口气。
蹲在门口,稍事休息。
喜哥拍拍我肩膀,递过来一根烟,语气里透着激动。
「可以啊,你小子,知道今天赚了多少吗?」
我摇头,拒绝了那根烟。
喜哥也不恼,挑了下眉,说:「三七分账,你三,平台七,这一晚上你就赚了二十多万。」
二十多万,一晚上?
看到我脸上露出意外,他嘿嘿笑了两声。
「行了,回去好好歇着,下周咱继续,提成我明天打给你。」
我点头,「谢谢哥。」
身后的别墅灯火通明,工作人员忙里忙外,正在撤掉做效果的设备。
我想起刚进屋时看到的那个相框,还有那些弹幕,现在看来,应该是自己吓自己,太紧张才会看错。
自嘲地笑笑,打车回家。
却没听到,在我转身上车之后,背后的工作人员在窃窃私语。
「那楼梯上的,是什么东西,也不是咱们布置的啊……别真是血吧。」
「别多嘴,喜哥让弄干净咱就弄干净不得了。」
※
进门时已经凌晨了。
因为自己住,所以租的房子并不大,一室一厅还带个小厨房。
虽然我平时很少做饭,几乎都是点外卖,但今天实在太累了,连外卖都懒得点,只想冲个澡赶紧睡觉。
摘了眼镜,裹着浴巾出来,坐在沙发上擦头发。
抬头却发现,墙上挂了个相框,里面的人直勾勾地盯着我。
虽然视线模糊看不清,但那相框我却怎么也忘不了。
分明是在别墅里看到的那个!
我手忙脚乱地抓起茶几上的眼镜,戴上之后视线清晰。
但却如坠冰窟。
确实是那个相框没错,可那不是幻觉吗?怎么会跟着我,还挂到了我家墙上?
黑白相框,正对着沙发,挂在电视上头。
里面的小女孩梳着两根麻花辫,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我。
无意识地,身上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不对劲。
我明明记得,刚才在别墅,照片里的人没有低头!
难道又是幻觉?
我压制住内心的恐惧,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朝那个相框走了过去。
照片里的人没动,视线依旧盯着沙发的中央,但我背后那股阴沉的凉意却丝毫没有消散。
因为那个相框并没消失。
而且触感真实,被我摘了下来。
相框材质柔软,不是木材,反而像是人的皮肤!
※
我头皮一阵发麻。
艹,真他妈见了鬼了。
这玩意是怎么凭空冒出来的?!
是不是喜哥为了搞节目效果,跟我恶作剧?
我单手拉开窗户,用力一抛,把那个相框扔了出去。
「啪」的一声,相框砸在地上,玻璃碎裂。
我迅速关上窗户。
心脏跳得极快,大脑也一片混乱。
手里的电视遥控器,宛如一根救命稻草。
直到广告的声音传出来,我的心跳才逐步放缓。
但我不敢在沙发上待了。
总觉得一抬头就会看到那张诡异的照片。
所以我把电视音量调大之后,就开着客厅的灯回了床上。
因为太吵。
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
我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早上八点半,就接到了程飞的电话。
「喂?」
电话那头的人语速极快,刚一接通,就劈头盖脸地说,「那个直播你千万别去,违约金我帮你付。」
我还没睡醒,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怎么回事?一大早的。」
他见我没听明白,沉默之后放缓了语速,「刚醒?你在家?」
「对啊,兄弟,这特么才几点。」
我把窗帘掀开一角,确定是早上。
「我就跟你说,那个直播,你千万千万不能去,不然肯定会出事。」
他抬高音量,我也清醒了不少。
同时想到昨晚莫名出现的那个相框,苦笑。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索性问他,「要是去了呢?」
「那个人死了。」
程飞语气沉重,「那个疯了的小主播,死在精神病院里了,自己掐自己脖子,五六个医生护士在旁边拦,但谁也掰不动他的手,直到把自己勒断气才停,他们都说……」
「说什么?」
「说他是惹到不干净的东西,被上了身。哥,你听我一句劝,这事不对劲,你别掺和了,有什么能比命重要?」
自己掐自己,怎么挣扎也逃不脱,光想也知道那画面有多诡异。
再想起昨晚那个相框,人皮一样的触感。
我身上汗毛直竖。
声音沙哑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周一晚上,警方已经介入了,医院怕闹出不好的影响,不许往外传,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我紧紧攥着手机,直到手心隐隐作痛。
那个人死在周一晚上。
而喜哥拿着合同找上我的时候,刚好是周二。
这两个时间点,是巧合吗?
我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余光一闪,总觉得墙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抬头细看才发现,正对着床的卧室墙上,多了一个相框。
那相框格外眼熟,只是玻璃上裂纹遍布,照片里的女孩,像极了被人在脸上划出了无数条刀伤,阴沉地笑着。
我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怎么可能?
