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不是唯一
不是唯一
不自觉心动:陷入热恋的我们
周越死在我们结婚九周年那天。
警察说,他出车祸时,手里还攥着给我的戒指。
葬礼上,一个女人出现,她苍白消瘦,小腹隆起,盯着我的眼睛里全是恨意。
她说:「我和周越在一起六年,如果没有你,他是要向我求婚的。」
「现在,我的孩子也没有爸爸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猛地扑过来,把我从窗口推了下去。
再睁眼时,我回到了六年前,我二十五岁生日时。
——也是周越遇见她那一天。
1
睁开眼,窗外阳光明媚,温暖又柔和地落进来。
周越死后,下了很多天的雨,我已经算不清自己多久没见过太阳了。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更清朗一点。
是年轻了六岁的周越。
我怔怔地看着他,目光一寸寸滑过熟悉又陌生的眉眼,直到失去焦点:
「……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噩梦?」
「我梦到你死了,是车祸。警察打来电话,我去医院认领尸体的时候,你的四肢都是断裂了又重新缝起来的——」
没有说完,周越已经抬手捂住了我的嘴巴:「好了思思,别说这么恐怖,那只是梦而已。」
是吗。
只是梦而已吗?
见我仍然坐在床上,没什么反应,他低头亲了我一下,先一步站起身来:
「你要是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我去帮你做早餐,寿星早上是要吃面的。」
周越很快煮好了一碗长寿面,还在里面磕了两个荷包蛋。
这是我们从小到大的习惯。
只不过从前比较穷,他把荷包蛋给我了,自己就没得吃。
如今,以他年纪轻轻就拥有一家小型公司的成就来看,其实没必要做这些。
但周越很坦然:「从二十年前开始就是我们互相照顾啊,我习惯了。」
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
何况一起走过的时间实在是太长,长到我们已经变成彼此生命里的一部分,以至于完全生不出其他念头。
你会想象自己的心脏有一天突然背叛了你、为别人而跳动吗?
我慢吞吞地吃完了那碗面,缓过神来。
然后告诉自己:那大概,真的只是一个梦。
周越开车送我去上班,再回他自己的公司。
并在下班后按时来接我,去订好的餐厅吃晚饭,副驾上还放着一束我喜欢的白玫瑰。
一切如常。
直到。
在餐厅外的停车场,他倒车时,斜里一辆红色奔驰忽然斜插出来,硬生生蹭上车前灯。
一个高挑的卷发女孩从车里冲出来,敲开车窗,和周越吵起来:
「没长眼睛啊,你到底会不会开车?」
我看着她,那张青春靓丽的脸,好像和六年后的苍白憔悴渐渐重叠起来。
一瞬间,我如坠冰窟。
2
其实我很早就认识她。
她叫乔沐,后来进了周越的公司。
我之所以从来没怀疑过他们有私情,是因为周越几乎没在我面前提过她。
为数不多的几次,也是皱着眉头,烦躁地抱怨她年纪轻,粗心大意,很多方案都会漏掉细节,还需要他来完善补充。
我安慰他:「小姑娘刚毕业,都是这样的。我最开始工作的时候,不是也出过差错吗?当时还是你来开解我的。」
周越嗤笑一声:「她跟我老婆怎么能一样。」
那时候我一点也没意识到,如果真的是工作能力不合格的员工,他只会果断地裁掉。
而不是一边抱怨,一边让她留在自己白手起家建立的公司里,还一路升职到项目主管的位置。
周越向来是冷静稳重的性格。
我和他的身世都不算太好。
小时候住在同一座小镇上,我总是挨饿,在天井里罚站,看弟弟举着鸡腿,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啃。
周越会走进来,当着我爸妈和弟弟的面把我拽走,带去他家吃饭。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牵着我的那只手却很暖和。
我爸妈在后面气冲冲地喊:「这么喜欢,干脆让她给你做童养媳去好了。」
我咬着嘴唇,侧过头,小心翼翼地观察周越的表情。
他忽然停住脚步,转头笑笑:「那也好,比待在你家饿死强。」
周越的父母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死于一场意外,他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
也许是因为这个,他性格很早熟,也会用理智到冷酷的态度去判断一切。
没有什么能动摇他有条不紊的人生。
在奶奶过世后,他为数不多的温情和包容,全都留给了我。
但那应该是,在乔沐出现之前了。
3
回过神,周越已经推门下车,和乔沐争吵起来。
「你考过驾照吗,显然是你全责,来碰瓷的吧?」
他不耐烦地说,「说吧,要多少钱,我赶时间。」
和梦里……不,前世的记忆一模一样。
果然,乔沐更加愤怒。
她目光环视一圈,手从车窗伸进来,扯过我怀里的白玫瑰花束,用力砸在地上,还踩了两脚。
