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的场景能写出什么脑洞大开的故事?

 

我在高中教室里睡醒,教室只剩我一个人,准备离开时惊悚地发现,我无论用任何方式,都走不出这间教室。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我突然在角落发现了另外一个人。

(虚构故事,如有雷同,脑洞巧合)

夏寒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他走不出 320 教室了。

320 教室是横式的教室。没有后门,而是左右各有一个门,素日里全都是敞开的状态。

他当时在教室最后一排醒来,觉得身体一阵虚冷,朦朦胧胧间听见学生的喧闹,还看见前面的老教授慢悠悠的拎着公文包跨出门去。

然后突然就静了。

就好像有人给整间屋子按下了静音键。

夏寒眉头微皱,隐隐间有些不安。这栋楼里无论如何是不该一点声音都没有的,下课的时间点门外的走廊总是嘈杂非常。平日里光是台阶上的踏响,都声如重鼓。

就算走廊里真的空无一人,窗外总归也会有些许的鸟鸣。

而现在,死寂。

这种安静压的夏寒心神不宁,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快步走到门前。他咽了口唾沫,彻底慌了神。

透过那道门,看见的竟不是那个平日里那个人来人往的走廊。

是那十几排灰色的座椅,是被胡乱涂鸦写满公式和情书的墙壁,是他刚刚趴在上面的那张桌子。

他反反复复走了几次,几十次,看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透过这扇门,他看见了完全相同的,对称的 320 教室。

就好像在门口有一面偌大的镜子,将整个 320 教室完完整整的镜像过去,然后门对门的拼在一起!

现在夏寒所在的是对称的 320 教室在门口拼接的奇异空间,一个封闭的,由两间一模一样的教室合并成的囚笼。

这不可能。

他再三确认了自己不是在梦境之中,却依旧死撑着这根神经不敢信。

夏寒不敢相信,这肯定不是什么恶作剧了,这是确确实实的牢,把他死死的拴在这间教室之中。

他看向窗户,希望能在这几扇窗上找到哪怕一星半点的希望。在窗户的另一面,本应出现的下午的暖阳和楼下新绿的草坪尽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灯管显明的倒影。

透过窗户看到的,是一间空荡荡教室。夏寒一眼就看出了,那是门外那间并在一起的,对称的 320。这是一个扭曲的空间,两间对称的教室的窗户有一种类似于通道的东西联接在一起,让这里变成更加密不透风的死牢。

他头皮一阵发麻。

手机没有任何信号,电量还有百分之三。夏寒被锁死在这间教室的前二十几分钟里,是浑浑噩噩的。他继而全然被不安所掩埋,又不知如何宣泄。

「见鬼了!」

他胡乱地跑过教室里的每个角落,累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意识到没有必要再无端的浪费体力,开始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

最初画的都是胡乱的涂鸦,而后渐渐提起一点理性,开始记录零碎有用的信息。

他恍惚间听见屋里传来隐约的沙沙叶响,可在这屋子里,哪来的草木呢?

夏寒看了看手表,这时他已经被困二十九分钟。

教室里面的空气是一滩禁锢的浑浊死水,闷的人发慌。

夏寒花了良久才冷静下来,才平复呼吸,才让他的心跳不那么猛烈。

「谁他妈能信……」他骂道。

教室唯二的两扇门现在都和另一件对称的 320 教室并在一起,目前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

窗户,已经尝试过了。无论从哪一扇窗户跳出去,都会从对面镜像的那间教室,对应的窗户跳回来。

这一点是令夏寒更加无法理解的一处。如果说单单是奇异构成的闭合教室尚且不论,那么这种类似于所谓双向「传送门」的窗户更加令人惊异。

夏寒还以为自己是个很理性的人,理性到足以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心平气和地,理顺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来才发现,自己真他妈幼稚。

理性个鬼。

他最多能呆在一张椅子上十秒钟,就浑身燥热难安。他不得不喝着自己剩下半瓶的矿泉水,一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夏寒在教室里来来回回转了十几圈,还是始终没有找到任何头绪。

如果把他最初所在的教室命名为「教室 A」的话,那么与之对称且拼接的就是「教室 B」。

A 和 B 就像【】这样扣在一起,甚至窗户都产生了某种空间上的联接。

两个 320 教室初看去就像是按一个模板复刻出来的,桌椅的摆放,杂物的位置,甚至于粉笔灰散落的情状,都如出一辙。

只有一点不同。

在教室 B 里,还睡着另一个人。

在最后一排远离窗户的位置,有一个男生还在酣睡。

睡的很沉,起码沉到刚刚夏寒好顿折腾还没把他吵醒。而且睡姿相当具有隐蔽性,如果他呼噜声没那么明显,夏寒可能死也发现不了这个人。

他试了两三次去叫醒这人,均以失败告终。桌子上睡着的仿佛一尊蜡像。

「这睡的也太死了。」夏寒嘟囔着,他见过睡的沉的人,没见过睡的跟一具尸体一样的。

他话音刚落,突然听见一阵桌椅的嘎吱响。

那男生伸了个懒腰,擦了下嘴角的哈喇子。

男生的面庞没有半点棱角,却也并不纤弱。修的崎岖的鬓角旁,是一双眸子四处乱眺。

他抬起头来,顶着蓬乱地头发,朦朦胧地看向夏寒。

夏寒靠过来,拍了下男生的肩膀说:「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揉着眼睛说:「唐觉。你有什么事么?」

夏寒指了指门口说:「那行吧,唐觉。事儿就是,现在咱俩出不去了。」

唐觉一愣,他蹭的一下窜起来说:「锁门了?」

夏寒白了他一眼,唐觉感到被眼神扎了一下。

等到夏寒花了数分钟阐明整个情况,唐觉在两个教室之间发疯了一般跑了五六圈,喘的跟头牛一样之后。

唐觉惊诧的眼神终于凉了下去,变得淡然。

他摆了一个肆意的姿势斜靠在桌子旁,手指散漫地敲着桌面,看着夏寒略带慌张地模样。

夏寒诧异地回头问:「你咋不着急?」

唐觉点点头说:「我着急,但我更懒。」

言罢,他打了个哆嗦。

唐觉眉头微皱,搓了搓双手问:「你有没有发觉,屋里有点凉?」

夏寒也发现了,自从教室封闭之后,寒意渐渐从各个角落渗上来。

他在屋里简单走了走,发现温度的分布极为不均匀。靠近墙壁的地方,明显要冷得多,穿着 T 恤的夏寒在那里直起鸡皮疙瘩。但是在教室的中央,温度却异常的事宜。

随着渐凉的温度,夏寒心里泛起一阵寒意。

他咽了口唾沫。

夏寒紧锁着眉头,自言自语道:「这屋子一点对流都没有,空气几乎完全不流通。」

唐觉敲了下桌子说:「行了,这算第二条。」

夏寒问:「什么第二条?」

唐觉说:「屋里怪事的第二条。第一条是这个合并的教室,第二条就是空气不流通。」

他指了指窗户问:「之前说的窗户变成传送门,能演示一下么?」

夏寒点点头,随手抓起半根粉笔从门口的窗户丢进去,眼看着那半根粉笔从对面房间的窗子里飞出来。飞跃的弧线完美的并接在空气里。

唐觉眼睛爆睁了一下,然后又归附平静。

他略微思忖一下说说:「嗯,这个窗户算第三条。」

夏寒问:「就算你记到第三万条又有什么用?该被困死还是得被困死。」

唐觉答:「起码咱得记下来这些,免得将来有一天被这个玩意害死。比如空气不流通,有没有可能引起在某一个区域的呼吸废物越堆越多,让咱们睡觉的时候窒息呢?」

夏寒恍然间明朗,他提起粉笔开始在黑板上沙沙地写着刚刚讨论的每一条。

唐觉是个夏寒还没弄清楚的人,甚至要比这间教室更加令人费解。

说他散漫,可在他不着调的举止之下,极有可能藏着睿智的见解。

说他冷静,可有时却刹那间慌的快死掉,心都要跳出胸口来。

他蒙着一层雾,近了弄不清,远了看不透。

唐觉站起身来,望着屋子里停滞的挂表说:「这表什么时候停的?」

夏寒一边在黑板上奋力刻写,一遍答:「不清楚。没准我刚醒的时候就停了。」

唐觉看着就像一幅贴纸一样安静的挂表,神色有点异样。他问:「朋友,你叫什么来着?」

夏寒的粉笔在黑板上狠狠一顿,那根粉笔应声折断。他拍了拍身上的粉笔灰说:「我他妈说了三遍了,我叫夏寒。」

唐觉满脸愧意地问:「不好意思,我记性差。夏寒,你醒了到现在有多久了?」

夏寒看了看手表说:「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

唐觉抓抓头发问:「能不能精确到秒?」

夏寒一伸手,答:「净扯淡。你看我这表有秒钟么?」

唐觉掏出了自己手机问:「看样子,你手机没电了是吧。」

夏寒点点头说:「我醒来的时候,差不多只有个位数的电了。」

唐觉按下了电源键,他的神情里偶尔有失意像水纹一样稍纵即逝。他说:「这是咱们最后的电子设备,就算没有信号也要保护好电量。」

夏寒转过身继续在黑板上记录内容,他的粉笔重重地刻下最后一个笔画之后,手从板面上抽出来。

夏寒坐在讲台旁,而唐觉跑去躺在台阶上。

夏寒紧紧攥着手里那根粉笔说:「唐觉,之前我在班里没见过你。」

唐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在空旷的教室里褪去了几分音色:「我不是你们班的,甚至不是你们专业的。我是个熬夜敲代码的,随便找个教室补觉。你呢?夏寒,你是做什么的?」

夏寒口中喃喃:「我啊,别提了,贼水。」

此后两人各自无话。

夏寒心底里还是害怕着,但只好转移自己的想法和注意。他突然开始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开始怀念高中时代跟他在纸上画圈圈叉叉下五子棋的女同桌。梳着柔顺的单马尾,坐在阳光刚刚好的窗边。干净的白校服,闪亮的紫发绳。一张格子纸下的难解难分,她眼看棋势急转直下,把纸一扣羞恼道:「封盘!」

他想着想着突然困意席卷上来,恍惚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打了一个寒颤。

回忆中下午的暖阳一下子冷了,眼前是唐觉拍了拍他的肩膀。

唐觉说:「别在墙边睡着了,要冻死的。」

夏寒猛地抬头,看了看表,自己刚刚竟然就这么呆坐了四个钟头。他问:「唐觉,你这四个小时干了些啥?」

唐觉说:「听声音。」

夏寒问:「什么声音?」

唐觉说:「像是树叶响。很轻,到目前一共出现过三次。每次均匀间隔八十五分钟。」

夏寒爬起身来,连忙在黑板伤抄录第四条。他一遍写着一边说:「这个声音我之前听过。」

「什么时候?」

「我醒来大概二十九分钟的时候吧!」夏寒说:「当时我还以为我是害怕过头出现幻觉了。」

唐觉点点头,他走到窗边说:「我还用粉笔依次检验了这些窗户,看他们是否真的都跟对面的教室一一对应联接。」

夏寒问:「结果?」

唐觉说:「结果真的是一一对应。」

夏寒说:「我不跟你说过?我之前试过的。在你还没醒的时候,我一个个试的。」

唐觉说:「你是之前试过,现在多试几次总没坏处。正好你醒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发挥一下想象。」

夏寒说:「怎么个想象法?还是说你想猜这教室是咋弄出来的?」

唐觉一拍手,从桌子上翻下来说:「正是。」

夏寒说:「那行,原理啥的我不懂,但是要讨论的话,可以给你点建议。」

「什么建议?」

「说归说,动作幅度小点,省力气。咱没吃的。」

夏寒起身站在黑板旁说:「咱俩边说我边记下来,是不管多扯淡的点子都算数是吧?」

唐觉说:「算数算数,反正我觉得你我能想出来的设计应该都不太靠谱。」

夏寒说:「那行,咱们从头开始来吧。总而言之要给黑板上这些所有反常一个共同解释对吧?」

唐觉说:「对。封闭空间,对流异常,窗户循环,叶响。这四件事,如果能找到一个共因,就算大功告成。」

他说着,眼神突然扫到黑板边上一个潦草的字母字母「A」。

唐觉皱了皱眉,他指着那个字母问:「这是你下的记号?」

夏寒说:「是。我把最先所处的 320 教室命名为教室 A,而对称生成的,你所在的教室命名为教室 B。咋?这对咱们的推理有干涉?」

唐觉神情一冷,他缓缓地说:「夏寒,你之前可没跟我说过你我初始不在同一间教室。」

看着唐觉的眼神,夏寒突然怔住了。

在他头脑里发芽的所有想法,都缩了回去。

他才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

问题在于:他没法确定,唐觉之前到底在不在教室 A 睡着了。

如果唐觉之前就睡在教室 A,那么教室 B 生成的时候,他的位置发生了「转移」。

如果唐觉根本就没有在这间教室睡过,那么完全就是一个灵异的教室 B 的出现,顺便「创造」一个叫唐觉的人。

换句话说,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么也许是整间教室在复刻的时候……把作为人的夏寒进行了错误的拷贝,变成了唐觉?

唐觉始终坚称自己从头到尾都睡在这间教室,那么他所认为的教室跟自己所标记的教室 A,又真的是同一间么?

夏寒越想越不对劲,他问道:「等下唐觉,你睡觉之前瞅过这间教室的门牌么?」

唐觉摇摇头说:「我只是随便挑了间当时人少的教室死睡过去,根本没看到底是哪间。如果按你说的,我们分别出现在教室 A 和教室 B 的话,情况要更加复杂。」

唐觉说:「我是靠墙睡的。你说你是靠窗睡的。你我睡在最后一排的不同位置,最后却分别出现在教室 A 和教室 B。」

两人相对无言,唐觉蹲在地上苦思了许久,口中不断喃喃

「没可能的啊!就算……也没可能的啊。」

他站起身来,长叹一口气说:「这个要记下来。第五条,你我初始房间不一。这一条要有更高的优先级。」

唐觉示意夏寒往边上站,他提起一根粉笔说:「我先演算一下这个事情。」

他半身靠在黑板上,突然开始飞速地刻写,粉笔灰落的像大雪。

夏寒看的呆了,唐觉的手下,笔迹像一道雷一样在黑板上走着,每一个符号,每一个字母,精准,工整,有力。

他连一句话也没有看懂,唐觉书写的是他见所未见的文字形式。夏寒盯了片刻,看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只得问:「唐觉,你写的这是什么?」

「代码。」

「什么代码?你这啥代码能在黑板上编译啊?」

「我自己写的一种编程语言。虽然不能编译,但是可以让我把问题用程序的方式逻辑化。」

夏寒越听越奇说:「合着你的脑瓜仁里面藏了个主板啊。」

唐觉似笑非笑没有回答。他一遍狂写一遍口中轻念:「电灯正常、引力正常、对流……」

夏寒眼看着唐觉进入了浑然忘我的状态,耳畔只能听见粉笔有节奏感的擦响。他明白自己已经不适合再打扰他了,抬起头来看了看明晃晃的灯管。

「对呀。这屋子都变这样了,灯还正常工作,那电是从哪冒出来的呢?」

夏寒自语后,问着唐觉:「唐觉,你说这电是哪来的呢?」

只有写字声阵阵。

他回过头去,看见唐觉转瞬间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下面那块黑板,快要把整块板子涂成白色。

等到唐觉在黑板右下角的角落,落下最后一笔,彻底没有任何空间继续写东西的时候。他才转过身来问:「你刚才问我什么?」

夏寒顿了顿,摆了摆手说:「算了。我的问题一会再问。你这程序写的咋样了?」

唐觉食节轻轻扣了两下黑板说:「估计。出 BUG 了。」

夏寒虽然对编程一窍不通,不过大概能知道 BUG 就是出错。

他看了看填的饱满的黑板,叹口气说:「得亏咱这黑板有两块,要不哪够你写的。」

唐觉摇头说:「两百块板子都写不完。而且效率也成问题,我要在脑海里编译,调试,修正,是个辛苦活。」

夏寒说:「你说那东西我也弄不懂,不过写了这么多,有点眉目没有?」

「快有了。」唐觉瞥了一眼黑板说:「估计再写满一块板子就差不多了。」

他说着把底下那块黑板往上推,等到推到最顶上的时候,夏寒突然大叫一声。

唐觉回头问:「吼什么?怎么了?」

夏寒一脸惊愕的指着上面那块黑板说:「字呢?」

唐觉猛地抬头,最上面那块本来写满了代码的黑板干净的了无痕迹,只在黑板于滑槽推动的一瞬间,所有的字迹倏然间都被彻彻底底地抹去,变成一块崭新的板子!

唐觉一个不稳,向后撤了一步,他支在讲台旁,死死地盯着最上面那块崭新的黑板。

夏寒连忙在墙边用粉笔补上一个字母「A」,他隐约间总是感觉这个标记无比的关键。

「那些字呢?」唐觉问:「字是怎么消失的?」

唐觉凝望着黑板半响没有说话,神情上写满的是惊疑。

「要再试一次。」

唐觉说着飞快地在上下两块黑板上分别画数字 0 和 1。他对夏寒说:「夏寒,上面的 0 号黑板和底下的 1 号黑板都帮我看仔细了。所有字迹的变化,消失的时间点。」

夏寒喊着:「我咋样都不会看漏的。」

唐觉把刚刚推上去的黑板又拉下来,黑板在滑槽间发出生涩的擦响。

夏寒浑身一个激灵,拉下来的时候,刚刚在下面,那块写着「1」的黑板,被举上去的瞬间竟然又变成空白的了!

唐觉的身形微微发颤,他又把黑板推了回去。

这一次,两块黑板都变得光洁如新。

没有过一星半点痕迹。

唐觉平复着呼吸,他用粉笔敲点着桌面,思忖了许久许久。

屋里的寒意似乎渐渐明显了起来,他在掌间哈了哈气,不安地来回踱步。

他打破沉寂的时候,又站回了先前的位置,指着那块黑板说:「我们再确定一下,是黑板推到底之后,字迹才开始消失的么?」

夏寒一边敲打摸索着黑板,一边回答说:「你也看了,就是这样的。应该说是你的板子一顶到头,唰的一下字迹同时消失。」

夏寒把耳朵贴在黑板上,却什么异响也没听到。黑板跟墙体帖的严丝合缝,也不像能设计任何机关的样子。他只能一筹莫展地靠着墙,却展不开这团乱麻。

唐觉问:「这种设计难道是为了避免我们在同一时间记载更多东西么?可拉动黑板又……」

夏寒说:「净瞎扯。如果只是不想让你写东西,干嘛不干脆把整块板子缩成指甲盖儿大小。」

唐觉说:「这肯定不是单纯的让字迹消失。这些字一定去了别的地方。」

夏寒茫然地抬头,他眯着眼睛,瞄向天花板和灼目的灯管说:「就这么大个屋,那字儿能去哪。」

唐觉的手指开始带着一种奇异的规律敲击着桌面,声音的节奏感恍若脑海中电光火石的编谱。

夏寒说:「你想归想,手指头别乱动啊。」

唐觉摇摇头答:「你就当我在运行程序。」说完,唐觉的神色呆滞住,只有手指还在不知疲倦地敲动。

夏寒看了看,隐约觉得唐觉这副模样有点瘆人,但他明白,唐觉估计又是忘我了。他瞄了眼唐觉干裂的嘴唇,把桌上先前喝的半瓶水摆到讲台上说:「这是我先前喝的半瓶。B 教室还复制了 A 教室一整瓶,就这点儿水,省着点喝。」

夏寒轻叹一声,他转身来到 B 教室,盯着黑板看了一会,突然反应过些什么。

「这边儿的黑板,该不会也跟对面的一样吧?」

夏寒在空白的上下两块黑板发力写下「上」和「下」两个字,接着轻轻向上推动黑板。「下」字在黑板顶到头的时候,转瞬间消失不见。

他用手一遍一遍的摸过黑板,还是感受不到任何的异样。这块黑板跟学校里上千块其他的黑板,别无二致。

「邪了门儿了。」夏寒一边嘟囔着,又把黑板拉回来。这一次,两块黑板又都变成空白。

「黑板也一样的诡异……」夏寒没法理顺头绪,他无论如何需要唐觉作为支撑。

他的思维是一盘沙,根本还未成形。

只是有些砂子,格外的有价值。

他在这边一直等到又出现一次叶响,等到对面轻轻的敲桌声停下来,才走回去。看见唐觉双手合十坐在讲台上。

「有想法了?」夏寒问。

唐觉微微点头,跳下黑板说:「有了。」

他拍了下手说:「我现在有个猜测。」

「什么猜测?」

唐觉说:「根据我之前写到一半的程序,和我刚刚的推演,我认为也许像咱们这样的教室,设计上大概不止一间。」

「一间还不够折腾人?」

「够折腾。我说设计上不止一间,没说你我一定就能到下一间。而且我这个论断的前提是这个教室不是无意识的超自然现象,是真的有一个设计师在运作它。」

夏寒一摆手说:「啥设计师,一般不都管那叫幕后黑手么?」

唐觉说:「一样,你要觉得这样舒服,就叫这个人做黑手吧。黑手没有把你我都杀死,而是选择了让我们在这个屋子里活下来,多少是有点目的性的。」

夏寒说:「我就怕他纯粹觉得折磨人好玩。」

唐觉说:「这当然也算目的。可无论如何,他给了我们光。虽然这构不成理由,但想象一下,如果电灯到目前为止都是黑的,我们会错过什么?」

夏寒环视了一下四周,多少明白了唐觉要说的意思。

唐觉一指夏寒说:「就是这个道理。如果没有光,我们会很晚才发现窗户的特性,很晚才发现 AB 教室的复制特性,最关键的是。」他敲了一下黑板说:「我们根本就不会使用黑板!」

唐觉接着说道:「黑手不想让我们错过这些。」

夏寒竖了个大拇指说:「换句话说,如果黑手是个丧心病狂的大疯子,也有可能开灯故意让我们发现这些,然后让乐意思考的小孩儿陷进自己推理出的大坑。」

唐觉说:「没错。但这间教室不是信手捏来的涂鸦,这是精密的设计。就算是陷阱,也必须是精巧的陷阱。」

说这话时,唐觉脸上隐约有点狂热的意味。

他说:「无论是否能够从这离开,不见识一下设计的全部,不是很遗憾么?」

夏寒面无表情地说:「我不遗憾,我顶多冒冷汗。这些咋能推出来教室不止一间?」

唐觉说:「猜的。黑手在整间教室一百多号人之间,只留下了你我。如果他真的喜欢玩弄人,人数是不是太少了。」

夏寒说:「说的挺好,这算是你的推理?」

唐觉摇头说:「算 Beta。」

「贝塔是啥玩意?」

「测试版。推理的测试版」

通往 220 的黑板

唐觉叽里呱啦的说了刚刚的一通之后,没多久就陷入了疲倦和困顿。椅子像一张柔软的大海绵,他深深地沉在里面,然后休憩。

睡的安稳。

两个人达成了共识,为了避免漏掉屋里突发的状况和信息,两个人不能同时睡去。而又因为唐觉的「睡眠窒息」猜想,每个人最多只能睡下四个小时就要醒过神来。

唐觉睡下的这几个小时里,叶响还在规律的出现。

温度下降的速度减缓了下来,但屋内各个方位的温差却明显的加剧了。夏寒很难在墙边停留,他冷的瑟瑟发抖。

教室里的空气状态尚可,起码还不算浑浊不堪。

只是食物始终得不到解决,加之封闭空间的压抑感,让夏寒有点焦躁。

已经是晚上十点了,饥饿虽然还构不成生命威胁,也稍稍有点难熬。夏寒又翻找了两边所有的角落,教室里依然没有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

也许会是个略带艰难的夜晚。

如果在平常,窗外一定是整个校园被静谧的夜幕包裹。但现在,他看见了对面那间教室的桌椅和明晃晃的灯管。

窗户让夏寒心里难受,他把视线从那上面挪开。除了自己的心跳,就是唐觉细微的呼吸声。剩下的,什么也听不见。

他想起,上一次这么静,是老三失恋的时候?是自己丢了钱包蹲在楼梯口抓耳挠腮的时候?还是在阳台回初恋的短信的时候?

太特么矫情了。

夏寒骂了自己一句,这还没回光返照呢,就开始回忆人生了。

他看了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走过去想把唐觉叫起来。

结果唐觉突然揉揉眼睛自己坐起身来,一脸茫然和无助。

这跟他第一次睡醒的时候一样。

夏寒越发觉得唐觉就像是一台手机,时而活蹦乱跳,时而因为电量不足偃旗息鼓。

夏寒的手在唐觉眼前挥了挥问:「小伙子,你这开机成功了?」

唐觉摇头晃脑地说:「差点死机。」

他神了个懒腰,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你让我恢复一下状态,等我恢复过来咱们再研究。」

唐觉别过头来,勉强抬起眼帘问:「夏寒。」

「说话,咋了?」

唐觉还是口齿不清的嘟囔着:「上厕所怎么办。」

夏寒说:「还能咋办,你要觉得害羞我跑去对面屋,你在这找个空瓶子解决。」

唐觉恍惚地点着头,夏寒也不知道这个状态下的他能不能听懂,只好跑到 B 房间里面无所事事地坐着,顺势等这台处理器恢复状态。

没想到,唐觉这状态,一恢复就是一晚上。

夏寒偷偷向瞥了几眼,发现唐觉都在维持一个似睡非睡的姿势岿然不动。然而眼睛却是微眯着,一点也不像在安眠。夏寒无聊到开始在黑板上胡写一气,诗词歌赋,鬼画符,想到什么就画什么,最后画满了整整一黑板,就推一下把字迹清空。

夏寒总算发现了黑板这种设计的好处,省去了擦黑板的功夫。

黑板边稍稍有点阴冷,他不得不上下跳脚,搓着双手写画。偶尔画着画着还会骂自己窝囊和幼稚。

但这是他在绝望前,能发现的唯一乐趣。

等到夏寒快要睡着的时候,唐觉才真正清醒过来。而这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

此时,他们已经被困了十一个小时。

他活力百倍地跳到夏寒面前说:「我醒了。继续昨天的话题吧。」

夏寒昏沉沉地支着讲台骂道:「你他妈的……这开机速度……也太慢了。」

唐觉像是没有理会夏寒的话,他手拍在黑板上说:「B 教室的这块黑板,没准能有新发现。」

「怎么个发现法?」

唐觉指了指窗户,又指了指黑板说:「我一直在怀疑,黑手想让我们察觉的这两件东西。窗户和黑板,没准是沟通的一种……纽带,或者媒介。」

夏寒打了个哈欠说:「我懂你意思,你是说黑板或者窗子能让咱们联系到外界?」

唐觉说:「不一定是外界,没准是其他的教室?或者其他扭曲的空间?」

夏寒点了点头说:「明白,可窗子铁了是不行了,这条路肯定走不顺溜,只能让咱在屋里来回折腾。」

唐觉说:「只是现在不行。而且,咱们还有黑板呢。昨天只是反复试了 A 教室的黑板,还没深入探索下 B 教室的。」

「不用费那个劲了,我试了整整一宿,这边儿的黑板也一样。」夏寒在两块黑板上又一次写上「上」和「下」字,然后随手一推那块黑板。

黑板又一次艰涩地向上滑行,划到顶端的时候,「下」字的确消失了。

但是黑板却没按照夏寒所想的,变成洁净的空白。

那上面有东西。

那上面用黄粉笔潦草地画着一个,带着几分戏谑,带着几分嘲讽的笑脸。

那笑脸画的极不规矩,滑稽又突兀,却赫然醒目。

夏寒吓得胸口一阵突突,所有的困意都被压了下去。他脚下一软,连忙靠向讲台喊道:「这他妈什么玩意!」

唐觉眼神里的惊讶一闪而逝,他快步踏过来指着那笑脸问:「这屋里有黄粉笔?」

「没。」夏寒擦过头顶的冷汗答。

「这是你昨天晚上画的图案么?」

夏寒确信地说:「我昨晚绝对没画过这东西。」

唐觉的目光扫了黑板两圈,连跑回 A 教室,一边喊着:「夏寒。帮忙盯紧了你那边黑板的动静。」

「我懂。」

随后,夏寒听见了不下十几次黑板滑动的声音,还有沙沙的刻写声。大概是唐觉在对面疯狂的写板书并推拉着黑板。最后唐觉摇着头走回来说:「看来不是时段影响了黑板的状态,那边的黑板依旧只能使字迹清空。」

夏寒说:「这边儿的黑板也没动静,还是这张脸在摆着。」

夏寒理顺了一下呼吸,先前的慌张也已经渐渐退潮。他再次端详这个滑稽的笑脸,除了诡异以外,竟然也有点让人发笑。

「唐觉,这玩意,八成是人画的。」

夏寒也说不出什么准确的道理,只是单纯的感觉机械生成不了这么蠢的脸。

唐觉手指轻轻点在那笑脸上,浅浅划了一下说:「笔迹的厚薄很自然,基本能确定是人画的。可为何偏偏现在才出现。」

夏寒看了黑板片刻说:「我昨晚在黑板上画了一堆鬼画符,然后一拉黑板给弄没了。没准儿是谁怕了,拿这脸来辟邪的。」

「辟邪?」唐觉说完微微一顿:「等下,如果你画的那堆符号会被另一些教室的人看见,他们很有可能要画一些东西来回应。」

夏寒抿着嘴唇想了想说:「讲得通。没准真让你蒙着了,这黑板相当于小纸条,能在教室之间传来传去。」

「首先可以确定 A 教室没有这种功能了。否则之前写的数条猜测,试了许多文字,不可能到现在依旧是一片空白。」唐觉提起粉笔接着说道:「我们还得测试一下。要是 B 教室的黑板真的通向另一个或一些人,他得能像人一样回话。」

唐觉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缓缓地对夏寒说:「其实如果黑板通向的是『幕后黑手』,就更有意思了。」

他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有人在吗?」,推拉一次黑板,然后坐到第一排的桌子上。

夏寒说:「有意思我没看出来,但黑手应该没这么闲。而且就算这黑板真是个通讯工具,也太他妈难用了。你看看,那边就算写字了咱也不知道,必须要再弄一次黑板才看得着。」

唐觉说:「的确,黑板的模式像是老旧古板的通讯协议。为了节省体力,最大化效率,咱们每一刻钟拉动一次黑板,看黑板上有没有消息过来。」

唐觉感到了空气的微凉,他搓了搓手,又走上了一个台阶说:「趁着等待的时间,我阐述一下昨晚我想到的几个猜想。」

夏寒抬起矿泉水瓶,轻轻抿了一口说:「你说,说完估计我就睡了。」

唐觉说:「猜想一,黑板和窗户是通讯媒介。估计成立与否马上就能得到检验了。」

夏寒说:「懂。」

唐觉说:「猜想二,教室的人数迟早会发生变动。」

夏寒问:「这是咋猜的?」

唐觉说:「这是建立在猜想一成立的前提下的。如果能用黑板跟其他人通信,联系到我们这间教室之外的任何人。那就意味着黑手允许我们进行交流。允许信息上的共享,就更有理由允许空间上的共处。」

夏寒笑了笑说:「你说的太绕了。我给你总结一下,你认为允许传小纸条的老师,也一定允许上课窜座位。」

唐觉说:「是这个意思。」

夏寒晃了晃头说:「明白。但这条也只能算瞎蒙。」

唐觉说:「最后是猜想三。我认为叶响是一种提示。或者说……标志。」

夏寒问:「提示时间?」

唐觉说:「不应该。如果黑手想让你知道时间,那直接就不让教室后面的挂表停下就行了。一块精准的表总归比八十分钟来一次的怪动静来的实在吧。这证明叶响的『出现次数』或许比『出现间隔』更有价值。」

夏寒说:「你这个说法有点儿意思。让我想起填词儿游戏里,给的提示。没准这个数还真就是个提示词呢?」

夏寒说着走到了黑板边,他一遍推拉着黑板一边说:「我刚刚听你讲猜想的时候,我也瞎糊弄了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你说,假设黑板是个聊天软件,这他妈到底是个私聊,还是个 QQ 群呢?」

夏寒说完,随着黑板的拉动,在黑板触及边缘的瞬间,上面赫然出现了一排写法粗犷的文字。

「有人在。我是你秦爷。」

然后,下面附了一个刚刚那张画风清奇的滑稽笑脸。

夏寒看到那笑脸大概理顺了点思路说:「看来大概是私聊。」

唐觉一脸茫然地问:「谁是秦爷?」

夏寒抓了抓头说:「我哪知道。」

唐觉说:「至少确定了,这个『秦爷』知道黑板的作用。无论他是像咱们一样的被困者,还是黑手,还是整个设计里面层级更高的存在。」

夏寒说:「无论是啥咱不都得回话么。」

唐觉说:「没错。所以更得好好规划一下通信的内容,最大化利用这个黑板。AB 房间共两盒满满的粉笔肯定是充足的,只看我们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介绍给对方最多的信息。」

夏寒指了指黑板说:「这事儿你肯定擅长。」

唐觉点点头,他写着规规矩矩的板书,从顶至底,他的右手如打印机一般机械又迅捷的移动,像是一根信号所控制的触针。

黑板霎时间被写满,而夏寒已经见怪不怪。

唐觉用袖子擦了擦汗,他扫视了下说:「我介绍了一下你我的身份,当前的处境,还有关于我猜想的概要,最后询问了他相关的信息。」

夏寒盯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汉字说:「这次过一个钟头再拉黑板吧。这一沓字儿就是看也得看一阵子,更别说回信了。」

唐觉说:「哦。」

唐觉推拉一次黑板,下面那块黑板的字迹顺势消失。

夏寒又抿了一口那小半瓶水说:「唐觉。趁着那边儿写黑板的时间,问你点闲话。你进这个屋以后,有没有种感觉。」

「什么感觉?」

夏寒抹着自己的脸颊,捋过自己的笔尖说:「我他妈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自己总忍不住要想以前的事儿,这是不是毛病?」

夏寒找不出解释和答案,也许是单纯的害怕?就跟以前养的那金丝熊一样,一吓唬它就缩紧笼子的角落里发抖。

唐觉苦笑一下说:「我没有往事。以前的事我都忘了。」

夏寒把矿泉水瓶摆正,他因为阴冷抱紧了自己的肩膀,说:「我看你脑袋蛮灵光的,咋能说忘就忘呢。」

唐觉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摇头。

夏寒说:「成,不难为你。我就是羡慕你呀,羡慕你这啥也不怕的胆儿。」

唐觉说:「我哪里不害怕,但我只怕一小会,然后把我害怕的事情转成我感兴趣的事情。」

唐觉看了一眼困倦的夏寒说:「你来这边睡一会吧。一晚没休息了,脑子里难免多少要乱掉。」

夏寒点点头,拖着身姿顺势往桌子上一躺,觉得全身的骨节都在悲鸣。身子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重过,像是铅块,他说:「那我睡了,到时候叫我就成。」

唐觉抓起几根粉笔开始在桌子上写画,别过头说:「放心吧。」

夏寒打心底将其实不大放心,看着唐觉深深地沉浸在思考之中,可能良久都纹丝不动。他一旦陷入了思考,本质上跟一个会写字儿的死人没多大区别。

但现在也只能全权托付给唐觉了,一阵阵困倦吞噬了夏寒,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他睡了过去。

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就好像只是过了短短一瞬。眼皮开合,一呼一吸间,就听见唐觉在唤他。

要不是看见手表转过了三个钟头的角度,他还以为自己尚未睡去。

夏寒揉揉眼,大概是刚睡醒的缘故,他觉得屋子好像更冷了。唐觉正在指着黑板。他朦胧间看见了黑板上密密麻麻的黄字。

夏寒一下精神了不少。

夏寒翻下桌子,伸着懒腰问:「回信了?」

唐觉说:「回了。」

他顿了顿,然后叹口气说:「只可惜不是个聪明人回的。」

夏寒说:「也成了。世上哪来的那么多聪明人,再说那么多脑袋又精又灵的,也挺累的。」

夏寒抬起头,看了看黑板第一行写的大字

「下次写的字大点!累眼睛!」

夏寒不知道应该作何表情,这位「秦爷」在这种困境还有这么活泼的心态,不知该说他傻还是乐观。

唐觉用指节敲了敲黑板说:「这人发的东西不少,有用的不是太多,我来给你简单总结一下。」

然后,夏寒和唐觉在讲台边谈了五分钟,大致捋顺了那个房间的情况。

第一,秦爷所在的,正是 320 教室楼下的 220 教室。但秦爷的房间被困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

第二,秦爷被困的方式跟夏寒两人有所不同,并不是两个教室对称合并的封闭空间,而是更为复杂的情况。门的对面虽然依旧是镜像的 220 教室。但是窗户并非一一对应联接。窗子的右边,是另外的 220 的门口!

