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是靖王妃

我是靖王妃

帝宠:深宫的爱,妃子的恨

1

靖王府的王妃嫣嫣从碧玉盘里捻起一粒葡萄,青色果肉晶莹剔透,依稀可以看到里头的果核。她笑起来,望着跪在青石地板上的小厮道,「你可知道果核没有剔干净该受到怎样的惩罚?」

话音刚落,伺候一旁的丫鬟「扑通」跪倒在地上,直喊王妃饶命。自从王妃病好之后,性情大变,手段雷厉风行,整顿王府上下,无人敢逆其锋芒。那些个从前嚣张不把王妃放在眼里的侧妃在吃了王妃的手段后,一个个再也不敢吭声。

嫣嫣斜眼看着瑟瑟发抖的丫鬟,并不说话,又把目光落在小厮身上,「照府里的规矩,杖打二十大板。」手指一弹,那颗葡萄滴溜溜滚落地上,「一颗葡萄尚且如此,你说你惊了本王妃的车驾,该如何是好呢?」

小厮以额触地,磕得满头是血。

「杖打四十大板,扣除一年月银,降为清厕杂役。」她懒懒起身,搭着丫鬟的腕子款款而行,「今儿累了,扶我回去休息吧。」

只剩下受罚的小厮面如死灰跪在那里。

她知道,自己的威信在靖王府中更上一层楼了。穿越成靖王府的正王妃已经一个月零八天了,她用最快的速度让争风吃醋的莺莺燕燕明白谁才是靖王府真正的女主人。

王妃嫣嫣本是皇帝身前的伺茶宫女,听说与靖王爷并无交流,不知怎的中了头彩被赐婚靖王爷,从此麻雀变凤凰,享尽荣华富贵。许是清楚自己身份低微,成为王妃后,嫣嫣恪守本分,不惹事端,反而叫另外几个出身大家的侧妃欺到头上去。

想到这里,她嘴角露出冷笑,吩咐近身丫鬟,「昨儿我见丽妃的妆容似有逾越祖制,叫她去佛堂反省一天。」

她肆无忌惮用着属于王妃的权利,全因为王府的主人——靖王爷言辰景领兵在外打仗。

嫣嫣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如果想在王府里站稳脚跟,就必须得到这个男人独一无二的宠爱。目前情势来看,嫣嫣并没有得到言辰景的另眼相待。市井传言,言辰景风流花心,名声不佳,仗着王爷身份时常调戏良家妇女。

这样一个男人,她有信心纳入石榴裙中。

2

「小姐小姐,赏几个铜板吧。」

一下轿,蹲在酒楼角落的几个乞丐蜂拥而上。随轿的丫鬟急急忙忙护住嫣嫣,生怕王妃沾了脏东西怪罪下来。嫣嫣环顾四周,眼见不远处也有几个乞丐虎视眈眈看着,不由计上心头。

她掩住鼻口,问其中一个乞丐,「城里像你这样乞讨为生的人可多?」

那乞丐一一说来,竟是不下百人。嫣嫣略略提高声音,「从今天起,靖王府每五天开仓放粮一次。凡无以为生者,到靖王府登记名字,由靖王府安排工作。」

她提裙进了酒楼,也不管身后的乞丐如何跪拜口称活菩萨。

酒楼的掌柜早早接了消息,把嫣嫣迎进二楼的雅座。她此番前来,是向酒楼大厨学一道菜——靖王爷言辰景最喜欢的酒酿丸子。已经有消息传来,边塞大敌已退,我朝大军不日将班师回朝。

王府的侧妃们开始蠢蠢欲动,都算计着嫣嫣狐假虎威的日子到头了。

嫣嫣相信老话,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所以今天她在这里。

她忽地转过头,直感觉有道目光火辣辣在脊背燃烧。底楼大厅靠窗的位置,衣着普通的男人,带斗笠,露出一双幽深的眸子。四目相对,那双眸子仿佛要将她吸入其中,有种让人无法抵挡的魔力。