又在周越骤然冷下去的目光里抽出几张纸钞,丢在他脸上,原话奉还:
「说吧,要多少钱,我赶时间。」
这时候,乔沐才刚大学毕业,开着一辆家里给买的奔驰代步,性格嚣张又明媚。
我怔然地看着地面,积水里狼藉的花束,一下子让我想到前世的自己。
得知周越的死讯后,我开车到医院。
好像突然就不会走路了一样,从停车场到大门一段很短的距离,我摔了好多次。
摔倒,爬起来,再摔倒。
泥泞蔓延上来,冰冷的雨水把我整个人都浇透了。
可我已经毫无知觉。
这么长的前半生,我的生命里一直就只有周越。
现在他离开了,我也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站都站不稳。
可是。
可是。
在我已经伤心到麻木的时刻,却有人站在我面前,清晰又怨憎地告诉我:「周越不是你一个人的周越。」
「他还同时属于我。」
「我和他甚至有了一个孩子。」
我打了个寒颤,猛然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才发现周越已经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乔……那个女孩呢?」
「什么女孩,那就是个泼妇。」
他说完,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生硬,顿了顿,又缓下嗓音,
「她开走了,可能知道自己理亏吧——对不起思思,弄脏了你的花,等下吃饭前再给你买一束。」
我沉默许久,低声说:「不用了。」
上大学后,我和周越顺理成章地开始恋爱,而他表白时送我的花,就是白玫瑰。
只有一支。
那时候太穷,我们俩都要勤工俭学,过得很落魄,连这仅有的一支也买得很不容易。
后来我们毕业,周越开始创业,几经周折,一点一点把公司做起来。
他送我的花束也越来越大,无一例外都是白玫瑰,像是对我们年少贫苦的某种补偿。
但这一刻,我忽然记起来。
前世,似乎也是在遇到乔沐后的第二年情人节,周越送我的花突然就变了,变成了色彩瑰丽的厄瓜多尔玫瑰。
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突然换掉。
那时他正在改乔沐交上去的方案,过了好几秒才回答我:「这么久了,换换口味也挺不错的吧。」
4
得知周越死后的那些天,我好像丧失了五感,只觉得头痛欲裂,甚至痛得出现恍惚的幻觉。
在我的幻觉里,周越没有死,他还是坐在书房那盏灯下,处理一些没处理完的工作。
我热好一杯牛奶端到他面前,他会架着眼镜,抬起头:
「你上一天班也很辛苦,还是好好休息吧。」
但终究只是幻觉。
而现在。
他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我眼前。
是在我得知了他的秘密之后。
却又在一切发生之前。
「怎么了思思,心情不好吗?」
我蓦然回神,正对上坐在我对面的周越担忧的眼神。
心里万分复杂的情绪涌上来,像是在无人能看见的地方咆哮出一场海啸。
我握紧筷子,小声说:「周越,你可以答应我一个生日愿望吗?」
他无奈地笑了笑:「别说这种话,哪怕不是生日,我也会满足你的任何愿望。」
停顿了一下,他放轻了嗓音:「思思,一直以来你都是我努力工作的意义。」
我死死咬着嘴唇,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如果之后,我们今天碰到的那个女孩去你们公司面试,你可以不要录用她吗?」
周越惊愕了一秒,随即哭笑不得:
「这是什么愿望……那个泼妇,今天遇到她都算倒霉,我估计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和她有交集。」
前世,他也是这么形容乔沐的。
然后六年后,乔沐怀了他的孩子。
我忽然想起了前世,周越车祸死亡时,手里攥着的那枚戒指。
那究竟是送给我的周年礼物,还是用来向乔沐求婚的?
事到如今,一切都不得而知。
我只是看着对面的周越,看着他年轻的脸,和如今尚且只容纳了我的那双眼睛,哭得停不下来。
这顿饭最后也没吃完。
大概是我哭得太惨了,周越不得不半途结了账,抱着我上了车回家。
他无奈又不解地叹气:「明明是过生日,好端端的怎么哭成这样?」
「我们跟那女人明明是第一次遇见才对……思思,你老实告诉我。」周越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今天那个泼妇,是不是和你梦里的场景有关?你说我出了车祸,难道就是她撞的?」
周越实在是个太聪明的人。
所以他能带着我,从那座贫困落后的小镇上闯出来,也能从一点零星的线索,就判断出我异状的由来。
但我只能无声地摇头,什么也没法说出来。
生日过后,公司安排我去外地出差。
临行前,周越帮我整理行李:「思思,最近换季,气候不稳定,你的哮喘药记得拿上。」
我盯着他认真的侧脸,一时失语。
关于我的每一个细节,周越都记得清清楚楚。
如此了解我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我最无法容忍的,就是背叛呢?