从他们初始的房间,通过窗户向右有无限多的 220 教室。且所有教室都是完全复制的。

第三,秦爷因为某些原因,跟另外两位同伴分散到不同的教室之中。由于没有对教室进行合理标号,教室数量又多的令人发指,所以到现在也没能碰面。

第四,他们的教室不会变冷。但同样会有叶响。可三人并未记下叶响的间隔时间和次数,也没有人重视黑板的使用。秦爷是偶然间发现的黑板上的符号,进而与夏寒两人沟通的。

唐觉说完,清了清略带嘶哑的嗓子接着说:「最后,最重要的一点。220 教室有剩下的矿泉水,饼干和橘子。虽然单个教室的数量都不多,但由于教室的无限性。」

夏寒说:「成,我明白了。这帮人不会饿死。怪不得说话这种语气,看来还是没吓到份上。」

唐觉说:「但我不明白的一点是,220 教室已经违背了基本规律。」

夏寒说:「我就感觉这屋子里每一件事都挺扯淡,都不符合规律。」

唐觉摆摆手说:「不是这个意思。220 教室的结构如果真如这个『秦爷』所说,那么每一扇窗就会对应一间新的 220.一间屋子十六扇窗户,每扇窗对应的房间又有 16 扇窗户,那么教室的个数随着空间的不断向右,就会成指数级膨胀。只要向右四层,就是 16 的四次方 65536 间,一直到正无穷,可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无限的质量。」

夏寒听了,一合掌说:「别算了。你小子算的快,但事情想得不透亮。我问问你,就算这秦爷是个马拉松高手,一天能跑无限米不。」

唐觉眉头微皱,隐约听懂了夏寒的意思。

夏寒说:「我说的再明白点,如果幕后黑手真的聪明,都不用六万来间。往海了说,弄个一万间来回倒腾着用,你能发现的了?」

唐觉眉头舒展开来,手指猛敲了桌面一下说:「循环队列,空间回收,预处理。夏寒我发现你有当程序设计师的潜质。」

夏寒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茫然地说:「你别一激动就拽那些乱七八糟的名词儿。我撑死算个程序使用师,能潜质个锤子。」

唐觉说:「不不不,要想破出这个困局,光有我肯定不行。必须有你,还有……还有秦爷。」

他说完缓了片刻,接着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对……还有秦爷。」

唐觉退后了一步,把整块黑板收容进视野里说:「在我们渴死饿死之前,要从秦爷身上找到活下去的依凭。」

夏寒说:「首先这个秦爷得听话。这个事儿,他要是不配合,谁也帮不了咱俩。」

唐觉说:「是。只可惜秦爷那边开始时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关键的数据都没被记载下来。叶响的间隔,次数,还有他们经历过的教室个数,都被遗漏了。」

言罢,他提起粉笔开始在黑板上写新的沟通内容。

唐觉一遍机械地舞动着右手一边说:「还有一点令人费解。初始的那张脸是在下面这块黑板出现的,刚刚那句话也是在下面这块。上面那块黑板,依旧是只会变成空白。下面这块黑板联系的是楼下的 220 教室,按照常理,上方的黑板不应该联系上 420 教室么?」

夏寒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说:「没准儿人家 420 教室一个人都没有。」

唐觉点点头说:「上方的黑板不大可能没有被设计出任何作用。你说的是一种可能,我更倾向于 420 教室真的有人,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始终没能接触到黑板。」

夏寒说:「总不能一屋子人睡到现在没醒吧。」

唐觉停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眶,接着说道:「可能 420 房间有其他的机制让他们没法使用黑板。或者……因为某些原因,被困的人已经死了。」

他说完连连摇头,改口道:「我也就是随意一猜。很有可能 420 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被困住,或者他们能使用黑板,却没有发现黑板的秘密呢……」

夏寒摆摆手说说:「没事儿。你猜的没啥毛病。说个死字儿,这有啥大不了的。」

唐觉只是点头。他轻轻敲了桌面两下,转过身继续在黑板上写着。

夏寒看着唐觉专注地写着板书,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无力和后怕。如果当时他从 A 教室的桌子上醒来,慌张地跑向 B 教室,却发现那里空荡荡。

一个人也没有。

如果没有唐觉,他如何能解开哪怕一个谜团?如何能发现这诸多秘密中的任何一环?

又如何,面对了无边际的孤独?

他想不到这个死题的解法,只看见唐觉转过身在用指节敲着黑板。

「怎么发呆了?」唐觉疑虑地问:「要是还没休息好,可以接着睡会。」

夏寒说:「没,刚刚在想事情。你板书写好了?」

「写的差不多了。基本上把咱们刚刚总结的一些问题,和我主要的疑惑都写在上面了。另外还跟他约定了每两个小时通信一次,目前还没有发现用黑板交流有延迟的迹象。你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填在上面的。」

夏寒看着黑板思虑了一小会说:「可以考虑下问他两个同伴的情况。其实我有点好奇 220 教室的另外两个人都是什么人,又因为啥就走散了。」

唐觉飞速地在黑板上填下一行。

夏寒说:「还有一点,我以为你脑袋这么灵光一定能想到的。我想问问他们那个房间里竟然还有橘子,这玩意时间长了不会坏掉么?」

唐觉一愣,然后又补上一排字迹。随即上下推拉一次黑板,清空了所有的文字。

这段时间里,夏寒两人为了转移饥饿带来的焦虑,顺带打法一下无聊的光载,想出了一款叫做「虚拟五子棋」的游戏。

规则跟真正的五子棋等同,只不过没有棋盘和棋子,双方在脑海里设想棋盘的存在并用坐标表示落字。

「黑,0-0」

「白,1-1」

「停停停」夏寒忍不住站起身指着黑板问:「咱有这么大块黑板能画棋盘,为毛要用想象棋盘这种方式玩这反人类的游戏?再说你是个人形处理器,谁能玩过你?」

唐觉无辜地看着夏寒说:「这种方式下出来的五子棋更加考验人的即时记忆能力和反应速度。这样有助于我接下来思考问题能保持较高的思维强度。」

夏寒说:「那也行。咱把规则简化一下,玩一个没那么复杂的棋种。两子棋,你看咋样。」

「两子棋?」

夏寒说:「对。我先手。」

唐觉摇摇头说:「没有额外附加条件,N 子棋的先手都有不败的策略。」

夏寒突然懒得跟这位人形处理器继续较真。唐觉除了偶尔喝上一小口水以外,其他时间几乎没有任何生理需求。就算睡觉,也是那种要么不睡,要么睡死的类型。而且一旦清醒过来,精力无比充沛。

他感觉无论从脑力和体力上都无法维系继续跟唐觉下棋了。看了看表,时间上也已经差不多了。夏寒走上讲台,推拉一次黑板。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黄粉笔字挣扎的挤进视野里面。

「这秦爷还挺守时的。」夏寒嘟囔着。

最顶上那排字延续了秦爷喜欢浪费黑板空间的风格。依然是一排硕大的狂草。

「都说了几次了!字大点!真的很难看清啊!」

唐觉翻身下来也凑到黑板前读着秦爷发来的板书。这一次秦爷叙述的方式明显更加清晰和简洁,字迹也工整了几许。应该是读多了唐觉的板书的缘故,多少受到了点影响。

十几分钟后,唐觉轻叹一声说:「差不多明白了。」

两人总结了一下秦爷新的文字的核心内容:

其一,自从上条消息开始,秦爷记录了叶响的间隔,为 78 分钟。次数到目前为止尚不明朗。

其二,秦爷大致估计了一下自己移动的次数,应该向右移动了至少 30 间的教室。如果按照 16 的 30 次方计算,教室的总量早就成为了极度惊人的天文数字。

其三,秦爷也许是因为某些不方便透露的原因,总之跟其他两人产生了某些矛盾。最终导致三人沿着三个不同的窗户不断地走下去。而所有不同的窗户到达的教室,目前看不出有任何交集,所以到现在也没能会合。

其四,关于食物是否腐烂的问题,秦爷表示……由于尚不清楚的原因,总之橘子不要说腐烂,连脱水都极度缓慢。到现在为止,教室的橘子仍旧新鲜无比。

在秦爷写这段话的时候,黑板边缘溅上了一点橘子汁。夏寒最哭笑不得就是秦爷这段话竟然是边吃边写的。

唐觉的粉笔在黑板上轻触了几下,他把黑板上那个「78 分钟」圈了起来说:「有几个时间上的问题先确认一下。秦爷那个房间的症结是,他们没有记录第一次出现叶响的时间,只能估计教室的异常出现在三点之后。而叶响肯定是在更后。」

夏寒说:「320 出现叶响的时间确定是在被困 29 分钟后。」

唐觉说:「要是秦爷有你这么细心,你我能省至少一半的气力。」

唐觉眉头微皱,手指不断在桌面上敲点。他想了想说:「这个问题只能等接下来的线索来解决。现在得到肯定的事实是短期内秦爷教室的食物不会变质。」

夏寒说:「反正咱吃不着。」

唐觉一指夏寒说:「这就是核心了。我们得让秦爷帮咱们把食物运过来。虽然几天内你我都还不会饿死,但是食物继续匮乏,将彻底影响思考问题的强度。如果你我都不能做出高效的推理和分析,那跟饿死也没两样了。」

夏寒不解地看着黑板,他手按在黑板上,回过头问:「运?你说拿黑板运?」

唐觉用食指挂过一层粉笔迹说:「这笔迹是秦爷教室里的黄粉笔写的。笔迹说穿了就是一层粉笔涂在黑板上。如果能把粉笔从他的教室带过到这边。那么食物……」

唐觉的眼神里流过兴奋,他指着黑板边缘的橘子汁说:「食物也许同样可行。」

夏寒转瞬间像醍醐灌顶。他如梦初醒,用手摸过那层橘子汁,震惊和狂喜拍打着他。他瞪大了双眼,锤着唐觉的胸口说:「不简单那唐觉,你这个他妈的有点儿厉害啊。」

一旦解决了最基本的食物问题,那么就有足够的时间和经历去展开和破解更多的谜团。只要给唐觉足够的时间……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一定能从这个囚笼中解脱。

夏寒把信任放在唐觉身上,他相信唐觉能把这团细密的麻绳结一般的谜题斩断。

唐觉退后半步咳嗽着说:「咳咳……没什么……只是很普通的推测。现在我担心的是这个黑板边缘到底到底能不能真正意义上的承载东西。而且也尚不清楚到底有没有其他的机制会产生作用。」

夏寒仔细地打量着上下两块黑板的边缘,不放过每一个边角和细节。他简单比划了一下说:「黑板底边往海了说,能放一公分宽的东西。顶边最多能弄个三公分。人肯定是放不下了,薄一点的饼干没准能行。」

唐觉点点头说:「先做一个简单的测试吧。放一根粉笔到边缘上,穿过去看秦爷那边能不能接收到。如果秦爷那里确定是一根完整的粉笔,让他传几块饼干过来。」

说完他在黑板上写好了问题,在边缘上稳稳地摆了一根粉笔,推拉了一次黑板。

此后的时间里,夏寒在焦心地等待。唐觉倒是很淡然地摆弄着粉笔盒,口中像是在默念着什么特殊的编码。

以往,夏寒的焦虑只在于饥肠辘辘,而现在,更在于这份好不容易抓到的希望。

现实与水中虚浮的倒影,通常只有一线之隔。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夏寒走上前去推拉了黑板。映入眼帘的还是秦爷的大字。

「没看到粉笔,饼干还是给你们放在上面了。还有啥我能帮得上忙的?」

黑板边上,是空荡荡的。

唐觉摇了摇头,抬起手擦过空无一物的黑板底边,上面粘上了零星的饼干屑。

夏寒揉着发涨的太阳穴,苦笑着说:「这倒也没啥。多拉几次黑板,没准也饿不死,就是累得慌。」

唐觉捏了捏手里细碎的饼干,左手的手指飞快地在桌面上敲点,夏寒知道现在他的思维极度亢奋,已经什么事都不能打扰他了。

唐觉被渐渐明显的寒意侵染,打了一个喷嚏。

他搓着有点发凉的双手说:「在推测黑板的机理之前,我们需要排除人为因素。」

夏寒说:「人?能影响这个事儿的人,也就只有秦爷。」

唐觉点点头说:「我们所获知的一切 220 教室的情况都来源于秦爷的文字,甚至无法得知秦爷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要想弄清刚刚的状况,还要继续从秦爷那里了解出几个问题。」

唐觉转身继续在黑板上输出着海一样的板书,文字从黑板的顶端倾泻下来盖满。这已经是第三题大规模的向秦爷提问了,夏寒只希望秦爷还能一如既往的极富耐心,倾力配合。

只过了不消十分钟,唐觉就用粉笔点点黑板说:「你这一次还有什么要问秦爷的么?」

夏寒摸了摸下巴,不知为何在这个房间里胡茬总是会更加茂密的声张。他说:「咱们问了他一车的问题了,偏偏没有问他本人,这一次你问问,他到底是个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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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觉听罢加上了一行文字,在边缘又排了几根粉笔,随后说:「这一次我多放了几根粉笔,看一看底边的各个位置能不能有不同的表现。」

他推拉了一次黑板,让它变成空白。

两人相对无话。夏寒又沉浸在杂乱而无用的回忆里面,往事不可遏制的从他的脑海里涌出来,把他淹没。唐觉把弄着一根粉笔,手指还是像以往一般飞速地敲打着桌面,这是他在高度集中精神思考问题的标志。

他们再次收到秦爷消息的时候,唐觉明显已经度过了巅峰期,快要进入沉稳的睡眠了。只不过夏寒有点担心,在这样的寒冷和饥饿下,如果太过投入的睡去,到底还能不能醒过来?

秦爷这次在黑板最上面留下的话是:

「别怕,还有秦爷呢。」

夏寒笑了笑,这位秦爷,比他想的还要乐观点。

这一次秦爷的留言更加精简和有条理,几乎不需要太多的分析就能直观的看出所有关键的信息:

其一,经过秦爷的尝试,发现所有的教室都能从黑板上接受信息。

其二,所有 220 教室的黑板一旦有一个最先通过推拉这种方式接受到 320 的信息,其他教室只能收到空白。

其三,秦爷听从了唐觉板书中的意见,先发送了一团涂鸦,接着才是写着「还有秦爷呢」的这条消息。显然涂鸦在这个过程中丢失了,这就说明,黑板只能接受对方教室最新传递的板书。

「这两条结论的直接推论就是,秦爷的两个同伴可以自由地干扰我们的通信过程。」唐觉微眯着眼睛,昏沉沉地说:「当然,前提是默认秦爷所说的都是事实而不是他自己杜撰的。」

夏寒说:「那俩人儿有这么闲?干扰咱们传小纸条他们有啥好处?」

唐觉已经快要睁不开眼睛了,他用勉强的声音说着:「可能他们只是单纯的觉得无聊。」

唐觉快要撑不住了。夏寒知道接下来的三四个小时都要自己一个人度过了,之前有多难熬,现在开始只会有两倍,甚至数倍的难熬。

夏寒说:「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会,没事儿还有我呢。」

唐觉点了点头,他总是在这两个极端游走着:极端的亢奋和极端的困顿,天平从来不会向任何一个方向微微倾斜,只会连着整个天平一起倾倒过去,或是再翻转过来。

他拖着身子躺回桌子上,不消片刻就睡的沉稳。夏寒始终没能知道他是如何在那张坚硬的木板上享受如此完整的睡眠,充沛着如此令人钦羡的睡眠质量。

无论如何,剩下的谜题,还剩夏寒一个人来解。

唐觉的思维是一条宽阔无际的高速,强度和广度都极为惊人。而夏寒的思维一条峥嵘又崎岖的小径,野路子或许只能出奇制胜。

他看了看黑板底边,之前唐觉所放上去的那些粉笔都已经消失不见,零星的粉笔灰也完全无从看出任何的规律。

但有一点夏寒还是看的出的:如果秦爷所言属实,那黑板所能承载的东西很薄,非常薄,或许只有一层笔迹的厚度。

「得找贼薄的,能吃的东西,最好能贴到黑板上。」夏寒抓了抓头,自言自语道。

薄?食物?估计也只有玉米面糊了,甩一黑板。

要不干脆把饼干在水里泡稀烂涂一黑板,然后快点从那边儿运过来。还没干透的时候用手挂着黑板吃,恶心是恶心了点,不过食物和水倒是一起解决了。

220 屋里另外那两个混人会不会搞事儿?管不了那么多了,一会他和唐觉一饿死,搞不搞事儿都没用了。

夏寒先到这里,提笔在黑板上奋笔疾书。但是他的板书逊色了唐觉不知道多少倍,凌乱又粗糙,而且效率比犁地还低,拖拖拉拉花了二十几分钟才在黑板上写了一小撮。

明明左手已经凉的发僵,头上却能渗出汗珠来。夏寒擦了擦汗,总算是写完了这一小段话,连忙按照约定的时间推上去发给秦爷。

过了一会,夏寒冷的忍不住在屋里慢跑。秦爷那边的消息回来了,黑板上面一改刚刚整饬的风格,用更加粗犷和潦草的板书回敬刚刚的夏寒。

「换人写了?能不能写的稍微整洁一点点,你秦爷我光认清那几个字就花了半个钟头。」

夏寒明白了,这位秦爷不是不能写好看的板书。而是他会随机应变地选择不同的风格,针锋相对地写板书。

在那一排狂草的汉字下,抹了整整一黑板湿漉漉的「饼干酱」。

「这他妈的,成了。」夏寒退后两步,呆呆地看着明显用手抹的一黑板粘稠又生冷的饼干。这扮相实在是太难看,不过在夏寒眼里胜过多少佳肴。

他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把整块黑板从头到尾舔个干干净净,就算上面跑过几只耗子,都能吸溜的连杂毛都不剩。

他就快要动嘴了,唐觉还睡的死沉。如果唐觉醒着,一定不会让他吃哪怕一口的。

起码到目前为止,夏寒通过黑板处理了食物的难题,还能有精力和底气去向下一个谜题高歌猛进。

夏寒除了吃那一堆口感欠佳的饼干酱以外,还有一车亟待解决的问题。比如如何合理的盛装食物,还有如何让这一黑板粘着的饼干取下来的过程不那么难受。

他暂且用纸刮了几层饼干酱下来,留给唐觉。

再剩下的,就是独自安稳的度过这几个小时。

吃了点东西之后,有了足够的体力和静静思忖的时间。夏寒这才发觉自己错了,起码在时长上估计错了。因为他要独立面对的根本不止三四个小时,唐觉就算睡醒,还要有超过五小时的时间来彻底清醒。

这样算来,至少有八个钟头是要他自己处理的,顶多能跟秦爷聊聊天。按照之前约定的时间里,还能跟秦爷相互交流四次。

按照夏寒写板书的进度,肯定是做不到像唐觉一样十几分钟写满工工整整的一黑板文字了。用他散乱的粉笔字,还能问一些细枝末节的零碎问题。而且他对秦爷的关注点,跟唐觉也稍有不同。

不知是唐觉逻辑的死角还是刻意为之,唐觉所有的问题都围绕着整间 220 的构造和原理进行着。但是对于秦爷这个人本身,唐觉却显得漠不关心。

夏寒则像是本能一般很在意秦爷这个人。

秦爷在第一次被告知了 320 教室的诸多信息之后,完全是在单方面的向夏寒两人提供着信息。

除了在黑板第一排写上极度粗犷的狂草以外,不发牢骚不埋怨,几乎也不会嫌夏寒两人烦。既不劳累,也不疲倦。就算黑板那边的是位热心肠……这热忱未免也太滚烫了。

夏寒提笔在黑板上写到:

「秦爷,你自己在那边的教室,一点儿也不怕么?也不会感到无聊?这么久都在帮我们做这做那,一点也不困么?」

过了些许时候,夏寒收到了秦爷的答复。在那黑板的最顶端,秦爷用很有个人风格的大字写着:「怕什么怕!我可是秦爷。你要是怕了,我可以给你逗逗乐子。你秦爷我有个名号,叫午夜永动机。这才几个钟头,哪能困呢。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怕了?还有,刚刚那个写字儿好看的人呢?」

夏寒读完,大致捋清了秦爷的风格:要是他觉得无关紧要却还非写不可的事情,就用这种又大又放肆的狂草写出来。要是那种他认为核心的,关键的信息,喜欢稍微收敛和公正的小字。

夏寒又把文字返了回去:「我不怕。我就是闲得发慌。刚刚那个人睡着了。」

夏寒这一次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了。他知道再怎么问下去,秦爷关于自己也不过透露出更多东西。现在继续跟秦爷交流,全然是为了能持续地跟 220 教室保持联络。

夏寒一边在脑海里回想所有已知的线索,一边在两个教室间慢跑着。教室的温度越来越令人难熬,不运动着的夏寒再也扛不住了。虽然变冷的进程并不算快,但是夏寒能感到,几天内这个屋的低温就足以致命。

温度分布的差异越来越明显,这里面一定有所原因。只是这个原因不是夏寒一时半会能想到的,而唐觉却还没醒来。

屋里传来了一声更加清晰和响亮的叶响。

无限重复的无限空间

夏寒综合了脑海里所有能想到的可能,还是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结论。反倒是各种无关紧要的琐事一遍一遍的干扰他的思绪,这些颜色纷乱又臃肿不堪的杂念把他挤在夹缝里,让他的思维动弹不得。

所以当这些过往记忆的残影一遍又一遍的翻上来的时候,夏寒突然明白了唐觉为什么比他更冷静和睿智了,唐觉说他都不记得过去的事了,虽然没了回忆的支撑,却同样没有杂念的干扰。

到底怎样的一个人会说自己连回忆都忘掉?

夏寒不清楚,也没法想象。但这种人心灵无论强大或脆弱,应该都是理所当然的。

身后,是唐觉起身的声音。他动作僵硬地就像是发条木偶,从桌上一颤一颤地爬起,眼神还是浑浊的。

唐觉醒来了,但是他的醒来全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清醒。想让他像往常一样生龙活虎,还要再过至少五个钟头。

唐觉嘴里含糊地问:「多久了?」

夏寒说:「你睡了四个小时零十五分钟。」

唐觉在浑浑噩噩间点了点头,支着下巴游离在半睡半醒之间。

夏寒习以为常了,况且这段时间里运气尚佳,没有什么突发的状况出现。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夏寒一如往常地两小时一次跟秦爷闲聊一般地搭话着。但很快夏寒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唐觉这一次清醒的预热时间,太长了。

漫长的太多了,让夏寒觉得每一秒都度过有如百万年。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唐觉在高强度的思考下已经持续了十几个小时。但是像这样七八个小时仍不能完全清醒过来……影响还是太大了。

没有唐觉,夏寒早晚要一脚陷进泥潭里,被泥浆窒息。

夏寒的冷汗止不住的往外渗。

如果唐觉就这样一直昏昏沉沉下去,如果唐觉一直没法真正醒来,剩下这个摊子,谁来收拾?

等到屋里的温度足以让所有人就这样结冰……

等到什么时候?若是没有唐觉,那到底还有什么可值得等待的?

他把脑海里刚刚杂乱的念头全都尽力排空,还是撑着自己提起粉笔。写着新的板书的时候,刚刚好听见了一次叶响,这次的叶响更加清晰,也更加悠长。

这已经是这个房间的第 33 次叶响了。

他这才自觉问题所在:自己早就应该跟秦爷相互统计叶响的次数和时间,因为唐觉有说过这是一条关键的信息。

而到现在,早已经不知遗落了多少!

夏寒连忙在黑板上再增添一句话:

「14:44,我这边发生一次叶响。」

秦爷的消息排除黑板顶端那堆一如既往的,海量篇幅的潦草以外,底下加了对应的一句话

「14:51,220 发生一次叶响。」

时间间隔如此之近……等下,下一次叶响的时间是在 85 分钟之后……秦爷教室的下一次叶响则是在 78 分钟之后。

夏寒身子一怔,心一阵狂跳。

16:09,两个房间应该要发生同时叶响!

夏寒能确保自己前 33 次记录全部准时准刻,秦爷也能确信跟夏寒两人通信之后的每一次记录为 78 分钟间隔。那么这应该是两个房间,第一次同时叶响。

可为什么是第 33 次?

为什么是第 33 次?如果两个房间同时开始第一次叶响,那么应该是 320 的第 78 次和 220 的第 85 次叶响发生在同一时刻……可是偏偏却在第 33 次达成这个状态……

那只能证明两个房间不是同时开始第一次叶响!

320 房间是从第 29 分钟开始的第一次,那么 220 房间很有可能就更后,而第一次叶响时间上的滞后又能代表什么?

夏寒来不及思考这过量的问题,他现在脑海里完全是一团乱麻。他把刚刚所能想到的东西尽力清晰的写到黑板上,约定了下次沟通的时间是在 16:09。

「唐觉!唐觉!快他妈醒醒!」

无论夏寒怎样的喊破嗓子,唐觉依旧只能沉溺在这个昏沉沉的状态,像是安眠在死水的潭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与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在冰冷的空气里夏寒却焦躁的浑身发烫。他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手表的分针缓慢的蠕动,一遍又一遍的回头看看唐觉的情况。

妈的,这个完蛋玩意怎么还不醒?

要发生什么?时间到了又能怎样?两个房间同时叶响意味着的是什么?

好事?坏事?得生?得死?

通向的到底是自由,还是坟墓?

还是叶响本身就是一份毫无价值和意义的白纸,上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到那个时间来临的时刻,什么都不会发生?

夏寒一点头绪都没有,这些问题根本就是填不满的无底洞!

他焦心地走了一圈又一圈,看了一次又一次。这八十五分钟拉长到甚至长过他之前经历的所有回忆。

太久了,真的是太久了。

随着分针一次轻轻的颤动,时间来到了 16:09。

叶响如期而至,沙沙的树叶声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更加清晰,更加震耳。像是有大风穿林而过,拨了万木的弦。

然而,声音还没有停止。

在叶响渐渐衰弱放缓,低沉下去的时候,又出现了新的叶响!

两次叶响毫无间隔的并在一起,紧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如果说以前的叶响只是一排浅薄的声幕压过来,那么这一次就是层层叠叠的音浪席卷奔腾。

短短一分多钟,连续不断,一波更胜一波地出现了十次叶响!

最终,那些声音才渐渐褪去。夏寒呆滞地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这波极具震撼力的音浪,到底是什么?

黑板那边,他上下推拉,收到了秦爷的消息:

「吓死老子了!刚刚四点零九的时候连着响了十次!」

220 教室同样发生了连续十次叶响……这又是……

他自知没法给出答案,但是他所相信能给出答案的人,已经醒了。

不知是真的休息好了,还是被刚刚的声音所震醒。总之,唐觉已经眼神清澈地站起身来,他手指敲打着桌面,一边回过头问夏寒:「把从刚刚到现在的情况,都简单说下吧。」

夏寒兴奋的不知所以,全然呆住。

唐觉费解地看着夏寒问:「怎么了?等等……」他眯着眼睛指了指一旁已经干化发硬的饼干酱问:「这些东西又是什么?」

夏寒说:「220 传过来的……饼干?」

唐觉问:「你还没吃呢对吧?」

夏寒抓了抓头说:「我吃过了……」

唐觉轻叹一声说:「我们还没法确定通过黑板传递过来的食物,能不能产生性质上的变化。要是我醒着,是肯定不会让你吃的……」

夏寒说:「食物啥的咱一会再折腾吧,刚刚发生的事儿比这还大。」

随后,夏寒把两件教室同时叶响和连续十次叶响的事情简单描述给了唐觉。唐觉从头到尾默不作声的听着,直到夏寒最后彻彻底底地说完,他的手指疯狂地敲击着桌面。

「不对!」

唐觉环顾这这间教室,竭力用眼神扫过每一个角落。

「不对……我们一定忘记了什么……我之前的猜想也有问题。」唐觉说完手指停止了敲击,眼神停在教室末尾的窗户上。

唐觉皱着眉问:「最后这两扇窗户……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夏寒细细一看,才发觉 B 教室的窗户,原本应该一一对应着 A 教室的窗户,现在却有末尾的两扇错位了。

原本从 B 教室看向 A 教室,就如同被分隔开成一格格的 A 教室的影响。但现在末尾的两格拼图颠倒了……

「16 扇窗户依旧对应着 16 扇窗户……但是顺序产生了变化。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夏寒努力在脑中回想,勉强能记得个依稀:「应该是在叶响发生的时刻之后……」

「能不能再准确点……不要用应该这种字眼。」

夏寒轻咳了一声说:「铁定不能了。」

唐觉盯着所有的窗户,退后了三步说:「用纸标出 1 到 16 个自然数,然后按从上至下,从头至尾的顺序贴到 A 教室对应的窗户上。」

夏寒急忙起身去办。

唐觉一边敲着桌面继续思考,一边把目光死死地锁在窗户上。等到夏寒把所有窗户都贴好之后,唐觉在黑板上一排排地刻写着他无法阅读的代码。

唐觉说:「我之前所推测的认为窗户是通讯工具也许是错误的,它跟叶响一样可能只是某一种……标志。窗户的对应错位应该还不会停止。现在的顺序是 1,2,3……14,16,15,那下一个就是……」

正在唐觉说话的功夫,夏寒已经观察到了第三次错位:「唐觉……错位又发生了!」

唐觉抬起头瞥了一眼窗户,点点头又回到黑板前说:「没错,这一次的顺序肯定是 1,2,3……15,14,16。」

阴冷似乎不会影响唐觉一丝一毫的书写速度,笔尖的擦动依然快如急湍。

夏寒问:「这是什么找规律之类的玩意?」

唐觉摇摇头说:「你现在还看不懂么……夏寒。这是全排列啊。」

全排列?

窗户随之又发生了一次错位,错位的发生越来越频繁。

夏寒地视野里只有唐觉像一道道剪影一般飞舞着粉笔,唐觉腾出一只手指过所有的窗子,他说:「现在窗户上即将浮现出来的,是 1 到 16 这 16 个自然数的所有的排列方式!」

唐觉的声音里掺着兴奋说:「我初始的设想还以为黑手将会用窗户隧道的明灭开合来向我们传递信息……但那样最多只能表达到 2 的 16 次幂也就是 65536 个状态。但是如果是 16 个自然数的所有排列,那就是可以表达 16 的阶乘超过 20 万亿个状态!」

错位的发生越来越快,唐觉的书写的速度也越来越惊人。

唐觉说:「我现在越来越好奇黑手到底想要告诉我们什么了……有哪一个他想告诉我们的自然数连 65536 都容不下。」

窗户由开始的几分钟错位一次,到几秒种错位一次,现在已经变成了光影和数字的交替闪烁。整面墙变成了一块明亮的发光版,数字在上面飞速的换位和游离。

而最后,在一个状态下停了下来。

夏寒喊着:「唐觉!停了!」

唐觉把粉笔头一甩,搓了搓有点发涩的双手说:「他早晚要停下来让我们看看的。」

他在黑板上记录着排列:「1,2,3,7,4,14,9,13,8,10,16,15,12,11,6,5。这个排列的序数超过 10 亿……」

「嗯……这是这 16 个自然数的第 1467378000 种排列。」

夏寒一脸吃惊地问:「……你怎么算的这么快?」

唐觉说:「我还没吃饱,如果不饿着,能算的更快。不过我暂时不会吃那一堆饼干,现在没那个功夫。」

唐觉说:「你难道不敏感 1467378000 这个数字么?」

夏寒一脸茫然地说:「怎么可能敏感这个记都记不住的数?」

唐觉说:「这是一个时间戳啊。」

夏寒问:「时间戳?」

唐觉说:「时间戳就是按照格林威治时间 1970 年 1 月 1 日到某一个时刻所经历的秒数,是 Unix 系统。」

夏寒说:「成成成!你不用介绍了,你说到这儿我就能懂了,就是说这个数字表达的是个时间是吧?」

唐觉说:「准确的说是时刻。简单的换算一下……大概……」

他手指在桌面上敲打了片刻,食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扣,说:「是 2016 年 7 月 1 日 21:00,在四个多小时之后。」

夏寒说:「你咋又算的这么快?这个时间点要咋样?」

唐觉说:「尚不明朗。但应该跟 220 教室有些联系。」

唐觉在黑板边上写下『33』『10』『43』这三个数字,说:「首先确认一点,我认为接下来不会发生叶响了。因为按照之前分析的结果,叶响的次数是一种重要的信息。那么『黑手』想通过叶响次数传递信息这个目的,他已经达到了。」

「这三个数字,分别是正常叶响的次数,最后连续叶响的次数,以及叶响的总次数。这三个数字,在 220 教室和 320 教室都是完全等同的」

唐觉指着窗户说:「窗户联接的错位很有可能同样发生在 220 教室,但由于 220 教室的特殊构造,即便发生错位,当事者也几乎无法察觉。」

夏寒说:「我大概懂了你的意思了。」

唐觉说:「很有可能有一件事要在 21:00 同时发生在 220 和 320 教室身上。这件事一定与『33』『10』『43』这三个数字有所联系,没准 78 和 85 这两个数也能帮的上忙。」

夏寒说:「这是什么密码么……一点儿提示信息都没有的密码?这能干想出来才他妈扯淡了吧。」

夏寒从窗边退了下来开始跺脚说:「而且屋里的温差越来越大了,屋子边缘已经有零下十多度了吧。」

唐觉搓着手说:「这三个数字可能是密码,也可能是编码……所表达的也许是字母,也许是另外的数字,也许是符号。温度可能是一种信号,也可能是一种限制……」

他开始接着在黑板上一行行的刻着文字:「从现在开始告诉秦爷,每三十分钟通信一次。现在的每一个想法都非比寻常。还要让他把所有 220 教室里面一切有价值的东西,能带的都带上。」

唐觉回过头指着夏寒说:「咱们也要如此。再仔细检查两间教室,凡是有点用的东西都收集好。」

夏寒问:「这是要搬家?」

唐觉摇摇头,他冷冷地盯着那三个数字说:「我猜多半是要搬人。」

夏寒又一次彻彻底底地搜刮了两间教室,除了几根中性笔,还有先前就发现了两瓶半矿泉水,在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夏寒还不知道唐觉所说的「搬人」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他相信唐觉已经在一层一层的剥开谜题。

只是在这间教室里面,唐觉本身才是更大的谜题,不单悬而未解,更让人全然捉摸不透。

唐觉的思绪像是在夏寒的构想之上飘行,没法遇见和揣摩他情绪和逻辑的落脚。他能榨干最后一点清醒状态下的休憩时间,投入到浪潮一般永不止息的,高亢的思考之中。

除了那必要的睡眠和诡异的「唤醒时间」以外,唐觉从来不会困顿和疲倦,不会乏味和抱怨。他只能有短暂一瞬的惊讶或费解,然后就全然被兴奋所取代。

就像是被上了发条的小人一样,在机芯松开全部的钢条之前,不会止息。

夏寒把东西都摆到讲台上,看到唐觉还在黑板上写画着难懂的字符。黑板附近绝对是当前教室温度最低的几个区域之一,可唐觉依旧能写板书写到挥汗如雨。

联想到唐觉之前所说的「温度是一种限制」,夏寒突然有了新的想法:会不会教室里包括黑板在内的某些位置是有「使用时限」的?或者说,要想在某一个时间点后继续停留在这些位置,要付诸更大的代价?

如果按照这种逻辑进行下去,会不会连「黑手」自己都没有预料到会有人能坚持在这种温度下使用黑板?

如果教室诚如唐觉所说,出自某个人的设计。那么唐觉有没有可能在某种程度上,超越甚至凌驾在设计之上?

