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不说话

三年前,我还是考古专业的学生,野外作业时在山里迷了路,碰上三个怪人。

他们拿着两杆土枪,盯着我,要给我脑袋来两梭子。

我突然开窍:「你们也是混道儿上的?」

「道上?」

我掀开背包,露出全套考古装备。

「私人考古专家。」我说,「摸金校尉的道儿。」

但凡在深山里,赶上下雨还有人在山里晃悠的,不是搞地质的,就是盗墓贼。

我碰见的三个人披着雨披,腰后鼓鼓囊囊,一看就是携了枪。

我很慌,但我反应快。

荒郊野岭的,我不能给抛尸在这儿。

我掀开防水包,包里有分体式防水矿灯、螺纹钢管、折叠铲、考土铲头。

我赌他们捉摸不出考古和盗墓的差别。

打头的人端详我。他年纪最大,多半是头儿。

「丫头挺大胆,当着我们的面都敢认?我们可是考古队的。」

我心中骂他扯淡,但口头只说:「那你报警吧。」

他一双小眼瞄着我,我以为就要露馅,他却哈哈笑起来:

「挺横!是张老头的孙辈。怪不得老头只字不提,原来是生了个孙女。这趟他不来,让他孙女替他了。挺好。」

我刚好姓张,当下不作反应,只默认加入了盗墓团伙。

学考古的卧底进盗墓队,也算钓鱼执法了。

我心里暗暗埋怨老师和师弟,也不知道消失到哪儿去了,给我一个人留山里了,连报警都难。

山路走了半小时,雨不见停,整座山都沉在雾中。

突然,一声暴雷响彻在我们头顶。

我一个趔趄,背后有人抓了我一把:

「想跑?」

我一个急智:「跑个屁。我在听。」

「啥?」

「没听说过?草色泥痕、风雨雷电,尽是寻大墓的线索。你仔细听。」

我干脆扑倒,耳朵贴地。他们围到我旁边。

我说:「雷雨天可以观测地动。下面要真有墓葬,地下空洞就会产生不同频率的回响。」

这不是瞎掰,20 世纪 30 年代,一拨从民间从良的高手进文物局以后带来不少手段。

有人只消耳朵贴地一听,就分辨得出来哪些是自然溶洞,哪些是人工开凿。

仨盗墓贼盯着我,好像我是啥民间高手似的。

我煞有介事,走在前面,不时摸摸地面。

突然,我发现指尖上有些青白的泥土。

「青膏泥?」

仔细看地上,草丛间赫然藏了几个脚印子,带了点青膏泥和白膏泥。

这情况,绝对离一个考古学专家,又或盗墓团伙不远了。

我说:「有人来过,还下过墓,就在不久前。」

一个盗墓贼回头喊:「孙叔——」

「慌啥。」那个孙叔回了他一个眼刀,又看了我一眼。

我给他的目光搞得心脏一紧,他像看出我什么似的。

我心思念头急速飞转。

哪里会有两拨盗墓贼,同时选一个墓动手的?

孙叔忽然说:「分金点穴的功夫,他们张家人最强。让张丫头来吧。筒子,二饼,你俩往后捎捎,跟丫头学着。」

突然就把事情踢到我头上了。

我心里骂了两句。先不吭声,慢慢走到前面。

我只清过灰坑,寻找墓道口可一点没经验。

寻龙点穴,指的是找龙头、认眼,看阴阳风水。

风水学我知道几句车轱辘话,帮人看个房还行,可这……也只能硬上了。

我指着湖后头的山包,甩出一句:

「寻龙千万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

筒子和二饼点点头,孙叔不说话。

我心虚了。孙叔来头似乎挺大,不好蒙骗。

「先探一探吧。」

我以脚尖点点脚下。这地有点古怪。

两旁是长势过腰的草木,唯独它只长一点蔫蔫的野草。雨淋上去,就滑走了,渗不进去。

二饼递给我扎杆,我硬着头皮,一节一节把扎杆往土里压。

有些高手凭扎杆手感就能找到墓葬。我不是高手,但考古和盗墓能有多大差距?考古百年,盗墓千年,来源是一个东西。

我闭上眼思索老师的话:

