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才是真正的恶?
什么才是真正的恶? -
我的妈妈是被拐卖来的,我从小就知道。
她不太爱说话,也不爱搭理我。
我对她最深的印象是五岁那年,我和她一起上山砍柴。
在山下的小河边,只有我和她两人。
我紧紧地拽着她的衣角,仰头叫她,她却不应我。只是忽然落了眼泪,然后将我一把拎起,一只手压着我的腰,一只手将我的头按在水里。
我记得那是一个冬天,河面上还结着薄薄的冰。
我的鼻子里、嘴里全是冷冷的冰水,我在水里剧烈地挣扎。
好不容易喘口气,我大声地哭着喊:「妈妈!」
「妈妈!我错了!」
我不知道我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先认错就好了。
她终于和我说道:「我不是你妈妈,你这个畜生的孩子。」
语气冷漠得出奇,我那一刻是真的觉得她要杀了我。
我的力气根本挣脱不了她。
我感觉我真的要被水呛死了。
我求她,挣扎都没有用,那一刻我恨惨了她。
「你在干什么?她只是个小孩呀!!」
我妈被快速扑倒,我像是一只挣脱了网的鱼,顿时得到了生机。
剧烈地咳嗽着,我感觉我的肺火辣辣的疼。
是我们村村长的儿子,陈安。
我知道他妈妈也是被拐来的,只是他妈妈死得早,我没见过。
我奶奶就时常说,你看陈安妈虽然死了,但是人家至少给老陈家留了一个种。
哪里像你妈,买回来简直绝我家后。
他比我大七岁,我一直跟在他身边叫他陈哥哥。
他推开了我妈妈,一把将我护在身后。
我妈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她既没有未杀成我的遗憾,也没有被发现的窘迫。
我那时候年纪小,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我爸。
我似乎想要找人给我撑腰,小孩子能懂什么呢。
我哭着上气不接下气地扑到我爸怀里道:「妈妈要淹死我!妈妈要淹死我!」
我爸只是很嫌弃地将我推开,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帮我撑腰时,
我看见他拿出一根手臂粗的木棍,一棍又一棍地朝我妈打过去。
我是见过我爸打我妈的。
吃饭的时候他吃得不开心,会突然一耳光打过去。
我妈甚至已经被训练得看见他的一个眼神就知道会挨打了,会下意识地用手去遮挡。
每当我爸打我妈时,我奶奶就会将我抱开,一边在旁观战,一边道:「要打你不晓得打狠点,没得事来两下,有啥子意思嘛?你这样打她会长记性吗?」
而后,又对我道:「你以后和你妈一样不听话,还是要遭打死掉的。」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太多次了,别的我都没什么印象了。
只记得我妈的眼睛里泛满了血丝,她看着我们一家人。
我知道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变成恶鬼咬死我们。
我看见我妈的头都被我爸打破了,血流得到处都是。
我奶奶还在旁边助威:「打死她,打死她!」
我一时间慌了神,从我奶奶怀里挣扎开。
「爸爸,别打我妈了,我不怪她了。」
我去抱住我爸的脚,我害怕我就此真的没有妈妈了。
却被我爸一把踹开。
本来我爸怎么打,我妈都没反应的。
但是此刻她却突然哭出了声,她的声音撕扯着,我没有听过鬼哭,但是那一刻我看到她哭,不禁想,鬼是不是这样哭的。
她费力地从嗓子里发出声,仰头望着天,大声大声地嚎叫着。
我爸爸才终于收了手。
我那时一边怕她,又想要亲近她。
爸爸和奶奶用像栓狗的铁链将她的脚拴住,大大的铁铐将她的脚都磨破了。
我从柴房找了很多蜘蛛用来盖住卵的厚膜给她道:「妈妈,我用这个给你捂上,就不会流血了。」
她看见我突然开始发疯,铁链被她扯着不停地响:「滚!给我滚!」
她一边骂着我,一边哭。
最后哭不动了,就在柴堆旁睡去了。
我趁着她睡着的时候,给她那些还在流血的伤口,一处一处放上蛛网。
瞥见她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又俯身轻轻地给她吹着伤口。
我在电视上学的,好像这样会有用。
我妈妈这些年还在不停地尝试着跑,她每跑一次,被抓回来就是一顿毒打。