那相框我不是扔了吗?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程飞半天没等到回应,在电话那头叫了好几声。
我吞了几下口水,才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
「没事。」
现在的状况太诡异,我不能把他也拖进来。
「飞子,你说的那个精神病院,在哪?」
※
直到坐上出租车,身上那股诡异的阴冷都没散。
我在群里问过了,除我之外,其他人都没遇到特殊状况。
可为什么会这样?
哪怕那间屋子不干净,但昨天直播的时候,现场有那么多工作人员,怎么就独独跟上了我?
手机界面还停在跟程飞的聊天记录上。
他发了医院定位,后面跟了一句话:
「你自己去确认一下也好,哥,我真没骗你。」
我不知道怎么回。
闭着眼睛倚在车靠背上。
因为没睡好,所以眼睛刺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得补一会觉。
但就在我昏昏欲睡时,猛然间,身下的车却忽然加速,还跟了一个急转弯。
我还没回神,脑袋就控制不住地朝着车窗撞了过去。
警笛声响起,还越来越近。
艹,这司机不要命了!
我睁眼,刚想质问,就发现前排男人的身上,萦绕着一团若有若无的黑气。
后视镜里有一张惨白的脸晃动。
是照片里那个女孩,她梳着马尾辫,就坐在我旁边,脸上布满裂纹!
她张开嘴,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而下一秒。
「砰」的一声,车身震动冒烟,之后直直朝着路边的防护带撞了过去!
天旋地转。
惊叫声,警笛声,碰撞声。
眼前人影摇晃,直到被人从车座后排拖出来,头依旧是晕的。
「没事吧,先生?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有人在我耳边急促地呼叫。
我睁开眼,朝头上隐隐作痛的地方摸去,触到了一手湿黏。
然后救护车赶到,把我送到医院包扎。
小护士一边清理伤口,一边咂舌,「那个司机酒驾,当时意识都不清醒了,幸亏不是高峰期,路上车少,不然还没等到他车爆缸,就得造成连环车祸。」
我木木地听着,却满脑子都是出事前,从后视镜里看到的那一幕。
那个口型并不难认。
她说的是:偿命。
而且我记得很清楚,上车的时候司机还很正常。
车里没有一点酒气,而且如果真像护士说的,严重酒驾,那他怎么可能畅通一路,直到接我上车才发作?
这不是普通车祸。
我想起了那个死在精神病院里的小主播。
他的现在就是我的未来,再这样下去,我恐怕也会在某一天死于非命。
心情纷乱复杂。
可我不想死!
我爸刚做完手术,还在恢复期,我活了小半辈子,连女朋友都还没谈过,凭什么就这么结束?!
不行,不能就这么认了。
我没害过人,就算偿命她也不该找上我。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场直播,我得去找陈喜,把事情弄清楚。
等包扎一结束,我就忍着头上的疼痛,咬牙站了起来。
小护士担心,柔声劝说,「先生,您最好再观察一下,看有没有什么不适。」
「不用。」
我摆了摆手。
跟命比起来,这点小伤算什么?
车里有录像,事故过失方是谁一目了然,因为我也算受害者,所以做完笔录提出想走的时候,警察没拦。
出了病房拿手机,龇牙咧嘴地查陈喜住处的导航路线。
四公里,打车很快。
但因为被那辆出租车吓怕了,所以我思前想后,还是打算走过去。
在太阳底下晒着,安全感还足一些。
毕竟别人都说,那些东西……怕见光。
但哪知刚出医院大门,就被叫住了。
「小伙子,算命吗?」
说话的人声音很年轻,戴着墨镜口罩,盘腿坐在树底下。
那人穿着一件灰色的破旧袍子,头发却是棕色的,还烫了卷。
身边立着一块算命牌。
像个不伦不类的江湖骗子。
我拧了下眉心,懒得理会。
他却不放弃,又说,「帅哥,你最近有血光之灾啊。」
废话。
我头上裹着绷带从医院里出来,长眼了都看得到。
学人算命招摇撞骗,怎么也敬业点找个老头。
我嗤笑一声,「你骗人也选个靠谱点的说法。」
但刚一转身,却听到身后的男人又出声了,音量不大,但却格外清晰,「那小丫头,可背了不少杀孽。」
※
我动作一僵,当即就钉在了原地。
回过头,面色难看地盯着他。
「你,能看到?」
他不应声。
而是又重复了一遍,「帅哥,算命吗?」
这人故意的。
我想发火,可他一句话就道出了那个女孩的存在,显然是知道些什么。
所以也只能压下心里的不满,配合他演戏。
「我算,多少钱一卦?」
他抬手,伸出三根手指。
「三万?」
贵是贵了点,但昨天的打赏很快就到账了,咬咬牙,也不是掏不出。
他摇摇头,「三十,十块算卦,二十解煞,现在买一送一,还能顺便帮您看桃花。」
他语气轻佻,但我却丝毫放松不下来。
冷着脸掏出一百块,递过去。
「不用找了,你就告诉我,那个……她,为什么跟着我,怎么才能离开。」
「别急啊。」
「出生年月、生辰八字说一下。」
报上年月之后,我却卡住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知道自己生辰八字?