还是说唐觉本身,也不过是设计的一部分……

夏寒想到这里突然脊背一阵凉,他费了不少的气力,把脑子里所有沉淀和积蓄的胡思乱想都排空。

看着唐觉一边飞速的刻写一边苦思,夏寒知道他帮不上什么忙。但他觉得唐觉可以稍微休息哪怕片刻,也好过这样轮轴转般的推演。

他轻拍着唐觉肩,说:「唐觉,那几个数字,有点头绪了么?」

唐觉毫无瑕疵的板书突然歪扭了一下,在黑板上抽成一道弧。

他一直挥舞的右手垂了下来说:「可能还是遗漏了什么关键的要素,还是我想的不够深……」

夏寒说:「其实有时候你可以歇一歇的,就是你是铁打的脑袋,时间长了也锈了。」

唐觉摇摇头,说:「对于我来说,如果真歇息下来,才锈了。」

夏寒说:「那也成,那你可以换一个方向嘛。有时候你往深了想,还不如就他妈往浅了想。」

唐觉说:「你是说按照最简单的思路推演么?」

夏寒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要表达的是不是这个意思,但既然唐觉说到这个份上当然顺水推舟说:「就是这么个理。咱就假设真有黑手这么个人,他要真想跟咱玩玩,把屋里弄的冷的跟冰窟窿似的,就不可能出太难的题。要不然,都冻死了谁有那闲工夫跟他绞尽脑汁的扯皮?」

唐觉又回过头看向那三个数字,然后把他们一并圈起来说:「我刚刚一直有这种猜测,却不敢确信,但到现在,听了你的理解之后,我改变主意了。」

唐觉后撤两步,沉浸在自己的分析中,说:「先前我就发现了这几个数字的区间很像什么东西……但我觉得这种推测简直太简单了,不像是黑手能想出来的设计。但是简单反而象征着程序上的另一种正确性……」

夏寒打断了唐觉兴奋中的演讲,说:「行了唐先生,可以说你的核心内容了,其他的玩意我也听不懂。」

唐觉说:「我曾经说过这些数字有可能是密码或者编码。我一直想的太繁琐了,现在看来这些数字很有可能是一种最基础不过的编码。」

夏寒问:「什么编码?」

唐觉说:「ASCII 码。」

夏寒皱着眉说:「这个你不用着急解释……我好像听过……让我寻思一会儿……」

唐觉接着解释道:「ASCII 码是最为通用的单字节编码系统。它用 0 到 127 这 128 个数字分别对应不同的英文字母,符号和……」

夏寒说:「不用解释不用解释,我真听过。搞得我多蠢似的,不就是……那个啥,用数字表示字母和字符么?」

唐觉说:「没错。在 ASCII 码里面,33 代表叹号,10 代表换行,43 代表加号。」

唐觉分别指过窗户和黑板说:「叹号是阶乘符号,表达了窗户包含的信息量正是 16 的阶乘。换行符号意味着一条程序语句的终结,同样意味着下一条语句的开始……加号……」

唐觉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偌大的加号说:「对……剩下的就是加号。」

夏寒不解地问:「这个加号能咋?」

唐觉说:「换行符向我们昭示着某一种状态的终结,和新的状态的开始。那么新的状态就在这个加号上了。更加值得玩味的是,拥有加号这个标志的可不单单我们这一间教室……」

夏寒恍然间想通了一些东西:「还有 220 教室……」

唐觉说:「如果加号是一种动作,一种……变化。那么这种变化将会同时出现在两间教室上。数字加数字还是数字,那么教室加教室……」

太明朗了,如果唐觉的推演到目前为止正确无误的话,那么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再明朗不过了。

明朗到夏寒都快要弄懂接下来要出现什么状况了。

唐觉话还没说完就连忙跑回到黑板上开始攥写新的板书,他说:「要通知秦爷更多的事情!而且你我也需要更多的关键点需要确认。很快就要翻天覆地了,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去应对。」

夏寒还是忍不住问:「能说的再明白点儿么?过一会是要咋样?」

唐觉回过头说:「合并。如果之前的推理无误,教室层面的合并马上就要发生。对了,我之前让你整理的有用的物资……」

夏寒说:「我的笔记本,几根中性笔,还有之前喝的两瓶半水,都给你扔讲台上了,这两间屋也就这点儿东西能派的上用场,收拾的快比我脸都干净……」

唐觉的眼神锁在讲台的东西上,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又瞥过一眼夏寒的全身。

他喃喃地说:「我早该想到的……从一开始就应该发现的。」

唐觉提起一个矿泉水瓶说:「从一开始,我们就有你喝剩的半瓶水,和两瓶完整的矿泉水对吧。」

夏寒点了点头,突然浑身一个激灵。

唐觉沉声地,缓缓地问着:「从一开始就应该想想,两间屋里为什么会有奇数的东西?」

奇数?

夏寒看着摆在讲台上的三个瓶子,诧然间愣住。

如果 B 教室完全复制了 A 教室的所有物品,那么所有的东西都至少应该是双份的……

唐觉提起一个瓶子简单端详说:「这里面有两瓶矿泉水连条码都全然相同,应该是复制出的。但是剩下的这一瓶却是独立在外的……」

唐觉指着自己的胸口,手指在讲台上缓缓地敲打着说:「这样理解的话……这两间屋子除了你我没有被复制以外,衣服,手表,手机都没有被复制。如果说仅仅是『人』不会被复制的话,那么衣服手表之类为何同样只有一份?夏寒,当时这瓶水在什么位置?」

夏寒努力地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只能依稀记起一些零碎的片段说:「具体弄不清楚……不过应该是让我丢桌面上了。」

唐觉说:「当时矿泉水没有跟你的肌体产生接触?」

夏寒说:「咋会有人抱着矿泉水瓶子睡觉?肯定没接触啊。」

唐觉说:「看来不单单是跟肌肤接触的物体不会复制……难道说跟距离有关?或者说……」

他正说着这话的时候,夏寒一眼瞥见了矿泉水里一层薄薄的浮冰。

很显然,低温马上要将整件屋子冰结,夏寒只期许在 21:00 真的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事会发生,起码能让他们两人不被就这样冻死。

唐觉吃力地推动了黑板,把文字清空说:「刚刚我让秦爷给咱们再发点食物。然后顺便看看她之前所在的座位,在各个教室之间有没有什么不同。」

夏寒的手指微微有些发僵,他点了点讲台上的矿泉水瓶说:「要不你先从黑板边儿上下来吧,这水都结冰了。我怕你这身板儿扛不住。」

唐觉摇摇头,他对黑板轻轻发力,滑槽里的僵涩的滑轮发出了沉钝的响声。他说:「黑板越来越难推动了,我猜就算我执意继续使用黑板,接下来能用得上的次数也不多了。要想弄明白教室复制原理的问题,至少还要跟秦爷再沟通一次。」

夏寒问:「为什么你总是揪心教室这个复制的事儿?」

唐觉指着讲台上那个独立出来的瓶子说:「我怀疑教室的『复制』行为存在一个盲点,如果这个盲点真的存在,那它将至关重要。」

「盲点?」

「我先申明一下……这可能是我做过的所有猜想里面,最没有根据,最不负责任的一个。因此这一次我不强求你遵循我的想法行动。」

夏寒笑了一下说:「你哪次也没强求过我啊。」

唐觉说:「那好,在秦爷回消息之前,我把的想法简单阐述一下。首先,从之前经历的所有情况来看,黑手给我们展现的物质复制能力是没有上界的。」

「他可以任意的,毫无瑕疵的复制我们在教室里能接触的任何物体。或许我们对这种能力可以做出各种合理化假设,但都无法证明哪件事是黑手能力的天花板。」

唐觉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这里面是什么?是脑髓液,神经元,骨骼。如果说的再明白一点,是一团活跃的有机物。谁都无法避开『人』也不过是另一种物质的事实,那么黑手没有复制『人』,不是他做不到,而是他特意设计了一种机制规避了复制。」

夏寒问:「你的意义是说黑手不想『复印』人?」

唐觉说:「现在看来,起码不想复印你我和秦爷。」

唐觉说完尽力拉动着黑板,那上面除了一如既往卖相难看的饼干酱以外,还有秦爷的板书。这一次他写的相当克制和拘谨,像是被驯服的烈马。通体下来,工整流畅,应该是秦爷写过的最正规的一版。

唐觉上下扫了几眼说:「秦爷这次的语气明显没有以前欢脱……不清楚他那边出了什么事了。他说他在桌面上留下的中性笔只有一根,跟你一样,放在桌子上的东西不会被复制。」

夏寒问:「这能验证你关于『盲点』的猜想?」

唐觉说:「还不能。黑手设计了一种机制规避了复制人体,同样规避了复制人的贴身物品。如果单单如此,我就认为这种机制是『人和人肌体接触物不会被复制』。但桌面上的东西同样不会被复制……那就有两种不同的猜想了……」

唐觉伸出一根食指说:「猜想一,虽然矿泉水瓶当时没有跟你发生接触,但是依旧离你很近。那么我们可以认为【距离人体 X 厘米的物质不会被复制】。」

然后唐觉缓缓地伸出第二根手指,说:「猜想二,在你的座位区域存在一个复制的【盲点】,即那个座位上某个大小的空间,无论是人体,还是其他什么物质,都不会被复制。」

夏寒说:「所以你现在倾向于猜想二?」

唐觉轻轻点头说:「我愿意相信猜想二,是因为温度。」

温度?夏寒之前只单单想过温度是一种限制,一种让你远离某些区域,比如黑板的客观限制,从来没想过能跟什么盲点……

唐觉说:「我的想法是从黑手的角度出发,然后逆向推理教室的设计。相信你肯定能理解,温度现在已经成为了一种无形的限制,它迫使我们远离教室的边缘,更倾向于呆在教室中央……」

唐觉指着窗户,黑板,最后指尖停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说:「低温想让我们远离什么地方呢?黑板,窗户,还有后排的座位。但你我最开始睡着的位置,分别是 AB 教室的最后一排,也就是猜想中的盲点位。」

唐觉起身说:「这些低温想让我们远离的位置都极度关键。如果合并时我们不位于盲点……也许会复制出额外的我们,也许会产生新的变化……总之盲点之外的机制对我们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夏寒你会喜欢被复制么?」

夏寒轻笑说:「没人喜欢。」

唐觉说:「所以,在合并发生的时刻,我们必须呆在盲点上。」

夏寒说:「我们必须准时准点儿,否则冷成这样要是坐上一会怕是要休克。」

唐觉说:「正是因为如此,黑手才特意通过窗户告诉我们精准的合并时间。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么到这一步才算是黑手设计的精妙之处。叶响告知我们合并,窗户通知我们时刻,黑板给予我们信息和食物,低温既是一种限制,更是一种变相的提示。」

说到这里,唐觉的脸上那种久违的狂热又一闪而逝:「这之中的每一个环节,如果哪怕算错了一分一毫,都不可能走到最后这一步!」

夏寒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听着,等到唐觉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他问:「最后一步的盲点在哪?是在我的位置么?」

唐觉说:「应该是在你我的位置。你回到 A 教室的位置上,我回到 B 教室的位置上。」唐觉走到黑板前,快速写下几行字然后吃力地推动着黑板,唐觉看他推的太勉强,连跑过来帮他。

他们靠着发力了十几秒,才把那黑板上的文字清空。

唐觉粗重地喘着气说:「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次通信了,黑板马上就要推不动了。我告诉了秦爷让他回到先前的座位上。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要九点了。」

夏寒一直看着唐觉,目光微微的游离。他摇摇头说:「唐觉……我琢磨着吧,盲点应该不会出现在 B 教室……就算你想回到自己的位置,也应该是 B 教室那个位置在 A 教室的对称……」

唐觉说:「不会。我既然在 B 教室出现,那么盲点一定会在 B 而不是 A。」

夏寒说:「B 只是 A 的一个复制品而已,B 从来就不是真正的教室,也不应该有真正的盲点……」

唐觉说:「然而 A 教室的黑板没有沟通的功能,只有 B 教室的黑板具有真正的作用。就算是复制品,也是经过了设计的复制品。」

不对……这不对,这里面一定还有其他的东西是没想通没想到的……夏寒看着唐觉开始忙碌的身影,隐隐间被不安填满。

在夏寒的印象里面,B 教室一直是一间贸然出现的复制品……而唐觉呢,他会不会也只是一个错误的复制品?一个夏寒的复制品,一个容貌陌生的自己?

他总觉的如果唐觉就这样回到 B 教室那个位置上,就会跟他毫无预兆的出现一样……毫无预兆消失。

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唐觉,唐觉所认定的事情,就像程序的逻辑,每一步执行下去,跟预期不会有任何偏差。他前进的路线跟设计图严丝合缝,找不到瑕疵。

唐觉说:「食物,水,所有的物资,都放在你旁边的桌子上,远离盲点。我不知道教室下一次会变成什么形态,但是如果还能发生复制,那么复制这些东西就再好不过了。」

夏寒点点头,他转身回到了 A 教室,就和他们最开始一样,两个人,两间镜像的教室。

唐觉在那边说着:「提前两分钟到达盲点处,在那之前先回复点体力。」

教室显得有点空旷,唐觉的声音在教室里面泛起两层苍白的回音。即便不大声叫喊,两人在两间教室还是可以简单的交谈。

也正如唐觉之前的猜测,在那连续十次叶响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叶响。叶响的次数的确是一种附加的信息。

夏寒在教室中央的座位上坐了片刻,他听见了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的声音,忍不住说:「唐觉,稍微聊一会吧。都到这个时候,也没必要再费那个脑筋了。」

唐觉问:「聊什么?」

夏寒说:「随便聊聊,你脑子太累了,该歇歇了。」

手指的敲击声渐渐平息下来,唐觉突然笑了,他说:「我不累。但是要想说话,可以陪你。」

夏寒说:「你可算不想事情了。有时候想搭两句话,都怕扰了你。」

唐觉说:「没事。一般的事打扰不到我。」

也是,夏寒听后苦笑,就算想打扰估计也是做不到的。

夏寒问:「以前的事你还记得么?」

唐觉说:「还算记得。但是我本身不太想记起来,也说不好到底忘没忘。」

夏寒说:「行,你不愿意想,咱不提,就说我就成了。其实我挺怂的。来到这屋里都怂的不行了,但我一看你,那架势满脸都是『怂个毛』,我胆子就起来了。」

唐觉说:「我挺怕的。」

夏寒说:「我可真没瞧出来。」

唐觉说:「我的怕来源于对我推演的不完全自信。对我来说,百分之九十九就是百分之零。只要有那百分之一的不确定性,就能毁了我。」

说完这话,唐觉又听见了快节奏的敲桌面声。

夏寒说:「可咱解了这么多谜,没有哪次是十拿九稳的,我看你也扛下来了。」

唐觉说:「正因如此我才怕。能走到现在,全然是之前所有的概率,都在按照『成功』这一方向叠加,我只是不知道,下一次会不会有现在这么幸运。」

夏寒说:「兄弟你得明白一点,点子好,绝对算是天赋。如果只论这一点,我肯定是天赋异禀。」

两个人一茬又一茬的聊着,多半的时间都是夏寒在讲自己那些印象极深的过去。唐觉都在默默的听,手指的敲响时断时续,偶尔轻笑两声。

只有在教室里面,夏寒的回忆才会像浪潮一样腾腾地席卷过来,一下又一下的在脑海里拍击着。所有的往事都镌写到历历在目,让夏寒能毫不费力的记起。

第一次,唐觉变成一个倾听者,而夏寒在不知疲倦的讲述。

直到窗户突然发出急振,透过一层层呼啸的风响。

夏寒看了看表,还有不到五分钟,教室里的空气突然开始了漩涡一般的对流。温差依然没有改变,大风正在绕着整间教室旋转。

唐觉的声音从对面飘忽的传来:「夏寒!我这边的风是逆时针旋转的,你那边?」

夏寒伸出一只手感受着渐强的风力说:「顺!」

从窗缝间渗出的强风卷着地上的尘土在墙边飞速的绕行,窗户发出嘎吱的悲鸣和嗡嗡的震响。奔雷一般疾驰的空气正在慢慢聚拢,靠成一团凝结的,浅灰的气旋在教室中央停歇下来。

像是一团水流,紧紧地裹着暗淡的光核。

唐觉说着:「靠近盲点!合并应该马上就要发生了!」

夏寒顶着寒风缓缓走向最初的位置,他冷的瑟瑟发抖,牙齿止不住的打颤。唐觉在那边会怎样呢?他会想着什么?

起码肯定不会多愁善感吧!

一阵阵急促的手指敲击声响了起来,而夏寒感觉自己的四肢已经快要失去了知觉。冷空气从他全身上下扫过,贪婪地攫取着他身上的最后一点余温。他半趴在桌上,让冷风刀子一般在他后背刮着。

上一次这么冷的时候,还应该是在小学。他抓着一串糖葫芦,在初春的江边。踏着薄薄的冰层,听着一声咔嚓就半个身子沉了进去。

但夏寒自诩福大命大,他冻成了一座冰雕,还是顽强的活了下来。

视野里渐渐朦胧了起来,连回忆的机会都要没有了,白光从眼角的边缘泛起,脚下像是踩着一片白茫无际的大雪。他恍惚间依稀听见唐觉喊着。

「夏寒!」

「夏寒!」

「夏寒!」

21:00.

在一片暴风带雪中,夏寒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是明亮的灯火唤醒了夏寒,他艰难地起身,觉得全身无比的酸痛。

这是哪?

夏寒发现自己还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但是情况稍有不同……

向上望去,是无限的桌椅和台阶。向下遥望,依旧是无限的桌椅和台阶。

自己所在的这一排,被无限的复制了!现在所处的,是由一排桌椅和一层台阶无限重复所构成的无限的空间!

无限高度,无限深度,无限长度。

这是合并的结果么?那起点在哪?终点在哪?出口在哪?

唐觉呢?如果说是合并的话,秦爷呢?他茫然地起身,用尽嗓门喊着:「唐觉!」

「唐觉!」

「喊什么喊!我刚睡下半小时就让你弄醒了!」一个清澈的女声从他背后传来,他连忙回身,看见一位穿着白色运动服的女孩从远处的,高位的椅子上坐了起来。女孩的样貌很标致和清秀,身材轻盈却不消瘦,但眉眼之间流露着一种像是天生的坏脾气。

「……你是?」

女孩撑着左边脸颊,压着脸上那一小嘟肉打着哈欠说:「我是你秦爷。你们俩连着问了我几十个小时,还不让人睡一会?」

秦……秦爷是个女的么?

夏寒说:「你就是秦爷?」

女孩说:「我舅不是,我是。」

夏寒有点忍受不了女孩在这种气氛里面见缝插针般的插科打诨,觉的有点尴尬。他看了看桌面,也算明白了一些:桌面无限复制了饼干,橘子,矿泉水和唐觉的手机。如此看来,唐觉的盲点理论很有可能是正确的。

夏寒茫然的抓着头发,他问着:「你见过一个……额,头发有点乱,长得还不赖,要么贼困要么贼兴奋的一个男生么?」

自称秦爷的女孩指了指说:「叫唐觉是吧。在下面,大概五十个台阶吧,说是在研究什么空间折叠的可能啥的……」

说着的时候,唐觉已经从下面走了上来。但是他的衣服却换了:他穿着黑色的长裤和黑色 T 恤,手里抓着十几台一模一样的手机。他把手机忘地面上一摆说:「夏寒你醒了?来帮个忙,帮我再去下面拿二十部手机。」

夏寒问:「为啥非得拿下面的?上面的不也成?」

唐觉说:「可以。但一是上台阶很累,二是下面有水淹着,不快点拿马上就拿不到了。」

夏寒说:「水?什么水?不是你先等等,你这身衣服哪来的?」

唐觉指了指桌子说:「桌子里面放着的。应该是别人脱得,而且要多少有多少。」

夏寒说:「别人?这屋子里除了咱们三个还有别人?还有一个把衣服脱了?」

一直没说话的秦爷趴在桌上浑浑噩噩地说:「还有好多好多人。」

唐觉迎着夏寒疑惑地眼神说:「她说的对,还有好多好多。你刚醒,还有很多情况要跟你讲。」

「等一下」夏寒抓着唐觉的肩膀,沉声地,缓缓地问着:「我先问个事儿,你还是唐觉么?」

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唐觉,而话又说回来,他又何曾真正认识过唐觉?

唐觉微微笑着说:「你只要还是夏寒,我就还是唐觉。」

女孩在远处突然插了一句嘴:「秦爷永远是秦爷。

合并空间

自称秦爷的女孩

这个自称秦爷的女孩人如其名地用很爷们的方式站着,双手插兜,眼神淡然地打量。她梳着一头干练的短发,打着轻轻的哈欠。

她的目光在夏寒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里泛起一丝疲倦,然后把头别了过去,身形轻灵地两步从桌上跳下,随手抓起桌边的一部手机向上走。

唐觉看了说:「秦薇,不要走太远了。」

女孩不回头地摆摆手说:「没事,我只是随便逛逛。习惯独来独往了,人多了不自在。」

她的站姿散漫,一根圆珠笔在她的右手随意的飞舞。她自然地就像是在卧室靠着抱枕刷手机的普通姑娘,全然没有一丝地惊惧与慌张。

眼看着秦爷越走越远,夏寒轻声问:「她真名叫秦薇?」

唐觉说:「起码她自己是这么说的。」

夏寒说:「这丫头胆子也真是……秦薇一直都喜欢自己瞎逛么?」

唐觉说:「你醒之前还没有过,她这样还是第一次。」

夏寒心里很清楚,秦薇的行为可远远不是「胆量」能解释的。

唐觉同样不会对教室产生恐惧和焦虑,但是他把所有的精力和注意都倾注在破解谜团和困境之中。与其说他不害怕,不如说好奇胜过了恐慌。但秦薇就像对整件事完全不在意一样,她根本无所谓教室的种种异常,足以泰然处之。这些对她来说……普通的简直就好像……家常便饭。

他摇摇头扫清脑海里的想法,秦薇的事还需要更多时间。

唐觉向下指了指说:「先简单给你明朗一下当前的状况吧,综合我从醒到现在的所有信息。」

夏寒问:「你醒了有多久?」

唐觉说:「九小时零四十四分钟。整间 320 阶梯教室本质上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的空间是由这一级台阶,一排桌椅,两侧墙壁,一面天花板无限复制构成的,就好像无限层台阶的楼梯一般,无头无尾。」

夏寒说:「可你之前特怀疑『无限』的真实性。」

唐觉说:「现在也如此。目前的空间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无限』,还需要更多的考量。你,我,秦,三人在同一排桌椅的不同位置出现。三人中,很可能是我最先醒来。醒来后我把我们初始位置标记为零,形成一条数轴。正向是上台阶,负向是下台阶。那么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47』,而在『-216』的位置,已经被水所淹没了。」

夏寒问:「水?哪来的水?」

「尚不清楚。」唐觉指了指上面台阶摆的一个瓶子说:「那个做了标记的矿泉水瓶里面盛放的就是淹没台阶的水。还无法确定跟普通的水究竟有何差异。」

唐觉说:「水位上涨的速度比较缓慢,基本稳定在五小时上涨一阶。」

无限空间,水位,数轴……

夏寒听罢,开始在脑海里整合所了解到的全部信息。但是既然过了这么久的时间,唐觉如果还没有些些许苗头,自己再怎么推测怕也是徒劳……

不对……还有一条,唐觉还有一条没有提到。

「唐觉,你之前说,这里还有很多人,指的是啥?」

唐觉抿了一口水,顿了下,轻咳一声,快步走到墙边。他伸出两根手指,沉声说着:「刚才说的都是既定事实,接下来要说的两件事,是事实和推想的杂糅。」

他把手指维持着刚刚的姿势挪了过去,指着左侧的墙角问:「熟悉么?」

顺着唐觉手指的方向,在那个毫不起眼的墙边,他看到了一个同样平平无奇的字迹。但在读到那个字的一瞬间,他的头皮一阵麻。

那是一个字母 A,是他当初用白粉笔,写在曾经的 320 黑板边的字母 A。

连笔痕的粗细深浅,都别无二致。

无论如何,夏寒是认得的,墙角的那个字母 A,绝对是他的笔迹!

夏寒写字相当潦草,而且又毫无规矩,想要刻意模仿,难度是相当大的。但这个字母 A 已经不单单是相似的程度了,如果不是夏寒没法完全记起当时的情状,简直可以判断成「相同」。

唐觉说:「这是你写过的字母 A。我不太敢完全确认,不过跟你当时在 320 教室写下的那个,从各个方面来说相似度都在八成以上。另外,这个字迹还不止一个。」

顺着唐觉起身指着的方向,夏寒上下走动,看了一圈,发现每一阶的相同位置,都有一模一样的字母 A!

就算是一个人写的同一个字母,也没道理完全一致。

唐觉的手指在桌面轻点说:「有一个很容易得出的推测,就是当时写下的字母 A 被复制了。」

夏寒说:「可那个字母写在很远的黑板下面,根本就不在被复制的这一排上……」

唐觉说:「关于这个问题,我得初步解释是:这一排经过了重组。换句话说,一小块见方的墙壁,可能是当时黑板下面的墙壁过来的。」

夏寒说:「所以你才说这是事实和推想的杂糅……是吧。」

唐觉说:「正是如此。这件事目前来看还没有答案,可能成为推测这个教室构成原理的一把钥匙。接下来要说的第二件事,就是先前跟你提到的,『这里还有很多人存在』的事。」

唐觉笔在墙上写下了『47』说:「我之前以为你会问,为什么你在 47 的位置醒来,而不是 0。」

夏寒听了一愣,他抓了抓头发说:「我想……大概是你们觉得底下太凉了,怕我睡激灵了……」

唐觉没理会夏寒的回答说:「声音。在位置 0,我们听到了一些声音。而且只有在位置 0 才能听到这种声音。秦爷觉得听着很不舒服,便让我把你向上搬了。」

夏寒问:「又是叶响?」

唐觉摇了摇头。他把手头的每一个手机灵巧迅捷地拆解,那些精密的电子设备在他手里飞速的解体成零件。

他说:「不是叶响,是人的说话声。听起来异常嘈杂,大概有十人以上。那声音听起来与我们距离不算太远,但总像隔着一层……幕布一样,或者说,他们在隧道里交谈,我们则在隧道外。」

隧道?幕布?夏寒彻底被唐觉讲糊涂了,如果不是亲耳去听听,怕是无法理解那是怎样的一种声音。

夏寒说:「那动静现在还有么?」

唐觉说:「时断时续,暂时也没发现任何的规律。完全就是一群人随心交谈的感觉。我用一部手机录了三个小时,存了起来。」

唐觉抓起自己衣服的一角指着说:「我把声音和这身衣服联系起来,认为在这个空间里,或者这空间的不远处,还有一群人。」

夏寒说:「你是说那群人就是脱了衣服的人?」

唐觉说:「目前尚不清楚。秦薇一直坚称她不认识声音的来源。却说这身衣服是她的同伴穿过的。如果……只是说如果,秦薇的两个同伴没有回到盲点,那么就会有无穷多的这两人。但我们在现在的教室里没有发现,却发现了其中一人穿过的衣服……」

他顿了顿说:「要么这个人是有意脱下了衣服,想要复制衣服进行使用。要么这个人无意间被复制了衣服,那么『人体』本身肯定也被复制了……但经过了其他的设计,让我们无法发现。」

夏寒说:「再设计,总不能把大活人设计隐形了吧?就算隐形也占地方啊。」

唐觉说:「不一定是隐形。我们如果看不到『他们』,可能他们真的就在别的地方。」

他指了指天花板说:「比如楼上。」

唐觉话音刚落,一个豆粒大小的钢珠从上面的台阶「哒哒」地跳着滚下来。如果不是路过夏寒的腿边被夏寒抓住,应该会就这样一直坠下,最终跌进水里沉没。

「这是什么玩意?」夏寒把地上的钢珠捡起来,在左手轻轻掂量的一下,稍稍有点分量,应该是实心的。钢珠被涂了一层白漆,摸起来也很光滑。

夏寒把钢珠递给唐觉,唐觉捏着钢珠思忖了几秒,又放在地上用力刮擦了几下。他起身说:「钢珠外层的涂漆很特殊,几乎均匀到无瑕。材质上,比铁密度要大……教室里应该不会出现这种东西。」

夏寒问:「这是那个谁……那个黑手送给我们的东西吗?

唐觉抬抬头向上看去,他微皱着眉头说:「可能是黑手的设计,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因为我们无法考证现在手中的这个钢珠到底能否在工艺上实现。」

夏寒说:「你怀疑,人做不出这玩意?」

唐觉说:「如果有办法能验证这个钢珠是人类在工艺上无法实现的……那就能验证钢珠是黑手制作的了。对于一个有能力拓展空间,复制物质的存在来说,这种级别的造物应该也是很自然的吧。」

唐觉把钢珠放进裤袋中,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过一轮说:「钢珠或许还不止一个。」

夏寒说:「你怀疑这玩意是提示了是吧。」

唐觉伸出一根食指,指向天花板说:「钢珠如果用来承载信息,只有一个的话就太艰难了。从开始现在都体现了一点:设计者从某种程度来说异常的人性化。」

他走到墙边的,按下开关,这一阶的灯管应声熄灭。但因为左右的数排灯管还在照常的运作,光晕交织侵染在一起,通体的亮度只受到了微微的干扰,

唐觉说:「复制阶梯教室的这一级非常特殊,左右没有窗户,墙上只有一个控制灯光的开关。复制之后,由于每一级都有灯管照明,光强无形间放大了数倍,应该会灯火透亮到无法睁眼。但实际上,每一个灯管的亮度都被恰当的衰弱了。」

他顿了顿说:「设计者从一开始就不希望我们在无关紧要的事上浪费精力。」

唐觉的推测,夏寒向来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他实在太精准了,能在一片迷雾重重中,刺破一道光阑正中靶心。即便是唐觉最大胆,最没有根据的猜想,往往也都能被一一验证。他的想法,从来就只被自己推翻过,旁人根本没有一星半点插手的余地。

夏寒说:「这黑手要真是个人,肯定琢磨着让咱们看到他设计的最牛逼的东西。你这么猜,肯定对。」

唐觉微微笑了一下。他是很少笑的,脸上除了困惑,惊讶,就是绝对的笃定。唐觉说:「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可能要化很长时间推演教室的本质可能。你可以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夏寒说:「我自己?」

唐觉摊摊手,无辜地点了点头。

夏寒说:「我他妈怎么打发时间,跟自己玩虚拟五子棋么?」

唐觉说:「这有几万台我的手机,我在里面除了各种编程工具以外,还装了一款游戏。除了太简单以外,还是蛮有趣的。你可以玩那个。」

夏寒随手抓起一台手机,眼看着唐觉一手执笔一手轻敲桌面,完全沉浸在自己思考的世界中。

他把唐觉的手机开机时才发觉问题的严重:

他不知道解锁手势。

伴随着有点迷幻的开机音乐,屏幕上飘过了几排复杂至极的算式和代码。他们动态的组合和排列成一个立方体,闪烁着淡淡的蓝色荧光。

「这应该就是他的屏幕解锁了,看上去没准能瞎蒙一下……」

屏幕最上方,写着一个小小的数字「8」。

这个东西操作起来很像立体版的手势解锁,但几秒之后立方体瞬间复杂起来,密密麻麻的线段从屏幕边缘飘来,立方体变成了一个异常复杂的多面体。

屏幕上面的数字随之变成了「32」。

「这是……三十二面体么?」

形状的复杂化依然没有停止。上方的数字持续上涨,最终在「256」停下。

夏寒试了两次就放弃了,别人的手势解锁是九宫格,只有唐觉的竟然是一个二百五十六面体!

夏寒拿这个二百五十六体毫无办法。就算是九宫格,他也未必就能撞上那个大运。但是面前屏幕里这个显得极具科技感,空灵又玄妙的淡蓝色多面体,真的是让人很绝望。

他无奈地把手机放下,靠着墙胡思乱想了许久。最后又耐不住把手机重新拿回手里把玩。

「这小子锁屏界面也挺好玩的……」

夏寒随手轻轻拨动,那个屏幕里的虚拟多面体就开始自然地转动。他手指在屏幕上乱划,当他的大拇指触碰到多面体的一个节点的瞬间,突然整个多面体不受控制地土崩瓦解,淡蓝色的光晕急剧暗淡下去。

夏寒吓得差点一个不稳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随着光晕的彻底消散,一排白色的英文渐渐显现出来:

「Hello A」

Hello A?A 指的是什么?为什么唐觉会用这句话当他的开机界面?

「夏寒。」

夏寒恍然听到唐觉的声音吃了一惊,他把手机拍到桌面上,轻咳了一声说:「那个,你把问题想好了?」

唐觉回过神来,摇摇头说:「还没。我的游戏还好玩么?」

夏寒尴尬的笑笑说:「啊,那个…还好。唐觉,你那个手机里的 Hello A 是…?」

唐觉说:「你说那个欢迎语么?那是我设计的系统的版本代号。Alpha。Hello Alpha,就是你好阿尔法,字面意思。怎么了么?」

夏寒摇摇头说:「没事,没事,随便问问。」

唐觉突然把声音放低说:「夏寒。我结束思考是因为我有点困了,大概还能再撑半个小时。秦薇还没有回来,所以我必须把有些事跟你讲清楚。」

唐觉特意提到了秦薇没有回来,是想说明什么?