连带着我也被打。
我想要她早点跑出去,又害怕她跑出去了,我怎么办。
我慢慢知道了,村里很多像我妈妈这样的女人。
有的被打断了腿,还有的被打傻了。
其中有个被打傻的阿姨,刚来的时候,特别漂亮。
白衬衫,牛仔裤,脸白白嫩嫩的。
我看到过很多次她挨打,后来那个大叔叫了很多村里其他的叔叔去他家。
慢慢的那个阿姨就疯了。
他们也就不拴着她了,我看见她疯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在我心里萦绕。
我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她像一只白天鹅一样,她曾是我最想成为的模样。
可是她现在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只会对着人傻笑。
衣服裤子也是黑黢黢、破破烂烂的。
后山上有大片大片的刺泡,我每次都会摘很多。
大部分都给我妈,我妈也不吃。
但是我给那个已经疯了的阿姨,她会吃。
吃完,她会将我抱在怀里。
叫我:「宝宝,宝宝!我的宝宝!」
她的怀里臭臭的,我最开始总是将她推开。
但是我被我爸爸和奶奶打的时候,我也会偷偷去找疯阿姨,抱抱她。
一边抱她,一边哭。
她都已经疯了,看见我哭,也会哄我道:「宝宝,别哭了!妈妈在!妈妈在,没人敢欺负你的。」
自从我妈妈那次差点把我淹死后,我就很少和我妈独处了。
我虽然很想靠近她,但是我还是怕她。
直到八岁那年,我爸爸和奶奶出去办事。
我做好了饭,偷偷给疯阿姨拿了一些,她坐在我家的门槛上。
夹了一筷子菜给我道:「宝宝先吃!」
「傻子!你吃吧!」我看着她憨傻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
她得了我的回应,捧着碗大口大口地吞着饭。
然后我又端了一碗饭去给我妈,我妈望着柴房外的天空,也不说话。
她看起来像是一具躯壳一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眼睛动了几下,我都以为她已经没了。
看见我的时候,她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下来。
我试探着讨好地将饭给她端过去。
她突然一下子冲了过去,将锁链紧紧地缠住我的脖子。
她的眼睛猩红,碗顿时砸在了地上。
我知道,她还是想杀我。
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相比于第一次,我已经慢慢可以接受了。
我知道她不是自愿生下的我,村里有个小学,我已经学了一些东西了。
教书先生是个年纪很大的大爷,看起来很是慈祥。
他教书不收学费,最开始,我奶奶他们是不想让我去上的。
只是那大爷说,她学几个字,至少以后会算账,会认路。
大爷偷偷和我说,村里人这样干是要遭报应的。
他同我说,我妈妈这样的人不容易,她们活下去都很难。
我的意识就快要慢慢迷糊,我脑子里出现了很多东西。
大多是妈妈挨打的样子,还有村里那些被拐卖来的阿姨们,我曾见过他们打死了人,就拿一床破席子卷起来扔到后山去。
那个阿姨之所以会被打死,是因为她生一个小孩就杀一个。
找各种方法弄死。
我妈妈终究还是不够心狠。
她现在用铁链子紧紧地缠着我的脖子,而我的脸上却全是她的泪水。
我伸手奋力地摸了摸她的手道:「对不起!妈妈!」
我知道她活得痛苦,我也活得难受。
我不知道明天起来会是怎样,好像无时无刻都在挨打。
我更知道她完全不想生下我的。
可就是这一句话,她突然松手了。
第一次抱着我嚎啕大哭,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我。
她哭得无助极了,我渐渐缓过劲儿来。
轻轻给她擦眼泪道:「我长大了,就带你出去好吗?」
她愣了愣,拿头抵着我的头。
眼泪一个劲儿地流。
我也从那时才知道,我们村是人贩子村。
我爸也是其中一个人贩子,但是他就是一个小喽啰。
人贩子村的老大我是见过的,是村里最大的那个院子的红姨。
她今年刚刚生下了一个小女孩,粉粉嫩嫩的,看起来可爱极了。
我奶奶时常叫我过去给她洗尿片,红姨生完孩子没多久也经常外出。
所以她小孩大多是我和奶奶带,奶奶又没有什么耐心,所以小孩就大多是我带。