他见我顿住,「啧」了一声,「不记得也没事。」
说完递过来一个用红纸折成的小包,「这符纸你拿回去,七天之内别离身就行。」
「就这么简单?」我狐疑地问。
「不然呢?」
「那你问我生辰八字……」
「好奇。」他随意地摆了摆手,「得了,快走吧,别挡着我晒太阳。」
可我攥着那个小小的纸包,怎么也放不下心。
这人吊儿郎当,但偏偏又一语道出了那个女孩的存在……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我还是问了一句,「那……那个相框怎么办?」
他抬头看我,「什么相框?」
这人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心情烦躁,但事已至此,还是把昨晚发生的事,原本跟他讲了一遍。
他一言不发地听着。
半天才出声,「也就是说,你不是运势低迷,在医院里惹上了麻烦,而是没事找事自己去凶宅搞什么直播导致的?」
对方语气骤变,原本平和的语气里,忽然带上了批判。
我愣了一瞬,不懂他的气愤从何而来。
他见状,摇了摇头,「你走吧,把护身符还回来,这事我管不了。」
我拧起眉心。
钱都给了,又说管不了?
故弄玄虚,还说不是骗子?
我死死盯着他。
却没想到这人脸皮比我想象中厚多了,眼里没有一丝羞愧,还在狡辩。
「万事皆有因果,恩怨分明,定数早有,你乱结冥契,扰乱因果,本来就是大罪,现在后悔了有什么用。」
冥契?
抓住他话里的漏洞,我冷笑一声,「胡说八道,我根本没结过什么冥契!」
「不是主动结契?」
他略挑了下眉,似乎在观察我有没有说谎,「结契的方式有很多,有时候一个签名、一个手印,甚至一句誓言都有可能作为凭证。」
签名吗……
那人还在说话,但我思维发散,却想到了一件事。
我最近,只签过一份合同。
就在上周二。
上周我因为我爸的病情急得焦头烂额,还在到处找人借钱,几天都没洗脸,更顾不上收拾自己。
所以在陈喜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最先想到的,就是网上签约。
但他坚持要来找我,看着我当面签了字才走。
现在想想,确实有些奇怪。
难道那份合同真被他动了手脚?
我想到那个相框,以及差点送命的车祸。
心里的天平在信与不信之间反复动摇……
「怎么,想起来了?」地上的男人冷不丁出声。
我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把那张护身符揣进兜里,然后直接扫了路边一辆共享单车,朝陈喜家骑去。
不管是真是假,这些事都跟陈喜脱不了干系。
※
因为憋着火。
一口气骑了三公里路,竟然都不觉得累。
我把车停在陈喜家门口。
一边调整呼吸,一边伸手按了门铃。
陈喜做运营,手底没几个大主播,但待遇却高得离谱。
平台流量不行,其他运营纷纷抱怨,他却生活滋润,又换了新房。
还是栋二层小别墅。
房子不错,但因为疏于打理,院子里杂草丛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门铃按了半天都没人应。
难道是早料到我会来质问,提前躲出去了?
可他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来?
心里有疑惑,我伸手去推门。
但没想到只是轻轻一推,门竟然就开了。
人不在家,却没锁门?
还是,有陷阱……
我警惕地往里迈了几步,环视周围。
深木色仿古风的家具装饰,装逼有余,但因为摆放得太拥挤,格调全无。
绕过客厅中央那几个巨大的花瓶,仔细查找。
才确定一楼空荡荡的,确实没人。
那陈喜在哪?
难道真的出门了?
这么想着,我顺着楼梯开始往楼上看。
果然一靠近楼梯,就听到楼上有细微的移动声。
但我人还没踏上去,就感觉周围的温度降低了不少。
窗外阳光明媚,但屋里却像照不进光一样,莫名阴冷。
我明明穿了外套,但往楼上走的时候,还是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对劲,这里很不对劲。
我忍住想转身逃走的冲动,寻找刚刚的声源。
在二楼绕了一圈,才发现声源是从浴室里传出来的。
但是门关着。
而且底下的门缝里,渗出了刺眼的红色。
一股凝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完了。
陈喜这孙子,不会也出事了吧?