「打探孔,讲究打得又小又圆又直。忌讳打得大了,歪歪扭扭,一两米下去,探铲就拔不出来。

「高手打探孔,打二十米,一直探到墓底,探孔正落在墓葬中心。」

伸进去的扎杆很深,扎进去七八节。

我感觉不对,停了下来。

「手感不对?」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手感问题,只好点点头,硬着头皮抽出扎杆。

扎杆带出一点土,我指尖捻起来,看它的分层。

「夯层挺厚。」我说,「一层五花土,接一层黄褐土,有一点黑色铜路,是青铜器氧化以后渗出来的。说不好是王侯级别的大墓。」

孙叔凑上来闻闻尖头,半晌,说:「是个大的。」

二饼和筒子爆出欢呼。

「嘿嘿,这就是仙人指引呢。」二饼说,「姐就是个仙人啊。」

可不是么。

这回我犯了法了。

1

「清出来。」孙叔说。

筒子和二饼手里几铲子下去,沙土翻飞。

我趁机说:「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孔眼。」

你们先挖着,我去报个警。

一回头,我背包忽然散了,东西掉了一地。

赶紧蹲下捡工具,毛刷却撒出来几支,骨碌碌滚到孙叔脚边。

我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盗墓贼哪里用得上毛刷。

我悄悄抬眼,看孙叔的脸色。孙叔点上支烟,什么也没说。

可能没看见吧。我松了口气,把背包背好。

孙叔突然抛出一句:「慢着。你——」

孙叔刚开口,「吭哧」一声,我俩同时听到铲子凿地的声音。

只轻轻一声,常人轻易听不到的音色,孙叔却猛地转过身去。

他一把推开二饼,跳下去,我赶到坑边时,他已在坑底踩了又踩,一脸凝重。

「地硬啊。」他说,「这是碰到陵墓正上方的封土了。」

怪不得水落下都渗不进去,夯筑的土层不吸水。

我纠结起来,劝他们:「这地硬得很,没十天半月挖不到的。」

孙叔只摆摆手。

「挖。」

孙叔吐出一个字。

二饼和筒子互看一眼,摊开挖墓三件套,铲、锹、䦆,起手开挖。

十来分钟后,筒子「哇」了一声。

我和孙叔一看,坑底足足挖了两米,底端突然出来个窟窿,黑黝黝的不见底。

我脑子里就两句话:挖出盗洞来了。有人先到了。

孙叔指指黑洞:「进去瞅瞅。」

筒子爬进里面,没半分钟就出来,说:

「洞尽头有三十来米,拐弯,再里头没准就是墓穴腹地了。」

孙叔拍拍我肩,意思是让我去看。

我头皮发麻,违抗不了,只好跳进洞里细看。

洞很窄,我费半天劲蹲下,摸到边缘,照了照内部。

「是斜穴盗洞。打得挺精致。这类盗洞都长,很难挖。没点手段不敢挑战。」

我手蹭到洞底的土,突然察觉手感不太对劲,脑子里飞掠过一些想法,忍不住脱口而出:

「不是新土,至少挖出来七八年了。之前带泥的脚印是新的……不是一拨人。」

我话音刚落,二饼一伏低,要下盗洞。

「上来。」孙叔叫他,继而看向我,「让张丫头先下。行家在前头,你们莽什么。」

我冷汗瞬间湿透了背。要钻进去吗?我看看黑黝黝的盗洞。

实话说,古墓并不可怕。能有什么刀山火海呢?古墓里,什么油都成蜡了。

但是——

「古代多的是我们想不通的技术。现代人不知道冷兵器的厉害,光带墓毒的伏弩陷阱就让人进得来,出不去。要是有这种机关,那和我预期可不同。」我说。

孙叔蹍灭烟头:「不想下墓了?」

我心里直叫不想,但看了看他手边的土枪,硬憋出仨字:「得加钱。」

孙叔又笑了:「行啊丫头。你就上,少不了你的。」

我心里问候了他十八代祖宗,脑子里粗略过了一遍可能面对的关卡。

墓穴机关大多挖出来都烂了,除了楚国那几个流沙墓,没什么机关挨得过千年。

实习时,我们十几个学生挖了两个月,坐坟里打扑克都不怕。

我怕的是有毒空气,氡或者硫化氢中毒。

可是吧,中毒是死,挨枪子也是死……那先下墓再说。

我爬进洞,鼻子里钻进一股难以形容的腥味。

洞不窄,但下斜的墓道给人墓壁倾斜的感觉,像是即刻要被埋在里头,心里不舒服。

咬牙爬了十几米,那仨人跟在我后头,我从紧张变得逐渐习惯,脑子里开始盘算怎么继续骗他们。

这时,我手和头突然撞上什么,幸亏爬得慢,撞得不狠。

孙叔:「怎么了?」

我摸摸前头,是一面土墙,回道:「洞封上了。」

孙叔沉默半晌,问:「你确定?」

「确定。」

我们沉默下来,空气里透着紧绷气氛。

「这不对。」我说,「有人要挖进来,没道理自己封上。除非里头有什么,他不愿意给它放出来。」

二饼颤颤巍巍的声音飘来:「姐你别吓我。真有粽子啊?」

原来真有盗墓贼怕鬼的。

我心里好笑,嘴上只回道:「不知道。我来是为发财的,前人觉得不该发这个财,我就掉头回去了。不想有钱挣没命花。」

我口气尽量冷静,心里却在高喊「他妈的总算找着个体面借口回去了」。

孙叔忽然说:「我知道是谁封的。」

我心里一震,问:「谁?」

「这盗洞是我十年前挖的。」

这一下,所有人都震惊了。没谁发出声音质疑,我的舌头也打了结,说不出话来。

还好孙叔还在继续说话:

「十年前,我和一个疯子连续挖了一个月。

「我叫他疯子,因为他妈的他越挖越疯。

「我呢,只想给孩子挣个大学学费。他是脑子纯属有病,非要进这个墓不可。

「本来挖了一个月了,一直不见头。我累了,不想跟他疯下去,就说:『用炸药吧,不等了。』

「炸完了后,我放了个大鹅进去,探探空气。

「没想到一放进去,大鹅立刻死了。疯子非说大鹅没死,我没拉住,他自己钻了进去。」

二饼小声问:「然后呢?」

孙叔摇摇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当时我以为是这么回事,招惹了不干不净的东西呗。啥也不敢拿,夹着尾巴赶紧跑了。

「后来想想……他妈的这疯子,装疯卖傻自己一个人吞了东西,现在金盆洗手改名换姓,回老家过舒服日子去了。

「我走时没封洞,肯定是他封的。妈的。阳人上路,阴人回避。丫头,砸了它!我他妈倒要进去看看,里头有什么好东西。」

我心里暗暗懊悔不该给他机会发挥,现在他们反倒不怕了。

孙叔递给我锹,我只好接过来,对着墙面砸了两下。

封泥不厚,几下就砸开了,像是匆匆忙忙糊上的。

顺手在洞壁上摸了下,摸到竖向细条状的碎土块,一碰就簌簌掉下来。

是炸药痕迹,和孙叔说的一致。

到墓穴口了。

2

我先一步从洞口钻出去,眼前是个宽敞的底下空间。

矿灯一照,细节根本看不清,但前方已经是神道了。

筒子叫道:「这前头是墓门吧?」

顺着神道看去,有一道封闭严实的高大墓门。

矿灯的光有点虚,我刚要凑近点去看,脚底忽然踩中什么,吓得我跳起来。

孙叔手举手电筒照到我脚底。

地上伏着只大鹅。

鹅蔫蔫地躺在地上,已经死了。

二饼悚然:「哪儿来的大鹅?」

我也觉得不对,大着胆子摸摸鹅的身体——

「刚死。」我说。

孙叔眼睛发直了。

筒子脸色忽然发白:「外头那封墙,我们亲眼看见的。这么个密封环境里头,怎么会有个大鹅?孙叔,你之前说和另一个人进了墓,放了只大鹅进来,难道就是——」

孙叔打断他:「屁!没听丫头说刚死吗?!都他妈五年过去了,哪儿有鹅不吃不喝在墓里活五年的?」

「可这——」

「绝对有人。拿出家伙来!」

孙叔一声喝,所有人抄出家伙,我顺势往后退了退。

我退得最快,现在反倒离之前进来的洞最近。

忽然,我右手沾上什么,触感毛茸茸的。

我一个激灵,吼了一声:「有东西!」

二饼和筒子瞬间转过头来,枪杆子和矿灯也瞄准我身后。

我一个侧身,刹那间,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正看见一个毛团似的巨大东西向我们冲来。