小孩叫朱珠,特别黏我。
红姨每次回来,看我把朱珠带得好,都会给我好多零食,有牛肉干、饼干,还有饮料之类的。
我都会偷偷拿回家给我妈妈,我妈妈只是看着我叹气。
我们村的女孩是没什么地位的,老人们说男孩是一家的根,而女孩就大多是被拿去卖了换钱,只有朱珠是个特例。
我在村里之前还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大姐姐,我知道她十五岁就被卖了,我后面再也没见过她。
我只记得她被绑起来送走那天,哭得撕心裂肺,她那个所谓的爸爸只对着买家说,没事打几顿就老实了,当初她妈也这样。
大姐姐的妈妈过来拦,被他们的拳头一次又一次地砸倒在地上。
后来面包车开走了,那个阿姨瘸着腿追着面包车跑,地上都是血。
他们在旁边打趣道:「那娘们还真对生了的小崽子有感情了。」
教书的大爷跑出来质问他们:「你们没有良心吗?」
「你们不怕遭报应吗?」
他们怎么会有良心呢。
我爸在旁边吸着烟,将一口烟吐出来道:「怎么?你还想为他们讨公道吗?我告诉你,老子就算被抓进去了,坐几年牢表现好点就出来了。」
我在旁边木木地听着,坐几年牢表现好点就可以出来了?
那怎么样才可以让他们判死刑呢?杀人就会判死刑吧。
很快我就十四岁了,我不想像她们一样被卖来卖去。
我已经不止一次听过我奶奶和我爸爸商量要把我卖去哪儿哪儿。
朱珠也快七岁了,她是村里最受宠爱的女孩。
红姨生了她以后就没再生了。
但是红姨经常不在家,所以朱珠最信任的人是我。
我经常偷偷带她去看那些女孩的惨样,并且告诉她,
红姨对她那么好,是因为她死去的妈妈长得很好看。
要把她养得最好看,才最好卖。
一般给她说这些,我都是趁着四下无人说的。
她吓得哇哇大哭,我就会将她抱在怀里道:「没关系的,姐姐保护你,姐姐绝对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诫她,不要惹怒红姨,不要让红姨知道了。
不然你也会和大家一样的。
你放心姐姐会救你的。
我不停地给她灌输,并且时常待在她家。
表面上是我俩感情深,实际上是我怕她把我暴露了。
我十五岁那年,我爸爸和我奶奶终于下手了。
他们准备把我装上面包车,我扒着车门,我爸一耳光又一耳光地打着我,我被扇得鼻血都出来了,脑子嗡嗡的。
我妈妈也追了出来,她放声大哭。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在我爸爸面前哭,自从生了我以后,她无时无刻不盼望我爸爸打死她。
可是她这次却为了我妥协了,她跪在地上乞求道:「放了她吧!我跟你过日子,我求求你了!」
我爸爸看都没看她,一脚将她踹开道:「晚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朱珠也追了出来,没跑稳,膝盖都摔破了。
「放开我姐姐,我要打死你们。」
红姨看到心疼极了,抱起朱珠,当场抽了我爸爸一个耳光道:「多大点屁事,他妈的闹成这样。」
我爸挨了一耳光后,却也不敢说话。
只一个劲儿点头道:「我马上就把她弄出去。」
说着就重重地踹了我一脚。
朱珠哭得更大声了,她扯着嗓子喊道:「妈妈,求求你了,你救救何玉姐姐吧!」
红姨心疼地给朱珠擦着眼泪,然后漫不经心道:「多少钱,我买了,至于吗?没出息的东西!」
「红姐要,怎么能收钱呢!你说一句话,这丫头就是你的了。」我爸讨好地说着。
红姨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抱着朱珠回屋,给我爸拿了两万块。
十五岁这年,我被换成了两万块。
而红姨要带着朱珠去 S 市里,好让朱珠上外语小学。
她买了我,以后我就是朱珠的保姆,和他们一起去 S 市里照顾朱珠。
和我妈妈待的最后一晚,她第一次抱着我睡觉。
夜里大家都睡了,她给我说,外公是 C 城最好的十四中学的老师,叫冯正国,教物理的。
外婆也是那个中学的老师,教语文。
她以前是京都大学大一的学生,暑假被骗到了这里。
她很简短地给我说了,还给了我一串电话号码。
她被拐十多年了,她每天晚上都背这串号码,她很怕自己忘了这个,忘了这个就一点希望都没了。
我向她承诺,我会回来救她。
她只是惨淡地笑了笑:「你真的笨死了!」
这里是人贩子村,上一个家属找到这里来的,最后都折在这里了。