走近,那种密密麻麻的窸窣声也越来越大,变成了一阵诡异的哼唱声。
浴室里有人在唱歌。
粗糙的男声被刻意压低,显得格外怪异,像极了用刀片划玻璃。
光听,就能让人汗毛倒竖。
我停住脚步,犹豫是否要走人。
但「咔嗒」一声,门自己开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摇摇晃晃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陈喜。
他左手攥着一把水果刀,右手抓着一块血淋淋的东西,目光呆滞地往嘴里塞,牙齿机械地咀嚼,嘴里血红一片。
而他身后浴室的血泊里,躺着一具尸体。
不过不是人,是狗。
被开膛破肚,场面残忍。
腥臭味扑鼻而来。
那他手里拿着的……
我不敢深想,胃里一阵翻涌。
陈喜听到声音,猛地抬头,眼里没有一点神采,但看到我之后却咧开了嘴,露出了满嘴染血的牙。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下一秒就举起刀直直朝我逼了过来。
我仓皇躲避。
但到底不熟悉别墅构造,慌乱之下被逼到了角落。
染血的刀刃捅过来。
我抬手格挡,但没想到陈喜力气大得恐怖,简直不像人!
无处可逃,我绝望地闭上了眼。
心跳一下比一下剧烈。
但等了很久,刀尖刺在身上的剧痛都没出现。
怎么回事?
※
「凶宅都敢去,胆儿就这么小啊?」
突兀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吓了我一跳。
不是陈喜的声音。
那是谁?
我睁眼,才看到陈喜脸上贴了张黄色的符纸,高举着水果刀,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视线向左看,见到旁边的人之后,我却愣了一下。
面前的人换了身休闲服,吊儿郎当地倚在墙边,语气欠揍,表情戏谑,但那张漂亮的娃娃脸,却有点眼熟。
这人哪来的?
为什么要救我?
我上下打量他,视线警惕。
那人把手上沾血的纸巾扔进了背后的垃圾桶,这才看过来。
「你以为死了就解脱了?放弃吧,冥契不会因为死亡消除,因果也一直都在,真死了之后连胎都投不了,你就后悔了。」
这人表情严肃,口吻老成地解释冥契因果。
声音还尤其耳熟。
听了半天,我才终于想起来在哪听过这些话。
医院门口。
这……这小卷毛就是那个江湖骗子?!
仔细辨认。
发型,身高,确实一模一样,应该是一个人没错。
而于此同时,我也意识到了两件事。
第一,他能定住陈喜,确实不是骗子。
第二,他之前说过,不会帮我。
我有点犹豫,拿不准他的目的,「你跟踪我,到底想干什么?还有……陈喜,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喜?你说这个胖子。」他「啧」了一声,「他就是自己作死,看见那幅画了吗?」
小卷毛指着浴室门口那个裱起来的大画框。
画上是一个半人高的古典美人,颜色鲜亮,笔触细腻。
「那是棺材里拿出来的,跟怨尸一起封了几百年,所以怨气成形,心术不正又身负邪气的人长期接触,很容易失魂,被怨气上身,但他这情况虽然恶心,却还比你的好处理。」
什么叫……比我的好处理?
我拧起眉心思考这几句话的深意。
抬头就看到小卷毛伸手,用牙咬破了食指的指腹。
然后直接往陈喜的额头上按去。
手指挪开,只留下一个血色的手指印,伴随着一声隐约的惨叫,陈喜脸上的符纸自动脱落。
他脸上肌肉抖了抖。
我担心他再发疯,悄悄抓住了身后的花瓶摆件,随时准备反击。
谁知他刚能动,就干呕了起来。
手里的刀砸在地砖上,「当啷」一声。
等终于吐完才发现屋里还有别人在,脸上的表情惊悚又意外,乱七八糟地团成了一堆,「小庄?你来我家干什么?还有那边那个,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进来的?」
话还没说完,看到地上的血痕又是一阵干呕。
死死捂着嘴,退开老远。
……
这是……不记得了?