耳边炸响两声。

不知谁打了两枪,都打空了。

一时间烟尘四起,二饼发出一声鬼叫,连卷着孙叔三人滚进了盗洞。

我不敢动弹,矿灯一个劲儿地四处照,生怕那玩意儿突然接近我。

一个声音忽然从耳边响起,我一巴掌扇过去,竟扯掉那玩意儿一层毛。

我抓着手里的毛,忽然意识到我听到了啥。

「小张。」

我一转头,正对上那东西的脸,良久才辨认出来:

「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我手里头抓的正是我老师的假发。

打灯一照,老师像刚在泥水里打过滚似的。

「山上发了泥石流,我们找地方躲,不小心就掉进来了。」

回答我的不是老师的声音。

老师身后一个矮矮胖胖的男生从石碑后爬出来,是我师弟小胖。

见到他俩,我一下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们是另有一条路,从墓门那里出来的。这墓比我想的要大,可能有其他盗洞。

我问小胖:「你卫星电话呢?」

他在包里掏出电话,递给我,我试了下,打不开。

「电池呢?」

「给摔没了。」

真是怕死碰到送葬的。

我说:「我被三个盗墓的挟持了。骗不了多久。你们找办法求救报警吧。」

老师睁大了眼:「你可不能退啊。这帮子盗墓贼,把多少珍贵文物挖出来卖海外去啊!你得利用这个机会,一锅端。」

我说:「还一锅端呢,我怕把我们师徒给一锅端了。」

后面盗洞里突然传来二饼的声音:「张姐!你还活着不?」

我一个手势让老师和小胖不要说话,对着盗洞嘶哑着嗓子吼了一声:「别过来!」

我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想法,把老师和小胖塞进那墓门里躲着。

我爬回到盗洞里,喊了一声。

一会儿,一道强光晃在我脸上,我听到孙叔骂了一声:

「他妈的你们这点怂胆儿!丫头,怎么回事?那东西是个啥玩意儿?」

我晃了晃手里的假发。

假发上都是泥点子,看着十足像动物毛发。灯光晃动里看不清,显然把他们吓了一跳。

「俩粽子。」我说,「另一个更大。我还没见过这么圆的一个粽子,看来没少吃人。」

二饼和筒子这下是对我彻底服气了,满嘴好话。

我听得直腻,掉头回到墓穴口。他们也纷纷爬出来。

筒子:「现在咋办?回头?」

「不回。」孙叔说,「有高手在,你们慌什么?开门!」

「好嘞。」

筒子和二饼搓搓手,推开墓门。

我四处张望,也没见老师和小胖躲到什么地方。

筒子转了一圈,回来说:

「前头是个主墓室,两边有耳室,刚发现了好多好东西。」

「啥东西?」

他拿来一个小白瓷碗,我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照了一圈,这个墓室地上还掉了好些细碎东西。

孙叔见了也咬牙切齿,给筒子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

「你可真他妈有眼力见儿。你跟汉墓里发现清朝的吃饭家伙,还傻乐呢?」

筒子揉揉后脑勺:「清朝的古物件儿不也是古董吗?」

我晃晃地上:「唐宋元明清。一座大墓里各个朝代的文物都有,只能说明一个事:历历代代都有摸金贼打过卡。」

「啊?」

「瞧这个,魏晋的度量尺。那时候的规矩,盗墓嫌晦气,工具都得扔墓里。一直搁到现在,前辈的工具都成文物了……那瓷碗估计是前辈跟这儿吃过午饭。」

这时,二饼的声音从前面的耳室传来:

「有尸体!」

孙叔骂道:「墓室能他妈没尸体?」

「不是棺材里的。」他喊道。

我们跑进耳室,两壁都是散落的木架和瓷器,角落里坐着一具萎缩的干尸,看来不是殉葬。

「盗墓的吧。」我说,「搞不好分赃不均,给抛尸了。看来这里唯一的文物,只有盗墓贼自己了。」

此话一出,大家气氛忽然凝固了。

我恨不得给自己抽个嘴巴子,找补说:「反正好东西也没了,这趟就当长见识了,回吧。」

孙叔却说:「且慢。」

他在耳室里走了一圈,脸上神色不显。半晌,他继续说:「这地方还远不止这个大小,有机关。」

说完,他抬脚就往回走。

我心里暗叹又失去一个逃生机会,转头正要跟上,又莫名感觉哪里不对。

我回过头,仔细观察那干尸,忽然感觉干尸穿的好像个 polo 领似的,似乎老师也穿着这种……

孙叔叫了我一声。

我揉揉眼,又看看干尸,感觉是看错了。

3

我出了墓室,看神道上没人,主墓室的门敞开着。

进去一看,孙叔正背对着我站在前头。我一走近,他忽然回头,食指放在嘴上。

我越过他肩膀看去,瞬间头皮发麻。

主墓室里正中一具棺椁,造型格外可怕。它又大,又厚重,棺材钉子散了一地。

一截子铁链落在我脚边,生锈了,不像是锯开的,倒像是裂了。

我悄悄用手指指外头。

孙叔显然也一个想法。他点点头,我俩轻手轻脚,正要原地倒退出去。

这时,二饼忽然冲进门来,大喝一声:「哟!有棺材!」

孙叔气得一拳头砸在二饼后脑勺上。

我赶紧看看那棺椁,没看出什么异样,这才松了口气。

孙叔骂:「我他妈早晚给你们害死!这要是沾了人味儿,立刻起尸怎么办?」

我靠近查看那棺椁。

看不出什么,形制上是汉墓,椁木上黏彩绘,很讲究,看来主人非富即贵。

筒子也跟在二饼后面进了门。

他手电筒照在棺椁上,又往前面照照,忽然尖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

「有、有鬼!」

我们赶紧后退。

我把矿灯打亮,几个人照向前方,一眼看见棺椁前站了个女人。

我松了口气。

孙叔一脚踢在筒子腰上,骂他没出息。

我说:「这不是鬼,是浮雕。叫妇人启门。汉代常有这样的假门。寓意是,在人过世以后,会有女人带着墓主人经过一扇门转世回来。」

我又去打量那浮雕,一刹那间,我忽然理解为什么筒子被吓到了。

这东西的颜料还未完全脱色,在幽暗的手电光下,竟像活着似的。

墙壁雕刻的门和其他墓门一般大小,女人也和真人差不多高。乍一看,像真有个女人在黑暗中两手撑门,轻轻推开一条门缝,探出半身来。

我顺手把筒子拉起来,他看看我,又是一声尖叫,瞪大的眼睛里全是惊恐。

我给他吓得一哆嗦。

孙叔忽然说:「丫头,你看看她的脸。」

我重新去照那女人。

一瞬间血液倒流。

女人的脸几乎就是我的脸。她推着门,对着我诡异地笑了。

4

这下给我吓惨了。一瞬间腿脚都僵了。

孙叔:「真巧。搞不好你祖上干过给人修墓的行当,后辈转了业做摸金校尉。怪不得是专家。」

我却笑不出来,也不敢再看那女人。

筒子拍拍胸口:「可给我吓一跳,我以为那女人走下来了。」

孙叔:「别废话,开干。」

我们四面看了一圈,随葬品都只剩些不值钱的漆器碎片。

筒子在棺材南面回廊处停下,掏出根蜡烛,忽然抛出一句:

「好几个蜡烛印!这帮孙子真能点,看来棺材里没东西了。」

孙叔:「没人拿了东西还把棺材盖盖上的。来了一趟,不至于棺材都不敢开,点上。」

筒子随即点上蜡烛,回到棺椁前。

我往后退了退,顺带回头扫了一眼回廊,倒吸了一口凉气。

「灯灭了。」我说。

大家纷纷回头看。蜡烛已经熄灭了。

鸡鸣灯灭不摸金。

孙叔看见了,二话不说,回头又给它点上了。

可他一回身的工夫,蜡烛立刻又熄了。

「这他妈是有鬼在吹灯啊!」二饼说。

「屁。」孙叔食指蘸点口水,放蜡烛边上,回头说:「有风口。」

他仔细打量那棺椁,紧接着蹲下去,盯着棺椁下方:

「丫头,你看看棺材下头。」

我弯腰看,果然看到棺椁下有一条细缝,乍看只以为是阴影。

筒子哈哈笑起来:「暗门?那就是还有没被盗完的东西,哈哈哈这妇人启门果然对的,还有门路!」

他话音未落,四面八方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轰隆隆的,伴随着墙壁的震动,持续了十几秒。

我们开始还搞不清状况,等反应过来,孙叔先骂了一声,接着说:

「过来的那条盗洞肯定是塌了。」

泥石流,我心里道。

二饼和筒子立刻往回跑,我跟上去。

筒子进了盗洞,又钻出来,摇头说:「太险。不能走了。」

「我们给困死了?」二饼两眼发愣。

这话一出,我感觉很窒息。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孙叔骂道:「屁,棺材下面还有个洞,说不定就是修墓人自己挖的退路。」

不管信与不信,我们也只能点点头,回到主墓室。

当下,我不敢想这个墓室前后左右都封死了,只有我们几个呼气的活人给困在里头做鱼罐头。

「左右得先开棺,否则挪不动这棺椁。」孙叔撸起袖子,指挥筒子和二饼移开棺盖。

我为了转移注意力,打起矿灯,开始检查棺材。

棺材尾部相对平整光滑,但右侧刻进去一个符号。我仔细看,怎么看都像汉字的「十三」。

十三,什么意思?棺材的标号?难道这墓里头,藏着不下十三具棺材?

「砰」一声,棺材盖砸在地上。

二饼愣怔地站在棺材前。我们拥上去,看向棺材内部。

棺内空空如也,只散落了少量漆皮和朱砂。

孙叔骂了一声,说:「我就说这是个疑棺。尸体多半是给摸金贼扔出去了。」

孙叔让筒子和二饼将棺材推开,露出了一个锅盖大小的洞。

洞内照不亮,二饼拿了块石头扔下去,只听到徐徐不断的滚落声。

孙叔刚骂了二饼半句,突然,我脚底下被什么抓住,一下就滑进洞里。

5

乌漆墨黑的,我什么也看不见。头撞在洞壁上,睁开眼都是摔出来的星星。

掉了大半天才落进坑底。

我缓了一会儿,爬起来。

矿灯掉了,半天摸不着,等摸到矿灯,我忽然听到身后有点响动,赶紧原地一滚,重物砸在我脚边。

我避开,用矿灯照亮身后,一下看清了这人的脸。

「小胖?你疯了?」

「师姐。」小胖被光照得发蓝,加上一脸泥巴,像从哪个沼泽里爬出来的怪物。

「有个东西!一个大东西!不是人……可能是个大长虫……」

他哆哆嗦嗦地说着,忽然一个瑟缩,整个人跟个球似的缩到我身后。

「小张?」

「老师?」

我刚听出是老师的声音,猛然感觉不太对。

眼前黑乎乎一片,但不是空的。有什么在。

我矿灯拿在手里,却不敢拿起来照向这东西。

黑暗中,有个巨大的东西正在靠近。

老师的声音忽然炸响:「别动!」

我心想:叫我别动干嘛,这东西它搞不好来动我啊!更何况我也想动,小胖这肥仔狠狠抓着我,像要把我按在枪口上。

我一咬牙,举起矿灯,准备见识见识这东西的真身。

可我一动,它也跟着动。我的矿灯只照到一个闪电般的黑东西,一闪而过,迅速缩进黑暗里。转瞬间消失无踪。

我鼻尖还残留一点它身上的腥臭味,像鱼腐坏了的味道。

我回头一看,老师坐在地上不动,像是给吓坏了。

小胖抖了半天,问我:「那东西呢?它不吃我们了?」

我也在发抖,手上都是冷汗,半天才说:「我哪儿知道。可能我们闻着不好吃……你和老师怎么到这儿来的?」

我脑袋里有点清明起来。

棺椁移开了,我才发现有洞,可他们两人怎么已经在这洞里头了?

小胖也一头雾水似的说:「不知道啊。我们一进门,什么也没看清,老师就被什么抓走了。我刚叫了几声,也被一下抓住了脚……师姐,这东西不会是啥远古巨兽吧?」

我骂他:「瞎扯。别他妈瞎想,你去保护老师。」

小胖马上滚过去,扶起了老师。

我扫视四周,发现这个空间和上面的石室差不多,只是墙壁上和地上多了两个大洞,洞口直径约一米,难以想象通向哪里。另两侧还有两扇石门。

我心底不住地发寒。这地方四通八达,有各种暗道,那巨大的东西,难道就在黑暗中四处游动吗?那我们岂不是这怪物的回转寿司?