见我只是盯着他,没什么反应,周越有些失望:
「那个梦对你的影响已经持续太久了。思思,如果一直这样的话,等你回来我们去看下心理医生,好不好?」
我沉默许久,终究是轻轻应了声。
原定的出差时间是五天,结果因为一些意外耽搁,延长到半个多月后。
我回来时正是下午,把资料送回公司后,眼看时间还早,干脆打车去周越他们公司找他。
电梯门打开,眼前灯光一晃,我听到一道万分熟悉的声音:
「赵姐,真的不用给周总也送一杯去吗?」
「不用,周总从来不喝甜的。」
乔沐那张年轻娇美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一瞬间,我大脑一片空白,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诶,老板娘来了。」
人事赵清看到我,连忙迎上来,「周总和研发部那几个在开会,您先跟我来坐一下吧——小乔,正好把多出来的那杯奶茶给老板娘。」
乔沐拎着那杯奶茶走上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我。
片刻后,她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老板娘?」
5
「我喉咙不舒服,不能喝冰的。」
我用尽全力才压下了满心情绪,静静地打量着我对面的乔沐。
严格来说,这是我和她第一次正面相对。
刚大学毕业的乔沐有一张格外瞩目的脸,皮肤很白,眉眼明艳,光是站在那里,就莫名带着一种锐利的攻击性。
她落落大方地看着我,片刻后,微笑道:「不好意思,上次弄坏了你的花。」
虽然这么说,她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歉意。
正如前世,在周越的葬礼上找到我时,她神色怨恨,理直气壮到仿佛我才是插入他们之间的第三者。
想到这里,我深吸一口气,转头质问赵清:「为什么要把这种人招进来?」
语气恶劣到我自己都惊诧。
赵清愕然地看着我,迟了片刻才说:「……是周总许可的。」
是周总许可的。
这句话像一柄锋利的剑,一瞬间刺穿我的心脏。
我几乎是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赵清的不解和乔沐的得意,看着不远处的会议室大门打开。
而周越走出来,看到我和乔沐面对面站着,步伐一顿。
他神情复杂地叫了一声:「思思。」
我转头就走,却没有走成。
因为乔沐拽住了我的胳膊:「别走啊,如果你这么介意那束花,我赔你就是了。我和周总都已经握手言和了,你也不是那次冲突的主角,不至于一直惦记着这事吧?」
「好了,你先回去工作吧。」
周越终于走上来,他皱着眉冲乔沐说了一声,把我带进他的办公室,接着就想来握我的手。
我向后瑟缩了一下,躲开了他。
他的表情就越发沉冷。
「思思,别无理取闹好不好?」周越压低了嗓音,「你已经二十五岁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耍小女孩脾气,多难看。」
我呆呆地看着他。
刚上大学那两年,我们的日子过得特别贫苦,即便如此,周越仍然从每个月打工的钱里硬生生存下一点,带着我去了趟游乐园。
「小时候在镇上那个破旧的游乐园,旋转木马都生锈了,你爸妈带着你弟弟坐,你只能帮他们拿行李,站在旁边看着。从那时候我就想,思思,我一定要带你去一次全世界最好的游乐园。」
一整个下午,我什么其他游乐项目也没去,就只是一遍一遍重复坐着旋转木马。
后来有个小女孩指着我,问她妈妈:「姐姐都这么大了,为什么要坐小孩子的玩具啊?」
周越就俯下身,冲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因为姐姐也是哥哥的小女孩呀。」
其实周越不过比我大了三个月,但却一直在我面前自诩保护者。
他也确实做得很好。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说着让我永远开心的人,也会调转枪口对准我。
「你撒谎了。」
前世持续了好多天的剧烈头痛似乎又卷土重来,我竭力压下嗓音里的颤抖,「半个月前,你答应过我,不会把她招进你的公司。也说过,不会再和她有什么交集。可是现在,她在你的公司工作,还告诉我,你们已经握手言和。」
「周越,你的承诺只能维持半个月吗?」
「林言思!」
他连名带姓地冷斥了我一声,接着我脑海中的疼痛忽然急促而剧烈。
下一秒,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6
醒来时是在医院。
鼻息间缭绕着消毒水的气味,周越就坐在床边,见我醒了,第一时间握住我的手:
「思思,医生说你最近一直精神紧绷,可能压力太大了才会晕过去——不要想了好不好,那真的只是个梦。乔沐也已经跟我解释过了,她那天是因为失恋所以心情不好,其实平时还是个挺有礼貌的小姑娘。」
「而且我招她,是因为她面试前递上来的方案有很多亮眼的地方,虽然并不完善,但很多点都是我们需要的——思思,你知道的,我们公司正在发展阶段,急需创新人才。」
他说了好多话,我都没什么反应。
周越的语气忽然焦躁起来:「思思,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会满意?」
我低声说:「辞掉她。」
他看着我,神色里满是失望:「林言思,你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个蛮不讲理的人?」
心脏剧烈地一痛。
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闭了闭眼睛,又重复了一遍:「辞掉她,不然我会从你家搬出去。」
「你家?」
周越像是被这个词激怒了,他倏然起身,弯下腰盯着我,
「林言思,我们结婚三年,装修完全按照你的喜好来,现在你把那房子叫『你家』?」