嫣嫣从他的脚看到头发丝儿,一处没有漏掉。她知道这是一个不简单的男人。

男人独自喝酒,然后将碎银子放在桌上,离去。

嫣嫣对絮絮叨叨的掌柜道,「把本王妃的丫头带到厨房学习,教不会她,你这酒楼也不用开了。」掌柜的抬袖子擦汗,连声应着。

「本王妃去隔壁的绸缎庄,你们在这里等着。」丫头们并不放心,只是嫣嫣向来说一不二,她们只得应声。

嫣嫣跟上带斗笠的男人,其实她露出很多破绽,他不是没有发现她,然而竟允许她跟了许久。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他,刚刚的目光交汇中,仿佛他就在说「跟我来」。而嫣嫣,一直是个敢冒险的女子。

直到入了一条渺无人烟的巷子,男人才停下步子。嫣嫣长长的裙裾铺在地上,丝毫不介意青石板上的灰尘。

「你是谁?」她问。

男人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他把斗笠摘下来。

眉目出尘,如同珍藏许久展开的一幅卷轴画,这幅画甫一出世,就将人惊艳。他把斗笠拿在手上,嫣嫣这才注意他的手指,洁白修长,一根根如冻玉。

嫣嫣又一次问,「你是谁?」自从做了王妃之后,她很少有问题问第二遍。

男人反问,「你又是谁?」

「当今圣上赐婚,靖王府言辰景的正王妃,于嫣嫣。」

他看着她,一步步靠近,直到她能感觉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让她的耳根子滚烫发热。男人斩钉截铁,「不,你不是。」

嫣嫣容颜一肃,听得他慢慢说,「因为我就是靖王爷言辰景,如果你是靖王妃,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

这句话说完的时候,靖王爷言辰景俯下脸,在嫣嫣的唇上蜻蜓点水,「不过你既然自认是靖王妃,那便是本王的女人。」

他说这种话的时候,脸上没有半点刚刚调戏了良家女子的神情。

他是认真的。

嫣嫣的心,忽地一悸。

3

嫣嫣不止一次想象过言辰景的容颜。结合市井谣传,那该是一个衣衫艳丽、头戴玉冠、手执骨扇,桃花眼、风骚笑的纨绔公子哥儿。谁能想到是这样一个似水墨画中走出的人物?甫一见面,就将了她一军。

言辰景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弟,文韬武略、天文地理样样精通,这样的人在天子眼中是真正的威胁。于是言辰景假装沉迷女色,日日纵酒笙歌,时不时闹出当街强抢民女的丑闻。但天子并不放心,处心积虑置言辰景于死地。

这次他领兵出征即是陷阱。

退敌之后,他独自在军营附近散步,却遭人伏击。他们假装敌军潜入,但他心里清楚,这些人都是圣上的死士。圣上杀心已起,他不能不死。

嫣嫣听得入迷,忽听到言辰景懒洋洋的声线上升,一下就抛到了她身上,「我唯有假死脱身,换得一生安宁。皇兄永远不明白,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当皇帝。三日后,我的灵柩将由部下一路运回王府,当时还请王妃配合。」

嫣嫣眉头微皱,他立即补充,「灵柩中的人是年龄身材与我相仿、战死沙场的一位士兵。放心,面部全非,无人认得出来。而我,混在护送灵柩的队伍中,你自可不必担心。」

她低声笑了,「这样信任我?信任一个不是你王妃的来历不明的人?」

「不是真正的于嫣嫣才可靠。」他看着她,眼中清波流转,「谁敢相信天子赐婚下来的女人?」

嫣嫣微微低头。这样的相信,不管出于哪方面,都好像有安定人心的功效。

「原来这才是王妃不受宠的原因。」她狭促地眨了眨眼睛。

言辰景笑,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她若是你这样的性子,说不定早就是本王的宠妃了。」

