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特别酷的妈妈是种怎样的体验?
有一个特别酷的妈妈是种怎样的体验?
小尘
李金桂女士来接我的那天,正巧是我的十八岁生日。
我的亲爹和后妈带着他们的宝贝儿子去参加亲戚的婚礼,而我这个晦气玩意不配出席在任何喜庆的现场。
那天,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给自己过生日,馒头上插着一根偷偷藏起来的蜡烛,旁边放了把刀。
蜡烛已经被我摁灭在掌心,烛火消失了,只在掌心留下刺痛和一个小小的焦痕,这样的伤痕,我身上还有很多,有的是自己弄的,更多的是李为善喝醉了拿烟头烫的。
李金桂女士摁响门铃的时候,我正把刀对准自己的手腕。
1
她就这样出现了,烫着时髦的卷发,穿着深色的旗袍,提着漂亮的小皮包,站在门口,开门见山地说:「我是你妈,来接你走。」
记忆中的脸和面前的脸对上,我一下子就认出了她——
李金桂,我血缘上的妈妈,十年前受不了我爸的家暴,净身出户也要和他离婚的人。
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我站着原地愣了一会,随后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她见我没动,又补充道:「你今天成年,不需要监护人了,要不要跟我走?」
这下我动了,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奔回房间找到我的身份证,然后又跑回来,在她后悔之前把身份证塞到她的手里,半是祈求半是决绝:「带我走。」
她不是爱说废话的性子,一句话都没问,利索地拉起我转身就走。
我什么行李都没收拾,她告诉我,李为善的东西太脏,我们不要,她会全部给我买新的。
等到我们的出租车向前开,远远地将那个我住了十年的小区抛在身后,我才有了些真情实感。
我刚刚…… 好像二话不说跟我十年没见的亲妈跑了……
我不后悔,只是有点好奇她为什么要带我走。
她紧紧拉着我没受伤的那只手,掌心粗糙但温暖,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接你回去给我养老。」
这理由实在站不住脚,看她的穿着打扮就知道她现在过得不错,倒是我,常年没人管,像条野狗,要我给她养老还不如养条真狗。
不过我没再问,要我干什么都行,总不会比待在那里更差劲了。
「我该叫你什么?」我试探着问她,尝试着想要用那个称呼来称呼她,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还记得我爸领着陈倩进门的那天,我不肯叫她妈,他直接一耳光抽到我耳鸣不止。
我叫了陈倩十年的「妈」,这个称呼对我来说,已经脏了。
我没由来地颤栗,整个人打着摆子,熟悉的眩晕再次出现,我好想吐,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早点下手。
她自然地将我的异常理解为晕车,一手握着我的手腕,另一手来帮我拍背,还从漂亮的手提袋里掏出一把话梅糖塞我嘴里。
「叫李金桂女士。」
「好的…… 李金桂女士。」
她似乎觉得这称呼挺可爱,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我看着她的虎牙,心想,我们确实是母女无疑了。
2
我们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奔赴千里之外的申城。
在等车的半个小时里,李金桂女士让我等会,便一个人离开了。
我脊背紧绷着,独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心里数着数,连日后去哪个车站乞讨都想好了。
还没数到三百,李金桂女士就回来了。
她是跑回来的,脸通红,发丝凌乱,还有细汗挂在脑门上,手上提着在蛋糕店里现买的小蛋糕。
我十八岁生日当天在火车上度过很简陋但该有的都不缺,漂亮的小蛋糕被插上了要来的蜡烛,点燃了端到我的面前。
邻座的乘客知道今天是我生日,还派她的小儿子给我送来一把粘牙的玉米糖,祝我生日快乐。
玉米糖是老式的糖果,包装很土,粘牙但确实是甜,玉米的香味很浓,怪好吃的。
这突如其来的好让我无所适从。
我忍不住问李金桂女士:「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她放松靠在椅背上,嗤笑一声:「给块蛋糕算个屁的好啊,我想你给我养老,自然得对你好,这才哪到哪啊,快吃,不喜欢再买。」
说完,她也不看我,把吹灭了蜡烛的蛋糕塞我手里,抓过我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给我抹烫伤膏。
我等她来问我怎么弄的,但是等了许久,她都没有开口。
火车上气味混杂,闷得很,有股汽油的味道,但是蛋糕的香甜盖过一切。
我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插起一小点奶油放进嘴里,甜的,我的,不是剩的。