停顿两秒,他的神色又缓和下来:「别闹脾气,思思,离开家你又能去哪儿?」
周越说的是实话。
我的性格一直偏内向,加上忙于打工,大学期间几乎没交到什么朋友。
为数不多关系还不错的几个女生,也因为她们留在原先的城市工作,而我义无反顾地换了工作,跟着周越来上海创业,只能和她们在网上保持联系。
在这里,我的生命里除了工作就只有他。
如今闹矛盾,我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暂时借住的地方。
于是出院以后,我还是跟着周越回了家。
只是从头到尾,没有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我和周越,就这么开始了冷战。
他似乎完全没受到影响,还是一如既往地正常上班、出差、谈合同……甚至,和乔沐单独交流工作。
而我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乔沐跑来加了我的微信。
她打着的旗号是道歉,却在加完我之后,发了很多条关于周越的朋友圈。
其中一条,是在周越的办公室里,他撑着桌面俯下身,对着屏幕认真地和她说些什么,两个人靠得很近。
而她拿手机对着他的侧脸拍了一张:「帅气老板在线指导小乔工作。」
在评论区里,她又发了一句:「谢谢大家,然而老板英年早婚,实在家门不幸。」
我把那条朋友圈截图下来,拿给周越看。
他愣了愣,拿出手机滑了两下,无奈地抬起头:
「她删掉了。大概也知道自己言行不妥,小女孩嘛,难免做事不周到。」
我沉默片刻,压下心底翻涌的疼痛:「周越,你看,你连理由都给她找好了。」
7
重活一世,我才发现自己是那么无力。
爱是完全主观的事,无论知道与否,我都无法阻止周越的心一点一点向乔沐靠近。
冬天来临的时候,周越的生日也到了。
哪怕在冷战之中,我还是给他准备了礼物。
因为这是我们从小就约定好的。
带着礼物去周越公司的路上,我一直在出神,想了很多关于过去的事。
周越奶奶过世的时候,他一点眼泪都没掉,只是红着眼眶站在墓碑前,盯着那张黑白照片。
我在身后握住他冰凉的手,小声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还有我。」
在我被爸妈赶出家门的时候,他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一直以来,我们都只有彼此。
想着想着,车开到了他公司楼下。
走出电梯,一只狸花猫扑了过来。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
赵清一路小跑过来,抱起它:
「对不起老板娘,这是小乔抱来的猫,说是在公司楼下可怜兮兮的,周总就让养在公司了。」
又是乔沐。
我知道,周越一直都很喜欢猫,却因为我猫毛过敏会引发哮喘而不敢养。
而乔沐也喜欢猫。
他们之间有那么多合拍的地方,所以哪怕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他也会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吗?
我提着礼物袋,一步步走到办公室门口。
几步之外的工位上,乔沐正背对着我坐在那里。
而周越端着一只杯子走过去,递到她手里:「先把感冒药喝了再继续做方案,不急这一会儿。」
乔沐仰着头,笑着说:「这不是想尽快赶完,免得下班后耽误给你过生日嘛。」
万分亲昵的语气。
周越抬手在她额头上探了一下,一边转身一边说:「还是有点烫,我去帮你……」
他话没有说完,看到门口站着的我,陡然停在原地。
察觉到异常,乔沐也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我脸上,唇边勾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也许是因为有爱情滋润的关系,她那张本就明丽的脸如今看上去更是娇美动人,与前世葬礼上那个憔悴又极端的女人判若两人。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动,但向我看过来的眼神,都夹杂着一丝同情和怜悯。
那个瞬间我忽然明白了,前世为什么有那么几次,我去公司里找周越时,他的员工对我的态度都怪怪的。
甚至我去茶水间冲咖啡时,有个女孩过来对我说:
「老板娘,有时间你多来公司逛逛啊,大家都很喜欢你。」
我当时只是温和地笑笑:「我工作也挺忙的,下次你们团建可以让周越叫上我。」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半晌,叹了口气。
原来全世界都知道他和乔沐的事。
只有我,不知道。
8
我拎着那个礼物盒,一路驱车回家。
几乎是刚开了门,身后的周越就追了上来。
他嗓音嘶哑地叫我:「思思,别这样。」
「哪样?」
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说,「周越,你想和我离婚,对吗?」
「我没这么想!」
周越的反应很大,他猛地往前跨了一步,把我抵在墙边,
「我和乔沐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她这两天因为熬夜加班有些感冒,我关心她两句而已。」
「这还不够吗?」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诧异于自己的语气也能这么冰冷和尖锐,
「是不是要她怀着你的孩子站在我面前,说如果没有我,你们早就结婚了,这样才算发生了什么?」
「林言思!」
他冷声说着,神情不掩失望和谴责,「你现在说话也太刻薄了。」