说罢!她双眼垂泪,然后坚定地捧着我的脸道:「告诉你外公我死了就行,记住了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面上答应了她,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闭上眼睛,满身疲惫。
我透过窗外稀疏的月色看着她,在心里下定决心,我一定要救她出去。
十五岁这年,我第一次走出人贩子村。
我爸也来送我了,他警告我道:「跟着红姨好好干,表现不好,老子砍死你。」
红姨抱着朱珠在旁边看戏一般站着,我抬手狠狠地甩了我爸一个耳光,打完我手都在抖。
我将手藏在背后面,怕被他们看到。
然后故作凶狠地对我爸道:「我现在是红姨的人,你他妈的吼谁呢?」
我爸愣在当场,紧接着我快速弯腰捡起地上的柴刀,做势要砍他一般道:「你给我老实点,以后我还回来,要是我妈出什么事,我砍死你。」
我爸爸震惊地看着我,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如果可以,我真的会砍死他。
红姨颇为赞赏地看了看我,只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走?」
车上红姨问我,怎么突然胆子那么大了?
她说话的时候,温温柔柔的,不发火像个和蔼可亲的普通阿姨。
只是谁都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阿姨是人贩子村的老大。
我装作受宠若惊的模样低头道:「跟着您,胆子必须要大。」
她却没有收手,继续问我道:「跟着我,为什么要胆子大?」
我看了看她,眼眶通红:「在这里只有朱珠把我当人看,出去以后我要保护朱珠。」
此时朱珠正睡得很熟。
我的话也不大声,并没有将她吵醒。
只是眼里噙着泪花,坚定地看着她。
她似乎没有想到我是这个答案,明显愣了下。
「你不怕我?」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烟,却在看了一眼熟睡的朱珠后又快速地放下了。
「您对我,比我爸对我好!」我继续表着忠心。
她没抬眼,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我又接了一句道:「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我跟着红姨来到了她的小别墅,才知道她村里的大院子简直啥也不算。
这个别墅在我之前的人生里只在电视里看到过,但是它比电视里的更精美。
有假山、喷泉、走廊、小湖,湖里还养着许多又大又肥的锦鲤。
红姨说这在风水上叫遇水则发。
我看着这精美华丽的别墅,想着买这个房子应该要很多钱。
买这个房子,他们应该要卖很多人,很多像我妈妈,像村里那些十五六岁就被卖掉的女孩。
而红姨在全国各地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房子。
住进这栋别墅不足两个月,别墅的地下室就又来了一批新货。
都是十多岁到二十多岁的女孩。
红姨说这批暂时交给我管,表现好了,给我发奖金。
我不敢同这些女孩的眼睛对视,只是每日给她们送送饭而已。
我来城里这么久,连手机都没有。
这栋别墅到处都有人守着,连和朱珠独处的机会都没找到。
我每天都紧张得发抖,只有在夜里无人时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想妈妈给我的那串号码。
我不敢写下来,因为我撞见过他们翻我的房间。
我更害怕万一被发现了那串号码怎么办。
就在我考虑要不要逃出去时,那批货里有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姑娘。
她每次见到我,都抱着我的腿,求我放了她。
有时还给我磕头,把头都磕破了。
她却毫无知觉。
直到有天夜里,其他人都睡着了。
她拉着我问我想读书吗?她说他们家很有钱,我帮她出去,她做什么都可以。
我没听完就跑了,回到我的小屋子,心跳过不停。
辗转反复几日,那姑娘竟然开始绝食。
我在这里已经待了两个月多了,我实在有些撑不下去了。
在村里很难出去,难道在城里也是这样吗?