3
我被李金桂女士牵着手领回了家。
她领着我挨家挨户认人,告诉他们我是她闺女。
邻居们显然对她的事并不陌生,什么都没问就接受了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闺女,欢欢喜喜地拉着我的手给我吃糖。
我来这不足 24 小时,恶意一点未见,两个口袋倒是装的满满的,全是糖,一天吃一颗都能吃到明年春天。
我今天一天收到的善意比过去十年都多。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馈善意,只好板着脸努力地掩饰自己的无措,显得一本正经的,倒把他们逗笑了。
最后还是笑够了的李金桂女士给我解了围。
晚上,我刚被李金桂女士拉着抹了两小时的护肤品,从头到脚全没放过。我顶着一张格外昂贵的脸,看着天花板,生无可恋。
她在我旁边躺下,握着我刚做完手膜的手,跟我说话:「这里的人都很热情,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她们都帮了我很多。」
我看着自己香香滑滑的手,回道:「嗯,就是有点吵。」
她略微直起身:「讨厌吗?」
我想了想,还是诚实道:「不讨厌。」
没有人会讨厌炙热的善意,我也不例外。
她点了点头,又躺下去,跟我道晚安,还抓着我的手腕没松开。
她已经闭上了眼睛,我张了张嘴,想了半天还是没叫她放开我。
拉着手也不是不能睡。
我这个年纪的孩子,基本上都在上学,但我显然不适合回学校,李金桂女士也没提过。
我遇到的每个人都很好,有问题的是我。
明明已经足够幸福,却还是忍不住伤害自己,这让我觉得自己真的挺贱的。
她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总是充满元气,穿红戴绿,她的世界里没有阴霾,永远充满阳光,而我会在阳光最盛的时候看见阴影,不自觉地找机会伤害自己。
她家布置的很温馨,连刀柄上都刻着漂亮的花朵。
可惜有一次我用水果刀割伤自己的时候被她瞧见了,她面上不显,淡定地问我是不是想吃水果了,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却发现她把家里所有锋利的东西都束之高阁,就连陶瓷的餐具都换成了摔不破的小麦秆碗筷。
她总是这样,从不过多问,也从不把自己当救世主。
哪怕我炭盆都摆好了,她都能面不改色地问我是不是想吃烧烤了。
我独处的时间被她一再压缩,白天跟着她去店里收钱当吉祥物,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手脚并用地把我缠住才能安心入睡。
她好像有特异功能,除了第一次,之后每次试图伤害自己的时候,她都会第一时间出现。
我问过她为什么总能及时出现,她神秘地说:「别问,问就是心灵感应。」
她不喜欢煽情,每次我问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都说是为了让我给她养老。
我觉得她在把我当小孩子哄,这时候她又会笑着点点我的脑袋,说:「你就是小孩子啊。」
不得不说被人当小孩的感觉挺好的。
我再次坚定活下去的目标:给李金桂女士养老。
再有别的,那就是:赚很多钱给李金桂女士养老。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下去,我无数次忍不住想要伤害自己,又被她及时阻止。
有一天,我坐在柜台里捧着碗羊肉汤慢慢地喝,李金桂女士正跟她的老顾客寒暄,店里到处都是羊肉的香味,水汽弥漫开来,在窗户上凝成一层水雾。
我听着李金桂女士爽朗的笑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汤喝完了,羊肉也吃光了,李金桂女士又给我端来了热气腾腾的红糖糍粑,我在她离开之前,鼓起勇气叫住了她。
「妈…… 我想去医院看看。」
她背影一顿,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妈」震得呆立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说了什么。
她拉着我的手,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来:「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她情绪好激动,声音好大,听得人怪害羞的,我扯扯她的衣摆,小声道:「你小声一点。」
她说好。
那天,每桌客人都收到了一份免费赠送的红糖糍粑,甜得人心都化了。
4
李金桂女士带我去了医院。
药不便宜,但她花钱花得倒是蛮高兴的,笑着说:「是病就好,是病就能治,能治就能好。」
发现闺女得病还这么高兴的恐怕就她一个人了,但谁让她是李金桂女士呢,她高兴我也高兴。
我心心念念要给李金桂女士养老,于是按时吃药,配合治疗。
也许老天真的是公平的,给我安了个家暴老爹的同时,还给了我一点画画天赋作为补偿。
我开始做家教,教小朋友画画,开始只是周围几个邻居想帮衬着点,后来竟也有了点好口碑,至少饿不死了。