她一点没有寻常女子的羞涩,反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嫣嫣微微一笑。

这样,好像达成了某种协议。

嫣嫣回到府中,靖王爷战死沙场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府里上下哭声一片,尤其是那些认为即将守寡的女人们。她瞬间成了王府的主心骨,都挤到她屋里哭泣,让她拿主意。

嫣嫣敲着檀木的案几边缘,不知怎的,想起言辰景的眉目如画,悠悠叹了口气,「放心好了,王爷是圣上胞弟,圣上自会照顾王爷留下的一大家子。」人言可畏,再斩草除根只恐民心不稳,天子自有臣子出谋划策。

嫣嫣的话仿佛定心丸,安抚了这群哭天抢地的女人。

可是她们又怎么知道,她们的男人已经决定抛弃她们。这样一个无情的男人,嫣嫣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却不由自主想起。他漆黑的眉,深邃的眼,天生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在想什么?」蓦地,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嫣嫣抬眼望去,就见扰乱一大帮子人心的言辰景悄然立在窗口。

嫣嫣狡黠一笑,「想你。」

料不到她这样直白,饶是言辰景这样的人物都愣了一愣。她却慢悠悠接下去,「想你的灵柩到来的时候,我作为你的王妃该如何表现得悲痛欲绝。」

「我很期待你的表演。」言辰景清咳,掩饰一闪而过的狼狈。不可否认,在她说「想你」的时候,他差点儿当真。

待到第三日,人人着丧服,迎着千里而来的靖王爷的灵柩。

宫里派了人来,赐了一大堆东西又给了言辰景几个谥号,最后宣旨的公公终于说,「尊圣上旨意,奴才替圣上见王爷最后一面。」

开棺验尸,躲不掉了。

并不是简简单单见一面,搬出皇家尊贵血缘的说法,又要取棺中人一杯血,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嫣嫣余光扫到队伍中的言辰景,虽拿烟灰抹了脸,仍有掩不住的风华气度。他一只手按在腰上,怕是按捺不住。

嫣嫣眉眼一抬,凄声道,「王爷去了,嫣嫣绝不独活。」语罢,一头撞在棺木上,因力道不够,并没有立时晕过去,额头涓涓流出血来,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直看到人的心窝上。

她和人群中的言辰景对视一会儿,身子一软,这才倒下去。

言辰景心里一悸,若不是身边的人拉他袖子警示,他几乎要飞身而去。

4

醒来,是另一番光景。

靖王妃殉情,上下乱成一团,御前的太监混乱中取了血,匆匆离去,不敢耽搁。天威难测,却是再也没有疑过其他,下旨为靖王妃追封谥号,与靖王爷合葬王陵,得到至高荣耀。

至于言辰景是如何使她假死,移花接木,嫣嫣无心探究。

她知道自己成功了,成功地让这个男人把她带走。

毫不起眼的马车一路南下,偶尔颠簸,言辰景拿手扶住嫣嫣说,「小心。」

她掀起帘子一角,外头景色迅速后退,风把她裹额的绷带微微吹起,透出些许凄美的味道。言辰景伸手把帘子拉下,「大夫嘱咐少吹风,不然会落下头疾病。」

嫣嫣撑着脑袋笑,「真可惜,将将做了一个多月的王妃,荣华富贵还没享够便归了西。」

言辰景跟着笑,他从小被教导皇家礼仪,笑起来是小口小口地抿,「你做了什么?」

「叫人在盛血的杯中加了一点醋。」她笑起来像只狐狸。血中加醋,与任何人的血都可融合。

「何苦演这一出苦肉计,白白疼了自己,制造混乱寻找机会拿到那杯子,办法多得是。」

嫣嫣并没有瞒言辰景,「我是谁?是圣上假意赐婚实际监视你一举一动的间谍于嫣嫣。狡兔死走狗烹,我不死还能怎么办?等着被灭口吗?」

言辰景眼中露出赞赏,越发觉得眼前女人是熠熠生辉的珍珠。他忍不住伸手探她脸,想看看她的真实面目,触及柔软肌肤方觉得唐突,忙道歉,「对不起……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嫣嫣但笑不语。想来古人理解不了穿越这个高档词汇的涵义,只道,「你当我是于嫣嫣就好了。」