旁边的小卷毛自觉解释,「失魂状态,怨气入体的人会失去对身体的掌控,包括记忆。」
包括记忆……
那也就是说,之前发生的事,陈喜全都不记得。
我思索片刻,忽然冒出个想法。
故作惊惧地开口,「喜哥,你好像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是实话,但也是试探。
谁知陈喜表情瞬间惊恐,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他很快就压下了那些情绪,反驳道:「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好好的一个人,遵纪守法的,怎么可能会接触那些?!」
我没出声,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扫视。
他迅速偏开了脑袋,压住干呕,不敢去看身上的血迹,以及一片狼藉的地面。
「我这是喝多了,有点耍酒疯,但这跟那栋别墅没关系。」
还摆出了说教的态度,「小庄,我早就告诉过你,那什么凶宅都是人编的,你别总疑神疑鬼!不然越多想就越害怕,合同是你自己……」
「等一下。」我出声打断。
「我什么时候说,你惹上的东西,跟那别墅有关?」
他一愣,磕磕巴巴,「你什……什么意思?」
我只是看着他,没出声。
本来还抱有一丝希望,怕他也被蒙在鼓里,被人利用。
但现在看来,他很清楚那栋别墅有问题。
但依旧劝我签合同,显然是故意坑我。
到这时候,他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表情慌了一瞬,但很快又狰狞起来。
「是,那栋别墅是有问题,但你想怎么办?名字是你自己亲手签的,没人逼你,你现在不想干也行,那就按照合同,把违约金还清。但我提醒你一句,你那个病恹恹的爸,可还在医院躺着呢!」
我没应声,有些意外。
陈喜用违约金威胁我,显然以为我还有脱身的余地。
根本不知道我已经被恶鬼缠上,无法挣脱。
这是不是也能证明,他只是个小喽啰,真正的幕后主使还没现身……
我想得入神,身后却传来「啧」的一声,小卷毛环臂倚在楼梯上,鄙视地看着陈喜,「拿人父母做威胁,你挺卑鄙的。」
陈喜脸色涨红,「这事跟你没关系!识相的就别乱掺和,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卷毛闻言,轻轻「呵」了一声。
陈喜恼羞成怒,又碍于小卷毛的气势不敢动手。
暴躁地出声赶人,「够了,赶紧走赶紧走,这是我家,你们再不走我马上就报警!」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半推半就,被他赶出了门外。
小卷毛也跟在后面。
只是走到院子里之后,他忽然定住脚步,盯着二楼敞开的那扇窗,若有所思。
※
这人怎么说也救了我,我想道个谢。
「那个……」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扯着胳膊,拽到了一旁。
下一秒,一盆血水从二楼泼了下来。
就在我俩刚才站着的位置。
楼上传出陈喜的高声叫骂,「赶紧给老子滚蛋!」
小卷毛撇了撇嘴。
轻轻念叨了几句什么,只是声音太小,我听不真切。
过会又弯下腰,朝着空气点头。
那张黄符像是有了生命,逆着重力往上飘,一路进了二楼窗户里。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我才惊讶地发现,空气中,一团小小的身形逐渐清晰,凝实。
我很快认了出来。
是陈喜养的那只叫旺财的萨摩耶。
刚买狗的时候,他整天在朋友圈里晒,到处炫耀。
但热乎劲一过,发的次数就少了,从照片里看,狗也比刚开始的时候,瘦了一大圈。
而刚刚,那狗被开膛破肚,扔在了二楼浴室……
「那是……旺财?」
但旺财不是死了吗?
难道是因为签了那什么冥契,所以开了天眼,我可以看见鬼魂了?
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小卷毛瞥我一眼,「你想多了,现在能看到魂魄,是因为被恶鬼缠身,阳气衰弱,要是等你能完全看清,也就离死不远了。」
……
我后脊一寒,偏偏他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等会吃什么。
我拧起眉心。
「但鬼魂怎么能见光呢?」
这人估计是故意吓我。
「那是因为我施了法,护住这只狗魂魄不散,直到报怨结束。」
他一脸认真地解释。
打碎了我仅存的侥幸心理。
「那你打算干什么?」
他看我一眼,从口袋里掏出墨镜,戴在了脸上,「冤有头,债有主,把狗活活饿死的主人,总得付出点代价才行。」
我反复琢磨那句话。
也是听他解释之后才意识到,原来旺财不是死于开膛破肚,而是早在那之前,就已经被陈喜饿死了。
小卷毛蹲在地上,在狗子没有实体的头顶摸了几下,表情温和。
狗子拱拱他手心,依依不舍地扭头。
喜欢狗吗……
那应该不是坏人。
到底救了我,道个谢总是应该的。
「那个,谢……」
但我话还没说完,就见他摆了摆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也不用谢我,我救你一命,只是为了抵先前的因果。」
拿人钱财?
我想了一会,才后知后觉想起来。
在医院门口给过他一百块钱。
不过,要是这样的话,继续给他钱,是不是就能活命?
我只是想想。
他却仿佛会读心术似的,摇头制止,「你别白费力气,我不会再收你的钱了,之前是我自己看走眼,不得不帮你收拾烂摊子,现在因果还清,我可不会再给自己惹麻烦。」
说完,扭头就走。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他走出陈喜家的院子。
可这是能救命的大腿,就这么撒开,实在不甘心。
反复思索他刚才说的话。
他几次提到因果,足以证明这很重要。
那一百块钱是因,他赶过来救下我是果……
那是不是说明,只要想办法让他欠我的,他就不得不答应我的请求?
我眼前一亮。
这方法虽然不道德,但却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了。
赶紧追出门,看到他正朝左面的公交站走。
我跟上去。
脱下身上的外套,举起来给他挡着太阳。
他往旁边闪躲,「你这是干什么?」
「帮你挡太阳。」
「我不需要。」
「但我确实帮你挡了太阳。」
这会正中午,太阳最大,我不信他不热。
他顿了几秒,估计是意识到了我打算做什么,叹了口气,用手把我的胳膊压下来。
「兄弟,我跟你说实话吧,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没办法。」
「为什么?」
他挪开视线,「你最好不知道。」
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明明没害过任何人,却年纪轻轻要给别人偿命?