我收到薪水的第一天,李金桂女士简直笑得牙不见眼,带着我挨家挨户「炫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赚了几个亿。
这片的邻居都这样,你夸夸我的崽,我夸夸你的娃,商业互吹,就很和谐。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我专门用来发画的账号攒了几万的粉丝,做家教的薪水也可以养活自己了。
终于有一天,那些漂亮的餐具包括刀都重新出现家里,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好想已经很久没有想死了。
我确实不想死了,一点都不想。
我就想努力赚钱给李金桂女士养老,顺便给她找个一米八还有八块腹肌的男朋友做我后爹。
我发现,李金桂女士最近可能有新情况。
有个叫可可的小姑娘最近在我这里学画画,她长得水灵灵的,可爱的很,就是一双手实在不怎么灵巧,船都画得像毛毛虫,而且不像是喜欢画画的样子,每次来上课都仿佛戴着痛苦面具。
李金桂女士盯得正是她的小叔叔,刘涛。
我用看后爹的眼神打量刘涛,发现还不错,一米八,工作稳定,就是年纪小了点,和我差不多,和李金桂女士差的有点多。
不过没关系,李金桂女士值得。
正在打量「后爹」的我没注意到李金桂女士看我俩的眼神更有深意。
刘涛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暗含深意的眼神盯着,一张俊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说自己不太熟悉路,可不可以送送他,可可也在帮腔。
李金桂女士开口发话了:「遥遥,你送送小刘和可可。」
我心知这是要让我和「后爹」沟通熟悉一下了,于是欣然应允。
刘涛抱着可可,脸更红了,出门的时候还不忘给我开门,身后,李金桂女士的眼神已经可以说是慈祥了。
我和他并排走着,他走路可真慢啊,五分钟的路恨不得走上半小时,走路不看路,还差点撞树上。
我一把把他拉回来:「你没事吧?」
他看着我抓着他的手,更结巴了:「没…… 没事。」
问他路记清楚了没,他支支吾吾地说没,问我下次送可可来放学的时候能不能再送送他。
我点头答应,心里默默吐槽,挺帅一小伙子怎么脑子不太好呢?
要不劝李金桂女士算了吧,这智商影响下一代啊。
我把他送到小区门口,转身就走,心里盘算着怎么和李金桂女士说找对象不能光看脸。
刘涛又在原地站了一会,耳后的热意散去,眼神清明,看上去可不傻。
可可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扯扯还在凝望的小叔叔,软乎乎地问:「小叔叔,你什么时候能追到老师呀?可可真的不想学画画了啦。」
刘涛揉揉她的头发,保证道:「在努力了。」
我一回到家,就看见李金桂女士正哼着《好日子》,满屋子打扫卫生,手上还拿着鸡毛掸子,笑眯眯的:「回来啦~」
我沉吟道:「回来啦。」
「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
是还不错,这俩人看上去都不太聪明的样子,谁也别嫌弃谁。
我以为我要有后爹了,李金桂女士以为她要有女婿了。
尽管我们的脑电波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但大家都挺满意,就还好。
5
后爹暂时是没有了,男朋友倒是可以有一个。
我还记得那天家教课结束,我送他们回去,路上刘涛突然跟我表白,可可适时地从小兜兜里掏出一把玫瑰花瓣,撒向半空,试图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营造出一点浪漫的氛围。
刘涛紧张得不敢呼吸,而我满脸迷茫:「什么表白?你不是想当我后爹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面前的刘涛被吓出了表情包,树后头躲着的李金桂女士和隔壁张阿姨更是满脸惊恐地摔了出来。
他们的惊恐太明显,迟钝如我也意识到不对劲。
气氛一时很尴尬,能说如张阿姨,现在都说不出话来,最终,大家一起沉默地捡起了玫瑰花瓣,为爱护环境增添了一份自己的努力。
后来我和刘涛正式在一起,一直到谈婚论嫁,这事一直是两家长辈的谈资,逢年过节必提的保留项目。
哎,黑历史,不提也罢。
我们认识的第四年,恋爱的第三年,我二十八岁,刘涛向我求婚了。
我想答应,但是……
我小声对他说:「你知道我要给李金桂女士养老的吧?」
刘涛早就知道我们家的情况,闻言点头。
我觉得他理解的养老和我理解的不太一样,他不懂问题的严重性。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别扭地解释「我得给李金桂女士养老,给她找一米八有腹肌的小帅哥,她以后万一再有了孩子,我肯定也要养的。」
说完,我低着头不敢看他,无论怎么说,我这好像都不是什么好选择啊。
我没等到他怒而离去,倒等到他「噗哧」一笑,他越笑越夸张,整个人都在颤抖,我被他笑得恼羞成怒,生气地追着他揍。
这是多么严肃的现实问题啊!