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就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前世得知他的死讯时,我的悲伤和绝望像是涨起的潮汐,永远望不到尽头。
我想着那枚被他至死都攥在手里的戒指,想着过去漫长人生里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心里排山倒海般涌上的痛几乎将我一同杀死。
那时我对着虚空里看不见的神灵祈求,求他能活过来,求能再见他一面。
但此刻,我宁可他就此死在了那个时空,死在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
那样也好。
那样也好。
9
第二天,趁着周越处理工作不在家,我跟公司申请了宿舍,搬了出去。
搬出去没多久,我的生理期就到了。
这一次格外不适,小腹的冰冷坠痛持续了近十天都未结束,我察觉到不对劲,挂了号去医院检查。
医生说,我怀孕了,只是因为先兆性流产,加上胎儿发育情况不正常,还是建议打掉。
我茫然地坐在诊室里,忽然想起来了。
前世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怀了孩子。
和现在的情况一样,胎儿发育情况不好,医生建议打掉。
因为第二天还有工作,我当场就预约了手术,然后给周越打电话。
很多个,他一直都没接。
直到我做完手术,回到家的第四天,周越终于回来了。
他说他是去出差了,没有接到电话,为了安抚我,甚至推掉后面的工作,在家陪了我两个星期。
而那会儿,我只觉得他真的很爱我。
只是因为那次流产伤了身体,我后来再也不能怀孕。
而这一世,我终于明白他是去干什么了。
我坐在人流手术室门口,看着微信里,乔沐一小时以前发出的朋友圈。
定位在机场:「名为出差,实则和老板的双人旅行!」
什么出差啊。
我握紧手机,嘲讽地笑了笑,只觉得眼角泛酸,似乎眼泪下一秒就会掉下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由远及近,停在我面前。
熟悉的声音带着喘息,在我发顶响起:「思思。」
我僵了僵。
缓缓抬起头,周越正站在我面前,一边喘气一边说:「你做手术……为什么不叫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一瞬间,总觉得他身上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
好像只这一眼,就和之前不一样了。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正巧这时护士探头出来,叫我的名字。
于是我站起身来,往过走了两步。
然后忽然顿住。
这一世,我自始至终都没给他打过电话。
他是怎么知道我在做手术的?
一个念头倏然闪过脑海,接着仿佛四面八方吹来的飓风,血液也跟着停止流动。
无数情绪从心头涌起,迷茫、恍然大悟、怨恨、绝望……共同在心头汇集成一场延绵不绝的地震。
我缓慢地、一点一点转过身,看着几步之外的周越,勾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周越?」
空气一片死寂。
面前的周越看着我,眼睛里的情绪像交织的丝线,乱成一团。
身后的护士又喊了一声:「林言思。」
他仿佛如梦初醒般猛地往前跨了两步,伸出手来,想要抓住我。
而我只是后退,躲开他的手:「不要碰我,你好脏。」
「别这样,思思。」他几乎是哀求地看着我,声音里裹挟着颤抖,「上一次我没有赶到,这一次让我陪你,好不好?」
好像重新认识了他那样,那一刻我看着眼前的周越,只觉得他无比陌生。
我垂下眼,嘲讽地笑了笑:「上一次你不是没有赶到,而是忙着陪乔沐双人旅行,根本无暇顾及我。」
「除了这个,还有很多次你都失约了,联系不上。前世是我蠢,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都是因为乔沐。每一个我联络不到你的夜晚,你都和她在一起。」
说完,我不顾周越还要再开口,转身进了手术室。
同样的手术,并不会因为第二次做,感受就能好上分毫。
何况我的内心山呼海啸,无数情绪乱流在横冲直撞,却无从发泄。
而这一切,在麻醉效果过去,看到站在我床前的周越时,终于找到了出口。
「你想让我原谅你吗,周越?」
我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干涩,
「告诉我吧,前世你和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一世,你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别问这个,思思,求你了。」
「你做都做了,我为什么不能问?是因为这个你不愿意面对的周越太过卑劣,和你想象中那个深情如一的自己相差太多了吗?」
这句话似乎揭开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我没想过和她结婚……在她又一次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就提了分手。九周年的前几天,你一直在跟我讲你的纪念日筹划,我觉得愧疚,所以去订了一枚更大的戒指,想和她结束,一切都重新开始。可是车开到半路,出了事,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今天去机场的路上了。」
他说着,似乎又生出了一点勇气,小心翼翼握住我垂在床侧的手,
「思思,这一世,我和她还什么都没发生,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诞至极的笑话,看着他,忍不住笑起来:「还不够吗?」