他忽地眨了眼睛,狭长的眉毛高高挑起,一字一句道,「于嫣嫣是言辰景的正妃。」

这样的一语双关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自她当机立断绝然撞棺,他的心仿佛就同她揪在了一起。明明是素不相识的两人,警惕如他却一点没有将她防备。从小钦天监就说每个人生命中都有一枚克星,他觉得她就是。

嫣嫣在言辰景灼热的目光中低下头,一下一下抠着自己的手指。马车中是难得的静谧,三月的暖风徐徐吹进来,混合着春日的花香,以及漂浮着的情意。

5

这样不疾不徐驶了几日,马车停在江南水乡的一处青砖灰瓦的庄园前。言辰景很久之前便有隐居的打算,早在此处置了房产,日日有仆役打扫,只等着有朝一日主人归来。

言辰景含笑望着嫣嫣,「喜欢吗?」仿佛是为了她买下。

嫣嫣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处处是低调的华贵,满园的花朵,确实是归隐的好去处。她转过头,言辰景就在翠绿的树荫下朝她笑。恍然间嫣嫣觉得就这样老去也是不错的主意。

过了大半个月的太平日子。

言辰景待部下忠厚,不少誓死跟随王爷不肯离去,于是便成了庄园的一份子,组成大家庭。在言辰景的暗示下,他们叫嫣嫣——夫人,唯一的夫人。

嫣嫣每日里同言辰景下棋品画,时常钻进园子里捣弄花花草草,偶尔同他谈起现代世界的男女平等以及高科技产品,在言辰景耳中如天方夜谭。他唤她嫣儿,仿佛是为了同从前区分开来。

也有亲密动作。她不小心落下的耳环,他捡起来亲自替她带上,手指拈着如玉的耳垂,又拂过若有似无的呼吸,嫣嫣轻易红了脸。

还替她画过眉。这是夫妻间才有的举动。

她原是抗拒的,只是见他执起眉笔,那温情的模样,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是没有替女人画过眉的,画出来的不成形状,很是难看。嫣嫣道,「你是故意整我。」也拿了眉笔去画他。

原以为这样会得天长地久。

变故陡然发生。

这天早晨,庄园内安静得可怕,言辰景唤了许久不见人打水进来,这才察觉不对劲。他第一个闯入隔壁嫣嫣的房间,只见她仰脸躺在地上,口中不断有黑色血丝溢出,已失去知觉。他紧紧抱住她,只觉得她如果离去,生命再无意义。

「嫣儿,嫣儿……」他期待呼唤她的名字便能将她留住。

是有人在酒窖中投毒。

因着言辰景这几日风寒缠身,大夫嘱咐不可饮酒,将将躲过一劫。嫣嫣不擅饮酒,只抿了几口,她喝了几味洗胃解毒的中药,又在床上躺了两日,脱离了危险。然而言辰景几个豪饮的下属,终究是回天乏术。

那几个下属自小跟在言辰景身边,亲如弟兄,言辰景心里不是不悲愤的。

「一定是他,他不肯放过我。」言辰景咬牙切齿,「我已经一退再退,他得寸进尺。」

嫣嫣大病初愈,面色苍白,轻轻覆上他手背,「怪不得这几日庄园附近老是有生面孔探来探去。想来即使我们千算万算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他大约知道你假死金蝉脱壳的事情了。」

果然有飞鸽传信,信上说京中靖王府中的家眷尽数被投入天牢。

看样子,天子今次想着斩草不除根便是放虎归山,不然不可能下手这样狠。

他想到自己终究不是一个人,回眸,嫣嫣笼罩在他温柔目光下,「跟着我终究是危险的……」

话未说完,嫣嫣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唇前,「若是不跟着你,我……」她咬唇,一跺脚,「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是第一次,嫣嫣正面回应言辰景的情意。他只觉得又惊有喜,心情激荡将她搂在怀里,「好好好……我言辰景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护你周全。」他看不到伏在胸前的嫣嫣,微微拧起的眉。