我想继续问下去,但他摆明了不打算说。
这几天的烦闷像是一块涌了出来,直往太阳穴冲。
我在心里暗骂一声。
让出了他离开的路。
另一只手去摸口袋里的烟盒,但半天没找着。
有人从侧面递过来一根烟,「那张护身符你贴身带着,或许能……让你多活几天。」
语气怜悯,认定了我必死的下场。
之后脚步声逐渐远离。
我心情烦躁。
真就没希望了,只能等死?
但是,凭什么啊?!
我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还真就不信能被鬼吓死。
咬牙站起来,尽量跟那股眩晕感对抗。
之后在路边找了个小摊,点了两笼蒸包,一碗粥。
从早上起就滴米未进,现在热乎的包子下肚,才终于驱散了那股难挨的饥饿。
我掏出手机,给医院打电话,问我爸的恢复状况。
确认他一切都好,又给护工涨了工资,告诉他好好照顾,之后有奖金。
最后,才在路边扫了辆共享单车,直奔城西的和仁医院。
和仁医院,也就是那个小主播死前被送过去的精神病院。
小主播平台 ID 小龙侠,真实姓名不详。
按照飞子说的,他在医院待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很多医生护士都跟他有过接触,或许会有线索。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一通折腾后,我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甚至生起股鱼死网破的决心。
※
精神病院的牌子老远就能看到。
我把车停稳,站在门口观察。
据我所知,精神病院因为其特殊性,管理异常严格。
连亲属探病都得提前联系科室,确认病人状态,预约时间,之后才能进去。
可那小主播已经死了。
我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清楚,想进去打探情况,难上加难。
加上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又不敢在医院门口徘徊。
我犹豫了半天,索性在附近找了个躺椅,铺上外套躺了上去。
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待在哪都没人怀疑。
加上我头发没梳,短袖也被撕得破破烂烂,还算贴合角色。
不知道是那张护身符的缘故,还是因为待在室外,身上那股如影随形的阴冷感没了。
紧绷的精神一松,困意就克制不住地涌了上来。
就在我差点睡着的时候,电话却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同城。
犹豫片刻,我还是接了起来。
「喂?」
「喂,您好,请问是庄先生吗?外卖到了,能不能开门拿一下?」
外卖?
我人在外面哪来的外卖?
「送错了吧,不是我的。」
对面一愣,「可留的确实是这个电话,您不叫庄宇吗?」
还真是我的名字,难道是别人帮我点的?程飞吗?
可我现在不在家,也没法拿啊。
想了想,问对面的人,「是什么外卖啊?」
「奶茶。」
奶茶?
我从躺椅上坐起来,紧紧拧着眉。
程飞很清楚我不喜欢甜的,哪怕是点外卖,也绝对不会选择这种东西。
但不是他,又是谁?
外卖员半天没听到我说话,出声催促。
「喂,哥,您还在吗?我这还有别的单。」
我回过神来,说:「算了,你就放门……」
但话还没说完,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个,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一下,那小票上有没有备注?」
「行,您稍等。」
我攥着手机,绕着花坛踱步。
几秒后,那头有了回应。
「还真有备注,哥,这上面写的是……想活命,就千万别靠近和仁医院。」
「你再说一遍,别靠近哪?」
外卖小哥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重复了一遍。
不甚标准的普通话,打消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半天没等到回应,电话那头的人再次催促。
「大哥,我要不把奶茶给您放门口,等您回来了再自己拿进去,行不行?」
「不行。」我出声阻止,「你后面还有几单?」
「四五……五单吧……」
「还能换人吗?或者,全部超时了要赔多少钱?」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的人恼了,语速下意识加快。
我没法跟他解释,只能说:「我给你一千块钱,剩下那几单就别送了,在我家门口等着就行。」
「可是,为什么啊?」
「这你就别管了,把微信号告诉我。」
虽然疑惑,但在钱的诱惑下,对面还是报上了微信号。
我挂了电话,之后迅速加上微信。
确认身份没错后,转了五百过去。
并说等我到了之后给另一半。
对面点了收款,终于不再纠结我这么做的目的,问:「哥,那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我看着导航算时间,七公里路,开车只要十几分钟,骑车却不好说。
索性回了句,「这你就别管了,等我就行。」
「那我其他单,能让同事帮我送了不?也不是怕赔钱,主要人家点了东西一直送不到,着急上火。」
我打字回复,「只要你人不走,这一单不点送达,别的都可以。」
对面发了个抱拳的表情包。
我按灭手机屏幕,拎上路边的自行车,直奔回家的方向。
配送电话打到我这,说明对方下单时填的就是我的号码。
他很清楚我的联系方式和住址,但与此同时,我对他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却一无所知。
这单外卖,是我可能联系上他的唯一途径。
那个人知道和仁医院,还清楚我的行踪。
直觉告诉我他的身份不简单,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幕后的始作俑者。
只要找到他,或许就能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这么想着,我加快了骑车的速度。
但还没骑出多远,就被迫停了下来。
红绿灯。
晚高峰,不管是车、自行车还是行人,路口都堵得水泄不通。
交警站在中间疏通车流。
而我望着红灯上的数字,焦灼一分一秒地累积。
这样不行。
时间拖太久的话,对方肯定会收到超时提醒,到时候就麻烦了。
我咬了咬牙,索性绕远路,从人少的路线骑回去。
果然,避开中心区之后,路上的人就少了很多。
我松了口气,加快骑车速度。
但骑了一会却又觉得不对劲。
这个时间点,就算路上的人再怎么少,也不至于真的一个人也没有吧?