「现在这样还不够吗,周越?」
「你不顾我的反对把她招进公司,哪怕是那样不愉快的初见也不能阻止你向她靠近,甚至连你的生日都打算从和她一起过——这样还不算发生了吗?前世她甚至怀了你的孩子,在我再也不能怀孕之后——」
说到这里,我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周越端来一杯水,小心翼翼地喂我喝下去。
我止住咳嗽,疲倦地抬起眼:「周越,我们离婚吧。」
10
周越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离婚。
我对他的懊悔痛苦视而不见,出院后第一时间就找了律师:「如果他不同意的话,就起诉离婚吧。」
然而因为这一世,他和乔沐尚在暧昧期,我找不出什么出轨的实质证据,只能走漫长的诉讼流程。
那天下午,我回家拿一些东西,周越一路默不作声地跟着我。
结果在楼下撞上了乔沐。
她依旧开着那辆嚣张的红色奔驰,看到我们的第一眼就下车,冲了过来:
「周总,我没有犯任何错误,为什么要辞退我?」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得意和挑衅:「是你啊,怎么,你连这种醋都要吃吗?」
明知故问。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就要从她身边走过。
乔沐却又一次抓住了我的手腕:「别走啊,我们把话说清楚。无缘无故的,你凭什么因为自己多想,就让周越辞退我?」
她叫的是周越。
我厌烦地抽回手,直直望着她的眼睛:
「还没弄明白吗?自始至终都是周越一个人的决定,他是独立的个体,我根本无权干涉他的选择。」
所以在被乔沐吸引的时候,他可以无视我的请求和心情,一意孤行地靠近她。
而如今,他从上一世回来,觉得后悔,又毫不犹豫地割舍掉她。
乔沐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我身后。
而周越无视了她,只是向我追过来,哀求地说:
「思思,我不会再和她有任何联系了,我们谈谈,好不好?」
一路走到楼门前。
我在包里翻门禁卡的时候,周越终于抓住了我的手。
身后忽然响起乔沐的声音:「周越!」
这一声带着撕裂的、爱恨交织的意味,情绪像是绷紧的弦。
我怔了怔,下意识回头看向她。
天边残阳似血,一点点浸入云层。
微微滚烫的触感落下来,我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久违的头痛又一次席卷而来。
乔沐站在不远处,被晚霞笼罩,那张明艳的脸上一点点浮现出莫名诡谲的疯狂神色。
她盯着周越,轻轻一笑:「我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作为回报,你是这样对我的。」
「招惹了我,哪里是这么容易摆脱的呢?」
被那双仿佛带毒的眼睛一盯,我心头忽然窜出莫名的凉意。
但乔沐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看我,转身上车,驱车离开。
回家后,在我收拾东西的过程里,周越一直跟在我身后。
他说了很多话,说前世他是如何被乔沐吸引的,又说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最讨厌她那种蛮不讲理的女人,可时间久了,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为她妥协。
他越说越茫然,到最后,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思思,我们明明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也确定自己是爱你的,是因为时间太久了吗……」
我把手里的首饰盒重重摔在地上。
一声巨响。
「时间太久了?」
我嘲弄地看着他,「我的时间不久吗?这么多年,我就没有遇见过像乔沐那样的人吗?可因为我很确定自己爱的是你,所以在想到任何有关未来的事情时,我脑海中唯一出现的也只有你。」
「可你呢?你能跟她搞在一起六年之久,仰仗的,不就是我对你的喜欢和信任吗?」
「是啊,九周年纪念日前,我一直在绞尽脑汁地筹划——那是因为我察觉到你那段时间心情不好,还以为是公司上市前的关键时期,你心理压力太大,所以想给你最大的支持。我想,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条件地、永远爱你的人。」
「可是,原来我并不是你的唯一啊。」
周越面如死灰地站在原地。
大概是壳子里真的换了魂的缘故,这一刻的他看上去与前世死前的颓唐并无分别,看不出是二十五岁时那个事业正值上升期、意气风发的他。
而我也不像前世那样心疼和困惑,只觉得快意万分。
我摘下手指上的婚戒,盯着他,怨毒地补上最后一句话: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周越,我真宁可你就那么死在前世那场车祸里。」
11
住在公司宿舍终究不是长久之策,在做好财产分割、离婚手续办完之后,我很快找了间房子,搬了进去。
从那天起,周越就像疯了似的。
每天下班回家,我都能看见他站在我家楼下,从夕阳西下一直到月亮高升。
他抽了很多支烟。
而我记得周越原本是从来不抽烟的。
如果下雨,他就会回到车里坐一会儿。
车前灯亮起,把细密飘落的雨丝照得清清楚楚,连同车里周越茫然又颓丧的神情。
大概是因为住的楼层不高,这一切我都看的清清楚楚。
过了几周,公司里忽然开始流传关于我的谣言。
说我嫉妒心太重,以势压人,无缘无故针对丈夫公司里一个女孩,逼着辞退了她。
而女孩家境贫困,因为失去了这份工作,生活变得更加艰难。
家境贫困?