当下紧锣密鼓地安排,这庄园是不能待了。好在言辰景名下房产众多,随便什么地方都有安身之所。嫣嫣被留在另一处宅子,言辰景万万不能叫她跟着冒险。

「我回去秘密潜入皇宫见皇兄一面。」

嫣嫣大惊失色,「万万不可,他指不定等着你自投罗网。」

言辰景却是主意已定,「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弄到两败俱伤的地步。皇兄虽有不是,然而天下刚刚稳定,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百姓经不起战乱之苦。」

她抬眼看着这个男人,他心怀天下,有天子之才,可惜没有天子野心。

「好,我等你回来。」

6

言辰景走后的第二天,嫣嫣所在的别苑暴露,夜里潜入数名刺客,血洗别苑。嫣嫣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被几名侍卫护着逃出去,然而刺客穷追不舍,逼得嫣嫣跳崖求生。嫣嫣并不想死,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抓住悬崖半腰长出的一棵松树,整个身子在空荡荡的崖下晃来晃去。粗糙的树皮摩挲娇嫩的手心,越来越寒冷的夜了,有好几次,嫣嫣几乎想松开手,就这么落下去。然而眼睛一闭,就想起言辰景斩钉截铁地说,「粉身碎骨也要护你周全。」

他会来救她的。

靠着这个信念,嫣嫣竟支撑了许久。

直到听到熟悉的呼喊,「嫣儿……嫣儿……」

洁白的身影从天而降,他的每一次出现都仿佛有着惊心动魄的力量。

他搂她的腰,「我在,你在。」

因为吹了整夜的冷风,嫣嫣发了高烧,言辰景在床前守了两个夜晚。明明感受到安全和平和,她却做了噩梦。

梦里还是在自己的世界中,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她跌跌撞撞奔出马路,疾驰而来的货车重重撞飞她的身体。她倒在血泊中,那货车复又从她躯体上碾过,痛彻心扉。直至来到这个世界,她还记得那种深入骨髓的痛,叫人生不如死。

嫣嫣惊醒,额前尽是冷汗。

言辰景自责不已,他向她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他的眼神,已和从前不一样。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他把黑色斗笠摘下来,一双眸子清澈如水。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他,眼中满是杀气。

她轻声道,「我只是做了噩梦。」低头看自己的手,裹了厚厚纱布,轻易使不上力。听大夫说,这双手再也不能弹琴画画。即使这些古代女孩子的玩意儿是她请了师傅速成了取悦言辰景用的,可到底觉得可惜,眉宇间有了郁郁寡欢的神色。

他捧着她的手,宛如捧着的是独一无二的珍宝,「我要他付出代价。」

言辰景在军中有一呼百应的威望,又有众多连当今圣上都网罗不下的幕僚,如虎添翼。他们谈论攻下皇城的计谋和部署,并不避着嫣嫣。她兴趣缺缺,百无聊赖地听着,偶尔抬眼递给言辰景一个温柔的眼神。

有时候脑中也会冒出「夫复何求」四个字。

在写下言辰景的计划时,嫣嫣有片刻的犹豫。最后到底下了决心,望着信鸽飞向皇城的方向,她感到自己的梦想正在一点点实现。

7

深紫的檀木盒子推过来,越发衬得言辰景的手指洁白如玉。

「礼物?」嫣嫣笑道,「又不是逢年过节,送什么礼物?」

她知道言辰景手中珍宝无数,时不时藏在被子中或是枕头底下给她一个惊喜,甚少这样郑重其事的。若是在现代,她恐怕要猜里头是戒指了。

言辰景道,「打开看看。」

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嫣嫣顿时面色苍白,盒子中赫然是她送出去的白鸽,胸前被一箭洞穿,这个时候血还没有凝结。鸽子漆黑的眼珠仿佛在嘲笑她一直以来的自以为是。她忽然凄婉地笑了,「原来你从来未曾信我。」

「我出征那几个月,王府中的动静也一直有人传到军中。你变成于嫣嫣之后,手段狠辣,曾经杖毙一个藐视你地位的丫鬟杀鸡儆猴。即使那日你吩咐开仓放粮,我也知道,你不仅仅是同情那些人,你不过是想趁机博取好名声。」

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甘心同他归隐?