城里应该更有机会。
只是红姨的别墅是市里最好的半山别墅位置,我们就算出去了,也不好跑。
那姑娘却告诉我,她会骑车。
有时候红姨的手下骑摩托车进来,钥匙就随意插在车上。
我心动了。
趁着一个红姨不在家的日子,我偷偷将她放出来。
我是想把所有人都放了,但是我怕到时候一个都走不了。
我一给她松开,她就狂奔了出去。
这时候一个平时不说话的冷冷的女生突然将我的腿抱住,用嘴型给我道:「骗局!」
我的手一下就麻了,我脑子里想我完了。
不!也许还有机会。
地下室乱做一团,那些姑娘们都醒了。
一个两个的都哭着求我放了他们。
我故作凶狠地吼道:「老实点!」
然后快速找出对讲机让门卫拦住她,很快就把那个女生抓了回来。
别墅里大半的守卫都聚了过来,我当着他们的面,拿钢棍一遍又一遍地打着那个女生。
几棍子下去,那个女生就连挡的力气都没了。
我一边打,一边对别墅里的姑娘们吼道:「看到没有,这就是逃跑的下场。」
我不知道打到了哪里,那个女生鼻子里涌出了大摊大摊的血,凄苦地求我道:「别打了!姐姐!别打了!」
我依然不松手,我的胸腔里都是愤怒。
差一点,我就被她卖了。
最后她实在没有办法,哭喊道:「红姨,救我!救我呀!」
红姨这才出现,她依旧是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模样。
然后走过来,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我忍住害怕的感觉,抬眼倔强地看着她道:「我是您买的人,你杀了我都行。可您不能这么说我。」
我们四目相对,我的眼里全是委屈。
她用眼神示意我继续说,我将头发撩到耳后,恶狠狠地看着那群被拴着的小姑娘道:「自她们被关进来后,就一直没落下心,总还以为可以出去。我今晚就是想让她们知道逃跑的下场而已。」
那些姑娘听我这么说,顿时面如死灰。
红姨听我这么说,眼里露出了赞赏的目光。
「不错,还知道杀鸡儆猴!」
「啥?」我满脸懵懂的模样,其实我听懂了。
此事过后,红姨倒是对我放松了很多。
我和朱珠见面,他们也不防着我了。
我又继续开始给朱珠洗脑。
偶尔还让我陪朱珠逛街,我趁着在商场上厕所的工夫,偷偷联系了我的外公。
只是告诉我和妈妈还活着,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对方是人贩子村。
朱珠在我的影响下,故意结识了他们学校的小网红,是个童星。
还拿到了对方的自媒体账号。
我只告诉她,越多人知道我们,我们就越安全。
但是我想做的不只这些。
红姨的那批货很快出手了,没多久别墅的地下室又来了新人。
我脑子里全是那个清清冷冷的姐姐帮我的模样,可我却没帮上她。
如果不是她,那夜红姨一定会杀了我。
我继续了我的看管任务,不和任何人说话。
又过了半月,我又偷偷联系上了我的外公。
他了解我的情况后,让我耐心等待,说他都等这么久了。
警方这次要将他们这群人渣一网打尽。
就在我惴惴不安时,红姨先前出手的那批货却出了问题,送货的人被警方一网打尽。
红姨连夜带着新拐来的姑娘们回人贩子村。
我一路上记着路标,夜里用朱珠的手机发短信给了外公,后快速删掉了短信。
然后跟着他们回到了村子。
我去见了疯阿姨,她好像更疯了,如果不是买她的男人舍不得花钱,她估计都活不到现在了。
我给她洗了澡,剪了头发,还给了她很多吃的。
她却不吃东西,一个劲儿地拉着我道:「宝宝,别走了!宝宝!我好想你呀!」
我后来才知道,她是和她孩子一起被拐卖的。
她的孩子死在了人贩子村后,她就疯了。
所以她一直叫我宝宝。
因为她一直黏着我,我就带她回了家。
其实也是下意识地想最后试试能不能帮她。
