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慢慢

慢慢

不自觉心动:陷入热恋的我们

周祁的前女友得了癌症。

我匿名给她打了笔钱,却还是被发现。

周祁把卡摔在我脸上:「我们已经结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拿钱去羞辱她一个将死之人?!」

我静静地看着他。

「当初是你主动向我求婚的,周祁。」

1

得知周祁的前女友患癌那天,原本是我们定好的周年旅行。

我收拾着行李,转头询问周祁的意见:「那条墨绿色的领带要不要拿上?」

而他站在原地,直直望着手机屏幕,仿佛丧失了五感。

「周祁?」

我又叫了一声,他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看着我。

「……苏予。」

我怔了一下:「怎么了?」

「苏予要死了。」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往门外走。

他走得很快,好像慢一秒,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我跟到医院去的时候,周祁已经在病房里找到了苏予。

他沉着脸翻完了她的确诊报告,然后问她:「什么时候的事?」

苏予在病床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脸色苍白近乎透明:

「上个月体检查出来的,医生说,已经太晚了,不可能治愈——」

话音未落,她看到站在门口的我,忽然哭出声来:

「对不起,温辞姐,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们的婚姻,我只是太害怕了。」

「我才二十四岁,我不想死……」

周祁转过身,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我,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眼神里也带着责备:「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时候提起那场因为没有度蜜月而约定的周年旅行,似乎太不知轻重了。

于是我垂了垂眼,安抚地冲苏予说:「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不需要。」

不等苏予出声,周祁已经先一步开口,语气极为生硬,「你回去吧。」

离开前,鬼使神差地,我回头看了一眼。

周祁已经把苏予揽进怀里,抱得很紧。

苏予的小脸搁在他肩头,闭着眼睛,眼泪好像怎么都流不尽。

「我只有你了。」

她哽咽着、喃喃地说,「周祁,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了。」

周祁更用力地抱紧她,声音涩然:「我知道。」

似乎他们之间,从来都是情投意合,不曾分离。

我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漫无边际的情绪涨潮般涌上来,却什么都不能做。

在死亡面前。

健康的、还活着的人有任何情绪,都是不懂事。

2

我和周祁是青梅竹马,从十六岁就开始恋爱。

后来我家出现了一些变故,不得已要送我出国。

因为时间不确定,我向周祁提了分手。

他发了很大的火,说我不信任他才不肯异国恋,可到我离开那天,又红着眼圈来机场送我:「阿辞,我会等你回来。」

「不管多久,我都会一直等着你。」

就因为这句话。

最难熬的那些日子,我一个人也硬生生撑下来,用三年时间修完了原本五年才能完成的课程。

可我回国时,周祁的身边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

一个瘦小但漂亮的姑娘,叫苏予,是他同校的学妹。

听说是追了周祁很久,毫无保留地奉献了两年,周祁才勉强同意和她在一起。

回国后我们这些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聚了一次,有人提起苏予:

「反正就倒贴嘛,祁哥去哪儿她都跟着,喝了酒她就陪着吹风醒酒,病了她就熬粥送去照顾。听说今天我们聚会,她本来还想跟着来呢。」

周祁拧着眉,明显心情不是很好:「别提她。」

「对对对,我忘了,现在温辞回来了,祁哥也该跟她划清界限了。」

我下意识看了周祁一眼,他没有看我,正低头盯着手机屏幕,神色沉冷。

那天聚会,散得并不算愉快。

结束后周祁问要不要送我回家,但看他表情里暗藏的焦躁,我能猜到,他心里其实并不是那么想送我。

于是我静静道:「不用了,我没喝酒,自己也开了车。」

他像是舒了口气,驱车离开。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天是苏予的生日,她坐在摩天轮的最高点,捧着蛋糕发来一张强颜欢笑的照片。

周祁一路飙车,终于在午夜十二点前,赶到了她身边。

3

回家后,收拾到一半的行李还摊在卧室里。

我又把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件捡出来放好,在拿到洗漱包时,动作一顿。

那里面放着一只电动剃须刀,已经有点旧了,很鲜亮的天蓝色,不像是周祁会买的。

那么是谁送的,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我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收进抽屉里。