「可是我愿意同自己赌一把,我以为可以至少为了我……」言辰景蓦然站起来,神情激动,「我赌输了,输得很惨,赔上那么多人的性命。酒窖下毒,血洗别苑,统统都是你暗中指使!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也是皇兄的人!

「他既设了天罗地网要瓮中捉鳖,你为什么又要千方百计阻止我潜入皇宫,不惜赔上自己的一双手?于嫣嫣,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很多时候,他都记得她不是于嫣嫣,这个时候却是忘了,用这个名字称呼她。

「我要的是什么?」她望着他,丝毫没有在他的指控下失态,轻声道,「言辰景,你知道我是怎么变成于嫣嫣的吗?」

她本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白领,有交往八年的男朋友。谁知道有一日回家,在那张准备用来结婚的大床上,看到董事长千金和男朋友赤身裸体裹在一起。娇纵惯了的千金大小姐说,「你就是我父亲养的一条狗,我要你的男人你敢给我摆脸色?」

她在公司里备受打压,升职无望,最后被公司以偷窃的罪名开除,还在警局待了大半个月。出来之后,她找他们理论,扬言要找律师告倒公司。他们并不怕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子,只是公司刚刚上市,容不得半点丑闻。

她死在货车的车轮下。

最后的结果是意外。

哈,意外?从那个时候起,她发誓一定要做一个握有权势的女人,将那些藐视她的人一个个踩在脚底下,再也没有人可以轻视她,再也没有人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嫣嫣的眼中迸发出膨胀的野心,言辰景眼中一痛,「皇兄许诺你什么?皇后的位子?」

「我要做这个世界最有权势的女人。」她扬声道,「是的,我要做皇后。可是,言辰景,我想你来做皇帝。」

那个绑在信鸽腿上被泄露的计划,并不是言辰景原来的计划,那是嫣嫣留给天子的陷阱。他重新去读截下来的密信,果然和她所言相差无几。

「言辰景,你只有两条路,要么坐上那个位置,要么死在天子手中。」

她的势在必行已经将她变成一个陌生的女人。言辰景忽然悠悠叹了口气,说不出是心疼还是痛惜、厌恶,「你真的觉得皇后是天底下最快活的女人吗?」

嫣嫣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成全她,却知道,他和她,是再也回不到从前,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一将功成的万骨枯。

8

次月,靖王爷发兵皇城,正值宫中禁卫空虚,一举得胜。传说靖王爷手捧先皇遗诏,细数皇帝近年来的暴行,以及弑父夺位的逆天之行。

原来当年先皇是将皇位传给靖王爷的,可惜当时王爷无心皇位,只愿做个逍遥闲王,这遗诏是他护身符。

可惜皇帝无道,逼人太甚。

靖王爷登上皇位,改国号为靖,封原正妃于嫣嫣为中宫皇后,天下大定。

然而在宫人眼中,皇后的中宫和冷宫没有两样。除去初一、十五,圣上几乎不踏足中宫,即使留宿中宫,帝后二人也是分榻而卧。

他给了她至高的荣耀,她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她统管后宫三千佳丽,可是,他唯独没有给她,他的宠爱。

他喊她,「皇后。」

嫣儿,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称呼了。

御花园的牡丹开了又谢,落了一地枯萎的花瓣。嫣嫣把一棵尚未开败的牡丹折下来,随意丢在脚下,忽听得一人喝道,「好大的胆子,那是圣上亲自为本宫种植的牡丹花。」

嫣嫣懒懒抬眼望去,是新进宫的美人,很是得宠,短短几个月已升至贵嫔,风头正盛。因她前些日子病着,并未亲自主持选妃大典,就连平日的晨昏定省也省去了,想来这位安贵嫔并未见过她。