他挥挥手示意夏寒凑过来。唐觉坐在桌上轻声说:「我有一个关于『盲点理论』的推想,很关键。一时间解释不明白。总之以下的事情千万要记牢:我在秦薇拿走的那根圆珠笔上做了手脚。如果我睡着之后,秦薇才回来。你一定要向她要那根圆珠笔。」

唐觉顿了顿说:「你拆开圆珠笔,如果看到笔帽里面有一小团纸,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如果看到笔芯的末尾没有弯折,笔帽里也没有纸团,像一根新笔一样,也不要出声,而是记下来告诉我。如果……如果万一你发现,笔帽里的纸不见了,但是笔芯还是弯折的,那你要尽一切气力,所有手段,当时就把我叫醒。」

唐觉停下来问:「记住了么」

夏寒咽了口唾沫说:「不是你说的这个有点太长了,让我稍微反映反映……笔帽笔芯纸团弯不弯……好他妈的卵,笔帽纸团笔芯弯不弯……」

夏寒还在嘴里反复嘟囔着这几段话时,突然听见上方传来女生的尖叫声。

叫声一层层地在无尽的教室间回荡,稍有些锐利和刺耳,听得夏寒心里微微发虚。

夏寒立马起身向上快步走去,他回头问:「是秦薇?」

唐觉摇摇头说:「这不像秦薇的嗓音,而且她肯定不会尖叫。」

夏寒两人一齐向上跑去,脚步的踏响在教室里隐隐地回荡着。

尖叫声出现了一次之后就陷入沉寂,唐觉虽然没做声,但能看出来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唐觉从裤袋里掏出一个手机递给夏寒,他轻声说:「这个手机是我重新配置好的,我睡着的时候要好好利用它。还有,关注水位,灯的开关,还有秦薇……」

夏寒接过手机的时候,两人一齐停下了脚步。

他们看见秦薇扛着一个女孩从上面慢悠悠的走下来,一脸困惑地看着急冲冲往上赶的两人。

虽然那女孩看起来很纤弱轻盈,但是秦薇就这样毫不费力的扛着走,着实让夏寒有些许吃惊。秦薇轻轻把女孩放到一边的桌上,满脸费解地问:「你们两个上来干什么?」

夏寒一时差点没反应过来,他四处乱瞟了一下说:「我们……因为你叫啊,刚刚我们听见你在上面尖叫……所以就火急火燎的跑上来了。」

秦薇笑了一下说:「你秦爷我还会尖叫?刚才叫的是柠檬。这丫头都吓晕过去了……」

唐觉从刚刚开始眼神就盯在秦薇身上,他把头转向桌上的女孩问:「这个叫柠檬的女孩是你当初的同伴么?」

秦薇说:「是啊。她吓坏了,把我当成……也不知道当成什么了。我看她在墙角蹲着,也吓了我一跳,还以为……」

唐觉没再理会秦薇的话,他微皱着眉头凑近了桌上的女孩。那女孩头发有点散乱,面容苍白又有些憔悴。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裙,柔弱的像是一节窄窄的柳枝。

「复制有价值,而创造无意义……如果人体是信息体的一种……」唐觉自顾自的喃喃着,他的手缓缓地伸向女孩的裙子……

秦薇一胳膊把唐觉推了一个大踉跄,他脚下一虚,一下摔在一旁的椅子上。

唐觉的后背重重地在椅边上磕了一下,他一阵吃痛,面色先是难熬了一瞬,然后又恢复到如常淡然。

秦薇的眼神里有几许怒意,她盯着半坐在地上的唐觉问:「你要干什么?」

夏寒连忙跑去拦住有点激动的秦薇说:「秦薇……他这个人脑筋比较直,你看他眼睛,你就瞅他眼睛,那里面有半点…半点淫欲么?」

秦薇轻叹一声,她伸出右手,一把拉起了还在地上强支着的唐觉说:「是我太敏感了,下次你要干嘛,先说一声。」

唐觉笑笑说:「没事。没事。这些事以后再谈。秦薇,你还记得你之前带走的那根圆珠笔么?」

秦薇随手在身上翻找了片刻,摇摇头说:「不知道被我丢在哪一阶了,你要用笔么?这玩意不是哪都是……」

唐觉点了点头,手指开始在桌面上缓缓敲打。

夏寒知道,这是唐觉在重新推演什么东西,但这个敲打的频率只能说明,他有点太累了,完全达不到思维的巅峰。

唐觉说:「你手上有表,能不能记起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的这女孩?」

秦薇仰起头想了片刻说:「大概在十五分钟前,就是 10:05 左右。」

唐觉问:「你看到过钢珠么?」

秦薇说:「听见过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砸的蛮响,应该是你说的钢珠吧。」

虽然秦薇并没说其他多余的话,但夏寒能从她的神情里读出来,对于唐觉这种不带感情,连珠炮一般的生硬问法,她还是多少有些不舒服的。

唐觉的身形摇晃了一下,他撑在桌面上,又缓缓地起身。

唐觉声音已经很轻,像是被闷在一层水幕里。他眼睛瞥过一眼夏寒说:「我的手机里有一款 App 叫 Listener,应该挺有趣的。我睡着的时候,你们可以尝试着玩玩。」

是暗示么?总之夏寒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

说完,唐觉趴在桌面上,沉沉地睡去了。

秦薇有点好奇的从桌上跳下,拎起旁边的一部手机说:「这些手机竟然还有能解锁的么?」

她转过手机,给夏寒看上面那个飘着的二百五十六面体问:「这个玩意原来能解开?」

夏寒抓了抓头,他接过秦薇手中的手机说:「我他妈也不清楚是怎么解的,但是好像……」

他的手指又开始在手机屏上乱划,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的碰到了什么东西,又像刚刚一样把多面体瓦解。

「就像这样……」

秦薇一脸惊讶的看看夏寒,又看看那手机。随着一排「Hello A」浮现出来,手机的完全开机。

手机的整个界面上极有规律的摆放着相当多的应用,每一个应用的图标都是一个简明的单词。

如果轻轻沿着屏幕边缘滑动,图标就会自动以新的顺序排列……不是简单的顺序逆序之类的,而是全新的,彻底不同的顺序。

甚至所有的图标都会随之更换为新的风格。

夏寒和秦薇都满脸惊异的看着这个手机,很显然一时半会不要说玩上哪一款应用,就是简单的操作手机系统都成问题。

但夏寒很快注意到唐觉的设计在哪了:秦薇随手拿起来的这部手机虽然应用很多,但无论怎么翻找,都没有一款叫做 Listener 的应用,甚至连 L 开头的都没有。

极有可能,这个应用只存在于自己身上的这部手机里。

夏寒退了一步,他趁秦薇的注意还全然在手头的手机时,开启了自己身上的手机。Listener 果然就摆在最显眼的第一排的位置。

他轻触启动了这个应用,又霎时把手机放回口袋,转过身若无其事的说:「你能玩明白他的手机?」

秦薇摇摇头,把手机轻轻摆到桌面上,双手撑着脸颊说:「你秦爷我呀……从来不擅长这种东西。」

夏寒说:「那挺好,我他妈也不擅长。这小子要先睡上四个小时,再昏迷上六七个小时。咱们可以玩点什么……」

秦薇歪着头,有点狡黠地问:「你要玩什么?说来听听,我看我能不能陪陪你。」

夏寒看着秦薇很有穿透力的眼神突然不寒而栗,连忙挥挥手说:「不是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咱们聊聊天也成,就聊聊。」

秦薇微微笑着说:「我不是知心大姐姐,也不是邻家小妹。你想怎么聊?」

夏寒说:「比如来这个屋子之前的事儿?你总不能跟他一样,之前的事儿半毛都不记得了吧……」

秦薇眼神转过,看向已经睡着的唐觉问:「你这样说倒有点意思了……这样吧,你给我聊一聊他,我就给你聊聊我自己。」

夏寒一指唐觉,突然笑出声来说:「他?你要问他的事?」

夏寒说着把那手机又往裤袋深处推了一点:「他就是半台电脑,能有什么破事可讲?」

秦薇说:「是么?当初在黑板上,那个板书写的工整又漂亮的人,是他吧?」

夏寒点了点头。

秦薇把自己的运动服脱了下来,披到了还在昏睡的女孩身上。她露出里面的黑色打底背心,略带麦色的光泽肌肤,和没有一丝余赘却不消瘦的身段。

她把衣服在那女孩身上披好,转过头说:「起码就那些板书来看,你可能还不够了解他。」

夏寒自嘲一般笑笑说:「岂止是他。无论是你或他,哪怕我自己,我都没完全了解过。」

秦薇问:「他叫唐觉对吧……你仔细看过他写的板书么。」

夏寒说:「看过,蛮工整的,比我那烂字儿漂亮多了。」

秦薇说:「不单单是工整。力道有轻重,笔迹有粗细。尤其用粉笔,人是不可能坐到把每一个字雕琢到完美的。然而他的板书,常见的『是』,『的』,『我』这些字,从开头到结尾,全然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唐觉说:「他是人,不是打印机。可只有打印机能打出这种字。」

夏寒说:「你可以在他醒的时候问问他,我估计他只是写字儿比较厉害……」

秦薇说:「我不是没有问过他。在你醒之前,我就问了他一些我很好奇的问题。但他的答复是:『有机会再告诉你。』」

秦薇把手机轻轻抛起又接住说:「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像在盯着一种……一种障碍一样。就好像你在路上骑自行车,突然看见翻倒的垃圾堆挡住了去路,流露出的那种转瞬即逝眼神。」

障碍……垃圾……

夏寒的确没有在唐觉身上看到过这种眼神,但也无法就因此认为秦薇所说的都是谎言。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根本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唐觉,自然也没有资格判断这段话的真伪。

她一手指着唐觉说:「他害怕过么?」

夏寒说:「只会害怕几秒钟就会缓和。但你呢,秦薇,你害怕过么?」

秦薇说:「你只是看不出来我怕而已,而且你也未必能看出他是否真的怕。你信任他?」

夏寒说:「没有他,现在我站不到这儿。你不信他?」

秦薇转过头看着熟睡中的唐觉,掰了一瓣橘子丢进嘴里,低垂着眼帘说:「我情愿自己真的信任他。」

夏寒还没接话,突然感觉口袋里的手机在微微发烫。他连忙掏出来,看见手机屏幕上一页页疯狂刷新着复杂的算式和符号。

这些符号是夏寒曾见过的:那是唐觉在黑板所写的代码风格近似。手机像是在自行推演着什么东西,这是唐觉相当看重的一个设计,也许酝酿着至关重要的结论……

「手机上有什么东西么?」

秦薇声音让夏寒一惊,但当秦薇话音落下的瞬间,手机屏幕几乎是同时熄灭了下去。

夏寒皱皱眉,晃了晃手机说:「没什么,刚刚不知道为啥一下子自己震动两下然后关机了。」

秦薇摊摊手说:「没准没电了呢。」

说完她抓起桌边的手机在空中丢起又抓住,灵活的像是戏法。

夏寒指了指睡在一边女孩问:「先不说这个。你刚刚说这丫头叫啥来着?柠檬?」

秦薇漫不经心地点头说:「就是她,柠檬。」

夏寒问:「她被困在 220 之前,你们就认识么?」

秦薇说:「认识。」

「朋友?」

「算是吧。」

夏寒感到口袋里的手机又烫的像火烧的红砖。他问:「她是个啥样的人?咋会晕过去呢?」

秦薇说:「她还像个孩子。」

秦薇是夏寒记忆里最纯粹的那种短发女孩,浑身上下都难得的干净利落。但她什么却都像敷衍,什么都不大在意。

可她是怎样扛过来的呢?孤身一人在无穷无尽的 220 教室,在从黑板上获知消息之前,所有事都自己肩负。而就算现在的处境短期内不至于绝望,可依旧是看不到希望的。

可她眼神就像在说:「你们做的事还有点意思,可又怎样呢?」

如果说秦薇任何事都这样马马虎虎过去的话,也不全然正确。起码夏寒见过一次秦薇真正流露出强烈的怒意:

当她误解了唐觉,试图保护柠檬的时候。

也许对唐觉的不信任占了一定的成分,但夏寒更相信,她愿意为这个叫柠檬的女孩认真一会。

夏寒正想着的时候,桌上的蓝裙女孩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哼。

「她醒了。」秦薇拍灭了这一排的灯光。站起身来向柠檬靠过去。

夏寒看见手机上的算式又开始高速的刷新的推演,他略微有点明白这个程序到底在做什么:秦薇一旦有所动作,手机的运算就会愈发亢奋和强烈。这似乎不单单是一个简单的「Listen」过程,更进行着某种复杂的逻辑演算。

「柠檬……」秦薇抱起女孩,轻声说着。

女孩的身体有一种稍显憔悴的白皙……跟秦薇健康的麦色恰相反。她发出几声咳嗽,而后缓缓地睁眼,看见秦薇的脸时,突然开始竭力在秦薇怀里挣扎。

「秦薇!」夏寒见状怕有什么闪失便喊,结果秦薇一手捂住了女孩的嘴巴,她直视着女孩的眼睛说:「不用怕,不用怕的。我是秦薇。」

女孩惊惶的模样还没有褪去,她努力地扭头,试图从秦薇的手下挣脱。虽然女孩的气力明显逊色,但是还是靠着一股蛮劲从手下蹭开,张开口咬住了秦薇的拇指。

夏寒霎时间愣住,看着秦薇既不叫痛,也不抽手。她微微抽着嘴角维持着最初的微笑,直到手指渗出浅浅的血痕。女孩这时眼神才渐渐清澈起来,紧绷的身体也渐渐舒缓,然后安稳地躺在秦薇怀里。

秦薇缓缓地抽手,用一旁桌下的衣物擦擦手指,然后用嘴含了早已青紫的手指片刻说:「认得我了?」

女孩喃喃地说:「秦爷?」

秦薇点点头,反问道:「柠檬?」

女孩说:「嗯。」

她转过头来,看着不知应该作何表情,略显尴尬的夏寒问:「你是?」

夏寒说:「我是……」

秦薇打断了夏寒说:「他是我们的朋友,夏寒。睡在那边的男人,叫唐觉。」

女孩揉了揉肩膀,在秦薇的搀扶下起身,她微皱着眉头思忖几许说:「我……我之前怎么了?我就感觉一阵亮,好亮好亮,然后就晕过去了。」

秦薇摸了摸柠檬的头说:「你就是太怕了,没事的。」

听到这里,柠檬突然显得非常委屈的样子,一瞬间连话语都哽咽了,只能含含糊糊的说:「秦……秦爷……」

说完,她抱着秦薇,开始失声痛哭。

不知所措的夏寒就这样站在一旁,一直到柠檬凄厉的哭声彻底偃旗息鼓,直到连眼睛都哭肿,把秦薇的背心都打透的时候……

柠檬终于缓和过来,从一直黏着的秦薇身上离开,抹抹眼泪说:「哭出来好多了。」

秦薇帮她把眼角的泪用手指擦干,摸着她脸颊说:「没事,你委屈太久了,哭出来就好了。」

柠檬问:「那你怎么不哭?」

秦薇说:「我是秦爷啊,秦爷怎么会哭呢。」

夏寒轻咳了一声,敲了下桌面说:「那个,嗯。柠檬,你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么?」

秦薇转过头冷声说:「我会告诉她的。」

夏寒有点尴尬地答:「嗯。我的意思是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水位……也许跟刚刚比又有了什么新的情况。」

秦薇说:「水位……的确,水位异常关键。」

她抚着柠檬的背问:「柠檬,自己走路没关系的么?」

柠檬说:「已经没什么事了,不用担心的。」

秦薇摇摇头说:「你不要太勉强,再养一养也好。」

她看了一眼唐觉说:「你先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他睡着了,不会欺负你的。」

柠檬有点慌张地问:「你又要走么?」

秦薇说:「只走一会,就一小会儿。」

柠檬微微点头,眼神里含满了不安。

秦薇把瓶子里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提起那个空瓶子说:「走吧,我们去检查一下水位。」

夏寒回过头,看了看神情忐忑的柠檬说:「你把她自己丢在这,没事儿么?」

秦薇说:「只要你那朋友没醒,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夏寒苦笑说:「你到现在,还是不乐意信他。说实在的,我真没见过几个比他更可靠的人。」

秦薇沉默了片刻说:「我也是。」

向下走时,秦薇时不时的回头,看了柠檬几眼。

也许是注意力并没放在这边,也许是发现了而不作声。秦薇并没有过问夏寒,为什么他每经过一个手机旁边,就好像共鸣一般,那本来平静的手机屏幕会被浅淡的唤醒,显示出一个淡蓝的环。

光晕微微的发散,几串代码在背后不断的刷新。

这一定又是唐觉之前布下的某种设计……在自己的手机上,跟每一台手机,都预设了某一种特殊的链接。而目的又是什么,夏寒的彻底无从而知了。

夏寒发现这一幕时这样想着,突然心里有些发虚:他其实根本不清楚唐觉到底要做什么,计划的又是什么。唐觉到底还有哪些设计是夏寒所不知道,不了解的?就算略微知晓,又有那些,是夏寒曾真的弄懂的?

没人知道唐觉的可靠到底基于什么,也没人知道这种可靠到底通往哪里。

想到这里,他又不得不重新审视秦薇的话……他看着秦薇淡然的脸庞,心绪转瞬间杂乱起来,像是完整的拼图被摔的粉碎。

秦薇问:「你看我做什么?」

夏寒一时间语塞,只好随便搪塞说:「你头发乱了。」

看着她狐疑地把发角理好,他昂起头问:「你听见什么动静了吗?」

钢珠哒哒的落响又一次回荡着,听得出那珠子已经渐渐进了。在寂静的教室里,声音清晰又完整的一层层回荡。

秦薇拾起了钢珠让它停在手心。她把手挪到夏寒眼前问:「这就是你们先前说的钢珠?」

夏寒说:「形状大小几乎没差……但是先前那个是白色的,这个是蓝色的。」

她随手把钢珠一丢,夏寒伸手接住了。

秦薇说:「记得拿去让唐觉看,他应该擅长这种东西。」

这种情况下,难道她又肯信任唐觉了么?

夏寒不明白。

她抓起桌边的一根圆珠笔,让它在手里眼花缭乱的飞转。

夏寒一级级的走下去,他环视着四周,总觉得有些异样……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寻常感。他下意识的感觉到,下方的台阶有一些东西是反常的,可真要刨根问底,却又没法说清个一二。

要是唐觉醒着,他应该能点明个中缘由,但是现在在夏寒身边的不是那个永远好奇和兴奋的唐觉,而是一个恍若应付了事一般的秦薇。

夏寒问:「秦薇…你跟柠檬,是怎么分散的?」

秦薇说:「原因很多,总之结果就是分开了?」

夏寒说:「是因为你们之中的第三人?」

秦薇手中的笔停滞下来,她用余光看了一眼夏寒说:「问到这吧,剩下的我懒得回答。」

夏寒自知再苛求答案也一定没什么结果,他笑着说:「也成。」

随着一阵隐隐的潮气,水面已经渐渐进了。之前只是听唐觉提起过,而现在是夏寒第一次亲眼看到所谓的水面。

澄澈的像海一样。

屋里面肯定是无风的,水面是真切的如镜。

灯光倒映在水面上,把不见底的这一池水打的通透。下面至少数百阶的教室都被完完本本的淹没,深邃的可怕。

水产生了视觉上的错觉,让你以为下面的一景一物都触手可及。他们像凝固在一块琥珀里,安静的如同艺术品。

「东西竟然不会飘上来……」夏寒费解地自语道:「总该有特轻的东西飘在水面上吧……」

他说着要附身去伸手触碰水面,被秦薇一手拦住。

她说:「上次来看这水的时候,还没这么清。」

夏寒问:「你是说水质变了?」

秦薇说:「不清楚,但我肯定不会直接用手碰。」

她远远地瞥了一眼先前的水位线,那是唐觉曾经刻划下的。

她说:「水位的涨速没变。」

夏寒说:「得亏这水涨的不快,要不然一直向上跑还不得累死。」

秦薇的目光锁在水面上说:「嗯,还好不快。」

夏寒说:「我记得唐觉曾经说过不确定这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水,你是不是也琢磨着这到底是啥?」

秦薇说:「我没他那么多怀疑和构想。」

夏寒笑笑说:「你要是对这水面没兴趣,就不会下来看了。」

秦薇说:「我只是觉得太无聊了。」

她看着这一池水出神,喃喃地说:「因为我还没见过海,只是下来找找替代品。」

夏寒点了点头,目光沿着台阶无限的延展下去,极清的水让所有的桌椅,墙壁和杂物都折射出无暇的光影。

他说:「你别说,这水,还真挺好看的。」

夏寒说:「你之前没看过湖啊,河啊之类的东西?」

秦薇摇摇头。

夏寒说:「不应该啊,让你看这么一池子水,还真有点委屈。」

秦薇转过头问:「海是什么样的?」

问这话的时候,夏寒总觉的秦薇那双平日里淡然又澄澈的眸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流转一样。

她连忙把头转了过去,快步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夏寒问:「你怎么了?」

秦薇厉声说:「没事。」

夏寒说:「你想听海是什么样的么?」

秦薇轻轻摇头说:「以后有机会再讲吧。」

她看见桌上的手机就像刚刚一样散发着淡淡的蓝色荧光,不解地抬起手机问:「这手机怎么会亮?」

夏寒茫然地摇头说:「我不知道……这是唐觉的手机,他也许设置了跟屏保差不多的东西。」

他真的不想刻意瞒秦薇,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这手机到底为什么会亮。

秦薇若有所思地把手机端详了好一会,她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记下,夏寒没太看清她的动作和屏幕上的显示。

她挑了一下眉,然后把手机扣到桌面上说:「挺好的。」

夏寒还没摸清刚刚的来龙去脉,他问:「什么挺好的?」

秦薇说:「我说你人挺好的。」

夏寒不知道秦薇为什么突然冒出来这句话,他还没答话,秦薇转过头说:「讲点故事给我吧,你的故事。」

夏寒一如既往的娓娓道来他那些,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故事的时候,柠檬还在歪着脑袋满脸费解地盯着唐觉看。

「这人是醒还是没醒啊……怎么这个姿势……」柠檬一遍嚼着饼干,一边自言自语道。

唐觉眯着眼睛,撑着下巴在桌上,两眼浑浊无神,像是在半睡半醒之间。

只有他桌边的手机,像是有呼吸一般,规律的闪烁荧光。

柠檬有点哀怨的长叹一声,她站起身焦虑地来回踱步,嘴里还在嘟囔着:「秦爷到底下去干什么了?这么久还不回来。还剩下这么一个怪人在这坐着。」

柠檬走下去,两手在唐觉面前挥了挥说:「你醒了么?」

她搞不清了,唐觉这样应该算是醒了,因为绝大多数人是做不到睁眼睡觉的,起码柠檬还没遇见过。但是从这个神色来看,简直要比睡着了还要昏沉。

「喂……」她不敢喊大声,因为总是怕要是真惹恼了面前这位怪人,大发雷霆起来,岂不是自讨苦吃?

她在唐觉身边转了两圈,还是放弃了。无论怎么碰,怎么轻轻拍打,甚至是稍用力拉发根,都不能让这个人从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彻底清醒过来。

她拿起了唐觉桌面的手机,前前后后翻看了一下,只能看到屏幕上一闪一灭的亮环。

「这手机是用来……」柠檬把这手机疑惑地触击,手机依然没有额外的反应。

突然,她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吓得差点瘫坐在地上。

回过头来,唐觉正在揉着自己的脖子,笑着说:「麻烦把我的手机递过来。」

柠檬连忙把手机一甩,丢到唐觉身前说:「你你……你醒了?」

唐觉接过手机,凝视了一会屏幕,放入口袋说:「嗯,我醒了。」

他看了一眼神色惶恐的柠檬说:「你是秦薇之前带下来的女孩吧。」

柠檬退了半步,点了点头。

唐觉向前走了一步,柠檬吓得连连挥手说:「你你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要滚下去了。」

她说着抓起桌面的圆珠笔指着唐觉说:「你过来我就,就拿拿拿这个扎你。」

唐觉说:「我不过去。」他微皱着眉头环视了四周说:「你叫什么?」

柠檬还是结巴着说:「我我我叫梁柠檬,是是是吃的那个,那个柠檬。」

唐觉点了点头说:「嗯,他们都叫你柠檬是吧。」

她微微沉下头表示肯定。

唐觉说:「你跟秦薇之前是好朋友么?」

她满脸狐疑地说:「你你你审犯人还是,还是婚介的,我我我凭啥,告诉你啊。」

唐觉说:「没事,不回答也没关系。」他瞥了一眼柠檬小腿的淤青说:「你好好呆着吧,不要到处乱走。」

柠檬的笔尖一直指着唐觉,直到唐觉向上走远,才放下。

唐觉说:「你挺怕生人的。」

柠檬说:「秦爷说,你们都是一路货色。」

唐觉把三台手机并排放到一起,像是一齐在上面写画着。他一边写着,一边说:「你们?」

柠檬说:「男的。」

唐觉微微笑着说:「你这么信任她?」

柠檬说:「我当然信任秦爷,因为她是……她是,她是秦爷。」

唐觉点点头。他看着手机的屏幕陷入了苦思,柠檬蜷缩着身子环着双膝,很是害怕的样子。

他抬起头瞟了柠檬一眼,又沉下去,视线不离开屏幕说:「你害怕?」

柠檬没回答,她把自己靠在墙边,眼神偶尔会飘向唐觉那边。

过了良久,唐觉把手机全都扣在桌面,轻叹一声。

他食指敲了敲桌子说:「柠檬?」

柠檬抬起头,看了唐觉一眼。

唐觉说:「走吧,我们下去。」

柠檬说:「去,去干嘛?」

唐觉说:「去找秦爷。」

秦薇揉了揉肩膀说:「你的生活挺丰富的。」

夏寒刚刚讲了自己所经历那些值得回忆的往事,那些东西真切的凝固在脑海里,随手就能呈现出一段。

他笑了笑说:「我也就能记得这点破事。」

说完他一愣,耳边听见了短促而沉闷的声响。

他转身看向水面说:「水底下有动静……」

夏寒连下几级台阶,手已经伸到了水面上。

秦薇霎时起身说:「夏寒!不要碰……」

而他的手掌,已经刚刚好覆在了平静的水面上。一层微微的涟漪沿着他的掌心扩散开来,缓缓的向四周扩散开去。

波纹。

跃动而不止息的波纹。

扭曲的水面把光影折射成细碎的斑点,夏寒恍然间感觉一阵巨大震荡正在水下深处发生。他连忙把手从水面上抽离。

「快走!」秦薇拉起夏寒的左手,身后一声轰然的巨响,波纹像是一层又一层巨大的浪涛,数米高的水幕从水面上惊起,骇然向上层吞噬。

被复制的钢珠

从平静的水面上,掀起了直抵天花板的大浪!

教室里曾经安静的池水,现在已经是澎湃的浪潮,把秦薇和唐觉拍打在台阶上。夏寒一个不稳直接被卷进波浪里,他下意识的拉住了秦薇的胳膊,两人一齐跌落进水面之下。

他忍不住咕噜噜地呛了一口水进去,肺部一阵针扎的刺痛,这才竭尽全力的闭住口鼻。

这水就像没有浮力一样,身体不受控制的坠下去。那感觉不像在水中,反倒是像在云端跌落。

眼前一片杂乱的光影让他看不真切,朦朦胧间感觉到一只手正在拖着自己的腰腹发力。他被活生生拖着向上浮去。

在水中浑浑噩噩地漂荡了一会,突然身体沉重地被甩到地面上,夏寒开始剧烈的咳嗽。

「咳……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浪……」他扶着椅子猛咳,秦薇正在抚着他的后背。

秦薇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抹了下鼻子说:「下一次你寻死,不要拉上我。」

夏寒说:「咳……咳……我他妈也不想。」

秦薇说:「好了,这浪应该平息下去了。」

夏寒定睛看向水面,浪潮真的渐渐平复下去,连波纹都在渐渐减弱,相信不需多久时间,水面又将恢复到最初一般的寂静。

然而他还惊魂未定,他自小就不通水性,每一次被水淹过都会让他后怕好久。而这一次依旧如此,他到现在浑身依旧还在发抖。

秦薇看了看他说:「你这么怕水,当初怎么去的海边?」

夏寒咽了口唾沫说:「我只看海,不下水。」

远处,唐觉正火急火燎的跑下来说:「刚刚什么声音?」

夏寒抓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抬起头说:「唐觉?你醒了?」

唐觉点点头说:「刚醒不久。」

更远处,柠檬正在小心翼翼的一级一级的下台阶,看得出来小腿的淤青多少影响了她的行动力。秦薇快步跑上去搀扶着柠檬走下来。

夏寒打着哆嗦说:「这丫头自己能走路?」

接着他摆了摆手说说:「这地方不能再呆了,估计一会要他妈来大海啸。」

秦薇让柠檬安稳地坐下说:「应该是你接触水面引发的大浪,不去碰水面应该没事的。」

唐觉摇摇头说:「大浪上涨了多少水面?」

秦薇说:「一阶。」

唐觉说:「你确定只上涨了一阶?」

秦薇说:「确定。」

唐觉手指在桌面敲点着,他长顺一口气,转过头问秦薇:「从我睡去到醒来至少有六个小时,这么的时间里你都在水面附近?」

秦薇两臂靠着身后的桌子,顺了顺柠檬的头发。她侧着头说:「我只是来看水。而且不止是我,还有他。」

说完,她指了指夏寒的方向。

秦薇把桌上的手机翻过来,轻轻在桌上磕了一下说:「唐觉,在你确认问题之前,我有个事挺好奇的。」

她抬起手机,指着屏幕问:「你的手机,在运行什么?」

唐觉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轻轻摆到桌面上说:「我把手机利用蓝牙进行并行计算,用来推演教室构成的可能性之一,怎么了?」

秦薇摊摊手,把手机扣回去,笑着说:「挺好的。」

夏寒只是听着,连插半句嘴都不敢。他总觉得只要一根细细的引线,两个人无形间的剑拔弩张就会最终擦枪走火。

唐觉的手指在桌面上飞速的敲点,他说:「不介意的话,我来阐述一下我的推测。」

唐觉说:「首先我给秦薇和柠檬介绍一个概念,这个概念是由夏寒命名的。我们把所有教室的设计者,称为黑手。」

夏寒嘴里嘟囔着「我当时说的是幕后黑手……」

秦薇说:「你们认为教室真的存在一个设计者?」

唐觉说:「黑手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它可以是一个人,一个集团,甚至一串复杂的逻辑代码。无论它到底是什么,一定有设计教室的目的存在,也有它所遵循的规则。」

唐觉指着水面说:「在教室合并之前,320 通过低温产生了一种时效性的限制。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破解谜题,我和夏寒都会被冻死。合并之后,我认为这种限制依然存在,只不过转化成了水位。」

秦薇说:「你觉得水位的涨速会最终超过我们爬台阶的速度?」

唐觉说:「我不知道。只是我从刚刚引发浪潮这个事情推测,也许有诸多条件可以促使上涨。或许只需要一个钢珠落在水面,就足以将我们所有人淹死……」

他顿了顿,最后说:「远离水面,越快越好。」

秦薇说:「你有考虑过水下么。」

唐觉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这一次敲击的速度很缓,声音很低,像是在刻意抑制。

他问:「什么水下?」

秦薇说:「你说让我们远离水面,但你却没想过的水下到底是什么?」

她的手示意了一下水面说:「如果在水下就存在着教室的出口,又会怎样呢?」

唐觉微微笑着说:「黑手不会进行超越人体极限的设计,没有人能在那深不见底的水面下持续前进。就好像他不会设计零下一百度的低温来限制 320 教室一样,他的目的从来就不是致死。」

秦薇站起身,她眼神淡漠地扫过唐觉、夏寒,又看了一眼柠檬说:「唐觉,我从 220 教室开始就构想过这样一个概念。跟你的黑手,可能有点异曲同工。」

唐觉说:「说来听听。」

她说:「如果把教室比作黑手所设计的迷宫的话,现在这个迷宫里,有一个路线清晰到无以复加的引路人。只有一点我不清楚,就是这个引路人到底引向的是一个死胡同,还是真正的出路。」

唐觉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用余光瞥着秦薇问:「你觉得我在把你们引入歧途?」

秦薇说:「一旦在水下某一个位置真的存在出路,那么我们每向上一个台阶,希望就更加渺茫一点,直到彻底无法回头。」

唐觉说:「你始终不肯信任我的推论。」

秦薇摇摇头,声音放宽说:「你聪明的可怕。你强大到我们所有人都愿意相信你的路是正确的。我怕的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到底在向哪个方向前进,你到底是……」

柠檬突然扯着秦薇的衣尾说:「秦爷……」

秦薇像咬了舌头一般开始吞吐,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严峻的事。先前所有高昂的气势都黯淡了下去。她把眼神从唐觉身上挪开,又坐了下去。

秦薇转过身对柠檬说:「没事……是我说太多了。」

唐觉愣在原地,嘴唇死死地紧闭着。但夏寒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种强烈的情绪,这种情绪是之前任何一次都没有出现过的。

尤其是夏寒因为秦薇的话而犹豫不定的时候,唐觉的眼神里的东西越发的滚烫。

夏寒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失望。

唐觉眼里,刻的深邃的都是失望。

不只是看秦薇的,是看所有人的。

那眼神还是一点一点的褪色了,最后又回复到跟以往一样,清澈,充满活力与好奇的眼睛。

秦薇一直看着唐觉的眼睛,直到最后她问:「唐觉?」

唐觉按了一下手机的解锁按钮说:「你提出的理解的确是构成的可能性之一,我应该考虑进去的。我不应该盲目自信的从设计的目的反推设计的本身。但由于我和夏寒都不擅长游泳,水下出口的猜想,实际的操作性太低了。」

「另外……」唐觉顿了顿,说:「希望大家永远不要忘记一点,我们尚不知道水面下的深度极限。即便我们大费周章解决了水下呼吸的问题,如果负数万级台阶仍然不是尽头,单凭水压就足以致命。」

夏寒听了半天,不知道哪里插话,恍然间想起先前还看见过的唐觉采集的水样。

他问:「唐觉……你之前从哪弄的那一瓶水,那时为啥没起大浪?」

秦薇说:「他利用瓶子的弹性,捏住瓶身,从水面上吸起水来。」

难道当时的唐觉已经意识到不能直接用手触碰水面了么?手和瓶口之间的本质区别又是什么呢?

唐觉说:「总之,夏寒告诉我们用肌肤接触水面是会引起波浪的。人的皮肤和瓶口之间有大量的不同,温度,材质,皮肤电都可能成为决定性因素。」

秦薇轻咳了一声,补充说:「还有皮肤表面的分泌物,比如电解质和油脂。」

唐觉瞥了一眼秦薇,做了一个手势说:「秦薇,你上来,我有话跟你说。」

秦薇在自己的座位上纹丝不动,她微微昂着头说:「你下来。」

唐觉自然的笑了笑,真的就下来了。

夏寒和柠檬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从两人那排桌椅上退下来,他们都很怕这两人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夏寒把口袋里的蓝色钢珠交付给了唐觉就跑远了,站在一旁等着找时机劝架。

后来两个人发现,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唐觉跟秦薇之间的探讨,虽然偶尔言辞会相当的激烈,偶尔秦薇还会辅以幅度比较大的肢体语言。但是不要说打起来,看上也完完全全不像是在吵架。

他们的观点虽然针锋相对完全不能调和,但是两人还都是在心平气和的交流。唐觉的语速很快,每一次都在逐条分析。秦薇语速中等,但声音沉稳,神情自若。

「珠子必然是一种特殊的信息体,他跟我们之前的窗户作用等同,是一种提示的标志。」

「你的思考显得有些片面,是苛求于程序化的逻辑限制了你的想象力。珠子的作用远远不止于此……」

「颜色最终会呈现一种有价值的规律性,蕴含着重要的提示」

「每一个台阶都等价只是出于你对自己『反推设计』的一种盲目自信。」

两个人不知到底有意还是无意,一边说着一边向上走。或许是探讨中秦薇同意了远离水面的方案,最后四人还是一直向上走到了负三十阶的位置。

随着时间的推移,唐觉和秦薇的话题也变得越来越难懂,探讨的问题也越来越深入。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夏寒想要插话也做不到的地步。

他只好一脸茫然地问和他缓缓登台阶的柠檬问:「他们现在到底在说啥?」

柠檬同样呆呆地看向他说:「不知道。」

柠檬的起色缓和了一些,但还是显得苍白羸弱。夏寒还是对当初在 220 教室发生的种种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这个女孩究竟是本来便是如此,如此不稳定,如此憔悴,还是经历过哪些他所不能想象的事。

但夏寒觉得,问她,她肯定也不会说的。

夏寒反倒还给柠檬讲了点故事,因为她觉得这姑娘神经总是紧绷着没放下。

钢珠的掉落时间已经开始稳定,除了白蓝钢珠之间的时间格外的长以外,此后的时间间隔都是均匀的 184 分钟。

唐觉说这很有趣的,因为 184 已经超越了 ASCII 码的上界,所以他确认这是黑手使用了新的编码方式。

在那之后,分别掉落了绿色,青色的珠子,一个让秦薇抓到,一个让夏寒抓到了。

这段时间里连夏寒都快要睡着,唐觉和秦薇的探讨还在断断续续不止息。

最后,两个人终于像是达成了结论和共识一般,停止了争论。

唐觉微笑着说:「我还是不能相信你。」

秦薇挂着同样的表情答:「我也是。」

夏寒不知道这两人到底算不算和解。总之他们分开来,各不做声。

他轻声问唐觉说:「你是咋说服她上来的?」

唐觉说:「我用数台手机作为跳板链接到远端的手机,可以远程获知到当前的水位。她对水位好像挺在意的,但也因此妥协。」

唐觉苦笑说:「我们不是不能,而是都不愿意完全信任对方。」

唐觉看了看表说:「还有几秒钟,应该会马上落下下一枚钢珠。如果我的推算正确的话,这一枚应该是红色的。」

秦薇说:「但你还是没能解释白色钢珠的问题……」

哒哒。

秦薇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了熟悉的钢珠砸地的声响。

哒。

钢珠一如既往的从地面弹起,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

唐觉昂起头,看着远处那个红色的钢珠弹落说:「的确是红色的。」

钢珠紧接着蹦过下一阶,又下一阶,等到穿过远远地某一阶的上空的时候,像是透过了某一个无形的平面,空气中隐隐一阵哔啵的爆响……

啪!

钢珠在透过那一层的瞬间,变成了两个!