不许笑!笑什么笑!
他终于停下了笑声,一把把追着他打的我摁在怀里,我听见他略带笑意的声音在上方响起:「遥遥,你真可爱。」
我才不可爱呢!
我要推开他,他却不许我动,紧紧地抱着我。
「这不是问题哦。」
我还有点羞,努力挣脱出来,红着脸瞪他。
刘涛把我拉回去,笑眯眯地保证:「放心,我一定会给妈养老的。」
「嗯。」我听见了我自己的声音,又低又轻,仍然带着未散去的热意。
想了想,我又不放心地补充道:「还要找小帅哥。」
「好好好,找小帅哥。」
「要一米八有腹肌!」
「好!一米八有腹肌,还要长得帅,好不好?」
我扁扁嘴:「不用长得帅,对李金桂女士好就行。」
「嗯。」
他又把我抱进怀里,这次我没拒绝。
李金桂女士知道我们要结婚了,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最近天天早上高唱《好日子》,天天盘算着婚礼上要请哪些宾客。
隔壁张阿姨,楼下王阿姨,熟客赵叔叔…… 每个帮过我们的人都要请上,别问,问就是高兴!
但是,总有些讨厌的人,专拣着你大好的日子出来恶心你。
说的就是你,李为善!
6
得知李金桂女士被车撞了的消息时,我和刘涛正在婚纱店里试婚纱,毫不夸张,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天都塌了。
我们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的时候,李金桂女士腿上绑着石膏,正在和临床病人谈笑风生,看见我们还高高兴兴地打招呼:「你们来啦?嗨,不是什么大事,哪值得你们特地跑一趟啊。」
我看着她腿上的石膏和手上的擦伤,眼眶里的泪水要掉不掉,一股邪火从心底升起,连珠炮一样开骂。
「你多大人了啊,走路竟然不看路,还你跑到路中间去?」
「你知不知道你年纪大了,万一有个好歹就完了啊?」
「你是想让我担心死吗?」
李金桂女士被说得讪讪的,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哪有那么严重啊……」
「我让你说话了吗?!」
李金桂女士自知理亏,不敢反驳。
我一顿输出,说到最后李金桂女士躺在病床上生无可恋,我留下一句「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就摔门离开了。
李金桂女士委屈巴巴:「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刘涛连忙解释:「遥遥她也是担心你,妈你别生气啊,我去看看她。」
我一个人躲进楼梯间,扶着楼梯扶手,看着窗外生气。
「遥遥,你别生气了,妈她也不是故意的……」
刘涛的话音一顿,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见了我还在生气的上半身和不由自主颤抖的下半身,我努力扶着扶手,才没让自己跌倒下去。
我满脑子都是:我完了我完了,我竟然敢吼李金桂女士,我完了!1
听见声音,我和刘涛对视一眼,均是沉默。
刘涛有点想笑,被我瞪了一眼之后,又憋回去了。
在我的怒视之下,他突然痛苦地捂住自己双眼:「啊!我的眼睛!我怎么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演技之拙劣,让人实在不敢恭维。
好歹表现出了没看我笑话的意思来,边说还边过来扶我。
我努力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压根就没有力气站起来,双腿跟面条一样软,被他扶着才感觉找到了依靠。
我喃喃道:「刘涛…… 我真的…… 以为我要失去她了。」
他收起了嬉笑,耐心地陪着我:「遥遥,现在没事了,可以哭出来了。」
我后知后觉现在没事了,我可以哭,他又忙着给我擦眼泪。
半小时后,我哭完了,终于冷静下来。
「我们得查一下她为什么会受伤。」
刘涛不解:「妈不是说她自己不小心吗?」
「我不信。」
没人比我更了解李金桂女士有多在意道路安全。
我刚回家的时候,每次过马路她都像带着小朋友一样带我,生怕她一个不注意,我就跑到路中间寻思去了。
后来我不想死了,李金桂女士的习惯也没有改变,每次过马路,她必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她不可能「一不小心」跑到路中间去的。
「你怀疑有人害她?」
「不一定有人害她,但她肯定遇到了什么事才会情绪激动到路都不看,而且这事她不想让我知道。」