我下意识放缓车速。
宽阔的公路向两端延伸,看不到尽头,路面平整干净,却一辆车都没有。
空得吓人。
而在我第三次停下来等红灯,并看到花坛边缘那个一模一样的破口之后,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在原地转圈。
不是又撞鬼了吧?
可我明明戴着那个护身符,怎么还会这样?
压住心底的恐惧和急躁。
把车子停稳,掏手机。
七点四十,时间没问题,但信号那一格却是空的。
微信界面也一样,消息发出去就开始转圈,最后变成红色感叹号,显示发送失败。
没信号。
四下无风。
我却总感觉周围阴冷,忍不住地打寒战。
尽管害怕,却不得不逼迫自己保持冷静。
鬼打墙虽然吓人,但还没听说会危及生命,只要想办法走出去就好了。
这么想着,我开始拼命回忆以往看过的相关传说。
身后却冷不丁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小伙子,你要去哪啊?」
我吓得一激灵,转身寻找声源。
这才发现原本空荡荡的马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老太太。
她背着手,穿一套灰扑扑的布衣,佝偻着身子,笑眯眯地仰头看我。
这种情况下遇到的老太太,猜也知道她恐怕不是人。
我警惕地盯着她,往后退了几步,但没出声。
她却步步紧逼,「小伙子,我腿脚不好,你能不能扶我过马路啊?」
路上一辆车都没有。
那老太太嘴都没张,声音却格外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头皮发麻。
我也顾不上别的,扔下自行车,转身就跑。
因为跑得太快,甚至有点呼吸困难,好在转头时看到那道佝偻的人影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才松了口气。
放慢速度,撑着路边的信号灯站稳。
但还没等我把气喘匀,那个噩梦似的身影却又出现了!
依旧是佝偻着身子,动作缓慢地凑过来,说:「小伙子,能不能扶我过马路啊?」
那张看似慈祥的笑脸,因为过分僵化,看起来格外诡异。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但还没等我说出来,眼前的笑脸却开始变化,先是嘴角越拉越大,一路扯到耳根,眼眶也跟着渗出鲜血,五官扭曲得渐渐没了人形,流出的血色转黑,两颗眼珠子也掉了出来。
「啪」的一声砸在地上,留下两摊黑漆漆的脓血。
我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想叫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强行压下想吐的欲望。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跑。
但跑不动。
低头才发现,一只干枯得宛如鸡爪一般的手,紧紧勾住了我的上衣。
我拼命挣扎,但那只手却一动不动。
手的主人顶着空洞的眼眶,以及裂得摇摇欲坠的下颌,死死盯着我,「小伙子,帮帮我,跟我过去吧。」
过马路,又是过马路!
我咬牙转身,想掰开那只手。
但却看到马路对面的场景一花,从原本的沿途围挡,变成了灰蒙蒙一片。
浓雾缝隙露出块石雕的墓碑。
上面写着两个大字——鬼界。
我心里一沉。
这他妈哪是要过马路,分明是想要我的命!
※
想清楚这一点。
我只能用最快的速度脱了上衣,甩开之后,就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远处逃。
那女鬼见状,当然不甘心。
尖叫一声跟在我身后。
她四肢佝偻,但移动速度却极快。
我拼了老命也甩不开。
只能仗着转弯还算灵活,带着她在马路中央,围着绿化带绕圈。
却没想到这样一来,竟然把她惹恼了。
「咯咯咯——」
难听的笑声宛若催命符。
周围阴风裹着灰尘腾地而起,迷了我的视线。
原本平坦的马路上,也忽然现出几道极深的裂缝。
缝隙下面是一片漆黑,深不见底,我心里清楚,一旦掉进去肯定没有好下场。
但要躲避追杀,同时还需闪避裂缝,难度极大。
我这缺乏锻炼的身体,没多久就透支了。
一个趔趄砸在地上。
因为冲击力太大,摔得我脑袋发蒙,被蹭破的手心也隐隐作痛。
我头晕目眩地趴在地上,满脑子都是:妈的,这回真完了。
几乎是瞬间,那老太太就追了上来。
一把抓起了我的胳膊,但却半天都没动手。
我抬头去看。
才发现她已经恢复了人样,两只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我手上被蹭破又开始流血的地方,眼神贪婪又狂热,看得我头皮发麻。
「八专禄旺仔细详,吉凶祸福暗中藏,这样好的命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什……什么意思?