两个同样的红色钢珠在空气中飞跃,在下了几层之后,又一次地像是轻轻融进某一个面里……

轻微地电火花声后,两个钢珠同时分裂,在空中变成了四个。

唐觉看着那钢珠皱起了眉头,他从桌上翻身下来说道:「跑上去!不能漏掉一个!」

秦薇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快步在桌上飞踏,身形轻盈的像是一阵风,她跳起来伸手一齐抓住空中的两个钢珠。

另外的两个,其中一个被唐觉用胳膊裆下,随后用脚踩住。

最后一个凌过夏寒的身边,在地上弹跳一次,飞经柠檬伸起的右手。

她下意识的把手攥紧,但是钢珠最终从她手心里飞脱出去,唐觉死死地盯着从柠檬身旁一闪而逝的红钢珠,它向教室的深处急速的坠下。

坠下。

柠檬不敢置信地捂着嘴,紧张地深呼吸着。

夏寒瞪圆了双眼看着红钢珠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他回头看了看还在轻轻敲击着桌面的唐觉,唐觉只是轻轻摇头说:「等等看。」

秦薇从上面走下来,把她手中的两个珠子轻轻放到唐觉桌面上。然后走过去靠着柠檬的耳畔说了些什么,大概是一些安慰的话。

唐觉微微蜷着食指在桌面上扣了一下说:「柠檬的失误其实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

他顿了顿说:「一个验证的机会。」

夏寒揉了揉眼眶问:「验证啥?」

唐觉说:「自上而下掉落的钢珠,如同一条楼梯的教室,位于底部的水面。最直接的猜想就是当钢珠掉落在水面上时,将会触发某种既定的设计。」

唐觉做了一个手势,比划出一个楼梯的雏形说:「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空间相比之前的 320 教室有一些反常,在这个无限延长的阶梯教室里面,没有基本的威胁。唯一可能成为威胁的水面如果继续维持当前的速度缓慢向上推进,我们可以在这里生存相当长的时间。因此钢珠极有可能会触发某种具有威胁性的设计……」

秦薇听罢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淡然看了一眼唐觉说:「水位。」

「是的。」唐觉说:「水位因此上涨的可能性很高,而且不会上涨太多,教室的设计总是有容错性的……」

夏寒挥挥手说:「稍微停一下,我弄清楚个七七八八了。总之你们两个的意思就是一会要涨潮了?」

唐觉说:「从我这边的手机可以获知到下方手机传感器的数据,稍等片刻就能验证我们的推测了。」

言罢,唐觉俯下身走过刚刚红色钢珠分裂的那层。他用轻轻抚着地砖,桌面和墙壁,像是在喃喃自语道:「当前问题的核心是……钢珠究竟在什么位置会分裂……是否所有钢珠都有分裂的可能。指数量级的分裂是一颗深埋的炸弹,只要经过十次连续的分裂,1024 个钢珠就足以产生从两边到质变的效果。」

夏寒说:「我看的比较清楚,那珠子从你站的地方就像是融进一层胶水,然后贼快的透出来,在它左右两边儿变成两个。」

唐觉轻轻点头说:「嗯……现在这层已经了无痕迹,跟其他普通的层再无任何差别。我们暂且叫这些能将钢珠分裂的层为『复制面』,目前来看只有下一次钢珠下落才能看出复制面的转移和产生规律……」

下方隐隐传来隆隆的水花响。夏寒心中微微发颤,柠檬蜷缩在秦薇的怀里。而唐觉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屏幕上。

他在手机上阅览了片刻说:「水位上涨了一阶。」

他把手机重新扣到桌面上说:「好了,在洋红色钢珠落下之前,我有一个计划。在这计划里面,我希望所有人都能来帮我。」

洋红?为什么是洋红?

夏寒费解地问:「你已经知道下一个钢珠的颜色是洋红色了?」

唐觉点点头说:「这是我推演的一部分。」

夏寒心有不解,但最终还是没有多问。

秦薇在远处轻声说说:「还剩下洋红和黄色。」

唐觉微微抬起眼帘,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他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最终没有吭声。

唐觉说完之后,所有人聚到了一起,去倾听唐觉的计划。

夏寒无法不承认的一个事实是:唐觉是他们之中最有相信的价值的人。

信任就像是一种风险投资,人类的本能永远是会选择规避风险。

「到现在这个程度,单单靠我自己已经没办法破解所有的谜题。」唐觉环视着他身旁的三人说:「而时间已经相当有限了。」

夏寒问:「你推演出水位足以致命的时间点了?」

唐觉说:「尚且没有。但是这个时间不会很远,如果复制面足够密集,可能下一颗钢珠就足以杀死我们所有人。」

唐觉看向秦薇问:「秦薇。你觉得你所擅长的是什么呢?」

秦薇轻轻挑了一下眉毛,没有作答。她笑了一声,微微摇头。

唐觉面不改色的说:「运动力,体力,信息获知。尤其是你对关键细节的敏感,至关重要。」

她不置可否。

唐觉转过身问柠檬:「身体没有大碍?」

柠檬还是带着几分怕生说:「嗯……」

唐觉问:「你有什么过人之处么?」

唐觉的这个问法相当直接且生硬,听了让人微微有些不舒服。柠檬愣了一下,活动了一下食指说:「绘图……」

唐觉微微笑着说:「什么图都可以?」

柠檬轻声回答;「如果描述够细……应该差不多的。」

唐觉像是心满意足般点点头。

最后,他转过身来,直面着夏寒。

他问:「你呢?」

夏寒有点发蒙,他说不上话来。如果说所有人都要扮演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那他呢?自始至终,他就像一个旁观者和路人一样,一直被动的,扮演一个被拯救者的形象。

过人之处?一技之长?夏寒感觉这他妈对自己就像是一个最大的笑话一样。平庸是写在他骨子里的东西,深刻的像是个座右铭一样。

夏寒尴尬地笑笑说:「我?我就负责随便看看,然后……」

唐觉摇摇头说:「不用。你也有很重要的事。」

唐觉在桌上轻轻敲着说:「秦薇。你不用特意做什么。你要你愿意信任我,基本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秦薇别过头说:「我尽量。」

「柠檬,桌上的这部手机里,上面有一个记事本。里面很详细的记载了一个概念化的几何体,你看能不能用你的空间想象力描绘一下。」

他说道这里微微停顿,从口袋中掏出一部手机说:「夏寒……这个手机给你。」

「这里面已经有我拍过的两百七十张照片了。你要从现在开始每上一个台阶就拍一张照片,然后务必仔细的检查每一张照片。」

夏寒问:「检查什么?」

「你认为什么可疑,就检查什么。」

夏寒深吸一口气,感觉心在突突的跳着。他总感觉马上有大事将临,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唐觉的一举一动都将牵动着这四个人。而他们谁也无法证明,他们所信任的这个人到底是否走在正确的路上。

夏寒攥着那部手机问:「唐觉……能简单讲一下,你的计划是要干什么么?」

唐觉十指紧扣,抿了一下嘴唇说:「我们一直在『黑手』精心的设计里。现在我们要找一个机会,去设计他。」

「设计他?」

「对。我要给设计者一个他也未曾想到的题解。」

夏寒问:「那……那这个题解能用大白话儿给我稍微阐述一下么?」

唐觉说:「这个计划实现起来的周期非常长,最终涉及到我们逃离整个教室的可能。你们预先知道整个计划的始末没有什么好处。」

夏寒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说:「也成,那我是干好自己的活吧。」

说完他拿着手机,开始一边爬楼梯一边拍照。

夏寒回过头去,柠檬在飞速地画着一个相当扭曲和复杂的几何体,秦薇正在望着教室的下方发呆,时不时跟柠檬聊上两句。

而唐觉手腕抵着自己的太阳穴,紧锁着眉头,依旧是在高强度思考的模样。

夏寒突然能理解为什么唐觉要休息那么长久了:他太累了。

他见过唐觉精确到毫米测量教室的宽高,在秒为单位的时间轴上记录所有的事情,忘我的编写复杂的推演程序。所有的这些事情,只要他自己能做的过来,一定不会请求他人帮忙。

刚刚他说过的二百多张照片,夏寒不知道唐觉是在什么时间拍的,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也许唐觉还做过其他许许多多的努力,是他们所不知道的。

他根本不愿或者不屑去到处邀功自己到底做了多少多少事情。跟夏寒喜欢到处扯皮的性格截然相反,唐觉做过的事情,往往懒得声张。

而这一次大张旗鼓的把所有人调动起来,甚至说出「我希望所有人帮我。」这种话的时候,夏寒那个瞬间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就像唐觉换了一个人一般。

但看见唐觉依旧那样全身投入,静默的思考着。夏寒知道,唐觉依旧是那个唐觉,但他实在是耗干了气力了。

无论是与秦薇过度争执,还是绘制复杂几何体,甚至是拍照片浏览照片这种人人信手拈来的小事,他都开始尽力规避了。

可能唐觉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也正如唐觉自己所忧心忡忡的那样,他们或许真的没有时间可以挥霍了。

而这个时间节点在哪,只有唐觉自己清楚。

夏寒向上一直拍照,走到了坐标三百的位置后,开始原路返回。

自上而下一眼望过去,看见无限回环反复的教室有点炫目。夏寒反复目测了每一层,还是没能找出差别。

但不同还是有的,可能唐觉也正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会让夏寒去照相。

某些层的台阶,会略显潮湿。

这部分台阶只有一层朦胧的水汽覆盖在地面上,不单单浅,而且很快会蒸干不见。看来这种水汽并不会长期维持,而是以某一种周期交替出现。

夏寒就在那些台阶旁安心的统计了一些时间,拍了几十张照片之后又回到他们所处的 47 层。在路上,他好像隐约听见了水声,但没有完全放在心上。

因为他知道唐觉应该能注意到这一点。

「唐觉,你看这些台阶上面的雾水……」

唐觉仔细地阅览了所有照片后,顿了一下,说:「过两个小时再去看一次,或许是一条关键的线索,跟我之前嘱托给你的一样。」

紧接着他又回复到自己原本的思考之中,夏寒看见他手机上有数条线段一样的东西正在重新排布。

夏寒只是点了点头,但心中却有几分不解:什么叫「跟我之前嘱托给你的一样」?

而且,如果真如唐觉所说,这是一条关键的线索,他一定会放下手头所有的事,亲自去水雾那里仔细勘察。

要么唐觉已经了解了情况的全部原委,却还要让让夏寒有时可干。

要么,就是这句话还有别的更深的意思。

夏寒让手机进入休眠,稍微节省了一下电量。他环视四下,唐觉和柠檬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忙。而他还要再过两个小时才会重新上去探查。他揉了揉有点酸涩的眼眶,坐在了秦薇后面的座位。

夏寒只是在侧面瞥了一眼望着下方出神的秦薇。虽然这里面有无数多件唐觉身上正穿着的 T 恤,但由于柠檬还是更喜欢穿秦薇的衣服,她褪下了外套,衣物显得分外单薄。

她看起来不会冷的,只是完全专注在自己所看的东西里。

过了好一会,她还是维持在那个姿势。

「你看什么呢?」夏寒忍不住问。

秦薇又一次别过有点凌乱的发角说:「我觉得我从这里能看见海。」

夏寒说:「那下面不是海,只是一池特清的水。」

秦薇说:「那也够了。」

她的头沉了下去,撑着自己一侧脸颊,不再看向下面。

夏寒连忙说:「我没别的意思,你接着看也成。我知道你喜欢海……」

秦薇轻笑说:「我不喜欢海,我只是好奇而已。你好奇这间教室么?但你喜欢它么?」

夏寒被问愣住了,无论如何,他的确是对这间教室饱着饱满的好奇,但喜欢是真真确确不可能的……畏惧倒还算贴切。

夏寒说:「这也是你之前坚持要靠近水边的理由么?」

秦薇摇摇头说:「不是。你话太多,别问了。」

夏寒的话被呛了回去,苦笑一下也没再问。

而秦薇的声音突然放轻变细,跟之前很是中性的,还略带一丝沙哑的嗓音不同,这时候的声音又深沉,又温柔,就像是最私密的耳语。

「能听见我说话?能听见就轻轻叩两下桌面」

夏寒微微一惊,连忙强装随性的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手指。

秦薇在这个距离尺度上,用了这种理论上相当精巧的音量:足以让夏寒能听清楚,能让柠檬知道他们在说话却不真切,又能让唐觉完全无法耳闻。

秦薇说:「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听就行了,不用回答。唐觉正在谋划的这件事,或许对你我无害。但肯定不完全是正确的方向。」

秦薇说:「他的计划里掺杂了一些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东西,到某个时刻,你也要有该有的心理准备。」

她停顿了好久,让夏寒以为她已经全部说完了,但她最后还是补充了一句:「即便如此,我还是尽力信任他。」

她说完之后起身向上走,摸了摸还在写画的柠檬的头说。

「累不累?」

「不累…只是这里面有这几个面特别的抽象,在构图上几乎不可能完整的表现出来……」

「先歇歇吧,这个东西很伤神。」

在秦薇和柠檬聊天的时候,夏寒经过刚刚的私语,又重新了解一次秦薇:与他印象里那个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秦薇不同,秦薇真正地在关注的所有事情,无一不在内心考量和分析着。

而她对唐觉的判断,也不容夏寒所忽视。

唐觉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他说着:「夏寒,去上面看一看吧。」

夏寒看了看时间说:「现在才一个半小时左右。」

唐觉说:「时间差不多了,去看看吧。」

夏寒心底里已经明白了几许,或许唐觉让他看的东西不是水雾,起码不只是水雾。

他说:「好。」

夏寒起身开始爬楼梯,一直向上走到之前水雾附近的地方。他的手机突然弹出一个提示窗口,上面简单明了的写着:

「检查桌椅。」

这一定是唐觉发来的。

他开始仔细的查看每一个桌椅,甚至连椅子腿上面站着的贴纸都完完本本的揭下来端详。就这样近乎地毯式的检查,不敢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最终,夏寒发现了关键的物品。

一根圆珠笔。

这是一根被拆开的圆珠笔,笔芯是弯折的。

夏寒反应过来了:这正是之前唐觉给秦薇的那根,应该是被秦薇丢在了这里。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东西。在圆珠笔附近的位置,有数根淡蓝色的人工纤维,就像是长在地面里一样。

这个颜色……夏寒确信自己是见过的。

这是柠檬长裙的颜色。这些纤维应该就是那长裙的一部分。它们现在稳稳地嵌进地面,仿佛要与之融为一体。

夏寒摆正手机把东西全部照了下来。他脑子里已经转不过弯了:秦薇到底为什么要扔掉圆珠笔,为什么柠檬的长裙会有一部分嵌入地面,而又为什么,唐觉就恍若可以预见这一切一样。

他现在终于明白之前唐觉那句话的意思了,那句「跟我之前嘱托给你的一样」。唐觉之前就嘱托过他关于圆珠笔的事情,而现在这根圆珠笔又重新回到夏寒的视线之内,如此便验证了唐觉的说法。

而他也最终意识到了这一点,现在已经不单单是他们和这间教室之间的「解谜大赛」。唐觉和秦薇之间,或许从一始就给对方设计了相当多的东西。而他所看到的,只是这个巨大冰山的一角,一个阴谋的小小缩影。

当整个偌大冰山浮出水面,暴露在阳光下之后,所揭示的东西也许比教室本身更加可怕。

夏寒从上面走下来的时候,唐觉什么也没说,只是看向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那一刻夏寒从唐觉的眼神里读出来的东西是:「你什么也不必说,我都知道了。」

所以他看到的那些东西,夏寒也都没有说,只是简单地把水雾还没有重新出现的情况吐露出来。

而夏寒现在又有点吃惊,他看向柠檬的时候心里总有点阵阵发麻,他脑子里幻想出很多的奇诡的场景,甚至是小时候看过的那些恐怖片和漫画的某个惊悚的分镜。自从那个长裙的在地上的几道纤维被他看见之后,他就忍不住浮现出柠檬从地下像一个灵体一般缓缓渗透上来,最后一个衣角粘在地面被扯断的景象。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开始打寒噤。

唐觉回过头看,看了看神色有异的夏寒说:「身体不舒服?」

夏寒摇摇头说:「没啥大事,楼梯爬太多了,腿肚子打颤。」

唐觉点点头说:「从时间上看,洋红钢珠就要到了。做好准备。」

夏寒说:「接珠子的准备?」

唐觉说:「大家都休息一下吧。一会集中精力去接钢珠。」

夏寒说:「其实你考没考虑过,用咱们所有现成的东西,在某一个台阶搭一个围墙一样的东西,把钢珠都拦住?」

唐觉刚要开口回答,秦薇说:「钢珠弹跳力太强,需要一个相当高的围墙才能拦住,而在台阶这种结构上搭一个那种东西,还想要保持稳定,消耗的物资未免太多了。」

唐觉笑了笑说:「你把我的话都说完了。这挺好的,节约了我的嗓子。」

秦薇摆摆手说:「总不能让你一个人累着。」

柠檬也放下了手机,舒展了一下肩膀。

四人重新聚到一起,开始散漫的聊天,气氛平淡的像是在拉家常。

这是夏寒起的好头,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能把弄僵的东西圆回来。把对话开向自然的方向。

最后,夏寒笑着问:「要是没现在这个事情,我们在现实里会成为朋友么?」

柠檬微微笑着说:「有点难度哦。」

秦薇弯着嘴角摇头说:「那得看有多现实了。」

唐觉点点头说:「有一个微小的契机就一定会的。」

就好像他们坐在某一个盛夏午夜的江边,看着对岸明亮的灯火听着江水滔滔声,还是你一句我一句,没心没肺的调侃着。

唐觉说:「下一波钢珠还有不到一分钟了,到时候就能知晓复制面的规律,还有我们的时间到底有多紧迫。」

说着,上面已经传来了钢珠哒哒响。

秦薇听到声音,已经开始向上快步行走。

「既然他要分裂,不如趁早把他抓住。」秦薇说着。

众人开始飞速爬楼梯,而终于在目光所及之处看见了洋红色钢珠时,钢珠突然穿透某一个无形的界面,同刚刚一样分裂成了两个!

「复制面怎么抬高了这么多……难道复制面的移动规律是……」唐觉自语道。

噼啪的分裂仍在进行,这一次的复制面足足有四个!

一整排钢珠像洋红色的冰雹一样从上方砸下来,哒哒的在地上敲击,跳起,在空中凌约出十几道弧线。夏寒在一阵慌乱之中手脚并用,还险些跌倒,只清楚自己挡下了三个钢珠。

当他起身之时,看见大家已经在点数手中的钢珠。哒哒的声音还在继续,显然是有钢珠遗漏了。

秦薇拦下了 6 个,唐觉和夏寒分别拦下 3 个,柠檬拦下 1 个。

这样的话,一共十六个钢珠,有 3 个钢珠最终要落到水面上。

唐觉说:「为求安全起见,我们还需要向上爬一些。因为尚不清楚究竟三个钢珠会导致水面上涨多少……」

在向上走的时候,后面浪潮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唐觉的神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而到最后,夏寒忍不住发问:「水位到底上涨了多少?」

唐觉摇摇头说:「一共上涨了 3 次,分别是 2 阶,3 阶,5 阶。」

「……这意味着?」

唐觉看着夏寒的眼睛说:「这是斐波那契数列,算上之前上涨的两次,分别是 1、1、2、3、5,然后是 8、13、21……这意味着水位的上涨,是指数级的。」

唐觉说:「下一次黄色钢珠到来之时,假设复制面增加到八个,那就是 256 个钢珠。就算我们能拦下 200 个钢珠,那么还是有五十六个钢珠遗落。可斐波那契数列的第 20 位已经是 6765,这个数字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所能达到的最高阶。」

秦薇说:「不能有效的阻止钢珠下落,等于死路一条。」

唐觉说:「8,13,21,34,55,89,144,233.再落下八个钢珠,爬台阶规避水位就显得毫无意义了。一次上涨的幅值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的体力和效率极限。」

夏寒说:「可下一次钢珠不是有 200 多颗……」

唐觉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他环视了四下说:「准备向上进发,能多走一点是一点,我们边走边讨论。」

四人启程之后,唐觉一直沉浸在思考中。所有人都无心打扰他。

无论谜题的锁长成什么样子,有多么古怪,唐觉一定第一个成为钥匙。

他注定是那个率先尝试去开锁的人,如果连他也毫无头绪,那这对其他人也无异于一把死锁。

过了良久,唐觉说:「复制面。」

夏寒问:「什么?」

唐觉说:「复制面。问题的关键在于复制面的位置一直在变动。而且很凑巧的是,随着我们位置的提高,复制面的位置也在移动。如果复制面的位置不变,那么在钢珠复制之前,我们可以率先一步将其抓住,就不会产生大量钢珠落水的困境。」

唐觉昂起头极力远眺,夏寒在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些东西:答案。

任何事情都很难触动他,让他真正的感觉到欣慰和快悦。即便有,也相当的表面和短暂。但只有这一件东西是完全能够唤醒他的喜悦的。

就是答案。

唐觉说:「我怀疑复制面的是随着我们当前的坐标而移动的。你们试着描述一下上两次复制出现的位置。」

夏寒抓了抓头发说:「好像……刚看着没多久就分裂了……」

秦薇说:「目力所及。」

柠檬说:「我看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在视野很极限的位置。」

听完之后,唐觉和秦薇都抬起头来,而他们的眼神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间对视了一下。

很明显,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什么东西。

秦薇说:「你决定用你我四人的性命去尝试一次?」

唐觉说:「我们没有赌注了,这将是一个非常冒险的想法。但如果这个想法不成立,其他的路也注定是死胡同。」

秦薇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她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沉声说着:「就按你想的办吧。」

夏寒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这两个人就现在打哑谜,绕圈子一样,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胡话。

夏寒问:「办什么?你们说的这些玩意我一句都没听懂。」

唐觉说:「我们怀疑决定复制面位置的不是我们所在的位置。」

秦薇低声补充了一句:「是观测。」

夏寒说:「我还以为啥呢!你的意思是复制面是看出来的呗?」

唐觉说:「意思差不多。所以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钢珠下落的时候,我们应该闭眼。」

夏寒说:「听着倒是蛮容易的。」

唐觉说:「的确。这个方案的优势就是可行性很高。但缺点很明显,第一,如果假设失败,那么 256 个钢珠就会让大水把我们所有人都淹没,水位的上涨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文数字。第二,即便假设成功,所有人都闭眼的情况下,也几乎不可能抓住那一个落下来的钢珠。就算复制面不产生,仅以斐波那契数列的递增程度,八个钢珠以后处境也相当凶险。」

夏寒说:「不是没有别的招的了么?」

唐觉点点头说:「对。」

夏寒笑了一声说:「那就办吧!又没别的招儿,不这么办难道等死么?」

唐觉说:「其实还有一个备选的,保守的方案。这个方案是基于复制面的位置取决于位置而不是观测。也就是刚刚那种假设的反面。」

唐觉说:「这样意味着分裂面永远处于人体所在位置上方若干阶处。那么钢珠分裂的位置,下落的速度,等等都可以提前确定。我从现有的物理信息就可以推算出钢珠的分裂和运行轨迹,这样在特定的弹跳点配置好遮挡物和人,理论上也是可以完成阻止钢珠落水的。但黄钢珠之后的钢珠会出现 32 个复制面 65536 个钢珠,这个计划就失去可行性了。」

夏寒说:「我没太听懂,但你的意思是这个『计划二』是一次性的?」

唐觉说:「意思差不多,接近一次性。」

夏寒说:「那就按『计划一』来。反正多活三个来小时跟死了没啥区别,不如玩大的。」

唐觉嘴角微微扬起,什么也没回答。

夏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提高了这份觉悟,夏寒也不知道自己所作出的这个决断到底有没有价值。但他知道现在需要他肯定一次唐觉的选择。

唐觉已经开始伏案在思考些什么了,夏寒敢肯定在这个瞬间,唐觉脑海里两条方案几乎在同时推演。唐觉是不舍得放过任何一种可能的,哪怕再微小。

夏寒想起了唐觉之前的嘱托,他掏出手机准备浏览之前拍下的照片。在唐觉的手机上面,很多功能性的按钮排布相当反常。比如夏寒找了好久,也没找到能稍微调亮这个手机屏幕的虚拟按键在哪。

他又不好意思打扰正在全身心投入思考的唐觉。只好自己一个人在手机能触控的地方乱按一起,结果屏幕突然弹出一条半透明的窗口。

「WLAN」。

即便夏寒再不通技术也起码认识这个,他明白自己不小心把 WIFI 功能点开了,却有点哭笑不得,这个地方哪里来的 WIFI?

但是手机却真的主动连接上了一个没有密码的 WIFI。

WIFI 的名字是……SIGNER(设计者)。

夏寒一脸惊愕,而唐觉已经站起身来,靠过来盯着他的屏幕。

「这他妈怎么会有 WIFI?」

唐觉突然笑出声来说:「这才是设计者该干的事情。」

夏寒不解地问「什么事情?」

唐觉说:「提示。正确的提示,错误的提示。都包含在其中」

在脸上 WIFI 的一刻起,手机开始接受一个文本文件。打开后发现其中充斥着一团乱码,唐觉说这是一团很复杂的被加密的编码,甚至是独立于现有所有汉字编码规则的,全新的编码方式。

随后,唐觉调用了几十部手机,集中破译这里面的文字。

经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唐觉终于长舒一口气说:「结束了。」

所有人靠过来盯着唐觉的手机屏幕,那上面写着不大不小的三行宋体字。

「1.弹性是通常的。

2.离开几率是零。

3.欢迎第五人」

夏寒摇摇头问:「这啥意思?」

唐觉说:「前两条我已经有点眉目了。第三条比较让我好奇。」

秦薇说:「我倒是对每条都挺好奇的。」

唐觉摆摆手说:「所有问题的关键就在这了,这是设计者给我们的提示。我们当中有『第五人』。」

夏寒:「可这他妈明摆着只有四个人。」

唐觉说:「第五人不一定是实际意义上的,可能是某种抽象层面的人,或者一个我们无法看见的人。」

秦薇:「我能保证我和柠檬都不在孕期。」

即将迎来的第五人

夏寒说:「停停停……先别把话题延伸到那里去,我就问问前两条的眉目到底是啥?」

唐觉的食指在桌面轻轻敲点,然后收回来伸出其中一根说:「第一条,弹性是通常的。关于这一条的理解是多种多样的。首先这个弹性是可以指:教师中材质的弹性。但显然,任何常规的材质都具有弹性,只是弹性多少的区分而已。」

唐觉顿了顿说:「如果只用『通常』来形容某种本是『必然』的性质,那说明还有『特例』。也即这个空间还具备某种完全不存在弹性的极端物质。」

秦薇问:「是刚体?」

唐觉点点头。

夏寒皱了皱眉:刚体,只是一个存在于假设中的理想模型罢了……是一种形状绝对不会有任何改变的物体。

唐觉说:「但这种理解未免显得有些狭隘,而且我暂时也没能想出教室中一个刚体块能对我们破解谜题产生什么程度的帮助。所以更深一层的理解是……弹性是一种更抽象的概念。比如人们常说的弹性的工资,弹性的上班时间,弹性的解决方案。」

唐觉用手微微比划了一个放缩的形体说:「也就是某一种,具有适应性的状态。」

说到这里唐觉像是猛然间意识到什么,然后终止了自己的阐述说:「这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假说,还在尚未被验证的阶段……」

不对……

夏寒摇了摇头。

这不对,无论如何以往的唐觉是断然不会打断自己阐述观点的过程了。不要说他自己打断自己的发言,就是任何人,任何是妄图中断他的发言都是痴心妄想。

他在描述自己所构想的假设时,是完全没有任何顾虑,完全抛开一切的。因为答案这两个字对于唐觉来说永远拥有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优先级。

但是现在唐觉像是畏首畏尾,他不知道被什么所影响,变得有所顾虑了……他不会百分百的把自己的所想表达完整。

他曾经像一个随意供你读取的 U 盘一样,而现在里面重要的文件都被上了锁。

夏寒问:「那第二条呢?仅仅是字面意思的无法离开么?」

唐觉像是从刚刚的停滞中缓过神来,很是无辜和茫然的看着夏寒说:「他什么时候说无法离开了?」

夏寒说:「这不是写着离开的几率是零……」

唐觉摆摆手说:「一个概率为零的事件,就一定不可能发生么?」

夏寒怔住了……在他的印象里的的确确就是这样。连发生的概率都是零的事情,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应该可以发生。

唐觉看着满脸困惑的夏寒,进一步解释到:「如果一个摇点器能摇出所有的整数,那他摇出正整数 1 的概率就是 0。但你不能说摇出正整数 1 是不可能发生的。」

夏寒还绕在这个概率的怪圈之中反应不过来,唐觉笑了笑说:「这只不过是黑手给我们出的一个数理游戏和玩笑而已。这只不过侧面说明了在无限长度的台阶中,只有某一些台阶,很有可能是某一阶才是出口而已。」

唐觉花了许久的时间总算才给能让数学白痴夏寒稍微理解「概率零」和「不可能」之间差异。而秦薇似乎已经留意到某些地面的雾水,陷入了沉思之中。

唐觉说,接下来的时间主要是一边向上前进,一边等待黄钢珠的到来。

四人走走停停了一段时间,地面随着高度的爬升潮湿又变干。夏寒在路过那些长着纤维的地面时还是忍不住向那个角落瞥了一眼,但依旧没有吭声。

唐觉可能心中已经知晓明朗了这些东西,连他也同样一言不发,自己又何必徒生事端呢?

夏寒是这样想着。

唐觉突然问到出一个问题:「夏寒,你感觉自己胡子在生长么?」

夏寒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还是最开始来到教室之前,刚刚剃过的,零星有点胡茬的状态。

他突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因为他知道自己是长胡子长特别旺的那类人,三天不刮胡子就会长到特别夸张的长度。最开始来到教室的那段时间满脑子都被当时的谜题所困扰,还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真切的意识到才觉得愈发的毛骨悚然。

唐觉倒吸一口气说:「我之前只是以为生长缓慢,但是目前来看应该几乎到停止生长的级别了。秦薇,柠檬,我只是简单的问下,你们来教室之前还有多少天到生理期?」

秦薇抬起头用很戏谑一样的眼神看着唐觉,摊了摊手说:「不记得。」

她目光转向柠檬,柠檬紧缩这眉头,双手扶在太阳穴上说:「本应是在刚来的第二天的……」

唐觉点点头说:「这说明我们来到教室之后的生理周期都被停滞了,而这……」

唐觉还没有说完,一向寡言的柠檬突然打断了唐觉说:「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秦薇眼神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摸了摸柠檬的头说:「好了,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柠檬双手拂过头顶抓着自己的长发,神情有点痛苦的说:「这里面有什么东西丢掉了,我的脑子里有什么已经丢了……」

柠檬的眼神变得茫然,她呆滞的看向秦薇说:「秦爷,我到底认识你多久了?」

秦薇坐到柠檬身边,把柠檬的双手从头顶挪下来,放到自己的手心里。她一遍又一遍的顺着柠檬的头发说:「好了柠檬,不要再想这些东西了。」

柠檬摇摇头说:「告诉我,秦爷。我是第一次问你这个问题么?」

秦薇微微笑着,理顺了柠檬的发梢说:「是的。差不多了柠檬,去休息吧,你太累了。」

柠檬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她困倦地点了点头,趴在桌上,很快地睡着了。

这一幕完完本本的在唐觉的眼里。唐觉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但夏寒从他舞动的手指,知道他已经在心中计算什么了。

等到柠檬睡去的时候,唐觉拍了拍秦薇的肩膀说:「你要扛着她走么?」

秦薇点点头,麻利地把柠檬扛到身上,起身开始爬台阶。唐觉回过头笑着问夏寒说:「夏寒,你还记不得,我认识你多久了?」

夏寒皱着眉,思忖了一阵,由于时间观念和数学实在都很差,他胡乱猜想了一阵摇摇头说:「谁他妈能记得。」

又过了不消三十分钟,四人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高度 240 的台阶。夏寒已经产生了比较明显的疲倦感,而他看到出来,唐觉的体力也不会比他好上多少。按照之前的规律,唐觉应该还有一两个小时清醒的时间,很快就要入眠了。

而到那时,则又是另一番处境。

唐觉说:「黄钢珠的理论时间还有十分钟不到。大家在这里稍微修整一下。按照我们之前的推理,等到钢珠到来的时刻闭上眼睛就可以了。」

夏寒问:「就这么简单?」

唐觉说:「就这么简单。结果只有两种。第一种是推理成立,那么会有一枚黄钢珠落水,水位上涨 8 阶。要么推理不成立,水位上涨海量,我们一起淹死。」

夏寒苦笑着说:「那结果还真是直接。」

唐觉说:「你总要做出选择的。而选择总会有不同的结局。」

夏寒看了一眼沉睡中的柠檬说:「你说柠檬要是突然醒了,看了一眼钢珠,那可咋弄?」

唐觉说:「我让秦薇看着她了。」

夏寒点了点头,然后开始闭目养神。

结果的确非常简单。假说成立,活。不成立,死。其实经历过这么多,夏寒已经对死亡这种永远都会存在的可能性坦然了一些了。相反地,不甘这种情绪甚至更强烈一些:我们都走了这么远,都已经走到这里了,难道就不能最后活下去么?

只可惜,能与不能,决定权都不在他的手里。

夏寒彻底放松了一段时间,整个人完全瘫软在椅子上,忽然听见唐觉低声说:「来了。」

哒。

哒。

夏寒听得出来钢珠正在逐渐逼近,而从现在的声音能清晰的知晓还没有产生分裂。

钢珠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明亮,在夏寒的脑海里已经开始浮现出黄色的弧线在空中凌过,夏寒能感觉到不消五秒钟钢珠就会飞过他的身旁。

声音突然密集了起来!

夏寒能清楚的听到已经是两个钢珠在弹跳,他头皮一阵发麻,脉搏正在激烈地律动。

夏寒心中一阵惶恐,整个人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如果分裂面还是产生了,那么很快钢珠就会像暴雨一般砸在他们的脸上!