我想到乔沐那辆张扬的红色奔驰,一时失语。
只是她的手段卑劣但有效,流言四起,却都在暗中传递,我想澄清也无从说起。
可这个时候,周越出现了。
他先是请全办公室的人喝了咖啡奶茶,又趁机给出公司关于乔沐的裁员说明,那上面详细而清楚地解释了,她被辞退,完全是因为工作能力不足,做出的方案和报价多次出现错误,返工甚至造成了进度延误。
前世的乔沐犯过一模一样的错误,只是那时候周越觉得「无伤大雅」,替她兜了个底也就过去了。
而现在,他站在我们公司门口,微笑着、从容地说:
「言思她性格内向柔和,面对一些无稽之谈也不会反驳。我们夫妻感情一直很好——」
我蓦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既然已经离婚了,就管好你选择的新人,不要再让她来打扰我的工作和生活。」
周越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眼睛里的光芒一瞬间黯淡下去。
我面无表情地拨开他,走回自己的工位。
从那天起,公司里关于我的流言彻底平息了。
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年纪稍大的姐姐请我吃饭,席间委婉地暗示我:
「男人嘛,都是这样,觉得谁新鲜就去追逐谁。一旦你离开他,他又觉得你新鲜了,然后就回来犯贱。言思,千万别心软。」
我捧着杯子,垂下眼笑笑:「不会的。」
她们冲我眨了眨眼:「既然已经离婚了,可以考虑下其他人选,你还很年轻呢。」
我扯了扯唇角,谢过她们的好意。
结果过了两天,下班后我走出公司,明明是绿灯,却有辆黑色轿车忽然从右边开出,加速向我冲过来。
千钧一发的时刻,身后有只手勾住我肩膀,猛地往后一拽。
我踉跄了几步,惊魂未定地站稳,往那辆车看去。
它已经开得很远了,而驾驶座上的人戴着口罩和帽子,并不能看清是谁。
是意外吗?
「思思姐,要小心点。」
身后传来一道好听的男声,我转过头,看到一张年轻的脸,面容有几分熟悉。
想起来了。
是一年前,我面试后,坚持招进来的一个应届生,叫谢舟,在同一个部门做研发。
见我盯着他看,谢舟的耳朵忽然红了,不自在地偏过头去:
「我之前听说了,本来公司不打算给我发 offer 的,是你坚持要录用我,开的薪水也很可观……我想请你吃饭作为感谢,可以吗?」
都是成年人,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意思。
我沉默良久,轻声说:「吃饭就不用了。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可以吗?」
12
回家时,周越果然又等在楼下。
在看到我臂弯里挽着的谢舟时,他整个人都僵死在原地,眼睛里像仅有的一盏灯火也熄灭,只剩最后一片黑暗。
我挽着谢舟,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周越,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是顾着这么多年的情分才没报警,这种自我感动的恶心事情你还要做多少次才会腻?」
他眼眶通红地盯着我:「思思,别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轻笑一声:「我比你有道德底线,就算要找新欢,也是在离婚之后。周越,你可是在我们婚姻存续期间出轨,整整六年,还让人家怀了你的孩子,这天下还能有人比你更无耻和下贱吗?」
当着谢舟这个「新欢」的面,我用最难听的话羞辱他。
对于一向自尊自傲的周越来说,这无异于凌迟。
于是,他终于开车走了。
眼看着那辆车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我也从谢舟那里抽出手,认真地跟他道谢:
「谢谢你,原本是我个人的一些私事,让你见笑了。」
「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但目前我刚离婚不久,近期内都不会考虑新的感情,不用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谢舟却只是万分愕然地看着我:「……思思姐。」
有湿润的触感滴落在手背上,从他清澈瞳孔的倒影里,我才看到自己已经满脸是泪。
我的语气却依旧平静:「不好意思,我得先回家了。」
然后转身,上楼,确认房门关好后,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失声痛哭。
像是要把从前世到现在的所有痛心和绝望都发泄出来,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哭声可以撕心裂肺到这个地步。
这么多年。
我和他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
刚去县城上初中时,我被几个混混堵住要钱,言语调戏。
被周越知道,就上门去找他们打架。
他一个人,面对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其实是寡不敌众的,可那股被打得满脸是血还在挥拳的狠劲儿,彻底吓住了对方。
于是从那时起,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
后来刚毕业,我工资不是很高,他创业,公司还在起步阶段,我们过得拮据。
医生说居住环境不好也会诱发哮喘,于是周越就买了辆二手电瓶车,结束工作后还要跑外卖到深夜,就为了换个好点的房子给我住。
他对我那么好,那么好。
所以即便重来一回,在一切还没有发生之前,我总抱着一丝希冀,希望能努力扭转局面,让故事在我期望的轨道继续走下去。
但终归只是枉然。
我对谢舟说的话没有错,哪怕已经离婚,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了。
于我而言,周越已经不单单是爱情那么简单。
从五岁到三十一岁,整整二十六年,他像是身体的一部分,严丝合缝地长在我的生命里,如今生生剥离下来,付出的是痛不欲生的、血淋淋的代价。
即便如今我带着人站在他面前,他感受到的痛苦,有我前世被乔沐告知他们那六年时的百分之一吗?