天黑之后,周祁终于回来了。

他的眼睛里都是血丝,眼尾也微微发红,神情带着一丝茫然的颓色。

我迎上去,看着他:「机票和酒店我已经退掉了。」

「嗯。」

「爸妈那边,周末回去的时候跟他们说一声,就说答应要带的东西可能这次带不了,下次出国的时候再多买一些吧。」

我只是很平和地在交代这次旅行半路夭折的善后处理。

但周祁却突然生气了。

他盯着我的眼睛,语气很不好:「这点小事还要跟我说,你自己处理不就好了吗?」

我愣了一秒。

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好多年前,我们刚谈恋爱的时候。

那时候我们念同一所高中,却不在一个班。

我被班上的女生找麻烦,于是想办法联系到她们家长,结果放学后,被更加怀恨在心的几个人堵在器材室里。

因为自幼养成的性格,我习惯自己处理事情,做这一切我都没告诉周祁。

但他还是赶到那里,替我驱赶了那些女生,又转头生气地看着我:「为什么遇到麻烦不跟我说?」

「我一个人能处理好。」

「但我是你男朋友!」

那时还是个少年的周祁气冲冲地说完这句话,一连半个月,连晚自习都跑到我们班来上。

他用了很长时间,一点一点扭转了我的观念,让我有什么事情都下意识跟他,要做什么也会告诉他一声。

而现在,他跟我说——

这点小事还要跟我说,你自己处理不就好了吗?

4

像是察觉到自己情绪的失控,周祁微微一顿,语气缓和下来:「对不起,阿辞,我心里有点烦。」

我深吸一口气:「我去洗澡。」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房间里不见周祁。

我找了一圈,才发现他在二楼的露台上抽烟,一支接着一支。

周祁不是个有烟瘾的人。

当初他和苏予大吵一架,提出分手后,过了不久便向我求婚了。

那天,苏予也在求婚现场。

她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哭得很惨,周祁看到了,却什么话都没说。

只是那天半夜,我醒来后,发现他在阳台抽着烟,直直望着北边的夜幕,几点稀疏的星子。

那个方向,正好是整座城市最高的摩天轮。

和上次一样,我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回到卧室。

不知道是不是着了凉,第二天早上醒来,头痛欲裂。

我原本就有偏头痛的毛病,翻箱倒柜找止痛药时,周祁忽然从浴室冲出来,大步走到我面前,神色阴沉至极。

他声音里压抑着显而易见的怒气:「我的剃须刀呢?」

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鼓着发疼,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周祁忽然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温辞,我的剃须刀呢?」

他又问了一遍,抓住我的那只手用力又极大,我吃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在床头柜抽屉里。」

周祁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去找那个苏予送他的剃须刀。

我甩了甩发红的手腕,低头翻出止痛药,咽下两颗。

那场突如其来降临在苏予身上的癌症,已经夺去了周祁全部的心神,所以他完全无暇顾及我的头痛。

也是。

那只不过是一点无足轻重的小毛病而已。

至少对他来说。

后面几天,周祁没有去公司上班。

他到处联络,几乎找遍了整座城市所有顶尖的肿瘤医生。

他们给他的结论,都是一样的。

苏予的癌症已经到了晚期,再怎么治,也只能延长她些许的生命而已。

这个结果每被确认一次,周祁脸上的痛苦就会加深一分。

那天黄昏,我从公司开车回家,正好撞上院子里的周祁和苏予。

比起上次见面,苏予又瘦了一点,她换下了那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穿着一条酒红色的吊带裙,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

夕阳金红色的光芒铺下来,给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一点点镀上暖意。

而我的丈夫周祁,正单膝跪在她面前,给她苍白的嘴唇涂上口红。

我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那个瞬间,我不由自主地想。

或许周祁人生中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和我结婚。

5

我在附近的酒吧坐到半夜,周祁好像终于想起世界上还有一个我,于是打来电话。

「阿辞,你在哪?」

不等我回答,这头就有乐队演奏的声音传入电话中。

周祁的声音顿了顿:「我来接你。」

他过来的时候,乐队已经唱完最后一首歌,下台离开。

我坐在角落里,桌面上放着一杯没喝的 Mojito。

周祁站在我面前,昏暗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看上去莫名有种冷肃:

「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喝酒?」

「没喝。」

我说,「就是点一杯坐着,听听歌而已。」

听我这么说,周祁的脸色好看了一点。

他抓住我的手:「走吧,回家。」

坐进车里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道。

显而易见,他是把苏予送回医院后,才终于想起了我。

于是我问:「苏予最近怎么样?」

事实上,在得知她的病情之后,这些天我一直在周祁面前保持着心照不宣的沉默,这算是第一次开口提及。

他避无可避,只好回答:「不太好。我已经安排了最好的医生给她治疗,但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像是意识到这话的不妥当,他又补充了一句:

「阿辞,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之前对她不太好,想补偿一下。」

这倒是实话。

我听那些在国内的朋友说过,周祁对苏予一直很不好。

我出国后半年,周祁就认识了苏予。

因为他帮自己解决了麻烦,苏予对周祁极尽感激,这种感激很快进化成少女蓬勃生长的爱意。

接下来的两年,不管周祁怎么冷脸以对、出言嘲讽,她始终保持着极致的热情。

最后他终于被打动。

但即便是恋爱的时候,也是苏予付出比较多。

想到这里,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何况……她快要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周祁的嗓音里甚至带着一点哽咽。

这种活着的、健全的人面对无法战胜的病魔时的无力感和愧怍,我其实体会过。

正因如此,此刻的我才显得如此无力。

哪怕周祁是我的丈夫。

哪怕我才是他合法的伴侣。

接下来的车程,一路无话。

回家穿过庭院时,我下意识在那架秋千前停顿了一秒。

周祁回头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什么。」

好刺眼。

6

我提出要跟周祁一起去医院看望苏予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很警惕地盯着我。

我装作没察觉到:「不行吗?」

过了好几秒,周祁才应了声:「可以。」

大概是最近治疗效果还不错,苏予的气色好了不少,见面聊了几句,她忽然提出,想出院工作。

「我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真的痊愈了,但生命最后这几个月,我还是想尽量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可以吗?」

她一脸希冀地看着周祁。

他又怎么会拒绝。

周祁提出,要把苏予安排进他家公司,苏予立刻摇头拒绝:

「不行不行,那不成了走后门吗?我要凭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找一份工作。」

毫不意外地,周祁找到了我。

「她的薪水我来付,你什么工作都不用给她安排,不会影响到你的。」

我忍不住扯了扯唇角,有些嘲讽地问:「周祁,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他微微一愣。

然后叹了口气:「可是她生病了。」

是啊,她生病了,得了癌症,快要死了。

所以她要做什么,我们这些健康人都得无条件地迁就。

良久,我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递到他面前,淡淡地说:

「我把人事的联系方式给你,你让她投简历,走正常面试流程。」

周祁到底没接那张名片。

他只是用一种极冷然的目光看着我,像是头一天认识我一样:

「温辞,跟一个将死之人斤斤计较,你让我觉得害怕。」

一直到周祁走出去很远,我依旧站在原地,动也没动,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

直到身后有个小姑娘走上前,拍了拍我肩膀,在我耳边轻声提醒:「姐姐,你裤子脏了。」

我回过神,向她道谢。

实际上,早上起床后我就一直觉得腰酸,刚才在医院走廊的时候,生理期就已经提前来临。

周祁心心念念都是苏予,甚至没有注意到我去小商店买了包卫生巾,又去了趟洗手间。

很多年前,我第一次来月经时,正好是在学校,弄得狼狈不堪,还是周祁去学校小卖部帮我买了卫生巾,又把他的校服外套脱下来,给我系在腰间。

但那终究只是十四岁的周祁而已。

7

我让助理去调查了一些有关苏予的事。

和我想象的差别不大,她身世悲惨,没有爱她的父母,日子一直过得贫困,周祁就是照在她身上唯一的一束光。

如果没有周祁出手帮助,她可能连癌症的医疗费用都付不起。

于是我让助理以她家人的名义给苏予卡里打了笔钱。

不让她进我的公司,是我死守着这场婚约的底线。

给她这笔钱,是同为人的一点怜惜。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事还是被周祁查出来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刚一开灯就看到他站在玄关外,几步之遥的距离,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有点意外:「今天回来这么早吗?」

回答我的,是一张猛然甩过来,砸在我眼角的银行卡。

一点刺痛从太阳穴蔓延开来,随即痛感渐渐加重,连指尖都蜷缩起来。

周祁大步走到我面前,用力扣住我手腕,声音里带着怒气:

「我们已经结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拿钱去羞辱她一个病人?」

「我没——」

「温辞,你从小就有富裕美满的家庭,去国外念最好的学校,回国后就进了家里的公司。我也和她分手、向你求了婚,一路顺风顺水地走到今天,你什么都不缺,可她什么都没有!羞辱她,能让你高贵的身份再更上一层吗?」

我闭了闭眼睛。

无数过往的画面,幻灯片一样从我脑海闪过,像一场支离破碎的电影。

「周祁。」

我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惯有的冷静,可还是带上了一丝颤抖,「你不能这么跟我说话。」