最重要的是,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李金桂女士自觉理亏,最近几天都乖得要命。
我翻身农奴把歌唱,家庭地位一朝提高,莫名有点爽,走路都像飘,但是我还是板着张脸,我发誓这事没有下一次了,李金桂女士必须知道这事有多严重。
我尝试问过她那天究竟遇见了谁,她始终一口咬定就是她自己不小心,谁也没遇见。
我呵呵哒,一个字都不信,不说我就自己查。
趁她睡着,我帮她收拾东西,在她随身的手提包里发现了一包被压碎的燕麦提子曲奇,只有东城的一家咖啡店有卖,是我最喜欢的,她每次过去都会给我带。
我还翻到一张小票,小票上显示的时间正巧在她被撞前的两个小时。
上面的金额扣除曲奇的价格还有剩余,估摸着正好是两杯咖啡的钱,这不能不引起我的注意。
李金桂女士爱喝茶,从不爱喝咖啡这种东西,每次去咖啡厅都是帮我买曲奇,怎么会买咖啡呢?
除非她是约了人去那里谈事情。
我有了思路,只是没想到「凶手」会自己跑上门来。
7
我是在赶去咖啡店的路上收到李为善的短信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到了我的联系方式。
「遥遥,一别数年,甚是想念。我知道你们母女俩日子过得拮据,很想帮帮你们,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见一面?——父李为善留」
这半土不土、故作高深的说话方式,确实是李为善那个伪君子发的了。
我本来打算直接把他拉黑,但他发信息的时间过于巧了,我没法不把李金桂女士的受伤和他联系起来。
如果是他的话,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我毫不客气地拨回去,那头很快接通,声音还透着一股子做作的欣喜:「遥遥,是你吗?你愿意接爸爸的电话了?爸爸很想你……」
我冷冷地打断他的表演:「李为善,你是不是以为我失忆了啊?你家暴我和我妈的事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呢,现在跟我装什么慈父呢?」
李为善恶心人是真的有一套,都有这样了,还在坚持不懈地表演:「爸爸就是想你了,从前的事是爸爸错了,你一离开家爸爸就后悔了。」
「我离开十年了,今天之前你从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你现在说想我、后悔,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他似乎被我噎住了,他本来也不是慈祥的人,不出三句话就又恢复了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你怎么跟我说话呢?我是你亲爹!一句话不说跟你那个贱人妈跑了,你还有理了?!」
我愤怒到极致反而出离冷静了,李为善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绝对是有求于我,这才会「屈尊降贵」来找我。
「有话直说,不说我挂了。」
他还想再叨叨两句,我却不想听了,二话不说把电话挂了。
挂完电话,我默数五个数,五个数没数完,电话果然再次响起,一接通就传来了李为善那气急败坏的骂声。
「再吵拉黑。」
叫骂声戛然而止,李为善在那里喘着粗气。
在我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那头终于再次响起了李为善的声音:「我和你谈笔生意。」
这我倒是来了点兴趣:「什么生意?」
「我知道你和你妈孤儿寡母的,过的不容易,尤其是她最近还被车撞了,你们的日子就更难了。」
接收到「被车撞」的关键词的我一把捏爆了手里的奶茶,奶茶全撒在我的车里,我却好似没注意到,专心听着下文。
他的声音带着诱导性:「我可以给你二十万,足够你们生活,只要你给我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的肾。」
我一下捏紧了拳头,愤怒地浑身颤抖。
难怪李金桂女士会那么生气,那怪她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原来是我亲爹想花二十万买走我一颗肾呐,为此,还害得李金桂女士受伤了。
生气的同时我又觉得畅快,真是恶人有恶报啊,他竟然得了尿毒症!
真是活该!