她身上虽是家常衣裳,但到底有规制,瞧着绝不是一般宫女。安贵嫔只当是哪位失宠的妃子,并不放在眼中,「见了本宫为何不行礼?瞧这位姐姐的位分,恐怕还是个常在之类的吧?」

安贵嫔掩着嘴笑,身边的宫女也跟着笑。

嫣嫣问身边的掌事宫女,「不是一宫之主却自称本宫,该当何罪?冒犯本宫,又该当何罪?两罪并罚,该如何处置?」

掌事宫女脆生生回答,「回皇后娘娘的话,位分连降三级,罚俸半年,三个月内不得侍寝,禁足宫中。」

安贵嫔哪料到皇后娘娘如此低调,当下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安贵嫔以为这回必死无疑,却瞅见圣上的仪仗队远远地过来了,当下想起这位中宫不受宠被冷落多时的传言,连滚带爬扑过去喊,「圣上,救命。臣妾不是有心冒犯娘娘,只是心疼圣上赐下的牡丹花。」

他站在浓荫下,眸子漆黑,无声望着她。就像多年以前,他站在庄园的花丛中,也是这样看着她。

恍如隔世。

嫣嫣款款行礼,不为自己辩解。

听得他冷冷道,「后宫一切事宜但由皇后主持,朕从不过问。」

是的,他遵守诺言:看,你要的权利,我给你。我就是要看着你在权利的顶峰上不得快活,后悔当年的决定。

所以嫣嫣从不争宠,因为争不到。她也不用争宠,因为她皇后的地位不会动摇。

9

其实嫣嫣已经后悔了,她厌倦这样的生活。

生杀予夺全在一念之间,权利赋予的快感早被无穷无尽的寂寞淹埋。妃子争宠尚有目标:为着皇帝的宠爱,为着家族势力的巩固,为着年老的依靠。她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曾经有一次和言辰景白头偕老的机会,可惜叫她一手毁了。

原来世上真的有比权利更重要的东西……

看似风光,实际上与青灯古佛的生活没有两样。

是夜,嫣嫣跪在言辰景面前道,「我要出宫。」

他自厚厚的折子前抬起头,忽然就笑了,笑得莫测高深,「出宫?你以为不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以为悔悟了就可以孑然走开?不不不,于嫣嫣,不会是你想得那样。」

嫣嫣恍然明白,他竟是恨她的。

「你做皇后不快活,以为我做皇帝就快活吗?自我做皇帝那日起,灵魂便被禁锢在这死气沉沉的皇宫中。是你,一步步把我逼到这个位置。我既注定要在这里孤独终老,你又如何逃脱得了?」

言辰景,用她最想要的东西,狠狠报复她。

宫里的美人一拨一拨地进来,无论多得宠的都越不过她去。后来言辰景封了一个皇贵妃,荣宠至极。她见过皇贵妃几回,眉眼间依稀有她当年的影子,只是更加艳丽,懂得婉转承欢。

皇贵妃在她面前十分恭谨,半点没有宠妃的姿态。然而嫣嫣知道,这个女人觊觎着中宫的宝座。终于有一天她向嫣嫣下手了,无色无味的毒药,搀在内务府送来的一盆牡丹的花苞中,日日夜夜侵蚀着嫣嫣。

她不是不知道的,只是觉得,这样死去未必不是解脱。

最后病到无法下榻,言辰景派来的公公问她,「娘娘,圣上问您有何要求?」复又低声劝道,「娘娘,您就说一句要见圣上最后一面,圣上就等着您这句话呢?」

嫣嫣咬着唇,用尽她毕生所能用尽的力气道,「本宫没有要求。」

事已至此,不如不见。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死后,言辰景中宫空虚,一直未立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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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葛衣情

帝宠:深宫的爱,妃子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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