你不能的。

周祁松开我的手,后退一步,看着我,似乎想说点什么。

可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拿出来,屏幕上闪动着苏予的名字。

周祁脸色微微一变,毫不犹豫地和我擦肩而过,开门出去。

我盯着墙上的挂画,抬手在眼尾的伤口轻轻按了一下。

疼痛加剧。

8

那天晚上之后,周祁有好几天没有回家。

他始终没有联络我,但我仍然知道,是苏予的病情恶化,她疼到难以忍受,所以哭着给周祁打来了电话。

周祁,曾经在任何时刻都挡在我身前的周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去找她。

我找了家很远的医院,做全身体检,医生一脸严肃地告诉我:

「温小姐,你必须适当地把情绪发泄出来,这对你是有好处的。」

我沉默了很久。

「谢谢,但我没有可以发泄的人。」

又能跟谁说呢。

在国外那三年,最严重的时候,我胃出血昏迷,被素不相识的同学送到医院。

出院时路过人少的街道,又不幸碰上街头枪战,子弹斜斜打进腰侧。

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何况那时候,我和周祁处于分手状态。

后来回国,他身边已经有了苏予。

我更是不能说。

答应周祁的求婚,的确带着一点私心。

因为无数个快要熬不下去的夜晚,我想到那个在机场红着眼眶说会一直等我的少年,已经干涸的心底总会又生出一点勇气。

我一边想着过去的事,一边慢慢走出医院大门。

面前忽然站了个人。

抬起头,是周祁。

他正死死盯着我,脸色冷得吓人,声音里带着一股惶然:「阿辞,你来医院干什么?」

我愣了两秒,忽然反应过来。

他是害怕我像苏予一样。

于是我失笑:「做个体检。」

周祁不相信,我只好把包里的体检报告拿出来,递给他。

独独留下了心理医生给的那份。

从数据上看,我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

周祁沉着脸,仔仔细细地把报告翻了两遍,又盯着那行「腰部旧伤,无大碍」问我:

「这是什么伤,为什么我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怔了怔:「……哦,在国外的时候,碰上过一次枪战,受了点小伤。」

坐进车里的时候,周祁的眼神冷得像能结出冰来。

我觉得无奈,盯着窗外倒退的风景看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再说两句:

「你放心,我对自己的身体有分寸,每年都会做体检,不会和苏……」

「为什么不叫我?」

他忽然打断了我,接着猛地踩下刹车,把车停在路边,扯了安全带欺近我。

我知道,他问的是今天体检。

所以十分平静地看着他:「只是常规体检而已,这几天苏予的病情不是不稳定吗?」

提及苏予,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像是嫉妒,又像是恼怒。

但最后,话题还是落在了我身上,只是声音不再那么有底气:

「当初你受这么严重的伤,也应该告诉我的,阿辞。」

这一次,我是真的笑出声来。

「我受伤的时候——」

我微微停顿了一下,「应该正好是你终于被苏予锲而不舍的追求打动,答应和她在一起那天。」

「周祁,取出子弹后,我在病床上看到了你的微博。」

9

后面几天,周祁对我的态度忽然变得很热情。

除去磨人的夫妻生活外,甚至每天我离开公司时,周祁的车都在楼下等我。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十八岁。

那时我们之间,除了虔诚又炽热的爱意,什么也没有。

我在心里反复揣摩和猜测,最后告诉他:

「其实你不用觉得愧疚,那时候隔着半个地球,就算你知道了也没用。」

周祁唇边原本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他深吸一口气:「我不是在补偿你。温辞,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才刚结婚一年多,这样的状态,才是正常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周祁放在车台上的手机忽然亮了。

是苏予发来的消息。

周祁竟然很罕见地,没有理会。

我问他:「苏予怎么样了?」

周祁冷笑一声:「和我有关系吗?反正想照顾她的人多的是,也不缺我一个。」

我想,如果他此刻往车前镜看,就会发现那里面倒映出来的,他的眼睛里,满是燃烧的妒火。

我很快就知道了那是为什么。

月底,我去探望一位住院的长辈,而他又恰好和苏予在同一家医院。

路过苏予的病房门口时,我看到她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用瘦得骨节突出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拨着号码。

病床边,站着一个黑衣棒球帽的少年。

他用阴郁的眼神扫过门口的我,又很温柔地对苏予说:

「别打了,他毕竟已经结婚了,总要回去陪他老婆。」

「予予,你还有我啊。」

苏予恍若未闻,只是继续拨着周祁的电话,一边掉眼泪,一边哽咽地说:

「别不理我啊,周祁,你说过最后一程会一直陪着我的。」

我承认,那个瞬间,我心里是羡慕她的。

因为我的人生在被安排好的轨迹里前行,从来都别无选择。

回家的时候,周祁已经做好了晚饭。

我顺口提了一句:「今天看到苏予,她好像又瘦了。」

周祁盯着我,眼神一瞬间变得严肃:「你为什么去找她?」

那目光像一把锐利的尖刀,令我顷刻间从自我麻痹的幻梦中苏醒过来。

我嘲讽地笑了笑:「别紧张,我不是去找她麻烦的,只是看别人的时候恰好路过。」

「……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祁说着,避开了我的眼神。

也许是为了补偿,他提出下个月过生日的时候,出去约会。

「去看十二点的夜场电影,连着两场,然后再一起去海边看日出。」

原本我是该拒绝的,只是他那么专注地看着我,而提出的计划,又恰好是十六岁生日时我们一起做过的。

那时候我被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哪怕周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我情绪不佳,于是半夜,他来敲窗户,带着我出逃。

我们一起看了两场电影,是《初恋这件小事》和《罗马假日》。

电影结束的时候,天际微微泛着白色,周祁骑车带我穿行在环海公路上,最后车停在悬崖边缘,朝阳的金色一点一点从海面浮现出来,他向我表白。

可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久得他必须要带我重做一遍这些事,才能捡回那些散落在记忆里的细节。

所以我答应了。

我说好。

像是十六岁的夜晚。

10

哪怕看一模一样的电影,还是找不回当初的心境。

就像和周祁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反复地追忆过去。

那意味着只是现在的他,已经不能让我的爱意和失望互相平衡。

我只是不甘心,总挂念过去那些他拉着我,不让我坠落下去的时光。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身边的周祁身上。

他也没有在看电影,反而很焦躁。

偶尔拿出手机看一眼,又像被刺痛了那样放回去。

我安静地提醒他:「在震动,有人给你打电话。」

周祁勉强扯了扯唇角:「不用管她。今天我是来陪你过生日的。」

可怜又可笑的是,我真的相信了这句话。

电影结束,周祁接通了苏予打来的第二十八个电话,那边传来绝望的哭泣声:「周祁,生病真的好辛苦。」

「我吐了好多血,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周祁……」

在我眼神的注视下,周祁平静地收起手机,然后低头过来,亲了亲我的脸颊:「我去趟洗手间。」

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我在那家偏僻但离海很近的私人影院门口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给周祁打过去一个电话。

他关机了。

挂断电话,我发现苏予来申请了我的微信好友。

我通过了。

她很快发来好几条消息。

「对不起啊,温辞姐,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只是,太想证明我在他心里的重要性了。」

「你是周祁的白月光,无论我怎么对他好,都动摇不了你在他心里的位置。可我现在生病了,快死了,就让我任性一次,做个恶毒的女人吧。」

白月光。

白月光。

这个词,真的好恶心啊。

心里有股暴虐的情绪在横冲直撞,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一侧忽然有只手伸出来,巨大的力道把我往小巷子里拽。

我穿着裙子摔在地上,膝盖和手肘擦过粗粝的地面和墙壁,一阵阵钻心的疼。

然后抬眼,对上一双阴郁而疯狂的眼睛。

有点熟悉,但又很陌生。

是那天在苏予病床前的黑衣少年。

「你就是周祁的老婆?什么玩意儿,也敢让予予不开心。」

「她每天每夜都在受癌症的折磨,而你呢?开开心心做着你的大小姐还不够,还要抢她喜欢的人,让她生命里最后的日子也过得不痛快。」

他压着棒球帽檐,残忍地看着我,「怎么痛怎么来,别让她晕过去。」

天际一点点泛出白色。

日出快要来了。

而少年的身后,有个高大又狰狞的男人走出来,停在我面前。

灰尘四溅。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苏予很可怜呢?

一无所有的,明明是我啊。

11

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又一次闪过脑海。

这一次,看得稍稍清楚了点。

是六岁的时候,我妈忽然确诊了乳腺癌晚期。

哪怕做了全切除,癌细胞还是扩散了。

她躺在床上,身上的生机一日比一日更微弱的时候,家里来了人。

是我小姨,她的双胞胎妹妹,和我妈长得有八分像。

她就这么自然地顶替了自己姐姐的位置,接过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我爸也没有丝毫不满,因为他很清楚两家人是必须要捆绑在一起的。

那时候我才六岁,对一切都似懂非懂,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喊小姨妈妈,又为什么,她才来我家一个月,我就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只记得,我妈走的那天,很用力地握着我的手:「小辞,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健康地活着。」