我没挂断电话,听李为善居高临下地许诺只要我给他一颗肾的好处。
我听了半天才明白他到底误会了什么。
原来他以为李金桂女士是饭馆的服务员,以为我是混吃等死的啃老族,幻想着我俩窝在一个小破房子里艰难度日。
李金桂女士早就把饭馆转到了我的名下,她现在确实不是餐厅的老板了,再加上她天天在餐厅帮忙点菜送菜,不知情的人确实容易误会。
至于我,确实没再读书,主要靠网络接稿赚钱,偶尔带家教,算起来确实没个正经班上,也没人帮我交五险一金,在他这种在机关里待了一辈子的老古董眼里,确实是没正经工作的啃老族。
至于我们住的房子,确实是老小区,看上去比不得他住的商品房外观漂亮,但是实在喜欢这里的邻里氛围,便一直没搬。
我们确实是孤儿寡母没错,但我们并不可怜。
也是,他那么傲慢的人,大概是无法承认曾经打不还手的前妻和疯子女儿离开他之后过得还好吧。
他这种人,永远只听自己想听的,只信自己想信的。
他知道要换肾之后,甚至没让他和陈倩的亲儿子做检测,直接惦记上我的肾,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他傲慢地认为这是一种施舍,我们必定欢天喜地地接受,却没想到在李金桂女士那里吃了闭门羹,这才打算直接找我商量。
我默不作声地听完了全部,心里觉得可笑至极。
我病了这么些年,每次犯病都是伤害自己,我头一回这么真心实意地想弄死一个人。
他该死!
8
我心里有了主意。
都说最可怕的不是失败,而是满心欢喜地以为要成功了,却发现全是一场空。
既然他觉得我穷,那我就穷给他看吧,陪他演一场戏,在要捐肾的关键时刻反悔,看他崩溃的样子。
伤筋动骨一百天,在李金桂女士养好之前,足够我演完从「宁死不屈」到「被迫同意」的戏码了。
我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涛,包括我的计划。
「你要是觉得我恶毒的话,可以不用管这件事。」
他从听到李为善想用二十万换我的肾之后就开始暴跳如雷,现在冷静下来,只觉得背后发凉。
他过去二十多年的经历都是平安顺遂的,如果不是遇见我,前他完全没想过竟有父亲能恶毒至此,愤怒过后涌上来的是心疼。
他摸摸我的头,终于下定了决心:「我陪你去。」
「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我把态度转变的时间定在了一个月,做戏做全套,我甚至还叫街坊陪我演了场当街霸凌的大戏,用的借口是怕人来打秋风。
街坊们欣然应允,戏瘾发作起来人人都是影帝。
当然,这一切都是瞒着李金桂女士进行的,她已经担惊受怕够了,不该再为这些事操心了。
这场面闹得挺大,李为善自然也知道了这事。
他给我打电话的间隔越来越急,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软硬兼施之下,我终于松口了。
我们定在一个深秋早晨去医院做匹配检测。
相隔十年,我再次见到了李为善,他瘦了很多,疾病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更加苍老,唯有一双眼睛,永远是那样的凶相毕露。
我认出了搀扶他的人,陈倩,这个女人当年插足我爸妈的婚姻,最终成功上位,保养得竟然像三十多的妇人一样。
她不像李为善那样喜欢直白的家暴,她喜欢精神刺激,喜欢用尖细之物刺我,疼但是不留印子。
我站在原地,刘涛站在我的身边,沉默地护卫着我。
李为善看见我,努力想露出个和蔼的笑容来,可惜业务不熟练,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遥遥……」
我高昂着下巴,并不理他,反而指着陈倩,道:「跪下,扇自己。」
陈倩有点懵,柔柔弱弱地看着李为善,就差咬嘴唇表示委屈了,李为善脸色更是铁青:「李遥遥,你别太过分!」
我可不怕他,分毫不让:「不照做我就算饿死都不进去。」
「你不要欺人太甚!」
「着急求人的可不是我。」我一挑眉,看向委委屈屈的后妈,笑着说,「后妈,究竟是你的脸面重要呢,还是李为善的命重要呢?」
我们在门口形成对峙,谁也不让谁,最终,还是李为善率先低头。
他对着陈倩说:「照做吧。」
陈倩美目里全是不敢置信,李为善狠心不去看她。
陈倩怒从心起,大吼道:「凭什么要我给这个小贱人跪?」
「就凭你靠我养着!」
「我不跪!」
陈倩想要反抗,李为善却一巴掌抽在她的脸上,我觉得这幕很熟悉,很像我当年被迫改口叫妈时被抽的那一巴掌。
现在挨打的变成了看戏的,看戏的变成了挨打的,真是报应不爽。
李为善这种人,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我敢打包票,陈倩一旦和李为善离婚,一定毛都都捞不着。
她做了二十年的阔太太,哪能再忍受没钱的日子呢,所以她一定会低头。
深秋的医院门口,中年美妇跪地抽自己耳光,真是奇景,惹得路人纷纷围观。
「差不多可以了吧,你无理取闹也要有个限度。」
我笑而不语,倒是没有反驳。
毕竟这才哪到哪呢,一周之后,配型结果出来,你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无理取闹。
做完检查,大家分道扬镳,陈倩顶着一张红肿的脸,怨恨地盯着我,恨不得扑上来把我撕碎。
这一周,他们是焦心的,我是放松的。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给他捐肾的,我就是想看他死啊。
他应得的!