我妈妈看起来好像更憔悴了。
她看见我也不打招呼,像是一方木头。
我爸爸下意识就给了她一脚,打她就像吃饭一般正常。
我从车里冲了下去,拿着钢棍就朝着他打。
他猝不及防,狠狠地挨了我几棍子。
被我打蒙了,正想还手。
却被红姨拦住道:「行了,如今这么多事,再给我惹事,我弄死你。」
我爸顿时怂了。
夜里几个打手聚在我家喝酒,我妈又挨打了。
我爸挑衅地看着我,我拿出菜刀朝他扑过去,
并且不断刺激他道:「你这个没用的杂碎,你混这么多年还不如我!废物就是废物!」
周围几个打手看了过来,我一起刺激道:「你们也一样都是废物!」
其中有两个已经想动手了,尤其我爸爸,我感觉他的拳头都捏出汗了。要是从前他早就往死里打我,不过现在扯着红姨这个虎旗,他们都忍住了。
我妈妈终于被这边的争吵吸引了注意力,她看了过来。
似乎有些不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冲着她笑了笑。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她曾经无数次想做的事,我来帮她做。
我不停地刺激他们:「如果你们不买女人,是不是这辈子都娶不到一个老婆?废物也配有女人吗?」
我边说边笑,嘲讽着他们。
「你他妈和红姐混半年,要翻天了是吧?」其中有个打手吼我道。
他们几个冲过来就要打我。
我继续高声道:「你们几个畜生,自己的孩子都拿来卖,不知道是怎么投胎投错了,畜生也来做人了。」
他们再也忍不住了,冲过来打我。
「快跑呀!」我妈似乎不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她下意识地叫我跑。
我的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流了出来。
「对不起!我下次投胎一定不做你的女儿了!」
「对不起!当了你多年的耻辱!」
可我来不及给她说了,他们冲过来,靠我近的都挨了我两刀。
这彻底地激怒了他们,看我用刀,他们也拿出了家伙。
不知道谁用力,一把水果刀笔直地捅进我的小腹。
我的头转向我藏在青瓦之下的手机。
那里一直直播着,我恍惚间看见弹幕一直在滚动。
但是我却看不清。
我用的童星的账号,他有几百万粉丝。
应该很多人知道了吧!
只要不杀死人,他们都会出来。
那我死了呢?我死了,可不可以判处他们死刑?
我直播了我的死亡,原来刀子捅进肚子这么疼。
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只是望向了我妈,用嘴型说道:「对不起!」
她应当很快就可以自由了,外公他们已经围在附近了。
我爸和那几个打手杀红了眼,准备一不做二不休要将我杀了。
我看见那些刀朝我刺过来,我想我必死无疑了。
却猝不及防掉入一个臭臭的怀抱,我听见我从前听了无数次的声音:「宝宝!妈妈保护你!妈妈保护你!」
疯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过来,将我紧紧抱住。
那些刀都捅在了她身上,我的衣服上都是她的血。
该死的人是我呀!我是人贩子的后代。
人贩子就该断子绝孙,我早该死了。
疯阿姨怎么这么傻呀!我今天还故意带她走了几遍直播的位置,我希望童星的那几百万粉丝可以看见她。
她不能死呀!她已经快要回家了,她怎么能因为我这样一个人死了呢。
我想要哭,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她应该是这个世上最爱我的人了,可是她死了。
我应该也快死了吧!能死了就好了!