这句话后来变成了我的枷锁。

以至于在每一次听到苏予说她不想死的时候,心中都油然而生一股荒谬感。

想好好活着、好好被爱的人身患绝症。

而想死的人,必须带着愧怍活下去。

在家的时候,我不能做很多事情,因为我是长女,要肩负起温家的责任。

但妹妹可以撒娇,可以自由地做一切想做的事。

和周祁恋爱的事情被知道后,我爸让小姨来找我谈话。

她穿着我妈的旗袍,戴着我妈的珍珠项链,轻蔑而怜悯地看着我:

「你想恋爱,可以,别把第一次交出去,不然就不值钱了。」

「温辞,你是姐姐啊,不会想让自己的妹妹替你承担责任吧?」

二十岁的时候,她给了我两个选择。

要么立刻嫁给比我大了整整二十岁的、我爸最近啃不下来的商业合作对象。

要么去国外念商科,毕业后再回来嫁人,顺便帮忙打理公司。

我选了第二条。

回国后不久,他们又开始四处评估,有谁是适合结婚的对象,要和什么样的人家绑定在一起,才能实现温家的利益最大化。

他们考虑得理智,清醒,又周全。

唯独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所幸那时候,周祁向我求婚了。

我答应了他,我以为他能像之前很多年一样,拉着我在深渊边缘行走,努力不让我掉下去。

可他的身边,已经有了苏予。

12

裙摆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时候,我终于摸到了被脱下来,扔在一旁的细高跟鞋。

然后举高,用力砸下。

温热的血溅在脸上,男人软着身体倒下去。

我举着染血的高跟鞋,贴着墙慢慢站起身。

几步之外,少年听到动静,转过头看着我。

他的眼底有一块阴云:「有点本事。」

我喘了两口气,对他说:「一直都是你的心上人苏予对不起我。你再喜欢她,她的心里还是只有周祁,哪怕周祁结婚了,哪怕她快要死了,她也不会考虑你。」

「你闭嘴!」他暴怒地冲过来,一耳光甩在我脸上,「如果你不答应周祁的求婚,他们吵过就会很快和好的,她会和周祁过得很幸福!」

脸颊又痛又发烫,我仰头看着他,镇定地笑:

「我为什么不能答应呢?如果苏予和周祁吵架后,说要和你结婚,难道你会拒绝她?」

「她要死了,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治愈她的癌症,只好把怒气发泄在我这个无辜的人身上。」

我顿了一下,轻轻吐出两个字,「废物。」

「这么舍不得,就该陪她一起去死。」

那个瞬间,我想起那个一脸严肃的医生说过的话。

「温小姐,你必须适当地把情绪发泄出来,这对你是有好处的。」

果然如此。

少年愣愣地看着我,半晌,忽然凄厉地哀嚎一声,沿墙壁缓缓下滑,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他哭得那么伤心。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有些不解。

他们这些人,总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可怜的人。

苏予,周祁,还有他,都是一样的。

我勉强把破破烂烂的裙子整理好,走出小巷时,遥远天际的日出正好绽出第一道金光。

然后一点一点,直到光芒填满整片昏暗的天空。

很美丽的风景。

所以有没有周祁在身边陪着我看,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我打车去警局报了警,把染血的高跟鞋递过去,问警察我这算不算正当防卫。

年轻的女警察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怜惜:

「温小姐,你放心,你身上的痕迹能证明对方是强奸未遂。只是……你还好吗?」

我说还好,可能有点痛,不过伤口我自己会处理。

「需不需要联系你的家人,来接你回去?」

能联系谁呢?

我垂下眼,笑了笑:「不用了,我家里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

做完笔录,回家,我把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找出来,签完字,寄到了周祁公司。

在处理这一切的过程里,周祁始终没有联系过我一次。

但我能从苏予的朋友圈里看到,他陪她去了云南。

理由,当然和用过无数次的那个一样。

她快要死了。

这是她的遗愿。

在苍山洱海,她坐在秋千上,被他高高地推起,完好无损的裙摆飞扬在风里。

她说:「周祁,等我死了,你就把我的骨灰埋在这里,我想做个自由的灵魂。」

「如果你偶尔想起我,就来这里看看风景吧。」

多浪漫啊。

她连死都要死得这么浪漫和深刻,要周祁一辈子都挂念她。

我翻完这条朋友圈,漠然地删掉苏予的好友。

其实我能猜到周祁的想法,他不联系我,是带着一种近乎自我欺骗的逃避。

仿佛只有他不跟我说,默不作声陪着苏予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再回到我身边,我们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那样,继续走下去。