只要分裂面没有随着观测的停止而消失,那么再过十秒钟所有的事都会万劫不复。

唐觉的声音更加明亮,却依旧沉稳,有力地平复了夏寒躁动的内心。他说:「不要睁眼。」

果然,声音虽然密集了一次,但是没有继续密集下去。而且新增的那个声音也跟第一个声音差异比较大,更像是先后两枚钢珠。

唐觉说:「不要睁眼,这不过是第二枚钢珠紧接着落下产生的声音。推理依旧成立,复制面没有生成。」

夏寒平复了心神,把自己扎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像是一块铸铁。然而一阵脚步声突然从身前传来,那应该是什么人已经踏到了桌面上。

唐觉敲了两下桌面说:「秦薇。」

秦薇的声音已经是从远处传来,听得出是剧烈运动后平复呼吸的状态。她轻声回应着唐觉说:「没有问题。」

钢珠的弹跳声减少为了一个……

只剩下孤独的哒哒响。

过了片刻,唐觉才沉声说:「可以睁眼了。」

夏寒抬起头,秦薇站在高处走了下来,伸出右手把一颗黑伞的钢珠递到唐觉的手心里。

夏寒惊愕的看着面无表情的秦薇说:「等下!你刚刚不会是闭着眼睛抓住了一枚钢珠吧?」

秦薇回过头,看着瞠目结舌的夏寒冷冷地反问道:「不然呢?」

夏寒感觉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无论秦薇是敌是友,都显得过于可靠了。

她跟唐觉带给你的可靠感是不一样的。唐觉只是对其他事的关心比较淡薄,但并非真的不放在心上。如果走到了死胡同之中,你还是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懊恼,读出焦虑。只不过当他得到答案的那一瞬间,所有的阴翳都会烟消云散。

即便如此,对于普通人来说,唐觉已经是算是罕有的处事不惊了。他的高效和专注,更是达到了非人的级别,。

但是秦薇,是真真切切的,完全漠不关心。

水位上涨,钢珠下落,复制面。在任何场景,任何突发事件之下,秦薇最多微微笑着,要么就面无表情,干净利落的把事情办完。

比如闭眼抓住凌空的钢珠。

柠檬会吓得发抖,会神色苍白,有时候因为情绪激动甚至会直接晕厥过去。但是秦薇会一直维持着这种我行我素,而且……

而且她几乎不需要睡眠。

与唐觉长的令人费解的沉睡恰恰相反,秦薇只要稍微趴在桌上休憩一下,就能恢复到精力饱满的状态。

从秦薇接住那钢珠递给唐觉开始,唐觉的眼神就在所有的钢珠和秦薇身上飘忽。夏寒注意到了唐觉的眼神,那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只是在纯粹的思考。

唐觉望着钢珠继续敲打着桌面,突然打破沉寂说:「钢珠的事情有两点不对。」

秦薇说:「我就提醒过你白钢珠的问题了,只是你一直选择性的忽视而已。」

唐觉说:「不单单是白钢珠的事情。我们重新理顺一下钢珠的颜色,分别是白色、蓝色、绿色、青色、红色、洋红、黄色、黑色。除了黑白两种颜色对调之外,其他的颜色是严格按照 RGB 色彩模式的……」

唐觉说着看了一眼夏寒。

秦薇看了一眼唐觉,突然心领神会,一齐看夏寒。

夏寒说:「看我?都看我干啥。我是真的听过 RGB 颜色的,不就是红绿蓝三种颜色相混合叠加么,那个什么,000 就是三种颜色都没,就是黑的。」

夏寒说:「咋了,咋还看我呢?我说的不对么?」

唐觉点点头说:「那我接着讲了……按照 RGB 色彩模式的话,把这八种颜色按从 0 到 7 标号,就可以生成一串八进制数序列,进而表达有价值的信息。唯一的阻碍就是……」

秦薇说:「长度。」

唐觉敲点着手指说:「没错,本身八进制数要表达十进制数的内容就要略长一点,如果想用八进制继续表示时间戳,至少要再掉落 10 个以上钢珠。但即便不产生复制面,每次也会有一枚钢珠落水。而我们能承受的落水极限钢珠数,是八颗。」

夏寒说:「所以在我们得知那个什么时间之前,就会先被淹死是么?」

唐觉点点头。

秦薇支着右侧的脸颊,眼神有点迷离,看样子应该是困了。这是夏寒见过的秦薇为数不多困顿的时间。

她的头沉下去又昂起,最后抬着头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她问:「唐觉,你对黑白钢珠的解释到底是什么呢?」

唐觉说:「到目前我只能忽略它们。」

秦薇说:「这么关键的信息就让你轻易的忽略了?」

唐觉说:「只是暂时的忽略。等到有新的钢珠落下,我还是会做出进一步的判断。」

秦薇没有答话,她彻底合上了眼帘,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与平日里神情淡漠的秦薇不同,睡着的秦薇看上去少了几分冷峻,添了几分柔媚。

夏寒说:「我还能有幸看见秦薇合眼……」

唐觉说:「你等会再看那个,帮我把这些手机的电池都扣下来。」

夏寒注意到他们附近的台阶有些已经明显潮湿了起来,走路分外小心了一点。

夏寒看着桌子上一小摞手机问:「这些手机都不要了么?」

唐觉说:「因为部分台阶潮湿滴水,这几个手机都不能用了。你把他们都拆开,里面有一些零件我还要用。」

夏寒点点头,正拆完第一个手机,才注意到拆出来的电池有些异样。

暴露出来的锂电池……似乎缺失了一小部分外壳。

他连忙递给唐觉看,唐觉思忖了数秒之后说:「复制产生误差了。这是在哪一阶拿出来的手机……让我好好想想」

唐觉两指揉着太阳穴,看样子也快到了困乏的时间了。因为对唐觉来说的确也是长久以来没有好好休憩了…

他说:「走,跟我下去看看。」

唐觉正说着时,柠檬理了理头发,坐起了身子……

夏寒说:「柠檬醒了,带她一起下去么?」

柠檬揉了揉肩膀说:「身体好酸,我想下去活动一下。」

唐觉敲了两下桌面说:「一起去吧。」

三人向下走了几十阶,唐觉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把那块残缺的电池丢到桌面上说:「这就是这部手机的原位置,看来是这一阶发生了复制误差。这一定是有价值的。」

夏寒愣住了。

他知道这一阶是什么,他明白这一阶的误差还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柠檬衣服上的纤维,就嵌在这阶的地面上!

而柠檬像是完全没意识到一般,还在径直的走下来。她路过了那几根蓝色纤维,侧着头突然一怔。

柠檬整个人呆住了,夏寒咽了口唾沫。

唐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回过头望去,看见一脸愕然的柠檬和惶然无措的夏寒。

唐觉问:「怎么了么?」

柠檬说:「我想起来了……」

唐觉有点纳闷说:「想起来什么?」

柠檬直接打断了唐觉,抱着头说:「我想起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柠檬突然缓和了下来,神情也变得自然。她紧绷的神经完全放松,再也不面目狰狞,而是转过头说:「秦爷。」

秦薇从上面走下来,摸着柠檬的脸颊说:「好了。没事了。」

只经过了如此短暂地时间,秦薇就睡醒了么?

夏寒清楚地知道秦薇身上有着永远拧紧的发条,但仅仅过去不到五分钟的情况下就从困倦状态下清醒过来还是第一次。

唐觉一言不发,只是用两手垫着下巴,趴在桌上看着秦薇在柠檬耳畔轻声私语。夏寒还以为唐觉在呆滞的出神,直到他注意到唐觉手指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飞速敲点着。

他的思维一定在高强度的运作着,看来他对刚刚柠檬所说的话分外在意。

他还是沉着头,眼神昂起来,全然冷静地目睹完这一切后,唐觉沉声问:「我能问你一些问题么?」

秦薇转过头说:「问吧。」

唐觉微微摇头说:「不是问你,是问柠檬。」

秦薇看了一眼柠檬,两人的目光对视又交错了片刻。秦薇坐到一旁,身体趴在桌上,略显得有点疲倦,重复着刚才的话说:「问吧。」

看样子,秦薇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这个模样反倒像是在沉睡之中「感觉」到了柠檬的话语,然后苏醒过来,从上面全力赶过来。

夏寒只是这样在脑海里做了一个简单的假设,但是他却无法想象它成立的可能。如果秦爷身上真的还藏着什么东西,夏寒到现在也敢肯定,至少不是要置他们于死地。否则在刚刚那一幕,她完全没有必要出面闭目拦钢珠了。

柠檬用力地抓着椅背,她轻轻咬着嘴唇显得有点紧张。而在她身前的秦薇,已经又快要睡着了。

唐觉眼神很清澈,可像是什么感情都没含着。他看着柠檬,柠檬却不太敢正视他的眼睛。

柠檬深吸一口气问:「唐觉……你想问些什么呢?」

唐觉说:「一个小问题,你裙子洗过么?」

柠檬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然后摇摇头。

她说:「没什么可以换洗衣服的条件……」

唐觉点点头问:「你自己理过你的头发?」

柠檬的头发已经被秦薇先前理顺过一次,但还是稍显凌乱。柠檬摇摇头说:「秦爷不在的时候,我不会给自己弄头发的。」

唐觉问:「感觉这里冷么?」

柠檬说:「我……我觉得这里虽然压抑又有点诡异……但温度还算是,刚刚好。」

夏寒只感觉唐觉就像是在漫无边际的提问一般,找不到核心,也理不清头绪。但夏寒相信唐觉的问法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他真正所期待的答案……应该还没有得到。

唐觉从桌前坐直问:「我身上这件衣服,你熟悉么?」

柠檬盯着唐觉黑色的上衣看了片刻,她皱着眉头说:「总感觉隐隐约约有一点印象……但让我具体说出来是在那里见过的话……」

唐觉把身子微微往前探,他手指轻轻敲击在桌面上,声音和频率都在渐强。

他问着:「我提示给你几个关键词,你看你能不能回想起来。」

柠檬显得有点惊惶,身子微微向后缩着,她只是点了点头。

唐觉站起身来,说话的声音从低沉到清晰,然后又回复深沉的嗓音,他相当克制和有技巧的使用着自己的音量:「浪潮,琴音……」

柠檬的神情稍微有点异样。

「芭蕾、节律、走廊、呐喊、沙子与盐……」

柠檬双手抚在太阳穴上,眼神里流露出痛苦。

「甲板、帷幕、黑和白、水手……」

唐觉的声音戛然而止,手指的敲击也在霎时停下,他直视着柠檬的眼睛问:「柠檬,现在请你说说,这身衣服的主人是谁?」

柠檬眼里的泪水终于含不住了,她只一低头,两行泪就淌了下来。她摇摇头说:「我想起来了……对不起,我不想说。」

唐觉抿了抿嘴唇,他坐回自己的位置,摆摆手说:「没事,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柠檬还在哽咽的着,她喃喃地,对着唐觉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唐觉安慰着柠檬,一边把弄着残缺的,异常的手机。直到柠檬已经平复下来,夏寒走过去跟她开始像先前一样自然的聊天,唐觉才显现出微微一丝失望。

这种失望在秦薇怀疑他的时候,他眼神里流露出过一次。只不过现在这次更轻,更短暂。

有时候夏寒会想,唐觉在以往的日子里,到底内心强大到能承受多少东西,才能在这个扭曲的教师之外的世界,安然的生活。

毕竟他在与许多人打交道的时候,显得是如此的疲倦。

夏寒其实分外的好奇唐觉刚刚那些问题真正的意义。过了十几分钟,夏寒走过来,看着唐觉还在手机上模拟一个抛物线一样的东西,不停地向其中键入着代码,修正那条曲线。

夏寒不太好意思打扰正在思考中的唐觉,他只是轻声问了一句:「忙着?」

唐觉笑了一下,他把手机扣到桌面上说:「没事,只是一点对于钢珠运动模型的修正。」

夏寒压低声音问:「我只是在琢磨,你刚刚那些问题为啥听着这么神?这么玄乎?」

唐觉说:「我只是稍微用一些手法让柠檬进行恰当的联想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说着时,下方又一次传来了搅拌什么东西般,有点让人头皮发麻的水声。

夏寒被这声音惊起一阵鸡皮疙瘩。这个声音传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两手摩擦着胳膊问:「这声音到底是什么?」

唐觉摇摇头说:「不清楚……」

他拿起一旁那个残缺的手机说:「既然『黑手』有能力进行完美复制,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也没有复制出错的情况。那么在这一层出现的情况很大可能是一种提示……」

他像是自言自语问道:「到底在什么情况才需要复制出错这种情况?」

夏寒说:「如果真的只是黑手脑子一岔弄错了呢……」

唐觉说:「从一个原始样本无限拷贝多个,我相信黑手都有能力维持正确性。如果单纯从『误差』这个角度出发理解,那也只能是拷贝之前拷贝的内容,让误差逐步积累才能导致如此严重的错误。」

夏寒没再打扰沉思的唐觉。过了十几分钟之后,在桌上趴着的秦薇爬了起来。她打着哈欠,稍微活动了一下四肢的关节。

无论怎么说,秦薇是真的精辟充沛啊!

夏寒说:「这就睡醒了?」

秦薇很自然地反问道:「不然要睡多久?」

夏寒不知道怎么答她了,精力过分旺盛的人夏寒也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像秦薇这种几乎可以抛弃睡眠的还是头一次。

秦薇转过身问:「柠檬,你们聊得怎么样了?」

柠檬抬起那张还挂着泪痕的脸,很平静地笑着说:「蛮好的,让我想起了一些东西。」

秦薇说:「能想起来最好不过,想不起来的话,也不要刻意勉强自己。」

柠檬点了点头没有答话。秦薇伸出她的右手到柠檬身前,柠檬笑着抬起来在食指上轻轻咬了一下。

夏寒蛮有几分好奇的看着这一幕,就像是一个约定,一条誓言,一场仪式一样。虽然暂时读不懂这个举动的用意,但总感觉藏了很深的意味在里面。

唐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说:「秦薇,醒了的话,有空帮我看点东西。

秦薇应声允诺,站到唐觉的身旁看着他手机上的曲线。

唐觉指着这些曲线说:「我多个手机的摄像功能通过记录钢珠的抛物线,描绘出了钢珠的一个运动模型。在这个模型之中无论怎么修正,初始的白色和最后的黑色钢珠都显得相当突兀。这两颗钢珠就好像与整个空间格格不入。」

他顿了顿说:「对于这两颗钢珠的异常运动,你有什么见解么?」

秦薇说:「既然你把『黑白钢珠顺序颠倒』这条信息暂时放弃,那他们反常的运动轨迹对你来说,大体上也是可以忽略的吧。」

唐觉敲了一下桌面说:「那你看看这个略微有所损坏的手机,和整个这一层,有什么想法么?」

秦薇说:「那可有点复杂……这要考虑到复制失败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而有意的失败又要考虑是不是误导性信息……」

在两人讨论复制出错的手机的时候,夏寒空出时间来继续翻看唐觉先前给他的手机,里面那几百张照片。等到他翻到这一层的照片时额外留心了一点……

他找好角度,对比着照片的画面和他目前现实看到的画面,寻找着拍照那一刻之后所产生的改变。

等到他目光瞄向墙体的下方边缘的时候,才发觉一个被严重疏忽的关键点。

照片里墙边的位置,属于夏寒自己的字母「A」还跟其它层一样一往如常的刻画着。而在这一层,现在却已经消失了!

等他确认先前嵌在墙体之中的字母「A」凭空蒸发之后,夏寒咽了口唾沫喊道:「A 没了!」

正在激烈探讨的两人还有柠檬都转过头来,唐觉第一个发声问:「什么 A……你是说你写的那个笔迹?」

夏寒说:「是,本来应该在墙边的!」

唐觉一边跑向夏寒的位置说:「我之前拍照的时候每一个墙面下侧都还有的,究竟是什么时候……」

唐觉抚摸着平整的墙面,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凹凸感。而那样的字迹真切的消失,却更像整个墙体被凭空剜去一块。

唐觉说:「这是第 274 层,他出现了一种这一层有无可比拟的价值。现在的问题是,留给我们去研究这一层的时间不多了。水位尚在-193,但是只要再经过七次下落,这里就会彻底被淹没。」

秦薇站起身看着那面墙,然后又向下眺望了水面说:「说到水面……难道你之前一直没有听到一种反常的水声么?」

唐觉沉声说:「我听见了,但现在它还尚且不是问题的核心。」

秦薇说:「这跟我曾经所担心的事情一样,你会刻意回避一些因素。即便你是一个极其注重细节,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点的人。你还是会有意的不去理会某一些东西……」

唐觉打断了秦薇,他看着秦薇的面庞,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很复杂的情绪。他说:「我没有回避它们。只是暂时不许要考虑它们而已,我们永远都要把重心放在最有价值的事情上。

秦薇也看着唐觉,夏寒不知道两人在对视的时候心里在想着什么。只是秦薇没有答话,她只是抿着嘴唇。

唐觉也只是轻轻敲着桌面,两人沉默了几秒后,唐觉说:「我还有不到两次钢珠下落的时间的清醒,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他们都解开的。」

他曾经淡漠的神情第一次这么诚恳,就像是对一个人乞求着信任。夏寒觉得,或许唐觉知道在这个房间里面,只有秦薇一个人永远不会无条件信任他。

夏寒当然会信任唐觉的。实际上夏寒会信任愿意去帮他的任何人。他对一个人的想法其实相当简单:你要是从来没害过我,我大体上就愿意信你以后也不会。

他对自己的直觉相当自信,他在「认人」这件事上还自诩敏感。他相信秦薇和柠檬不会害他……起码到现在还相信。

有时夏寒会产生一种错觉,就像那次柠檬恍若无意间发出的疑问一样。他那么多真实又丰富的回忆里面,还没有一个跟唐觉哪怕有半点相似的人。但他还是感觉,就好像认识唐觉已经有一阵子了,起码不止这短短几天。

秦薇看着唐觉依旧没有答话,但是夏寒已经在她眼睛里看到结论了。

她愿意相信他,暂时的。

唐觉的神情霎时间松懈下来,就像是达成了什么长久以来的夙愿一样。他像这样放松的时间,在这之前只有过一次,就是刚刚从合并后的 320 教室中,夏寒刚刚苏醒的那次。那时的夏寒睡眼惺忪的看着他,他就像什么都还没发生一样,能把刚刚所有的险境都抛到脑后。

唐觉轻轻敲打着桌面说:「我做出可能是清醒时间最后一个推测。关于这个残缺的界面和钢珠。」

这次他说话时,所有人都愿意侧耳听。

唐觉伸出一根食指说:「根据之前的信息,教室从同一个蓝本无限复制不会产生明显的误差。我们把这一层的错误看做误差逐层累积后果。那么极有可能这一层就是在教室整个系统中长期使用和传递的……」

秦薇说:「所以『它』为什么不从这一层最原始的蓝本继续复制下去呢?」

唐觉敲打手指的频率加快了起来,他提高音量说:「销毁。」

他重新环视了四周说:「每当这一层经过复制,极有可能会销毁原先的蓝本。如果把独立的一层看做一根普通的钢材,那么两根刚才被铆钉穿过的部分肯定会随着建筑的拆解而被破坏。如果这一层是两个空间所公用的一个节点……」

夏寒总算有点听懂了,他咽了口唾沫说:「所以当发生下一次合并时,这里就会支离破碎?」

唐觉点了点头。

夏寒问:「那如果咱们站在这一层会怎么样呢?」

唐觉说:「不知道。起码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可能会从教室中脱离,也有可能随着这一层本身被一同粉碎,或者发生其他尚未经历的状况。现在的问题是,如果这一层有如链接着两个空间或者说『地点』的门,那么它通向的到底是哪里?」

哪里?对唐觉来说都是悬而未决的问题,在座的剩下三人又有谁能给出答案?

而这个答案恰恰就是去留的关键……完完全全地决定着是否要在这一层停下。

唐觉接着伸出无名指说:「第二条猜测是关于钢珠。鉴于先前得出的一个假说『教室没有致死性』,再加之我关于钢珠极有可能承载信息的猜想。所以我认为钢珠的下坠会在八个以内停下。」

他把口袋里所有的钢珠依次摆到桌面上,一一点数过说:「按照 RGB 颜色,黑代表 0,蓝代表 1,白代表 7.最终这若干个钢珠会组成一个八进制数。如果转化成十进制,量级大概在 10 的五次方到七次方。如果这个量级象征着时间,我倾向于单位是秒。」

唐觉凝视着这一排钢珠说:「如果进一步推测的话:320 教室表明教室会提供一个精准可度量的时刻。那么这个八进制数最终代表的,大概是最后一颗钢珠下落之后的倒计时。」

唐觉在轻描淡写之间已经把关键的讯息都全盘托出。他像是如释重负一般说完这一切,然后起身,又重新伸出三根手指说:「还有剩下的一些事情,我分别交代给你们。」

他现在秦薇身旁耳语了片刻,说完只有,秦薇只是低下头微微笑了一下轻声回应说:「我试试看吧。」

然后他又跟柠檬私语了一阵说,柠檬只是努力地点头,没有答话。

最后,他来到夏寒的面前。

夏寒有点惊慌,这个场景让他想起中学时代被老师单独留下的时刻。他全然不知要被惩罚什么,亦或托付什么。

唐觉凑到夏寒耳边说:「如果有可能的话,不要远离秦薇。还有,小心不穿衣服的人。」

夏寒听得有点懵,他压低声音问:「哪有不穿衣服的人?」

唐觉说:「我猜早晚会遇见的。」

最后唐觉回到座位上,开始凝望着远处的潮湿面就像是在发呆一般。

剩下的时间是用来等待的。如果唐觉在清醒的时间能够判断是否值得在这个「错误层」停留,尚且好说。如果他没有等到决定性的结果,到时候的去留,只能是未知数。

很快地,下一颗钢珠也到来了,是一颗蓝色的。当时的四人都闭着眼睛,是唐觉用手机摄录下的画面。在这个时间段里,潮湿的台阶情况变得愈发严重,桌椅已经变得湿漉漉,远远看去那块区域已经变得雾气氤氲。

唐觉在新的蓝色钢珠之后开始在手机上疯狂地敲点着,而与此同时,上层的雾水已经严重到要流下水来,变成汨汨的溪流蜿蜒而下。

而溪流流经到复制错误的 274 层时,全都沿着这一层的地面悉数渗透下去。绵长的溪流在这一层霎时间被拦腰截断。

夏寒看着有如滤网一样的地面说:「唐觉,这一块的地面也有点诡道儿啊!水到这里全都渗没了……」

唐觉没有抬起头,他还是凝视着手机的屏幕。他的声音显得困倦而疲惫,或许早已是强弩之末。

他说:「这一层就像是一扇门。如果水可以留下而其他物体不会渗透,或许这也是一道可以筛选的门。」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指了指上方水流的源头说:「我计算了一下水流增长的速率,发现与钢珠对水位的影响相仿,都是斐波那契式的增长。」

唐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微,他几乎已经趴在了桌面上,只是用一种相当扭曲的姿势强撑着:两只手成握拳状撑在下巴下面,然后沉沉地喘着气。

秦薇回过身看向唐觉说:「唐觉,不会在这个时候就……」

唐觉很吃力的摇头,生怕下一次扭头就要从桌面上栽倒下去。他说:「没事的,还能说几句。我刚刚算了一下发现我的假说有一个错误,节点所链接的。」

夏寒问:「什么?」

还是没有回答。

三人都起身看着唐觉,而他已经完完全全地睡倒在桌面上了。他的手机被随意地推到一旁,还在呼吸般闪烁着浅绿色的荧光。一排排细密的代码就在上面浮现着,那是唐觉的心血与结晶,但是可惜的是,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阅读哪怕一星半点。

在蓝色钢珠落下之后的两个小时零十分钟,唐觉睡着了。

对他来说,不幸的是,有些东西注定就要这样半途而废。破解谜题就是这样,百分之百和百分之九十五的差距就是一和零的差距,只要有微微缺失的一环,先前的构筑都会灰飞烟灭。

而幸运的是,剩下的三人所要面临的一切,甚至完全超乎了唐觉的预料。昏睡中的他,或许等于变相逃离了全数劫难。

夏寒看着倒在桌面上的唐觉愣住了,他把刚刚在嘴边的话全都噎了回去。

唐觉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无从知晓其含义了。象征着「节点」的这一层究竟链接着什么,答案随着他一同沉睡。

众人默声互相看看,夏寒甚至不死心的试着摇了摇唐觉,但是结论显而易见:唐觉跟以往一样,有如昏死一般的睡了过去。

夏寒接着挣扎了几下,他抓起唐觉的手机,试图从遗留的代码之中阅读出哪怕一条有用的信息。但注定也是徒劳的。睡着的唐觉留下了一个盛满了答案的保险箱,而密码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夏寒终于死心,接受唐觉已经彻底睡去的现实。他问:「现在呢?」

秦薇说:「接着等。」

夏寒问:「等什么?」

秦薇指着桌上的钢珠说:「起码等到钢珠如他所说,完全停止下落。如果他刚刚计算出了危险,认为我们不应该继续等待,以他的性格应该第一句就会喊出来。但按照现在的情况,还要接着等下去。」

她说完向上走去,上方渗水的阶层,天花板的滴水已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珠帘。她伸手接了一小捧滴水,然后盯着手心里的水看了许久。

柠檬昂起头问:「秦爷,怎么了么?」

秦薇用食指浅浅地蘸了一下水流,然后轻轻地吻过自己的食指。她低垂着自己的眼帘,最终还是走下来说:「没什么。」

她看了一眼唐觉说:「给他披一件衣服吧,要着凉了。」

一件黑 T 恤顺着柠檬的手披到了唐觉身上。

夏寒坐到唐觉身后,一阵阵疲倦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霎时间感觉不出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睡过了,眼皮已经沉重如铅。其实身体的疲乏感应该早就已经到达某一个极限了,只是完全靠着注意力的转移在死撑。

夏寒当然希望现在就地睡去,但是他心中还是有隐隐的不安感。就犹如地上静静淌过的水流,像是总有一天要演化成汪洋大泽,最后把所有人都淹没。

秦薇瞥了他一眼说:「困了就睡吧,有我呢。」

夏寒犹豫了片刻,他这样想:睡觉这个事是他拖不过去的,他只剩相信秦薇这一个选择。

这个想法窜出萌芽的一刻,他就已经躺在了椅子上。困意没过了他,他睡的很沉。

在夏寒的梦里,他回到了自己年幼的时候,迎着凛冽的寒风和北国的大雪,穿着棉靴一步步在雪地里面前行。暗红的砖墙,冻僵的土路,被白雪掩盖的万顷稻田。遥远的炊烟,零星的犬吠,铁炉上熟透的玉米。梦里的一切景致都显得如此真切,像是童年记忆一个完完本本的投影。

这是他的老家。

夏寒喊了几声爸妈,却没有任何人回应。这里或许只是一间空荡荡的老房子。他在院子里面逛了些许时间,最后在老家铁门钱的雪堆里,发现了一面镜子。

他呵气,用通红的双手擦拭过上霜的镜面,镜中显现出的,却不是他自己的面庞。夏寒凝视着镜面良久,依旧没能认出镜中人的模样。

「夏寒。」

夏寒猛然从睡梦中惊醒,看见柠檬站在他身前喊着他的名字。

不知道什么他竟然睡的一头冷汗,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转过身问:「柠檬,我睡了多久了?」

「四颗钢珠的时间,马上就要落下第五颗了。」秦薇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她正在用瓶子承装上层的水流。

夏寒简单心算了一下,然后大惊道:「我他妈睡了十几个小时?」

秦薇冷声回答:「差不多。」

夏寒咽了口唾沫说:「那可能是我太累了。」

「你还在说梦话……」柠檬低着头轻声念叨着。

夏寒问:「梦话?什么梦话?」

秦薇说:「大概就是关于你某些童年记忆吧。」

夏寒显得有点尴尬,他模仿唐觉敲了两下桌面,连忙想了一个新的话题说:「对了,落下的几颗新的钢珠都是什么颜色的?」

秦薇说:「算上唐觉醒时的那颗有,蓝色、黑色、黄色、绿色、红色。」

夏寒说:「这样水位应该已经……」

秦薇说:「尚且还能接受,现在停在一百多层的样子。」

夏寒昂起头看着上方涌动的水流,已经从他睡下时的细流凶悍了许多,听得见哗哗的水响。只不过还跟当时一样,流经到这一层全都会渗入地下。

唐觉还没有醒。

即便他已经醒来,还是要在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持续相当长的时间,所以夏寒也没有特别指望唐觉马上就能帮上忙。但他还是感觉,唐觉睡眠的时间似乎越来越久了,会不会迟早有一天……

「闭眼,下一颗钢珠要来了。」

秦薇说着捂住了柠檬的眼睛,而夏寒自觉地闭上了眼。

在他们确认这一颗钢珠彻底没入水面的时刻,秦薇让大家睁开了眼睛。

然后,从始至终没有发生过哪怕一丁点紊乱的灯光开始闪烁。自上至下无穷无尽的灯管交替着亮与安,远处一排排的灯光熄灭又亮起,像是几道黑色的条纹正在天花板上涌动。

夏寒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这种闪烁的光点,交替的变换,简直就像是最初 320 那十六扇错位窗户的翻版。只不过这一次数目更多,变化更快,相应的也更加明显。

而且当时是通过这种方式告知了下一次「合并」的时间,只是现在也无从得知「黑手」意欲从这些变换的灯光之中表达什么。

灯光交织变得更加剧烈,如果说刚刚的霓虹只是光线在行走,那现在简直就是在癫狂的起舞!夏寒当即反应过来,掏出先前唐觉留给自己的手机,准备把这一切录制下来:即便在场的人无法推演出信息的含义,想必唐觉醒来之后也一定能得到答案。

但他很快放弃了这种做法。因为当他掏出手机的这一刻,他发现几乎所有桌子上排布的手机像是响应某种呼唤一般,全数点亮屏幕,闪烁起红点和醒目的「REC」!

就像是侍从举起火把,边城燃起狼烟,无数台手机就像是唐觉所构筑的防线,时刻在假寐之中等待着唤醒。

头顶交替的灯光和桌上有如一呼百应的手机,就像是冥冥中某种无形的对垒。

夏寒大致能猜到,唐觉就没有把自己摆在「小白鼠」的位置。他从未觉得自己是被玩弄于鼓掌的试验品,反而更像是一个参与游戏的探索者,发现者和破局人。

就好像连这种事情,他已经先所有人一步,预先设计好了。

既然唐觉已经对灯光的变换有所准备,夏寒的重心也就可以放在钢珠上了,如果他能帮得上忙的话。

秦薇掏出她的手机说:「这是刚刚录制下的钢珠轨迹,是黑色的。」

夏寒点点头说:「那钢珠的组合就是蓝、黑、黄、绿、红、黑。对应的八进制数字就是 106240…」

他还没有说完,秦薇和柠檬突然都愣住了,然后一起看向他,那惊愕的眼神看的夏寒心里有点打怵。

夏寒向后稍了一步说:「咋……咋啦,都看我干啥?」

秦薇上下打量了一下夏寒,倒吸一口气问:「你是夏寒?」

夏寒说:「难道你是不成?」

秦薇说:「进步这么快?」

夏寒说:「不是……这也没有难度啊,就跟九九乘法表一样,有什么进步的?」

秦薇侧过身接着说:「从突变的灯光来看,这最后一颗钢珠的时间点非常特殊。如果不出意外,这或许就是最后一颗钢珠。最终代表八进制数是 106240,十进制是……」

她在手机的计算器上摆弄了两下说:「是 36000。正验证了唐觉的猜测,象征的时间单位是秒数,也就是十个小时整。」

夏寒说:「从现在开始,十个小时。」

秦薇说:「差不多,更精确一点是从三分半之前。」

夏寒低下头看着地面,上方淌下的水流依然在源源不断地向地面渗去。但是显然,水覆盖的面积明显的增加了。看来地面的渗水速度是有一个可见的极限的……如此一来,上方的水流如果继续加大流速,很有可能在十个小时之内就没过这一整层。

但夏寒觉得如果能他想到这个问题,秦薇早就有所察觉了,甚至唐觉都已经能预料到这一步。而且另一个很明显的问题是:如果唐觉在 320 所提出的「盲点」假说成立,那么现在所处的并不是象征着盲点的「0」层,岂不是意味着十个小时后所有人都要被经历无限次的拷贝?

如果唐觉还清醒着,他一定会把这些疑问全盘托出,然后等着从唐觉口中说出一个合理且完美的答案。但是现在他不会问出来,即便问出来,大概也没有人可以回答。

夏寒有自知之明,他不会轻举妄动,自以为是的做出推断。但是他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自信的,他还清晰的记得唐觉曾经在寒冷的 320 教室说过这样的话:「温度现在已经成为了一种无形的限制,它迫使我们远离教室的边缘,更倾向于呆在教室中央……」

而最终,正是寒冷的边缘,象征着正确的「盲点」。

换句话说,按照唐觉的理解,教室利用恶劣的环境逼迫人所远离的位置,却大体上是有价值的位置。

那上方不止息的水流和下方步步紧逼的水面,到底想要让他们远离哪里?

接下来的大多数时间,依旧是等待。

正如唐觉所发现的那样,来到这间教室之后,生理活动会变得相当迟缓,主要体现在代谢的迟钝。几乎极少量的食物就足以充饥,通常也不需要上厕所,刮胡子,剪指甲,当然,也不会有生理期。

夏寒被刚刚的想法所困扰,一直揪心无法放下。而自从柠檬跟唐觉那次对话之后,柠檬明显要比以前开朗了许多,扫去了大半先前的敏感,怯懦和阴翳。他和柠檬的聊天变得更轻松和自然。

秦薇往往都是在看着上方的流水发呆,有时也参与进聊天里面。在夏寒想的最一筹莫展的时刻,她没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伸出右手邀请夏寒掰手腕。

结果是,夏寒整个人差点被按翻在地。

他满脸通红地笑自己窝囊,连女人都掰不过。当然他也知道,秦薇可是能单手扛起柠檬,闲庭信步般下楼梯的女人……是不能用常理考量的。

夏寒不知道为何,一旦让柠檬谈及她的过去,虽然不会像以往一样情绪崩溃,痛哭流涕或者歇斯底里,但是依旧会用各种方式绕开话题,避免谈论这些东西。而秦薇则是彻底对这一部分闭口不谈,就想好像没有听见任何问题。

她们都和唐觉一样,都像是没有过去的人。

夏寒还特意关注了一下时间:果然自那之后,钢珠就没有继续下落了。

十小时的第一个小时,上方结成了一道水帘。

第三个小时,水帘明显变得更宽厚,浪声更大。

第六个小时,水帘俨然快要变成水瀑,灯管再一次闪烁,以整体全灭,整体全亮的方式频闪了五次。

第八个小时,随着上方飞溅起的巨大水沫,唐觉醒了。

或者说,准备醒了。

他跟以往一样处在那种似睡非睡的状态,还是眯着眼睛撑着身子,就好像某种待机模式一般。

夏寒知道剩下两个小时不足让他醒来,但他还是很期望能有一些所谓「奇迹」发生。

因为可能真的撑不过这十个小时。

地上的水流已经彻底没过了这一层,向下变成十厘米高的河川,最终底层的水面汇流。流速依然在加快,这样在两个小时之后,大水或许会把所有人都席卷而去。

第九个小时。

秦薇站在桌子上向下远眺,她面色有点沉重,她说:「还是希望他没有算错。」

夏寒很好奇,在唐觉睡去之前,到底在秦薇耳边说了什么?对于秦伟来说,唐觉究竟吩咐什么,才值得信任,才会有价值?