我曾经是那样爱他。
所以我再也不可能原谅他。
13
那天之后,周越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过。
而我再一次得知他的消息,是因为警察打来电话,说周越出了车祸。
几乎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场景,只是未免早了太多。
「周先生的情况不太乐观,他没有亲人朋友,我们只能联系到您。」
警察说,「另外,肇事者乔女士也被当场抓获,她说想见您一面。」
一瞬间,我呆怔在原地。
脑中像有轰鸣声响起,万物嘈杂,又一瞬归于寂静。
那一秒,我好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驱车赶到医院后,周越已经被推出了急救室。
和前世不一样,这次他保住了一条命,只是因为左腿受伤太重,必须截肢。
躺在病床上的周越紧闭双眼,眉头皱着,大概是真的很痛苦。
他瘦了一大圈,被截掉的那条腿,伤处缠着纱布,旁边的右腿显得孤零零的。
我沉默地看了片刻,拿出手机,拨通了他助理的电话。
「周越出了车祸,需要你雇个护工来医院照顾他。」
她在那边迟疑地叫:「老板娘?」
「不用这么叫我,我和周越已经离婚了。」
我平静地说,「你尽快过来,以免周越醒来后没人照应。」
「老……林小姐,您真的不留下等一等吗?之前我们团建,周总喝醉了,一直在叫您的名字,他一直很想您,也……很爱您。」
那有什么用。
那又有什么用。
我想笑,可抬手擦过眼尾,还是有眼泪掉下来。
最后我离开医院,去警局见了乔沐。
她盯着我,状若平静的眼睛却让人不寒而栗:「林言思,你真是命大,有人拉你一把,让你捡回了一条命。」
我深吸一口气:「所以那天那辆黑色轿车,就是你。」
「是。」
「前世撞死周越的人,也是你吧?」
「是。」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轻笑一声:「就是那天下午啊,周越无缘无故辞退了我,我不敢相信,明明我们的感情正在转暗为明,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一切就变了。我以为是你捣的鬼,专程去找你们,然后那些记忆就一下子回来了。」
「前世,也是一样的。」
「我把怀孩子的事情告诉周越,然后他跟我说,他要和我分手,要回归家庭,他……还爱你。我问他,那我算什么,这六年又算什么,他回答不上来,只说我和你不一样。」
「到底有哪里不一样,就是因为我出现得太晚吗?可明明,我和他共享了生命中最大的秘密,最适合他的人也是我。」
她说着,语气顿了顿,「现在这样,也好。不能活着在一起,那就一起去地狱吧。」
我看着她。
那双状若平静的眼睛下面藏着的,是极端到疯癫的情绪,像是海面下深不可测的漩涡。
我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前世在周越葬礼的前几天,警方打来电话,说关于把周越撞下山崖的肇事者的消息,已经有了一些眉目。
接着没过两天,乔沐就闯入葬礼,把我从窗口推了下去。
那六年颠倒混乱的纠缠隐在暗处,一点一点消磨了她所有的耐心,所以她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把我和周越一起带到了地狱。
不知怎么的,我想到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周越还没有回来,面对我说的「噩梦」和对乔沐的排斥,他的第一反应是:「你说我出了车祸,难道就是她撞的?」
想不到一语成谶。
想到这里,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就算你找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也不能改变是你和周越做错的事实。我并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恨也该恨周越,是他没有和我离婚,又去招惹你。」
她微微仰起头,看着我,忽然抬手捂住眼睛,流下了眼泪。
「因为我嫉妒你啊,嫉妒你,哪怕他的心一时偏移,最后也还是会回到你身边。」
我没有再理会她,转身离开。
走出警局的时候,外面月明星稀。
我走在微凉的夜风里,莫名地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那时候我们才十二岁,镇上后山的核桃树成熟了。
知道我喜欢吃嫩核桃,周越专门去后山爬树帮我摘,结果从树上摔下来,腿疼得脸色煞白。
我握着他的手,一个劲流眼泪,他就笑笑地说:
「林言思,你这么伤心,要是我腿真的断了,是不是你也真的要嫁给我啊?」
「好啦、好啦,真的没什么事,我还能走路呢。」
为了安抚我,他强撑着站起来走了几步,结果后来送去县里医院,医生说原本只是轻微的骨头错位,因为那几步,伤势加重了,必须打石膏。
我在病床边,自责得不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于是身为病人的周越反过来安慰我:「你怎么这么爱哭啊,林言思。」
「别哭了别哭了,我会好好养伤的,你没听医生说,也不是很严重吗?」
「林言思,我再也不会让你掉一滴眼泪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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