9
一周后。
「怎么可能!她是我亲生女儿!怎么可能不匹配呢?!」
李为善怒吼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个尿毒症患者,整个人阴鸷又可怖,死死地盯着我。
我也从愣怔中反应过来,无奈地摊手。
搞半天我压根不匹配啊,亏我还担心了半天,生怕他们来硬的,直接抢我的肾。
陈倩也是不敢置信,怒吼着「你做了手脚」冲上来要抓我的手,刘涛当在我身前,全方位守护着我。
她像个疯婆子,不停地念叨着「不可能」。
医生好脾气地解释,亲生子女也有一定几率肾源不匹配的,但她听不进去。
李为善沉默地坐在那里,周身笼罩着低气压。
我从刘涛身后探出一个脑袋,适时提供新思路:「女儿不行,不是还有儿子吗?」
李为善眼睛里射出摄人的光芒来,死死盯着陈倩,不停地念叨:「对,还有儿子,儿子还没测,还有儿子。」
「不行!」陈倩反应出乎意料地大,李为善虚伪地劝了半天,她还是不肯。
李为善一瞬间笑意全无:「我最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让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了?」
李为善沉着脸,当着她的面打电话给他儿子李茂:「茂儿,立刻到申城来做肾源匹配。」
他那个不学无术的混子儿子在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李为善的神色更加阴沉,冷笑两声:「你不做就别想再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我就算全捐了都不会留给你,你自己掂量一下吧。」
隔着手机我都听到了骂骂咧咧的声音。
陈倩突然冲上去,怒吼着叫她儿子千万别来。
李为善不善地看着她:「你为什么总不让茂儿做匹配呢?割了一个肾他不是还有一个吗?」
陈倩嗫嚅着不敢回话,只是重复着「不能做」。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凉凉地补刀:「说不定因为李茂不是你亲生的呢,说起来,我都不知道李茂是什么血型啊。」
李为善的眼神更加危险了。
陈倩瞪大了眼睛,要冲过来打我,说我污蔑,被刘涛死死拦住。
我冲她和善一笑:「是不是污蔑,做匹配的时候顺便做个亲子鉴定不就知道了吗?」
李为善觉得有道理,陈倩出奇愤怒。
他俩吵起来了,倒是没人在意我这个被鉴定为不匹配的肾源了。
我和刘涛功成身退,并不想掺合他俩的事,悄咪咪地退了出去,刚走出门口,便听到一声脆响,像是杯子砸在墙上的声音。
我俩对视一眼,双双耸肩,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时间还早,李金桂女士还等着我们的小蛋糕呢,我们可不愿意为他们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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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月过去,有些八卦,即使不想听也会传到你的耳朵里。
李为善和李茂竟真的不是亲父子,李为善的绿帽子一戴就是二十四年,真乃奇耻大辱。
有意思的是,虽然不是亲生父子,但是他们竟然匹配上了。
听说现在三个人利益分配不均,闹得不可开交,在医院打起来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李金桂女士不知道从哪知道了我也去做了匹配鉴定,李金桂女士的怒火我俩承受不住,双双站在墙角,被迫面壁思过。
我俩打情骂俏的相互埋怨又让她瞧见了,愤怒的李金桂女士一人赏了一个脑瓜嘣。
我和刘涛两个人顶着额头上的红痕,继续面壁思过,心里都是一松,无论如何,此事都与我们再没关系了。
李为善用了十年将我打入地狱,李金桂女士又花了十年带我走出阴霾,还好,这次我握住了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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