正当夏寒想着,上方的湍流之中突然发出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人顺着水流拍到了台阶上。他猛睁着眼睛看向声音的方向,看见一个穿着短裤,上半身赤裸的男人正站在上层的流水中。

男人身材比较高达,肌肉看上去结实有力。而在这个距离和迸溅的水雾之中,他尚且无法看清脸庞。

但他回忆起了之前有人提醒过的东西。

「还有,小心不穿衣服的人。」

唐觉的话在脑海中响起,他吓得后撤了一步。秦薇回过身来看见了那个男人,她跳下桌子,第一时间在柠檬耳畔轻声说:「低下头。」

夏寒咽了口唾沫问:「他是什么人?」

秦薇用一个「截断」的手势打断了夏寒的问话,她站在水中直视着远处的男人,那姿势如临大敌。

夏寒从她剧烈的呼吸中感受到了一种情绪,一种对她来说非常罕见的情绪。

「秦薇,竟然在害怕……」

秦薇顺手抓起桌边的一台手机,把它就地敲开,然后硬生生斜着用力将后盖掰断。动作依旧干净利落,尚属坚硬的聚碳酸酯塑料正被快速打造成一个小巧的锐器。

秦薇深呼吸着,沉声说:「你竟然都跟到这里来了……」

男人突然笑了一声说:「不是我跟到这里,而是你们跑到我面前。」

裸身男人别过头看了一眼夏寒说:「呦,这是新玩具?」

秦薇昂起头看着他说:「滚远点。」

男人耸耸肩说:「秦爷,这都已经是『二轮』了,你还能跑到哪里去?也该见好就收了。等到『三轮』的时候,不是更不舍得,也更丢脸?」

他侧过头瞥了一眼桌上的 T 恤,点了点头说:「可算找到我这 T 恤衫了,不错不错。」

夏寒满头雾水的看着这一幕,男人是衣服的主人?看起来似乎跟秦薇颇有渊源?而他侧过头看向柠檬,却发现柠檬正在抱着头,神色写满了痛苦,就像是最初见到她时的模样。

就算再迟钝的人也看出气氛的微妙,以及秦薇言行中所酝酿的东西。来者不善,看样子无路可避,夏寒拍了拍柠檬的后背,但她依然捂着双耳,两眼无神的战栗着。

柠檬和秦薇与这个男人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只是夏寒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追问这件事的最佳时间。夏寒叫了几声柠檬没有回应,他喊着秦薇:「秦薇,你……」

秦薇打断了夏寒说:「跑。」

夏寒看了眼正满眼好奇到处打量的裸身男人,又看了看正在急促的呼吸着的秦薇,他问:「往哪跑?」

秦薇向上指了一下说:「往上,越远越好。」

夏寒抬起头看着上方厚重的水帘,目光转向唐觉说:「 那他呢?」

秦薇没有答话,她快步向裸身男人跑去,身形轻盈的有如飞燕。她在那人的身前凌空跃起,甩出一记凌厉的鞭腿。夏寒感觉如果是迎面吃了秦薇的这一击,怕是整个人都要被抽倒。

但是那男人只是轻轻回身,右手死死地攥住了秦薇的脚腕,然后就像线扯风筝一样把她向下重重地摔去。

秦薇被啪地扔到了椅背上,即便用姿势缓冲了一下,还是可以眼见这次重击带来的剧痛。她撑着桌面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浑身的肌肉都战栗而紧绷。

在夏寒的印象里,秦薇简直就像一个苗条的不败战神一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永远不知疲倦,不知伤痛,不知畏惧。但现在的情景可怕的如同唐觉突然说「毫无头绪」一样,秦薇很显然从哪个层面来说都快被打败了。

男人看着秦薇说:「你看看,秦爷。你现在连一个我都打不过的。」

夏寒咽了口唾沫,他全然不认识面前的男人,但是知道,这人将会成为一把短刀,锐利且轻便,没准能把所有人都戳一个血洞出来。

而在之前经历的所有谜题,险境和磨难,在现在看来都轻巧的如同过家家一样。在和善的同伴之中度过了太久,让夏寒差点忘了最难过的劫难,其实是有恶意的人。

正当男人说话时,上方的水帘突然被劈开一道缝隙。这一次唐觉清晰的看到了人是如何从中出现的:上方的天花板缓缓地浮现出肌肤,就像是一个人从墙体中慢慢地融入融出,最终从墙面中「渗透」出来。

第二个裸身的男人顺着水流渗出来了,他的容貌,体格和衣着,全然都同刚刚那个一样……

这两人笑着对视了一下,相互有如镜面一般侧着头说:「你好。」

夏寒有一点明白秦薇在害怕什么了:她所畏惧的正是这个男人之外的,或许无可尽数的复制品。

如果说当那男人刚刚出现的前一分钟,他对现状还能稍稍有些乐观的观想的话。现在则是完全认识到了何谓绝境。

从男人每一次出拳,摔打的凶狠凌厉,夏寒很快就清楚这不是什么切磋或者简单的搏斗。这是完完全全的厮杀。双方都没有任何的底线和保留,如果说目的那只有一个:置对方于死地。秦薇和裸身男人之间的每一次动作,几乎都指向对方的命门。不要说这两人,在远处一脸惊愕地观望的夏寒都不敢有所喘息。

厮杀这种事情,夏寒自知和唐觉加起来都未必是秦薇的对手,但是如果秦薇都没法招架这个男人……更何况在数量上对方还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可以说胜算几乎是 0。

在上方的缠斗越来越剧烈的同时,夏寒口袋里的手机正变得滚烫。

手机屏幕上正在飞快地滚动过一排排浅蓝色的文字,夏寒周围的所有机器都像之前一样,呼吸般的闪烁着荧光。

可能 1——排除。

可能 2——排除。

可能 3—— 排除。

可能 65536 ——排除。

而秦薇还在竭尽最后一丝气力缠斗着,她所打磨的那根锐器正深深地插在男人的小臂上,暗红地血汨汨地淌下。而男人像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把它从胳膊上抽出,然后轻轻甩在一边。

夏寒只觉得心口很难受,像是有一块烙铁在挤着。这就是秦薇,她除了自己,谁都不肯相信。她如果是一支曲子,在别人前奏都还没有响起的时候,她已经唱起了副歌,并且要唱到最后。秦薇用水冲刷着两腿的淤青,她除了喘息什么声音都不会发出,连两脚踏在水流里都可以放轻到极致。她就像被刮伤了两爪的狮子,自尊到不肯舔舐伤口,连眼神都不肯松懈一星半点。即便两个复制品可以轻易的打击她的死角,但狮子只要喉咙还没被咬断,就不会求饶。

第三个复制品正在从上方的天花板流淌下来,夏寒知道秦薇马上就会遍体鳞伤,他却还能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和怒火,就像是一个无关者在静默的冷眼旁观。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夏寒从唐觉那里学会了不要轻举妄动。他知道现在自己冲上前去也只会成为秦薇额外的累赘,必须要找到一个更加妥帖的时机。

手机上文字的滚动依旧没有停止,它在内部之中应该遵循着主人的意志进行着无数种可能的推演和排除。很快地,文字的颜色变成了深绿色。

远处地灯光又开始逐层逐层的熄灭,看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或许灯光都持续这种不稳定的状态。从夏寒这里望去的,由上至下熄灭又亮起的灯管,像是暗影正贴着天花板飞驰而下。

「排除流程结束。灯光演算程序进行……」

手机在输出这句话之后,弹出了一个写着倒计时的窗口。

「完全熄灭计时 : 274s」

夏寒看到手机仅剩下百分之十的电量,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抬起头看见第三个复制品的眼神正向这里瞟过来:他根本没有把夏寒放在眼中,眼神中的注意力全然在已经呆滞的柠檬身上。

的确,自始至终所有的复制品要么跟秦薇在死斗,要么就对柠檬虎视眈眈。夏寒和唐觉对他们来说完全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从来就没有被考虑和计划进去。

他试着抱起柠檬,远处的裸身男人则会把目光聚焦到他身上。而他如果喊一声「秦薇」,甚至会把三个复制品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如果不和秦薇,柠檬两人产生任何联系,我的存在完全不会被关注……」夏寒在这一团乱麻之中找到了一根关键的丝线。

不会被关注的局外人,灯光演算程序,炙热发烫的手机,还有……

夏寒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思维竟然如此高速的运转着,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能做到这种地步,几乎是人生第一次看的如此清澈和通透。所有的线索就像是积木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组合,堆砌和成型,并最终变成一把钥匙。

他深深地吸气,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破局的可能,尽管是如此渺小的可能。

困境的秦薇,沉睡的夏寒,绝望的柠檬。但现在还有一个人正处在所有人之外,就像是俯瞰着这一幅用色至冷的油画。

这个人是夏寒,普通的夏寒。

夏寒屏住呼吸,让柠檬在椅子上平躺下去。他尽力保持着脚步平稳,而第三个复制品正在向着柠檬的方向走下去。

他和那个高大又孔武的裸男擦身而过,两个人甚至都没有相互看对方一眼。夏寒维持着平静地来到了唐觉身旁,他看着还在半睡半醒之间的唐觉,然后俯下身把他扛起。

「好沉……」夏寒涨的满脸通红,没想到与唐觉外表上相对纤细的体型恰恰相反,他的确还是颇有分量…起码不是夏寒能长时间扛得动的。他只能边走边歇,一步步向上方迫近。

灯光正在他的头顶交织地闪烁着,让配合飞溅的水沫让夏寒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迷幻感。身前的秦薇整喘着粗气靠在墙边,还想要强撑着再次起身。

她的眼神和夏寒汇聚了一次。

夏寒好像在说,你再等我一会儿,一会就好。

秦薇的眼神冰凉,里面什么都没有。

两个男人的体力似乎也再慢慢枯竭,行动和反应都比先前迟缓了许多。攻击的手段:肘击,拳脚都稍显拖拉。夏寒知道,秦薇的意志力有如无际的汪洋。如果没有源源不断的复制品作为持久的援兵,或许这两个人到最后也未必是秦薇的对手。

但即便三人都是强弩之末,第四个复制品马上就会从上方出现。天平迟早有倾倒的时刻。

没有人理会扛着唐觉的夏寒。他一步步地向高处前进,最终带着唐觉穿过了水帘。他把唐觉在上方的桌上放下。

「完全熄灭计时:30s」

夏寒和唐觉对他们来说都是「无关者」,这是夏寒对这些有如镜像一般无限衍生的男人们唯一掌握的信息。

这也是唯一可以致胜的信息。

他顺着台阶重新走了下来,用两指夹着手机的外壳:手机已经发出了难闻的焦糊气味,大体上应当已经是性能的极限。虽然没有直接触碰的,但是夏寒可以想象现在机身的分外炙热。而这个场景显得有点诡异,秦薇正在被身后的男人死死地扼住喉咙,正在拼命地挣扎,面目狰狞地在男人粗壮的手臂上咬出血珠。夏寒在她面前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看见,还是渺无表情地下着台阶。

她是秦薇,是尚不知道泪水为何物的秦薇。所以无论是这一秒,还是下一秒,再下一秒,她都不会恳求夏寒,以任何形式帮她。

「完全熄灭计时:4s」

夏寒刻意压制着自己的声音,但音色的的确确是在吼着。他说:「去找柠檬。」

他一甩手,有如炭火一般发烫的手机正贴在那男人的肋骨,男人当即吃痛松开了手臂,却还连嘶吼都没来得及发出,眼前突然闪过一阵风。

那是夏寒攥紧的拳头。

夏寒迎面的一记重拳结结实实地打在男人的脸上,男人在毫无预料和防备的情况下被直接打了一个踉跄,然后顺着台阶就要翻倒下去。

「完全熄灭计时:0s」

噼啪!

一阵短暂的电弧声之后,头顶的所有灯光霎时间一齐熄灭。无限的楼梯在瞬间陷入一片漆黑之中,连唐觉手机持久的淡蓝色荧光都完全黯淡下去。

再这样完全封闭的环境之中,失去了最后的光源就意味着真切的黑暗……那跟夜晚是完完全全不可同日而语的概念,只有真正经历的过的人才能理解这种黑暗意味着什么。

夏寒点开手机中名为 Listener 的 APP,讲它调节至播放模式,然后把手机顺势向下丢去。先前录制过的秦薇的声音正在从中清晰的发出,霎时房间内的声音开始变得凌乱和嘈杂。打斗声、嘶吼声、叫骂声、脚步声、摔打声……还有秦薇的讲话声正在交替出现。夏寒知道所有的复制品一时间肯定无法找到秦薇真正的位置,而秦薇其实就在他身旁的一侧。

两人在绝对的漆黑之中擦肩而过,用右手轻轻击掌,就像是某种无形的默契。

夏寒的两腿却还在抖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畏惧还是兴奋。他只知道秦薇右手冰冷,但上面却有着某种粘稠的液体余温还发烫。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哽咽,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秦薇会像现在这样遍体鳞伤。

夏寒能听到秦薇在桌面上飞踏的声音,这是秦薇管用的赶路方式。夏寒所想的是:如果秦薇真的可以做到在黑暗之中捕捉到运动的钢珠,那么也应该能靠着残存的印象找到下面的柠檬。

他甚至原地站在水帘一旁等了秦薇一会,他是如此的相信秦薇会带着柠檬回来。

大概一分钟,有人拍了他的肩膀。

「然后呢?」秦薇尽量用平淡如常的声音问着。

夏寒长舒一口气,他知道按照秦薇的性格,找不到柠檬绝不会独自回来。现在柠檬应该是已经抗在了她的肩上。

夏寒反问道:「然后什么?」

秦薇说:「你做了这么大的动作,应该早就想好了收尾了吧。」

夏寒轻咳一声说:「其实我所设想的收尾是一个看运气的事情,因为还尚在我的猜想阶段。」下方的声音已经乱做一团,但夏寒从脚步上大体已经听出了这些复制体的去向。黑暗终究拖不了他们多久,而体力的制约注定夏寒早晚会被追上。

夏寒说:「你抱着柠檬绕过潮湿面,剩下的我试试吧。」

他所猜想的事情是……第一次他用手掌接触到下方的水面引发了水面的剧烈波动和上涨,那么潮湿面的天花板会不会相当于某种特殊化的,翻转的「水面」?

夏寒已经站到了水瀑的下方的桌上,在这个高度勉强能用掌心碰到天花板。凶猛地水流几乎就要冲垮他。他水性原本就很差,这一下更是连连呛水,感觉全身上下都在被汹涌地流瀑摧枯拉朽般席卷过去。

他踮起脚尖,感觉自己像是在迎着浪头昂首而立,那模样一定很滑稽。他的掌心正在和天花板缓缓地贴合。

一股更加剧烈地水柱从天花板窜出打在夏寒的胸膛,几乎要把他射倒。

轰隆隆地水响几乎盖过了一切,骤然间加大了数倍的水流让夏寒根本无法维持重心,他就要一下栽倒在湍流之中,然后被冲刷到遥遥无际的远处。

夏寒在心里暗骂道,妈的,这种活到最后竟然是让我一个这么怕水的人完成的。

他呛了一大口水,那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会这样直接溺死。但是秦薇的手很快拉住了他的衣领,然后硬生生把他从大浪之中拖了出来,一直拖到水帘上方的一侧。

「咳,咳……」夏寒剧烈地咳着,这种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试一次了。他扶着椅子在一旁瑟瑟发抖,然后把脑子彻底放空。

第九个小时后的三十四分钟。

距离秦薇所计算的合并时间还有二十六分。在一片漆黑之中,夏寒和其他三人一样开始没心没肺的躺着,他们都太累了。

他感觉自己躺了大概有一刻钟,灯光重新开始闪烁。

闪烁了须臾,从下方某一处台阶为中心,向上下两侧重新亮起。

夏寒艰难地起身,看着水帘所迸溅的阵阵白雾,这下是真正的瀑布了。而一旁的秦薇捂着青紫的脸颊,犹豫了一下说:「刚刚干的,还不错。」

夏寒凝视着湍流,然后看了看浑身伤痕的秦薇说:「他们没能醒着来赞许刚刚的你,太他妈遗憾了,秦爷。」

夏寒简单试探了一下水流,那强度足以让他的手心刺痛。他问:「现在怎么办?唐觉让我们停在 274 层,但是这个流速,估计连一秒都没站住就被冲垮了。」

秦薇问:「你能屏息多久?」

夏寒昂起头想了片刻说:「一分钟?两分钟?我也没具体试过,总之不会太久的吧。」

秦薇说:「唐觉沉睡之前告诉我,必要的时候可以把钢珠丢下去。因为上方水流流速的增长比率正和收到钢珠影响的下方水面的涨幅相当。如果我们可以以比较精确的方式投掷钢珠,或许可以让上下的水流冲击相抵消,保持站在 274 层而不被冲垮。」

从手机随着灯光唤醒的那一刻起,夏寒就相信即便唐觉在沉睡之中,他也一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继续引导着所有人。

唐觉依旧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他正浑浑噩噩地挥霍着时间,贪享着难能可贵的惬意和安详。夏寒指着唐觉问:「唐觉和柠檬怎么憋气?」

秦薇摸着柠檬的脸颊说:「柠檬就快清醒过来了,但是唐觉还需要一个人帮他暂时封住口鼻。」

夏寒还没来得及答话,秦薇说:「我来吧。你水性太差,能自保已经为我减轻负担了。」

夏寒尴尬地笑笑说:「好。」

秦薇正在扯开那些 T 恤衫,用来包扎两腿上的伤口。她因为吃痛,在额头上渗出冷汗。夏寒知道秦薇不需要安慰,「疼么」这种话一点意义都没有。

复制品正在一个接一个的被洪流冲击到下方,夏寒问:「秦爷。能说说那些东西都是什么么?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会强求。」

秦薇抬起头瞥了夏寒一眼,然后又把头沉了下去。

夏寒深吸一口气接着问:「是先前跟你们在 220 教室的人么?」

「你们是因为他分开?」

「他一开始就被复制了么?」

夏寒接连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但是秦薇全都不予理会,甚至眼帘都没有抬起过一次。

夏寒知道秦薇不会说出任何答案了,但他还是不死心,硬着头皮继续问道:「哪怕说一下那人的名字也好?」

秦薇起身拍了拍柠檬的后背,突然发出一声轻轻地哂笑。

她转过头说:「齐见。」

这两个字念得很轻,但是却重重地敲在夏寒的心口。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他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秦薇或许第一次将抛开先前所执着的秘密,要讲出让他和唐觉长久以来无法理解的答案。

夏寒颤声问道:「你们早就认识这个人么?」

秦薇说:「我曾经了解他的一切。」

夏寒问:「他是什么?」

秦薇说:「是你无法理解,也不需要理解的东西。」

夏寒问:「他和这间教室……」

秦薇说:「问答时间结束了。」

到这里夏寒心领神会,知道秦薇不愿意再回答任何问题了。

柠檬正在从刚刚的呆滞状态中渐渐缓和过来,她看到微笑着,却满身伤痕的秦薇,突然冲过去抱着秦薇开始失声痛哭。

秦薇只是摸着柠檬的头柔声说:「好了,没事了……」

在一阵阵悲切的哭声里,时间一步步来到下一个节点。而夏寒知道,答案距离他们恐怕只有半步的距离了,就像驻足在烟花前那长长的引线一样,现在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火苗。

隆隆地水响之中掺杂着秦薇的低语声,夏寒知趣的站在水帘旁没有任何偷听的意愿。

夏寒记忆中听到如此震耳欲聋的水声,还是小时候在某个与山平肩的大坝下面,水柱轰隆隆的砸向地面,那声势恍若要把整块磐岩凿穿。

他回身问着:「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从这里离开,回到原本的世界里去,会有人相信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么?」

秦薇和柠檬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会的。」

不过夏寒很快为自己的问题感到幼稚,相信能怎样?不相信又如何?对于没有真正经历过的旁听者来说,就算再精彩的描述也无法激起他内心一点点微澜。

回忆是属于每个人的独家私享,是每个人葡萄酒庄园里最陈年的窖藏。

柠檬说:「夏寒……」

她鞠了一个近乎直角的躬,然后起身满眼泪痕地说着:「谢谢你。」

夏寒显得局促而尴尬,他咳了两声说:「谢我干什么?」

柠檬说:「我听秦薇说了刚刚你做的事情。」

夏寒摇摇头说:「其实你早就应该谢谢唐觉的,他付出的要比我多得多。」

柠檬沉下头说:「嗯……」

夏寒的态度是,无论是秦薇,唐觉还是柠檬,任何人的努力从来都不会是理所应当。

秦薇轻轻敲了两下屏幕说:「嗯……时间差不多了。接下来下水的时候,夏寒走在最前,柠檬在中间,我带着唐觉走在最后。我们要先借着向下的水流快速回到 274 层,然后通过丢下钢珠稳定位置。」

夏寒惊愕地说:「你竟然让最不会水的先下水?」

秦薇瞥过一眼夏寒说:「我想的是你被水冲倒了可以看见,然后把你拉起来。」

夏寒无法反驳,一脸无辜地点头应允。

秦薇拿出数枚钢珠说:「还有一个小问题。我左手要帮唐觉捂住口鼻,右手要拉住柠檬,这样就没办法丢下钢珠了。这些钢珠只能靠你来投掷。」

夏寒被吓出了冷汗,他说:「这是小问题?而且我到底在哪个时间丢下去啊?」

秦薇摊摊手说:「人工判断。要是你感觉向下的水流大就多丢点,向上的水流大就少丢点。」

夏寒看着手里钢珠一阵心虚,如果现在唐觉还醒着怕是会肺都要气炸。按他的性格一定会精密地计算好流速的比率,把投掷钢珠的时间精确到的小数点后三位。

夏寒咽了口唾沫说:「有没有再精准一点的办法?」

秦薇摇摇头说:「没有。另外还有一点,由于你走在最前面,需要你来用肉眼判断层数。你要观察墙角的字母 A 的存在与否,这是 274 层唯一的特征。」

夏寒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过了片刻他问:「秦爷,你是不是有点,太信着我了。」

他看着秦薇的眼神突然找到了答案:不是秦薇到底有多相信他,而是现状的确没有更加可靠的人了。除了他能信谁?总不能都交给柠檬吧?

柠檬?那可是个连抓钢珠都能直接脱手的姑娘。

秦薇用衣服将唐觉捆在背上,她把手机甩到一边说:「走吧,时间到了。」

此时距离预计合并时间还有 70 秒。

夏寒站在前面,柠檬突然拉住了他的右手,他回身看去的,秦薇在最后面用还带着淤青的右手拉住了柠檬。三人连成一线之后,秦薇轻声说:「没事,我拉着你们。」

夏寒的安心只存在了几秒钟,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阵型的核心不在于可靠的秦薇,而是娇弱的柠檬。就算秦薇身上有千斤力,要是柠檬一松手,自己还是会被冲的一干二净。

他深深地吸气,依旧选择屏息踏入水帘,一股无法想象的冲力打着他的后背。他感觉自己像是踩着一道山洪在漂荡,很快就失去重心开始在水中翻滚。三人几乎同时被拖进湍流之中,他在混乱之中只记得死死抓住柠檬的手,因为他相信秦薇在那边不会松手的。

大概不到十秒,夏寒突然感受到了空气,这里的水位刚刚到夏寒的脖子。他向墙边看去,果然是没有字母 A 的。

三人重新在水中调整呼吸,稳定身形。夏寒用力抓着椅背,抵挡着背后的水流喊着:「看来这里由于渗水!水位比下面要低很多!站到桌子上就好了!」

而当夏寒说话时,他才发觉这里的水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上涨着。秦薇喊道:「扔钢珠!」

夏寒当即反应过来,把口袋中的钢珠一起掏出,水流从他的指缝间飞速地穿过,钢珠转瞬之间就随着水流席卷而去。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已经听见秦薇喊道:「谁让你全扔了!?」

夏寒感觉自己全身都在颤着,他立马拉起柠檬站到桌上,下方的水声正在腾腾地响起,一股股可见的白浪正在下面翻腾着,同样依稀可见许多溺死的复制品在其中被席卷出水面。

这将是一股无法想象的巨浪……

秦薇喊着:「憋气,找掩体,躲到桌下面去!」

夏寒长吸一口气,看着秦薇已经带着唐觉重新潜进了水面,他也随即拉着柠檬趴到了桌下。下一刻,汹涌地浪头有如窜起的一道洪流。有几次夏寒几乎就要被大浪掀翻过去。他死死地拉着柠檬和桌腿,没有一个瞬间敢放松紧绷的神经。

沙沙。

沙沙。

夏寒觉得这个声音相当熟悉…这是在最初的 320 教室听到的叶响!伴随着清晰的叶响,夏寒感觉潮水正在褪去,而某种奇特的变化正在进行……

合并……应该已经开始了!

他感觉秦薇离自己越来越远,教室的每一寸空间都在扭曲,拉伸,和延展。每一级台阶都像是压得严丝合缝的折扇正在逐级展开,教室像是万花筒一般一层层的扩张。每一道楼梯就像是舞服上繁复的条纹之中的一条线,一条线又会衍生新的一条,每一条都会无止境的蔓延和分裂!

沙沙,沙沙的响声依旧在继续,更加震耳的恍若退潮的水响。夏寒和柠檬慢慢起身,发现抬起头已经不是天花板,而是一片偌大的,遥遥无际的空间。

他环顾四周,两侧的墙壁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横向复制的台阶。而复制出的台阶又不完全相互平行,却是微微翘起一个弧度。这样的话……最终所有的阶梯很可能围成一个圆!

继续观察夏寒才发现,现在的空间实质是一座巨大尖塔的内部,他相当于正垂直站在尖塔的内墙上。

重力被扭曲了。

他和柠檬都已经全然看呆了,在他们头顶,隐约可见却不可及的是另一侧的阶梯,那上面或许同样有人在与他们隔空相望。

夏寒到处走了走,很快就意识到这个空间真正可怕的地方:唐觉和秦薇都不见了。

有可能是刚刚阶梯分裂的过程中被传递到相当远处的阶梯,也有可能是的随着水流冲刷到肉眼不可见的位置…甚至有可能在合并时脱离了这个尖塔状的空间。但无论如何,这两个人都不见了。

长久以来他和柠檬之所以能一路披荆斩棘,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仰仗着精密到不可思议的唐觉和神话一般的秦薇。现在这两个人全都随着一次合并消失不见,就像是一个士兵非但失去了刀剑和战马,连最后的甲胄都剥去。

「柠檬。」

夏寒喊着柠檬名字,这个被好奇心填满的姑娘还没有发觉时态的严重,还在昂首欣赏着奇观。

「别看了柠檬。」

柠檬微微地喘息着,为这个梦幻地穹顶所深深震撼。她转过身问:「怎么了?」

夏寒说:「引擎把轮子落在这了。」

柠檬说:「啊?」

夏寒说:「唐觉和秦爷都不见了,剩下的事情,得靠咱俩了。」

柠檬整个人呆住了片刻,她环顾了四周,然后不敢置信的点点头说:「靠你了。」

夏寒咳了一声说:「不是,怎么就靠我了?你对自己要有点信心啊。」

柠檬沉下头说:「我真的帮不上什么忙的。」

夏寒说:「怎么会?一会没准又不知道哪里跑出来十个八个裸体肌肉男,你起码先告诉我齐见到底是谁吧?哪怕一点也好?」

柠檬的神色虽然依旧变得很难看,但是现在的反应明显已经比以往进步了许多。她只是犹豫了片刻,死死攥着裙角说:「你要是很想知道的话…我慢慢讲给你听。」

在另一端,秦薇正在扛着唐觉爬台阶。按照经验,唐觉还要继续沉睡数个小时。她感觉两腿一阵酸痛,刚刚激烈的缠斗带来的创伤还没有完全褪去,这之后的每一次步伐对她来说都是考验和煎熬。

空间的变化不在秦薇的预料之中,她本以为会呈现出另外一种形式的。但这无伤大雅,一切可以继续按照先定的路线进行,只要齐见不继续出来搅局。

「秦薇。」

扛着唐觉缓缓在台阶上前行的秦薇愣住了,她根本没有想到唐觉会这么快清醒过来。

而唐觉两根手指已经搭在了秦薇的脖颈上,食指和中指正安静的停留在本该是鲜活的动脉的地方。

通过唐觉的手指,一阵阵有力的律动正在传递过来,那是来自心房的强音。

「你的心跳太过规律了,严谨的像是一套程序逻辑。」

秦薇冷冷地看着唐觉,没有答话。

唐觉闭着眼睛,一字一句地问着:「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想要什么?」

他从秦薇的身上翻下来,两台手机在他的口袋中掉出,全都已经耗干了电量。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根圆珠笔拍在地上,指着它问:「还认得这支笔么?」

秦薇的瞳仁在骤缩,她深吸一口气,什么话都说不出。但很快她平静下来,轻声说着:「你的设计到底有多缜密和久远,竟然远远超乎了我的预料。」

秦薇面无表情地侧过头不再看着唐觉,她眼神中像是带着失落,反问道:「唐觉,你为了像现在这么强大,到底付出过多少代价。」

夏寒坐下说:「你可以稍微简化一点,把关于齐见的关键要素讲清楚就好了。」

柠檬双手合十说:「嗯……齐见,就是我们当出在 220 的……第三个人。」

夏寒说:「当时他就被复制了么?」

柠檬摇摇头说:「我不清楚,秦爷说他每经过一次合并都会变多。在 220 至少是复制过一次的。」

柠檬说:「实际上我现在听到他的声音和他的名字还是会打怵,听秦爷说在第 0 层竟然还有他说话的声音……那时我感觉心口都在痛。」

夏寒脑中好像听到了什么敏感的关键点,但隐隐之间有说不清楚。

柠檬说:「我怕的是经过这一次合并,他又会变得更多。」

夏寒打断了柠檬说:「等一下……你刚刚提醒了我。我才想起来秦爷说过第 0 层有说话的声音,而你说那就是『齐见们』的说话声……」

节点,链接的空间,复制,齐见,唐觉,尖塔和重力……

线索重新在他的脑海里组合和演化,他从未感觉自己的思绪像现在这么顺畅过。

他摸到了通往某个答案的门把手。

唐觉说:「我一般不会记得自己失去的东西。」

秦薇淡淡地笑着说:「设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第一次合并,还是现在的第二次合并?」

唐觉显得有点惊愕地说:「你竟然把现在这个状态称作第二次合并么?」

秦薇反问道:「不然呢?」

唐觉指着头顶那遥不可及的对岸说:「我一直以为你已经了解到了一切,看来教室结构的变化之快已经超出了你的预料。」

夏寒说:「我想到了一点!至关重要的一点:这才不是合并!」

唐觉狡黠地笑着说:「秦薇,这才不是合并。」

在毫不想干的两个空间,夏寒和唐觉正在以一种微妙的巧合,说出相当一致和连贯的准确判断。而他们互相对此竟然一无所知。

他们就像是在对称的镜面上所同步进行的,精彩又复杂的演绎。每一个人都是一出独立完整的独角戏,却在冥冥之中像是被什么牵丝引线,如出一辙。

夏寒说:「这只是一个节点的摧毁而已。」

唐觉说:「想象一下,有大量的铁签放成一捆。」

夏寒说:「在两个位置箍住,整整一捆就不会松动。」

唐觉说:「如果把其中一个箍,也就是 274 层破坏掉,它底部就会自然发散开,变成现在的尖塔状。」

夏寒说:「第二个箍存在的位置,才是合并时我们真正应该处在的位置!」

唐觉说:「就是所谓的位置 0,也就是我所提出的盲点!」

夏寒说:「也就是唐觉所提出的盲点!」

秦薇震惊地看着唐觉。

柠檬愕然地望向夏寒。

正如人一样,任何事物都有它的新生和消亡。如果把这间教室变成对称的镜面的那一刻看成是婴孩在产房的初啼,那么终有一日,这里同样要经历无人发自内心哀悼,却依旧热烈的葬礼。

所有人都不会知道,墓碑上最后刻着谁的姓名。

真相

湮灭与新生

柠檬吓得结结巴巴的说着:「你你你你……你是夏寒?」

夏寒平复着因为过度兴奋而急促的呼吸说:「当然是。」

柠檬说:「你,你能把刚刚话重新说一遍么?我刚刚没听清也没听懂……」

夏寒又重新把关于铁签的理论用更加朴素的语言诠释了一遍,直到柠檬恍然大悟般长舒一口,说:「噢。」

夏寒问:「懂了?」

柠檬摇摇头说:「没有。不过大体的意思明白了。」

夏寒说:「明白意思也成了。现在只要知道我们需要回到 0 层就好了。走吧,在路上你接着讲齐见的事情。」

柠檬含着头轻声说:「嗯,我刚刚讲到哪里了?」

夏寒抓了抓头发说:「好像,你说到你害怕?有一个问题我困惑很久了。你认识齐见有多久了?认识秦爷又有多久了?」

柠檬深吸一口气,屏住半天没出声。夏寒只听得见两人爬着台阶的脚步声。

夏寒回过头问:「怎么了?」

柠檬摇摇头说:「没事,只不过这个故事稍稍有一点长。」

一道明亮的光柱从前方的阶梯向下倾斜下来。如果在尖塔的中央向上仰望,大概可以看到塔身之内细密的光栅。失去了天花板的日光灯之后,教室内部通过这样散射的方式继续提供着有力的照明。

夏寒和柠檬两个人还台阶,他们对于对岸的人来说是遥不可见,就像是手机屏幕上一个没有发亮的像素点。

秦薇直视着唐觉的眼睛说:「我明白了。」

唐觉同样面对着她,手指轻轻在桌面敲打。

秦薇说:「从最开始的第一根粉笔,到钢珠的轨迹,再到你的昏睡不醒,你的每一个动作都已经将我设计进去了。」

秦薇又恢复到那种平静的神色,她拾起地上的圆珠笔,攥在手心中说:「你故意给我那根圆珠笔,故意在特定的时间睡着用夏寒的身份试探我,故意假寐来让我把你扛在肩上。」

她侧着头看向地上的手机,又瞥着唐觉说:「你的每一次睡眠都是精确计算过的。即便在你昏睡时,手机会代替你记录信息和推演。或许从一始,你就把『脱离教室』和『识破我』看做同等权重的事情了。」

唐觉说:「但可以说,你的误导到现在为止都是非常成功的。从在黑板上接受到的你前两条消息开始,我就意识到,你很有可能不完全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因为我明显地感觉到你的书写和语言习惯里面有着不统一的多个特性,所以你有可能是一个复杂的,混合的记忆体。」

唐觉在地上轻轻画出一个圆说:「如果说普通人的人格像是纯色的一个圆,那么你就像是一块调色盘。所我一度认为你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手—也就是设计者,但是自从那根圆珠笔开始,我纠正了我的想法。

秦薇问:「你在圆珠笔的纸团里写的到底是……」

唐觉说:「是用 base64 简单编码后的汉字。黑手肯定有阅读这种编码的能力。我将笔芯弯折,放入写着一句话的纸团。那句话是『能帮我恢复这根笔么?不能请将纸团放回原位。』」

唐觉指着秦薇手中的圆珠笔说:「如果纸团保持在原位,说明你可能只是黑手的代言人而不具备权能。如果纸团不见而笔芯恢复,说明你起码具有黑手的一部分权能。如果纸团不见而笔芯弯折……那大概是黑手现在在刻意误导我们。」

「而你。」唐觉顿了顿说:「你弄丢了一整只笔。我猜你可能根本就无从阅读 base64 编码,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只好把整只笔扔掉。」

秦薇点点头笑着说:「看来任何人输给你或许都是理所应当。」

唐觉说:「无论如何,你不会加害其他人,更不希望有人死掉。但你却从来不愿意透露有关 220 教室的事情,加速我们推演的过程。所以我开始猜测你或许是一个单纯的,不致死的误导者。你只是不希望我们离开这间教室。」

唐觉说:「我观察了你很久,利用手机记录你和夏寒的对话。逐一分析每一句话潜在的含义和可能。你对教室从来不会恐慌和兴奋,你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你从来没有见过海和游泳池,却出人意料的精通水性。你有着无可比拟的体质,可以在黑暗中听声辨位。」

「所以……」唐觉说着上前一步,把食指的指尖轻轻搭在秦薇手中的圆珠笔上问:「你,或者说你们,到底是什么?」

秦薇没有回答,她回身跃起,裸身男人正在后面快步靠过来。她一记甩腿像是一条铁链重重地劈在裸身男人的后颈。

男人应声倒地的瞬间,秦薇因为脚腕吃痛倒吸着凉气。

秦薇蹲下身靠着桌边一时间抬不起脚来。她沉声说:「我和他曾经都是一样的东西。」

唐觉听得出她整个人的气息都是抖的,他看着秦薇说:「抱歉,我刚刚的话可能有点过分了。你还是更像一个人。」

秦薇轻轻笑出声来,她站起身说:「你连安慰都是没感情的。快走吧,一会齐见的复制品又要赶上来了。」

「哦?」唐觉略带几分兴奋说:「原来那个无限量复制生物体的名字是齐见么?」

秦薇说:「是。」

唐觉上下打量着有点踉跄的秦薇问:「需要我扶着你么?」

秦薇摇摇头说:「不用。」

秦薇褪下黑色背心右侧的肩带,在露出来的麦色的右肩和后背上,用浅细的笔触写画着字母「NULL」。

四个字母散发着淡蓝色的荧光,是会随着呼吸起伏的徽记。

秦薇别过头说:「这四个字母,就是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唐觉问:「齐见呢?他也有么?」

秦薇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夏寒从柠檬的口中,听到了一个的漫长却残缺的故事。

她说她已经无法记起在 220 教室之前的事情了。但她还依稀记得她和秦薇在 220 安稳地生活了很久很久。在一成不变的,空洞的,循环往复的教室之中,只有秦薇一个人在陪伴她。直到有一天齐见的出现。

柠檬也无从得知齐见恶意的来源。她只知道在这个穿着黑色 T 恤的高大男人出现的一刻,秦薇的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张。看到秦薇的神情,她也没来由的吓得惶然无措。

柠檬从齐见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一种……狂热和贪婪,她本能地愈发感觉到危险。随后秦薇抓起她的手腕,带着她跳出了

然后就开始了相当漫长的逃亡。

利用 220 教室的特性,十六扇窗户每一扇都对应着不同的可能。但是齐见的数量像是不可尽数,即便强大如秦薇迟早也有无法招架的一天。

而后为了保护柠檬,秦薇准备作为靶子吸引复制体的注意,两人就此分别。

「等下。」夏寒听到这里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也就是说,秦爷其实很长时间以来都应该在跟齐见厮打?」

柠檬微微点头。

夏寒脑子里一阵发懵,如果柠檬说的是真的,那么当初在 320 教室向他们发消息的秦薇,到底是谁?

夏寒问:「你在 220 教室的时间有使用过黑板么?」

柠檬摇摇头说:「我板书写的很差很差,而且虽然我不带眼睛,但其实我有轻微的弱视,只要稍微远一点就看不清黑板上的文字了。」

柠檬的板书很差,而且很容易看不清黑板的文字……夏寒听到这里,感觉自己已经抓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夏寒脑子里的思绪还未停歇,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望去,三五成群的「齐见」正在朝他们跑过来。

「坏了!」夏寒加快了脚步,他问:「柠檬,那帮裸男竟然他妈还没死透,你现在能跑快么?」

柠檬当即也慌了神,吓得连忙一步迈过三阶说:「能能能……能跑快的!」

夏寒环顾四周,发现不仅仅是下面,齐见正在从左右的台阶上涌过来,四面八方有如合围之势。他看着柠檬提起裙角尽力地爬着台阶,直接一气把柠檬抗起来说:「没空让你加速了,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夏寒很快地感觉到肩上的重负,他愈发地佩服肩扛柠檬却依旧健步如飞的秦薇,一个大活人在她身上轻盈的有如薄羽。

他一边跑着,一边拿起桌上的手机学着像秦薇那样硬生生把后盖从中截断变成武器。但是尝试了两次之后发现,这个工作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做得来的。不要说截断了,就是能把后盖弯折,都要让夏寒使出浑身解数。

无奈之下夏寒只能放弃,扛着柠檬跑的气喘如牛的他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要是唐觉和秦薇两个人面对这一幕,也会像他一样窘迫么?