但,不可能了。

13

离开这座城市前,我去见了一个人。

是我和周祁共同的朋友,叫齐源。

因为性格原因,从小到大我也没交到几个朋友,他勉强算是一个。

「我要离开了。」

他咬着烟,惊得站起来:「不是吧,你也得癌症了?!」

我失笑:「怎么可能,就是不在这里待了,换个城市。」

「那温家的公司和家业怎么办?」

「不要了。」我平静地说完,又重复了一遍,「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要。」

其实所有人都清楚周祁在和他患有绝症的前女友纠缠不休,所有人都在看我笑话,所以当我把离婚的消息告诉家里时,小姨温柔地说:

「没关系,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二婚也不会没有价值的。」

我笑了笑:「我没有价值,别妄想了。」

「温家的公司还给你们,你一直惦记着的、属于我妈的东西,也早就是你的了。」

我说,「如果不想温家逼死长女的丑闻传出去,就放我自由。」

她那双清凌凌的、永远温柔如水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憎恨。

仿佛是出于报复,她压低了嗓音,轻轻地说:「不怪你,阿辞,你的丈夫宁可去陪一个死人,你也确实可怜。」

在我对周祁的爱和期待消失无踪之后,这句话已经无法给我带来伤害。

我告诉齐源:「总之,如果周祁来问你,别告诉他我去哪儿了。」

——温辞,你什么都有。

周祁,我什么都没有,唯余一具还活着的躯壳。

听齐源说,我离开后没几天,周祁就回来了。

他孤身一人,身边没有苏予,大概她还是没有挺过去,只是死在苍山洱海,也算实现了她的遗愿。

周祁给我打了很多个电话,我都没有接,他又发来消息:「什么意思?」

「你要跟我离婚吗,阿辞?」

我没有回复。

也确实没有回答的必要。

齐源告诉我,周祁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四处寻找我的下落,甚至找到了温家去。

他闯进去的时候,我爸和小姨正商量着要不要把我抓回去,嫁给那个年逾五十但有权有势的鳏夫。

「温辞,你不知道周祁当时的表情,啧啧啧。」

齐源在电话里跟我感慨,「而且你之前不是报警了吗,警察寄了回执记录到你家,还打了电话,说联系不到你,不过那两个强奸未遂的犯罪嫌疑人已经抓到了。」

后续的一些消息,也是齐源告诉我的。

周祁找到警察局去,问了那天的详细情况,也许是出于对我的同情,女警事无巨细地告知了他。

然后周祁就崩溃了。

走出警察局,他就那么跪倒在路边,哭得声嘶力竭。

当时齐源就陪在他身边,看着周祁抬起通红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究竟知不知道阿辞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

齐源看着他,无奈地耸耸肩,「你知道的,温辞性格就那样,捂不热,我们谁都跟她不熟,她只认你一个人。」

这话好像彻底把周祁击垮了。

他开始疯狂地调查,这些年,我都经历了什么。

在国外那三年,又发生了什么。

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每被揭开一点,周祁就更崩溃一点。

我想他一定很后悔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但覆水难收。

听闻周祁的痛苦,我也并不觉得快意,心里只剩下漫无边际的漠然。

何况无论是当时经历这些,还是如今回忆起来,我心里其实都很难有什么激烈的想法。

因为一直以来,我都像一具行尸走肉那样活着,只有周祁能调动我的一点情绪,让我在一潭死水般的生活里找到一丝期望。

如今,也都消散。

那天,齐源告诉我,我们以前念过的那所高中举办校庆典礼,邀请杰出校友回去参加。

我和周祁的邀请函,都被寄到了周祁那里。

他回去看望老师,曾经的年级主任很感慨:

「这么多年,你和温辞一直都在一起,还结婚了啊——真是难得,很少有年少情侣能走到这一步。」

周祁木然地站在那里,听年级主任一句句念叨着过往,都是被他刻意尘封在记忆角落里的那些细节。

「他肯定想起来了,十七八岁那阵他有多爱你,哪怕高考完我们一起喝醉了,走在路上,他都念叨着,未来要和温辞结婚。」

齐源说着,停顿了一下,「所以走出学校的时候,我告诉他,别装了,温辞在国外整整三年,你都没想过去看她一次,只顾着和苏予纠缠。」

「何况,她现在已经对你死心了。」

14

周祁是个很聪明的人。

就从这句话里,他就猜到了我和齐源还有联系,于是想办法从他那里找到了我的联络地址。

那天下午,我拎着一袋药从医院回来时,发现周祁就站在门口。

看到我的一瞬间,他眼睛就红了:「……阿辞。」

「阿辞,你也生病了,是吗?」

「没有,我很健康。」

我淡漠地说,「只是一些心理和精神方面的药物而已,我吃了很多年了,暂时不会危及到性命,至少不会像癌症那么无可治愈。」

说完,我越过他就要往院子里走,然而周祁一把抓住了我的衣摆,哀求似的说:「阿辞,我不想和你离婚。」

我觉得很荒谬。

因为我对他的爱并不是一瞬间消散的,而是在他一次又一次地选择苏予的过程里,一点一点,慢慢消磨干净。

如今苏予过世了,他又回来找我,算什么呢?