这样他们这群畜生就在几百万人的关注下杀了两个人了,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脑子里过了很多东西,有第一次被我妈按在湖水里。
有我妈妈想勒死我那次,有我们两个抱着哭。
还有疯阿姨每次臭臭的怀抱,还有她一次一次地喊我宝宝,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叫我宝宝。
还有朱珠,我无数次给她说:「姐姐会保护你。」
虽然对不起她,但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
再然后就没了,我什么意识都没了。
我应该是死了。
我再次醒来,是在一间白色的屋子里。
里面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我下意识地问了句:「是要安排我投胎了吗?不做人贩子的孩子可以吗?」
一个戴着口罩的阿姨看着我,她眼眶通红,一听我这句话眼泪就落了下来。
砸在了我的眼睛里。
温温热热的。
我就知道了,我没死。
我没说话,她却摘下口罩对我道:「妹妹你好厉害!」
我抬眼一看,周围有之前地下室那个看起来清冷的姑娘,她穿着警察的衣服。
我这才知道她是卧底,她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胆子这么大,好好读书,以后来当警察呀!」
后面不远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我大概猜到他应该是我的外公。
我冲他笑了笑。
我也没啥资格叫他,他却苦涩地笑了下道:「你妈妈一身都是病,在隔壁房间。」
朱珠趴在我身边瑟瑟不安的模样,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我住了个把月就出院了。
人贩子村本来就被警方准备围剿,加上直播的原因,引起整个社会的愤怒。
附近县的警察都来了,加上我事先留下的线索,人贩子村被一网打尽。
所有人贩子都被严惩,杀疯阿姨的那些人都被判处死刑。
疯阿姨的丈夫真的通过那次直播找到了她,只是最后他见到的是冰冷的尸体。
他把疯阿姨的骨灰带回了家。
我去拜祭了疯阿姨,从头到尾都没敢看他丈夫。
红姨本来带着朱珠逃了,却被朱珠里应外合警察把她抓了。
她也被判处了死刑,在临刑前我带朱珠见了她。
她出奇地平静,只道:「没想到我养的狗,居然是小狼崽子。」
朱珠愤怒地质问她:「你这个坏女人,把我爸爸妈妈还给我。」
她那十分平静的脸色终于破裂了,眼圈也红了。
原来豺狼也会落泪。
我用眼神示意她外面站着媒体,她想要说出口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只是恶狠狠地冲着我道:「你怎么这么狠毒?心怎么那么狠?」
这次换我平静地看着她,她的泪终于落了下来道:「朱珠可没对不起你!」
害了那么多家庭,却脸色平静的红姨竟然也会觉得别人心狠。
有的人天生没有怜悯,只有你拿刀反击她,砍在她身上,她才知道原来刀砍人也会疼。
不过这都没关系了,畜生就该投胎去做畜生。
又是一年春天,我在警方的帮助下重新上了学。
在他们的刻意保护下,没有任何人知道我。
也有几个好事者问我是不是那场引起轩然大波的直播里的女生,我只是一脸淡定地笑道:「可能只是长得像吧,不过她好厉害,我可没那个胆子。」
朱珠被好心人收养了,但是她还是爱黏着我,我仔细想了想决定和她的养父母商量把她送走。
希望随着年纪增长她可以忘记这些事。
但是上车的时候,她狂哭道:「姐姐,你要保护我的!」
「姐姐,别不要我!」
「姐姐,我以后保护你嘛,别丢下我。」
最终我和她养父母还是心软了。
就这样她时常来找我,只是有次偷偷问了我一句:「姐姐,我的爸爸妈妈是不是没了。」
我告诉她:「你的爸爸妈妈不是已经找到你了吗?」
我很久都没有再见过我妈妈,我甚至想,我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可能是遗传了她读书的本事,我学习得很快,甚至跳级到了初三,很快就念了高中。
日子平淡地过着,直到我高中毕业那年,
我再次见到了她,原来这些年她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
而且在人贩子村待的那些年,她得了一身的妇科病。
我是被外公带去看她的,原本是躲在角落里偷偷看。
但是却被她发现了,我慌忙得想跑。
却听她喊道:「是小玉吗?」
我停住了脚步,眼泪疯狂涌出。
她坐在凉椅上,温温柔柔地喊我,是我儿时无数的梦境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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