唐觉纵身翻过一张桌子,把手机轻轻地往地上一丢。在他后面穷追不舍的两个齐见一脚踩在手机的后盖上,炽烫的核心散热区让两人吃痛,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他很快追上了跑的飞快的秦薇。秦薇回头瞥了他一眼说:「我还以为你有多弱不禁风,没想到身手蛮不错的。」

唐觉喘着粗气说:「爆发力还可以,持久就不行了。」

秦薇简单环顾四下说:「后面有两个,左右各有四个,前面有一个,一会还会越来越多。你这么强,应该不用帮助吧?」

唐觉深深地吸气说:「不用。」

秦薇说:「那就各凭本事吧。」

秦薇纵身一跃踏在齐见的右肩上,然后在空中轻轻回旋跳到了他身后。只留下唐觉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齐见面前。

这个齐见笑着对唐觉说:「我其他的复制体说你是一个比秦爷还难缠的人,是……」

他还没有说完,唐觉向后面甩出了一块手机屏幕的残片。齐见尚未看清动作,残片已经在桌板上轻轻反弹,然后精准地射向他的右眼。

随着一声凄厉的哀嚎,唐觉跨过了倒下的齐见,又一次追上了前面跑着的秦薇。

秦薇微微笑着说:「这么快就搞定了?靠的是……」

唐觉一遍粗重的喘息一边打断秦薇说:「捂耳朵。」

左边一个齐见已经气势汹汹的跳了过来,唐觉甩出了一团组装好的元件,像是一个铁丝网被铜线细密的缠绕着。

虽然没弄清缘由的,但秦薇还是跟着唐觉一起紧紧捂住了双耳。那团元件已经飞到了齐见的耳畔,随即爆发出尖锐刺耳的剧烈蜂鸣。齐见痛苦地捂住耳朵,趴在桌边动弹不得。

秦薇愣了一下,还是转过身来什么都没问。

唐觉一边跑着,一边说:「是用手机扬声器改装的……可以瞬时释放 120db 以上的蜂鸣。」

接下来的时间,唐觉用短路的电池攻击复制体,用铺开的铜线划伤他们的脚踝,甚至把内存卡立在地面上刺伤他们。

唐觉完全没有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有哪怕一点的超乎寻常,对他来说,只不过是简单的计算,布局和肌肉发力,除了体力消耗略显巨大以外,平淡的像是家常便饭。

秦薇说:「我真的不敢想象。」

唐觉问:「什么?」

秦薇说:「不敢想象如果你被复制了,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模样。」

唐觉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的体力看上去已经消耗到极限了。他蹲下身靠在桌边剧烈的喘息着,而秦薇直接把他背了起来。

唐觉看了看秦薇青紫的脚踝说:「你要不要……」

秦薇说:「不要。「

大水虽然已经退潮,但是它肆虐过的痕迹依旧存在着。无数的手机,食物和衣物被席卷到路中央,角落里的大量的黑色钢珠堆积如山。

唐觉的注意力开始放在周围的景物上,两个人自此以后都沉默不语。他们两位都绝对恪守效率至上的人生信条,现在的情形,说话肯定是一件浪费体力的事。

从最初被困到这间教室的那一刻起,夏寒就觉得所谓黑手设置出的条件,对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苛刻了。

要聪明、要睿智、要机敏、要冷静。而且最可怕的是,光是有一个像这样卓尔不群的大脑还不够,你还要有一副分外强健的体魄,强健到背着一个人连爬几百级台阶不需要休息。

但夏寒不得不遗憾的承认,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所以他不可能维持永远高涨饱满的体力,这样下去注定要被那一大群复制体追上。

柠檬说:「放我下来。」

夏寒说:「不成,放你下来你自己就跑不动了。」

结果柠檬硬生生挣脱了筋疲力尽的夏寒,拉住他的袖口说:「现在我拉着你跑。」

结果柠檬真的拖着夏寒跑了起来,虽然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快,不过总归比体力耗干的夏寒要稍强一点。

被慢慢迫近的两人没有时间害怕,他们把全部的注意都放在了两腿上。如何能让酸痛发麻的双腿恢复如常,如何能跑的快一点,更快一点。他们都不是擅长运动的人,很快都会到达体力的极限。

到最后,他们实在是跑不动了。他们缓缓地在台阶上拖着脚步,像是由遥遥万里外归乡的旅人。即便求生欲望再强烈,但是身体已经无法跟得上情绪了。

而复制体们还在隔空对他们喊话。

「你们都被骗了。」

「真相都被埋藏了起来。」

「逃离才是真正的地狱。」

夏寒调整气息问:「呼……这帮人喊得话到底什么意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柠檬叉着腰一幅缓不过气的样子说:「我也……不知道。」

夏寒说:「我真该告诉他们,呼……跟咱们说没有用,应该找另外那两个人说去。」

柠檬说:「有这个力气,不如……不如多跑两步。」

夏寒的想法很简单,跑不掉,也不能白死。

一个齐见已经伸手攥住了柠檬的手腕,夏寒突然一阵恼火,猛然一击长拳打在他脸颊。

但是这下攻击似乎不痛不痒,齐见很快回身以一击利落的肘击反击,夏寒当即被顶翻在地。

夏寒知道自己即便是单打独斗也不会是齐见的对手,但他却有一种堵在胸口的不甘心催发着他,就好像已经走了这么久,如果陷在这一步,总感觉显得很冤枉。

而柠檬死死地用手指甲扣住齐见的手臂不放,而夏寒也已经爬起身来,正在稳住身形准备殊死一搏。

夏寒抬起头来,突然听到远处一声尖锐的蜂鸣。四周已经迫近到两个身位的复制体尽皆停滞住了脚步。他们全都一起抬头向另一侧看去。

齐见们全都仿佛心领神会一般,开始打起响指。

几十声此起彼伏的响指之后,复制体竟然一一散开褪去,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进发。而现在夏寒才看清盘踞在他们附近的复制体的数量到底有多么惊人,四面八方的齐见有如潮水一般涌去。

柠檬也愕然地看着这一幕,她指着正在成群结队移动的复制体说:「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夏寒说:「大概是唐觉。」

柠檬问:「啊?你怎么知道是他?」

夏寒摇摇头说:「我不敢确定,但是我就是有一种本能的直觉,认为是唐觉吸引了这一大群裸男。」

只是这种直觉让夏寒感到深深的不安:如果真的是他吸引了这么多复制体,他应付的来么?精密如计算机的唐觉,在这种情况下也能算出一条通路么?

不过刚才的情况,仅凭他和柠檬是万万无法招架。无论是谁吸引了复制体的注意,这个举措都显得尤为珍贵和及时。

现在夏寒和柠檬终于有机会可以坐下来稍微休息一下了。汗已经把柠檬的衣裙都打透,她整人瘫软在椅子上,开始整理凌乱的长发。

柠檬显得有点胆怯,她把脸颊埋进手臂里说:「刚刚,很感激……」

夏寒摇摇头说:「刚刚那个情况,你或许还是应该感谢唐觉。」

即便遥不可及,但夏寒还是认为唐觉会以他所意想不到的方式,去保护他。

柠檬转过头问:「秦爷他们会怎么样?」

夏寒说:「他们应该会没事的吧。」

柠檬说:「虽然,虽然秦爷和唐觉总是在争执,但我觉得他们是一种人,不要帮忙,不要劝慰。他们帮一个人,从来什么都不要的。」

夏寒仔细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但唐觉和秦薇之间这种微妙的相似,却又不是发自同一种缘由。

夏寒问:「秦爷认识你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的人了么?」

柠檬想了想说:「嗯。秦爷自己说过,她渴望能去帮助人。那唐觉呢?他是因为渴望解谜才这样的么?」

夏寒摇摇头说:「不是的。」

那唐觉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问题是不会有标准答案的,那只能是夏寒自己笃定的回答。

他看着柠檬,缓缓地,认真地说:「他这么做,只因为他是唐觉。唐觉不需要任何人理解他,也不需要任何人心疼。他就算咬下一口玻璃碴,也不会叫苦。成与败都是他自己的,他永远全占全得。」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补充说:「过了多少年,也依旧会是这样。」

柠檬问:「夏寒已经认识他很久了么?」

夏寒扶着额头说:「起码我感觉很久了。」

在一阵紧促的脚步声之中,唐觉已经大致估计出了新的一波复制体的数目。

在秦薇肩上的唐觉拍了拍秦薇说:「我有个想法。」

秦薇说:「讲。」

唐觉说:「我用英文字母和数字设计一套简明的,象征肢体动作的语言。然后接下来遇敌,你通过我的指挥行动。」

秦薇摇摇头说:「前序工作太长,我估计背不完。」

唐觉说:「那换个方式。你对肢体的控制力能达到什么精度?比如让你下蹲 15.6cm,能做到么?」

秦薇冷冷地回答:「让你失望了,不能。」

唐觉略带遗憾地说:「嗯,那你还是按我说的方向跑路吧。我会设计一条最优的路线,避开尽可能多的复制体。」

秦薇说:「这个可行。」

唐觉点点头说:「好的,现在跳到桌上,向右转 17°44′35″。」

秦薇说:「这种路线只能你背着我跑,才能跑出来。」

唐觉说:「不要着急,方向上我可以慢慢引导你微调。」

秦薇面无表情的点头,开始在桌子之前跳跃。伴随着唐觉极有规律和节奏感的「向左一点」和「向右一点」,两人果真将大部分复制体都甩在了身后。即便是来自上方的复制体,也因为这条特殊到无以复加的路径而难以发挥人数上的优势。

唐觉一遍指引着秦薇一边说:「现在我快速阐明一下我的推断。齐见的复制体进攻的主要目标是『威胁』。我在手机的录像中已经得知,复制体率先攻击了你,然后是之前有所接触的柠檬,而无视了没有动作的夏寒。」

「向左偏。」唐觉手指着一个方向,伴随着秦薇的跳跃接着说:「现在我的一系列举措已经将这个威胁急剧放大,所以应该足以吸引整个空间的复制体,从而保护夏寒和柠檬。」

秦薇的气息已经微微紊乱,如果换做普通人背着一个男人还要在桌子之间跳来跳去,早就已经累得瘫倒,也就只有强悍如她才能撑到现在。

她说:「所以……我们最后该怎么处理这一大堆齐见?」

唐觉说:「实际上,灯光的闪烁才是这间教室合并时间的提示。通过频闪的亮度,形成声音的频谱图,从而变成一段可以识别的音频文件。而音频的内容则是一串新的倒计时,距离现在,还有 140 分钟。」

齐见从下方想要跳起来抓住秦薇的裤腿,唐觉霎时反应过来,用扣着的指节敲在他手臂的韧带上。这种精准的敲击如果发力够猛,足以让一个成年人痛的流泪。但是对于唐觉的气力来说,让他微微酥麻也已经足够了。

秦薇只是瞥了一眼这一幕,她问:「所以……我们还要继续撑两个小时?」

唐觉说:「不用那么久,一小时就够了」

他抓起桌边的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说:「准确的说,是 62 分钟。」

每一条阶梯相互之间的微妙角度,让夏寒向下看去可以看到相当震撼的图景:无数的桌椅和台阶细密地排布成环形的,无垠的山谷。这里就有如一个巨大的圆锥,他们竖立在圆锥的内壁,而光芒从圆锥的顶点倾泻下来。

夏寒又有了之前的某个想法:要是不细想,这里其实还挺好看的。

他或许能理解唐觉在沉睡之前所说的「错误」到底指的是什么了,因为节点所链接的远远不止两个空间,而是茫茫多曾经重叠在一起的空间。

夏寒向下远眺着问:「柠檬,我有一个问题,如果问的时候你感觉心里不舒服就告诉我,千万不要勉强了。」

柠檬说:「没事的……」

夏寒试探着问:「那之前唐觉所说过的,钢琴,大船之类的……到底是什么?」

柠檬皱着眉说:「我说不清楚了……这是一种介乎幻想和真实之间的……无法摸透的记忆。就好像你做过好多好多梦,每一个梦境都能分裂出一幅清晰的剪影,而他们相互之间却没有瓜葛……」

夏寒问:「那都是些什么梦呢?」

柠檬说:「搁浅的大船、烫金的海面、细腻的白沙、温暖的海风。我好像站在甲板上……」

说到这里她把双手抱在脑后,显得有几分痛苦。

夏寒连忙说:「不舒服别勉强了。」

柠檬说:「没事,没事的。我每一次想起这个场景,只有一种强烈的孤独感,老式的留声机播放着复古的音调,漫无止境的长廊只有我踮起脚尖拖着舞裙。好像自己一个人……孤独了几百年。」

即便没有经历过,但是当夏寒耳闻到这个场景的时候,也感到了一种迷幻的虚无感。

夏寒问:「那个世界里再没有其他人了么?」

柠檬摇摇头说:「没有了,剩下就什么都没有了。每当我沉浸到这段记忆的时候,都会陷入相当长的精神恍惚。」

夏寒说:「好了,不要再想了。」

柠檬抬起头说:「当初秦爷也是这么安慰我的。有时候好羡慕你们,能成为这么坚强的人。」

夏寒摆摆手说:「这个词儿不适合形容我。走吧,我们去上面找他们。」

柠檬笑着说:「嗯。」

速度已经明显放缓的秦薇身后,聚集着有如山洪一般汹涌的复制体,他们错落的脚步声像是紧促的鼓点。

唐觉最后看了一眼时间说:「还有一分钟,放我下来。」

秦薇当即松开双手,卸下重负的她和体力饱满的唐觉可以保持同步的,高速的前进。汗如雨下的秦薇沉声说:「这个数量的齐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恐怕已经上万个了。」

下方已经汇聚了一团人的海洋,他们的靠近就像是一顶乌云,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零星的齐见正在在左右两翼向他们迫近,而秦薇和唐觉默契的交换位置,前后相错,拉远靠近。在高强度的重复和唐觉的计算之下,两人已经掌握了对抗复制体最有效的运动和配合方式。

但即便如此,面对下方黑压压的人海,还是不可能有半点的胜算。

秦薇说:「呼!唐觉,可以说一下你致胜的手段是什么么?」

唐觉说:「先前我看到了大量的黑色钢珠,这一定是被复制面所拷贝的结果。所以我猜测,即便钢珠不再落下,复制面还是会在特定的时间随着观测产生。如果按照 184 分钟的间隔推算,那么下一波复制面,还有二十秒就要生成。」

秦薇说:「这还真是大胆的推想。」

唐觉说:「时间到了。」

他突然回过身来,下方的人群已经距离他们相差不到十个台阶。无形中的秒表正在精准的倒计时,他拉着秦薇一起回身,然后轻轻把钢珠丢了下去。

钢珠一节一节的下落,跃起,然后在空中的像是融入某一个无形的平面。

这是他们所相当熟悉的一幕了,空气中传来哔哔啵啵的电弧爆响——

噼啪!

钢珠在空中分裂成两个。两颗白色钢珠继续轻轻地弹跳然后重新在下一个平面,化成四个。

哒哒,哒哒。钢珠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唐觉凝视着一幕像是自言自语道:「这就是指数级的魅力。」

十六,三十二,六十四,以指数增长的白色钢珠很快随着下落变成了一道流瀑,轰隆隆的滚落声甚至把复制体的嚎叫全都掩盖了过去,钢珠所构筑的湍流无可抵挡。

自顶端恍若雪崩一般的钢珠转瞬间把下面完完本本的覆盖,所有的复制体的躯骨血肉被彻底埋葬。这些钢珠就像是巨大的,饥肠辘辘的饕餮,贪享着这一场尖塔内的,纯白的盛宴。

像雷声一般震耳的滚落响足足持续了数分钟才止息,而流瀑一般的白浪已经把这个空间的复制体几乎都抹杀的一干二净。

秦薇同样被这个景象所深深的震撼,只是她什么声音都没发出,而是向远端竭力的眺望着。

唐觉俯下身像是淘沙一样让手里的钢珠在指缝间流过,他说:「应该还没有了结。」

秦薇问:「什么意思?」

唐觉说:「复制体的数量还不止这些。你还记得黑手给出的提示『弹性是通常的』么?」

唐觉说:「所谓弹性是通常的,就是指教室空间会随着其中人数的变化,而弹性的伸缩。我和夏寒所在教室是两倍的空间,因为只有两人。但你们所在的 220 教室却有相当于「无限」的空间,所以也应当具有无限的复制体。」

秦薇说:「你是因为这一点从而彻底怀疑我么?因为我隐瞒了『无限的复制体』这个关键的信息?」

唐觉说:「还不仅仅是。好了,到现在为止,你是不是可以把之前所有的正确结果告诉我了?」

秦薇微微笑着说:「什么正确结果?你现在应该可以猜到了吧?」

唐觉说:「那我简单的猜想一下,教室真正意义上的出口,应该是『边界』吧。在 320 教室时,黑板或许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出口,但你在粉笔上做了手脚,让我们认为黑板有危险性。而当我开始怀疑你时,你又说水下相当关键。你把我对你的怀疑利用成有利条件……说不定在刚刚的教室,水下的确是真正的出口。」

秦薇像是很欣慰的点点头说:「猜得很准。」

唐觉说:「另一方面,你肯定盲点理论的正确性。而盲点是唯一不会被拷贝的位置,不会被拷贝就意味着不会被重组,自然也不会暴露在边界。或许柠檬的纤维被嵌入地面,就是因为她试图在边界生成的过程中离开教室空间。」

唐觉伸出一根食指说:「所谓盲点,既是不会被复制的点,也是无法离开的点。所以现在的状态,边界已经被展开,我们只能被迫参加第三次合并了是么?」

秦薇还是默然点头。

唐觉说:「那还剩最后一点了。就是关于你,我至今无法理解。」

秦薇问:「我的什么?」

唐觉说:「你的过去,你自己的过去,你和柠檬的过去。你为什么不希望我们离开,又缘何变相帮助我们,以及那个『NULL』真正象征的东西。」

秦薇舒展了一下身体,她因为体力透支显得疲倦的神情又重新提振过来,恢复到清澈的眼神和淡漠的嘴角。她说:「继续向上走吧,这次合并会给出所有答案。」

唐觉欣然点头,他问:「现在,你没有必要继续骗我的吧。」

她耸耸肩说:「既没有必要,也不能了。」

向上望去所看到的的台阶构成的穹顶由四条不同的,倒置的阶梯交叠而成,这四条向下逐渐分裂成八条,十六条……并渐渐扩张展开成宏伟的圆锥状。夏寒已经能够清晰的看见塔顶,重力始终在微妙的偏移着方向,让他能无时无刻的垂直于地面站立。

夏寒问:「柠檬,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一阵钢珠的滚落声?」

柠檬说:「听到了,好像已经持续了很久的样子。」

难道复制面还会继续生成?可钢珠又是从哪里下落的呢?夏寒依旧苦思不得解时,柠檬突然喊出声来:「上上……上面有人!」

夏寒看向另一侧的台阶,那上面果然依稀有两个人影在前行着。虽然在夏寒严重还是两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墨点,但他还是本能地反应过来,这是唐觉和秦薇!

他隔空喊着:「唐觉!秦爷!」

他们重新在穹顶的水泥平台上回合。这个平台是折叠空间展开后所形成的,象征着「0」的位置。

对夏寒来说,这必然是一个重新获得安全感的过程。他感觉对于柠檬来说,也是如此。

他们只分离了短短几个小时,但对于夏寒来说危机却胜过以往任何一次。

唐觉和秦薇两个人淡然没有什么本质变化,除了看上去都略显疲倦之外。但是夏寒还是感受到了某一种微妙的不同:这两人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足以影响他们之间的眼神。

与以往的淡漠截然不同的是,有了一种同时夹杂着敌人与朋友的特殊情感,带着点挑衅,带着点期待,还有一点心照不宣。

柠檬还是跑去跟秦薇热情相拥,唐觉还是靠着椅子敲着桌面,像是脑子里藏着心事。夏寒重新问他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用一如既往的平淡与其说:「没什么。」

于是夏寒就不再好奇了:要么这件事是以他的智慧完全无法理解的,要么就是唐觉认为不告诉他对他更好。

唐觉把合并的事情重新阐述了一遍,他有点惊讶于柠檬和夏寒竟然如此迅速的就理解了「刚刚不是复制」这件事。

唐觉侧着头说:「我还以为你们要花些时间才能弄懂这个理论。」

柠檬说:「大概是因为夏寒变厉害了吧。」

唐觉看了看夏寒说:「那是理所应当的啊。」

夏寒还尚未来得及理解唐觉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唐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合并马上要进行了,还有十分钟。」

又是一次……合并么。

夏寒现在回想起经历的一切,恍如隔世一般。这个世界的形成,构筑和真相,他所有的常识和经验,都已经完完本本的被颠覆了。他像是一个被从坟墓中挖出来的活尸,肉体虽然还很新鲜,却已经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他们四人在四个方向坐着,每个人都互相看看,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最终谁都没有说出口。现在这个时间言语确实显得有点多余,而沉默往往能表达所有东西。

夏寒像是发呆,柠檬像是在写画,唐觉用手指轻轻敲着地面,而秦薇还是散漫地四处眺望。

而夏寒最后打破了沉寂说:「我又想到了当初的那个问题了,如果我们在现实世界里相遇,会成为朋友么?」

秦薇轻声笑着说:「不会。」

柠檬沉下头说:「不会。」

唐觉像是释然一般轻轻摇头说:「不会。」

夏寒轻咳一声,笑着肯定了大家的说法:「我觉得也不会。」

四个人不知道为什么都笑了起来,连唐觉都相当罕见的,把嘴角上扬起很大的弧度。

夏寒突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水泥平台外所有的事物正在崩塌成纯色的颗粒,然后像是被风蚀的雪雕一样飞速的瓦解,这些微小的颗粒的有条不紊的重构和组合,在地面铺成湛蓝色的光幕。大风呼啸着带动着颗粒飞舞,他们像是泼墨一样肆意的挥洒。

这是一个由无数种颜色的细沙所席卷的风暴,他们四人正安静地站在这个窄小的风眼,并亲眼目睹着一个世界的湮灭与新生。

面具人

伴随着柠檬的惊呼声,颗粒的运动已经渐渐稳定下来。他们像是站在蔚蓝的,冰结的海面上,但是却感受不到哪怕一星半点的寒意。夏寒用手轻轻触碰地面,那材质就像是软玉。这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空间,一道光柱正在照耀着中心的巨大钢琴。

钢琴的黑白琴键正在交错变化着,跃动着独特的频率。在钢琴的一旁,站着一个身材纤瘦,西装革履的人。

他戴着一副面具,面具上用淡蓝色的荧光标记着数字「0」。

「你好。」

面具人的声音是无数种声音所杂糅混合出的电子音,听起来空灵而深邃。而且声音明显不是从他的位置发出,而是从这个空间的四面八方所压迫过来的音浪。

他说的是你好,而不是你们好,说明他欢迎的只是我们之中的一个。

夏寒这样想着,开始打量着个空间。钢琴一旁的面具人给他一种本能的威胁感。他抬起头来,发现上空竟然有着无数别样的图景。他们像是在夜幕中嵌入的诸多影像,每一种影像都呈现做一个发亮的圆。包含着类似 320 教室的图影,220 教室的图影,无限的长廊,繁茂的山林的,搁浅的大船。每一个圆上都正在放映着不同的,虚幻的空间的电影。所有的主人公都在彷徨、解谜、挣扎,或者自相残杀。

他恍然间了解到了什么,这里可能通往着所有的教室乃至教室以外的,扭曲的时空!

面具人的「0」突然明亮了起来,他说:「坐。」

一道黑色的颗粒从的某个琴键中腾起,在四人的身后快速组成一张轻便的椅子。夏寒眼见唐觉和秦薇已经坐下,也茫然地带着柠檬坐了下去。

他摸着椅子的材质,像是石墨一般细腻却不会将手染黑,而硬度也远远不是石墨可比。

面具人轻轻挥手,唐觉的椅子突然朝向钢琴飞速地移动起来,最终在钢琴面前停下。

面具人深深鞠躬说:「你好,我的客人。」

唐觉笑着起身,看着面前的面具人,显现出几分好奇说:「我到底该怎样称呼您呢?设计者?」

面具人发出两声笑声,从笑声之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悦,更像是某种逻辑处理到「现在应该发笑」的状态。

他说:「我是 65536 个个体意识并行,由第 0 号个体作为主意识所构成的意识集群,我一般称呼自己为『设计者队列』。」

唐觉问:「你能给我想要的答案么?」

面具人的「0」更加明亮了,他点点头说:「我当然会给你答案,这关系到你最终要做出的判断,以及『我』的未来。」

面具人看向坐在一边的另外三人说:「那么我从头帮你介绍一下你的朋友们吧。」

他指着秦薇说:「这一位,老朋友。所谓设计者队列,是指新晋的第 65535 位设计者意识会导致所有人顺位依次前进,这样旧有的第 0 位就会被剔除。而她则是曾经被剔除的设计者。」

秦薇面无表情的听着面具人的发言,她猛然间起身,一掌劈在刚要说出「秦爷」二字的柠檬的后颈。柠檬当即昏厥了过去,倒在了椅子上。

面具人像是视而不见般接着对唐觉说着:「由于她曾经享有数万种人格,所以她有着多人格的倾向。而他和那一边的梁柠檬一样,都已经被复制过了。」

面具人说:「实际上,你所看到的秦薇已经不是和你聊天的秦薇了。他们在这个空间里已经进行了上万次合并,对这里再了解不过。而从中衍生出的复制体,又不可尽数。」

唐觉点了点头,他平淡地问:「她为什么不希望我们离开呢?」

面具人说:「孤独。她经历了太久的孤独了,在漫长的时间里只有她自己与自己相伴。所以她才会如此留住柠檬、你,还有夏寒。」

正说着时,地面下方突然传来阵阵紧促的敲击声,依稀地看的清是齐见们在一个扭曲的时空中敲打着无形的镜面。

面具人抬起手,那里的齐见霎时间被瓦解成颗粒。他说:「秦薇太难缠了。她很强大,且睿智。利用她对这里的了解,她复制了太多的自己。为了对抗她,我们又剔除了一名『0』号设计者以对抗她,也就是齐见。没想到虽然秦薇得以被遏制,齐见却重新成为了难题。」

唐觉问:「那柠檬呢?」

面具人说:「孤独可以成就人,同样可以摧毁人。为了抵御她的孤独,我们重新组合了这 65536 个意识,以秦薇残存的性格和身体特征,由意识产生意识,最终合成出一个女孩,并赋予她肉体。这就是柠檬。柠檬只是一个试验品,她的性格,记忆甚至身体都有缺憾。她的记忆容量相当窄小,但在这里,她陪伴秦薇已经有十年了。」

唐觉闭上眼睛,然后转身看向夏寒问:「夏寒?」

面具人笑着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唐觉回答:「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我的想法。」

夏寒愕然地听着这些事情,刚刚所讲述的东西实在是太过震撼,远远超出了夏寒所能理解的极限。秦薇竟然曾今是设计者,柠檬是一个设计出来的意识体!

而他呢?他是什么?他能是什么?

秦薇刚刚为了保护柠檬,避免她听到真相把她打昏了过去,而此刻夏寒甚至希望自己从来没有醒过来!

面具人说:「有意思,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唐觉直视着夏寒的眼睛说:「夏寒。」

夏寒本能地感觉自己要听到什么无法接受的消息,他站起身向后撤了一步,他感觉逃避反而是最理智的抉择。

唐觉说:「我其实有回忆的。我的回忆很清晰。我高中时代有一个跟我下五子棋的女同桌,她有着干净的白校服,闪亮的紫发绳。我曾经不慎掉进冰窟里,也曾吃过可口的糖葫芦。我的家乡覆盖着北国的大雪,还有熟透的玉米,暗红的砖墙。」

夏寒已经停滞了呼吸。

唐觉说:「夏寒。我从你说出你的回忆的那一刻起就决定对我的过去闭口不提,因为你有着跟我一样的回忆。」

唐觉说:「从你画出 AB 教室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A 教室的黑板不能传输信息,B 教室的黑板却可以。从此我怀疑我可能是你的蓝本。」

在一旁的面具人已经鼓起掌来,他说:「精彩,精彩。我们发现一个复杂物体在经过复制时可以产生微妙的偏差,利用这种偏差,我们定向地筛选,可以生成全新的物体。在你的基础上,我们特意地夹杂了感性意识的元素,从而产生了复制体夏寒。身体上,借用了钢珠的构成元素,因此夏寒可以迫使水位上涨。另外,你们的身体特征几乎一致,夏寒同样可以使用指纹解开手机。我们原本以为感性缺失可能成为你的某一软肋,却发现复制体并不尽如人意。」

从而产生了复制体夏寒。

复制体夏寒。

夏寒。

夏寒。

夏寒。

他的两眼彻底失去了任何神色,直接跪倒在地上。他所有人生的依凭,价值和信仰,全都已经摧枯拉朽般灰飞烟灭了。

假的,都是假的。回忆是假的,身体是假的,思想是假的。所有东西都不是真实,都是在海市蜃楼中一个气泡所倒映出来的迷幻光影。

土崩瓦解。

夏寒的意识彻底崩溃了,他忍不住抱着头开始失声痛哭。

面具人无奈地耸耸肩说:「个体意识是一种脆弱的存在。」

唐觉冷冷地看着面具人,他的眼神很少像现在一样冰凉。

唐觉说:「够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想要什么?又需要我做什么?」

面具人突然开始癫狂地笑着,像是终于有机会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无限。」面具人重复着说:「无限,我们想要的是无限。」

面具人说:「我们的背后象征着一股强大的科技源动力,足以弯曲时空,复制物质。但是即便这里的空间再广袤,它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无限。无限的空间,无限的能源,无限的物质,这之中的可能性,存在么?」

面具人张开双臂,颗粒在空中飞舞,汇聚成一张教室的大门。他战栗着说:「我们以无数种空间为蓝本,开始设计能让个体存在的『无限空间』。并且利用谜题,在这些个体之中搜寻杰出的存在,让他们加入设计者队列。而之前的所有主意识,都太幼稚,太肤浅,太卑微了。包括我也一样。而你不一样!我们从没有见过如此伟大,如此优秀的意识体!你简直就是这个宇宙最杰出的设计之一!」

唐觉时不时地瞥向夏寒和秦薇那边,他又转过头来问:「你想让我成为你们的主意识?」

面具人点点头说:「没错。我们不会强人所难,因为只有自由的,开放的意识才有价值。如果你希望加入我们,按下钢琴的白键。如果你想回到现实世界中,按下黑键。成为设计者,你可以享有无限的权能,永恒的寿命,和更胜以往的智慧。」

唐觉说:「我有一个请求,能不能帮我把柠檬当时拿着的,我的手机带到我面前。」

面具人说:「当然可以。」

啪地一声,一台手机落在了唐觉的手心里。

而现在,面无表情的秦薇,昏厥的柠檬,还有崩溃的夏寒。所有的答案、结局,都在唐觉的一念之间了。

他走了过来,笑着对秦薇说:「秦爷。」

秦薇轻轻摇头说:「你还是第一次这么称呼我,我只能说,你的选择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要顾及别的东西。」

他和秦薇深深拥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答案对唐觉来说远远胜过很多东西,对他来说,称为设计者当然可以获得海量的知识,无上的权能,当然,还有不可尽数的,他所好奇的答案。

他来到柠檬身前,轻轻拂过她的长发说:「你比你想象的更加勇敢和坚强。」

最后,他来到夏寒面前,把夏寒扶起来说:「起来,夏寒。」

夏寒良久都说不出话来,直到看清面前的是唐觉,他才目光呆滞地看着唐觉说:「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唐觉说:「孤独也是一件困扰了我很久的事情。最少最少,你可以陪我。」

他左右看看笑着说:「或者说我们。」

夏寒还在自我否定和消沉之中,但是已经被秦薇扶起不在瘫软下去。唐觉直到对夏寒来说,还有好长好长的时间需要缓和和理顺,但他相信夏寒是可以度过这道坎的。

毕竟他是最最普通的夏寒。

他又站到了钢琴面前,面对着等了许久的面具人,手指悬在了黑键上面。

面具人的「0」霎时黯淡了下去,他发出颤抖的疑问:「为什么……这可是无限的智慧,无限的答案!」

唐觉说:「实际上,你们会拖我的后腿。」

面具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和怒吼:「不!你这个狂妄的个体!你没有资格在这里跟我胡闹!」

随着面具人的嘶吼,钢琴上所有的黑键霎时间飘散开去,一道粗重的锁链拴住了唐觉的双脚。而唐觉神色如常的举起他的手机说:「好好看一看,我们所绘制的东西。」

面具人看向手机屏幕的那一刻,荧光彻底熄灭了。

唐觉说:「用来解锁的二百五六面体只是迷惑你的幌子。我已经计算并成功绘制出了这个空间的结构。」

手机上正在缓缓旋转的是一个正六百胞体。

面具人后撤一步,他缓缓地摇头说:「这不可能……以一个单独个体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计算力,你到底是什么……」

在面具人说话的时候,一个窄窄的黑键正在钢琴的中央形成。

唐觉说:「对不起。」

他用那个最习惯的姿势轻轻敲击那个黑键,一切就像是流沙一般从他身后淌过。他扔掉了手机,紧紧地抓住了夏寒,秦薇和柠檬。一阵巨大的风沙席卷过来,把四人一起淹没。

在夏寒最后清醒的记忆里,他听见唐觉说着:「黑手有一点是对的:自由的确是伟大的,可以说,因为自由所衍生的独特,已经远胜过任何一种伟大。」

下一秒,冰结的蔚蓝海面已经覆满一层层的白沙。

夏寒是从课桌上被叫醒的,是唐觉叫醒他的。

唐觉揉着脖子说:「夏寒,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柠檬在她的前面安静地睡着,头上还顶着一本画册。穿着运动服刚刚跑完步的秦薇走了过来,轻轻捏住柠檬的鼻子。

两个女孩嬉笑打闹在一起,而夏寒一脸茫然地环顾着这间熟悉的教室,窗外的草坪还正鲜绿。

他感觉刚刚就像是一场幻梦,而唐觉像是某一个记忆抽离出的影子。只不过唐觉穿着干净的 T 恤,肩扛着电脑包,拿着一台再熟悉不过的手机,真实的让人无法质疑。

唐觉说:「你们再不走,我就要就地接着赶工写代码了。秦爷,柠檬,还有你……夏寒。」

秦薇跑到讲台上,而柠檬用粉笔去甩她,她一边灵巧地躲避着粉笔头,一边用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那个歪歪扭扭,却让他似曾相识的笑脸。

夏寒笑着回答唐觉:「走。」

他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字。

救赎。

救赎是什么呢?

夏寒曾经记得一种说法:救赎并非是从罪恶中得以解脱,而是对生活的彻底肯定,包括其中的痛苦,折磨与荒诞。

那么夏寒可以说,自己已经被救赎了。

他只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完全没有过去和将来的生命。

有一种叫做机缘巧合的东西往往牵动着大多数因果。他和唐觉之间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在这条十字路口可能走过千千万万人,但只有这两人擦身。

所以他可以从一个复制品,放弃过去的所有东西,而选择未来。

世界的真实和虚幻有时是一种朦胧的主观臆断,在遥远的另一个空间,那个长着唐觉脸庞的人正在哼着小调,愉快地用手指敲击着巨大钢琴的白键。一张写着数字「0」的面具戴到他的脸上,他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在一片白沙之中,骤然间重新矗立起宏伟的巨塔。

平常的场景能写出什么脑洞大开的故事? - 无色方糖的回答 - 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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