于是我冷静地建议他:「其实,如果你舍不得苏予,可以陪她一起走的。」

「我没有舍不得她!」

这一句蓦然抬高分贝后,他的声音又低下来,

「我一开始就说过,苏予她得了癌症,快要死了,我只是觉得愧疚,想陪她走完最后一程而已。」

我已经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在我面前提到苏予的病了。

好像因为她得了癌症,所以全世界都得无条件地迁就她,死亡面前,一切让道。

于是我终于笑起来:「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啊。」

「不就是癌症吗,不就是快死了吗?难道只有她一个人经历过吗?」

「这么多年,我割过腕,烧过炭,也吃过好几次药,只不过每一次都被救回来了而已。她在你面前哭着说自己活不了多久的时候,其实我是羡慕她的啊。」

「我羡慕她,可以没有拘束地死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她换的。」

「让我死,让她好好地活着,幸福地和你在一起。所有人都得偿所愿,那样更好。」

周祁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湖水,而此刻,浮现出湿淋淋的绝望和痛楚。

「……阿辞,我不知道。」

「如果我知道的话——」

后面的话,周祁终究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已经说不出来了。

明明犯错的人是他,伤害我的人是他,可他在我面前哭得这样惨,就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哪怕是这个时候,我心里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周祁,人总是会变的,人也是可以变的。所以哪怕你二十岁时说过要等我,却在二十一岁时就变卦了,我也没怪过你。我是真心喜欢过你的,喜欢到这么多年,也只有你能牵动我的情绪,哪怕一开始你放弃我,义无反顾地奔向苏予,我也可以不计较。」

「只是,这份喜欢已经被你亲手,一点一点消磨干净了。」

「不管是你,还是苏予,还是那个喜欢苏予的疯子,你们伤害我的理由都是一样的——因为我什么都有,我过得幸福美满,而你们总是进退两难,爱而不得,有各种各样的缺憾。」

「但现在,我放弃了一切,什么都没有了,你们可不可以放过我了呢?」

15

周祁终于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偶尔,我会从齐源那里听说几句关于他的消息。

比如那两个犯罪嫌疑人忽然死在了牢里。

比如周家忽然开始不计后果地打压温家的公司,哪怕用高得不合理的价格也要把单子截下来。

最后温家破产,周家也元气大伤。

那禁锢了我二十多年的纯金枷锁终于崩塌湮灭,得知这个消息后,我难得愣了片刻,然后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酒。

因为洗过好几次胃,所以我的胃一直很脆弱,经不起酒精的刺激。

偶尔去酒吧,我也只是点一杯酒放着,并不会喝。

但人生难得有喜事,多少还得庆祝一下。

我抿了两小口,感觉胃部微微作痛,就把酒罐放下了。

这时候,手机忽然响起来。

我接了。

是周祁。

他那边传来的声音里也带着一点醉意:「阿辞,我替你出气了。」

一瞬间,我好像被这声音拉回了十四岁的时候。

我被人欺负,他跑去找人打架,最后带着满脸伤口回来找我,说:「是我打赢了,阿辞,我替你出气了。」

那是我喜欢他的开端。

但很快回过神来。

「挂了。」

周祁惶急又不知所措地说:「别……阿辞,我就想再听你说两句话。」

我笑了笑:「你有没有再去苍山洱海看过苏予呢?」

「……」

周祁没有说话,但电话那边的呼吸声忽然急促起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忘记告诉你了,其实那天晚上,你抛下我去找苏予的时候,她就来加了我的好友。所以接下来,你们旅行的每一站,做了什么,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周祁,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事,但我并不会因此就对你产生一点感激,你不配。」

夜风混着月光轻柔地吹过来。

良久良久,周祁的声音终于又响起来,带着艰涩的哽咽。

「对,我不配。」

「阿辞,一切都是我的错,该受折磨的是我,求你……好好活着。」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挂断了电话。

前两天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我的情绪已经好转很多。

或许是逃离了一切沉重的负累,反而让我多出一点往下走的勇气。

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梦到十几岁的我和周祁了。

我把啤酒罐丢进垃圾桶,离开了阳台。

今晚要早睡。

明天去海边看日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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