这话我一句都没听懂,但下一秒,她忽然拽住我受伤流血的手掌,往自己身上按去。
电光石火间,我脑子里忽然闪过那个道士说的话:
手印,签名,哪怕只是一句承诺,都能用来结成冥契。
不行,不能让她得逞!
我蜷起手心,拼命把手掌往自己这边扭转。
「滚蛋!放开老子!」
她却不恼,咧嘴露出满嘴黄牙,声音苍老又阴沉,「小娃娃脾气还挺大,不过老婆子能得这富贵命,全是拜你所赐,就不跟你计较了。」
之后便想强行掰开我的手掌。
我吼得嗓子嘶哑,手腕也生疼,但依旧无济于事。
忽然就理解了,那个生生掐死了自己的小主播,死之前到底有多么绝望。
但就在手印按上去的那一瞬间,老太太脸上得意的神情却骤然消散。
干枯的五官紧紧缩成一团,身体也开始扭曲,逐渐变形,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用力撕扯。
扩散,碎裂,灰飞烟灭……
而她在彻底消散前,依旧难以置信地瞪着我,尖锐地喊叫,「怎么会这样?薛家姑娘怎么会护着你?这不可能!」
刺耳的尖叫震得我耳膜隐隐作痛。
而再一个晃神,我已经跌坐在了马路上,好端端地穿着上衣。
非机动车道的正中央,停了一辆三轮车。
扶着腰的老大爷看着我,满脸批判,「你们这些年轻人,平常手机不离手就算了,大马路上还敢看手机,真不要命了,啊?」
再看周围。
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人声熙攘。
时不时有路人经过,用好奇的神色打量我跟那位大爷。
我这是……回来了?
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女鬼动手之前,我毫无反抗的余地,她也笃定自己胜券在握,可手掌按上来的一瞬间,魂飞魄散的竟然会是她。
这不合理。
而且,她口中的「薛家姑娘」又是谁?
是人是鬼?为什么会「护着」我?
我琢磨不透,越发茫然。
大爷半天没等到回应,不满地「啧」了一声。
估计觉得我孺子不可教。
转身骑上三轮车走了,临走前都不忘感慨,「现在这年轻人啊,大白天的跟梦游似的。」
等回过神,大爷已经骑出老远了,连道歉都没来得及。
但为了避免堵塞交通,我只能先从地上爬起来,挪到路边不碍事的地方。
精神恍惚,还撞到了一对母女,连声道歉。
「抱歉抱歉,实在对不起。」
「没事,您又不是故意的。」
年轻妈妈笑容温和,谈吐大方。
我松了口气。
可等到低头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手里提着个塑料袋。
里面装着满满一兜的纸钱和纸扎元宝。
心里一紧。
但这也不怪我。
主要是这几天接连撞鬼,神经尤其敏感。
注意到我的视线,那位妈妈出声解释,「家里人忌日,来这边烧点东西。」
我随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发现就在不远处,有一片墓地。
怎么可能?!
这边接近郊区,有墓地也正常,但我分明记得清楚,刚刚骑过来的时候,那一片都是居民楼。
等等,居民楼,墓地……
对鬼来说,墓地可不就是居民楼?
那是不是说明,我刚骑上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入了幻境?
手上的伤口还在。
也说明环境里的奔跑和摔倒,是真实发生的。
也就是说,我虽然看不到,但刚刚的路上依旧有车辆来回,如果我撞了上去,那是不是,真的会死?
我后脊一凉,不敢继续想下去。
「那个,是不是吓着您了?」
或许是看我脸色实在难看,那位妈妈出声询问。
「没事没事。」
我扯出一个苦笑,掩饰自己的失态。
之后逃跑似的绕开这一对母女。
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那外卖小哥还在不在。
我掏出手机,这才发现他给我发了好几条消息。
其中一条是张截图。
来自配送软件的聊天界面。
顶着我姓氏的顾客说:
「别想了,你找不到我的。」
「不要靠近和仁医院,都是为了你好。」
「还有,不要相信你身边的人,他要害你。」
然后是来自配送员的消息,「哥,这人说话奇奇怪怪嘞,我没敢回。」
就在五分钟前,刚刚发过来。
我敲字,「不用回,等我过去。」
这边离我住的地方不远。
九百多米,跑起来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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