想想后脑勺都麻了一片。

我摇摇头,把这些想法抛到脑后,问:「老师,你们找到路没有?」

老师说:「被泥石流封住了。

「我也是……」

突然,我听到洞口里传来声音,多半是那几个盗墓贼,赶忙翻出一柄小刀,递给小胖:

「发生什么,你保护着老师,赶紧跑。我来处理他们。」

我就近选了墓门,先把老师塞了进去。

我刚要把小胖也塞进去,可小胖死沉,我拉也拉不动。

忽然,一个人从洞里栽了出来,没刹住,正扑到我跟前。

是孙叔。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心叫糟糕,让小胖和孙叔正撞了个脸对脸。

孙叔却不知为何,忽然一下软在地上。

小胖旋即消失在墓门后,孙叔倒在地上一个劲捯气,脸色惨白,出了一头冷汗。

我扶起他问怎么了。

他闭上眼,叨叨着:「有鬼有鬼……」

我心里松口气,看来这人把小胖看成鬼了。

孙叔喘了一会儿,后面又「砰咚」两声,筒子和二饼也跟着溜下来了。

「小心,这里有活物。刚有什么玩意儿把我拽下来了。就从这洞里。」我指指地上的大洞,「可能是蟒蛇,又或是什么奇怪玩意儿。」

二饼听了,脸都白了,一下缩孙叔后面去。

孙叔手电调到最大,将四四方方的墓室照亮。这时我才看到两侧有石刻和壁画。

孙叔用手电筒指着墙壁,问我:「墙上画的是什么?」

壁画中看出个半人半鸟的人物,它肩上展开翅膀,在大山上盘踞着,身体大小几乎和山差不多了。

山下面还有几个长着兔子脑袋和一双翅膀的怪人,低头像寻找着什么。

「像是西王母的画。」

筒子:「西王母?蟠桃大会那个?」

我说:「那是西游记里的。西王母是宗教人物,历史上认为,只是个部族小领袖,周穆王一夜情的对象。」

在墓穴里,西王母常常被画成美人,很少见到非人状态的西王母。

老师曾说,历史里记载的西王母,没有妩媚和善的脸庞,只是个长着豹子尾巴、老虎牙齿、披着鸟毛的畸形怪物。

二饼感叹:「那周穆王的口味可够重的。」

我看看两侧的石门,上面刻了些符号和文字。

孙叔:「丫头,上面写的什么?」

我转向右手边的门,认了会儿字:「炼形之宫,炼渡仪轨,尸解升仙。这是道仙门。」

然后看向左手:

「仙门正对的门就该是——」

一瞬间,我僵在原地。

刚刚我什么都没看,随手将老师和小胖塞进的……

「是鬼门。」

6

当下我吓得难以形容。

我想打开鬼门看看,顾不得盗墓贼和老师他们相见会怎样了,只想确认这个鬼门有没有恐怖之处。

孙叔一把拉住我,筒子说:「鬼门你去个屁啊。吓死了,走仙门。」

我被他们架着进了仙门。

我只能劝自己别胡思乱,别迷信。说不定我引他们进了仙门,老师他们就从鬼门出来了。

仙门通往的是另一间墓室,大小和之前差不多,只是中间多了一大块石碑。

石碑上有一只怪兽,面孔像老虎,长着翅膀,蹲坐在地,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有好东西!」

二饼扑上去。墓室两边的木架子虽然烂了,东西掉了一地,但青铜器和玉器几乎完好。

孙叔问:「石碑上写的什么?」

「『不信我言,视门枢下,当有白发。』意思是,一个人能活多久,都只看西王母的意愿。估计是西汉末年的西王母筹。」

「那是什么?」

「汉以前西王母是部落神,汉以后的西王母就变成道教的了。西王母筹也就是信奉长生不老药的一群人,觉得吃了一颗药,就能活到天年。蟠桃也是这么编出来的。」

孙叔边听,边绕到碑的另一边。忽然,他的脸色一变,说:

「有人来过。」

我们围过去看,一瞬间,我头皮都麻了。

碑下方放着一只枯朽的人手,风干得刚刚好,像木乃伊一样。

枯手直直指着面前的墙壁,墙上刻了一行奇怪的字。

那种字看似是潦草写就的文字,但我们研究了十几分钟,谁也没看懂。

筒子踹了石碑一脚,说:「他妈的管哪个粽子搞的机关!说不好标的是仙门,鬼门才是正路。老子不管它了。」

随即抬腿朝原路返回。

只听筒子走到一半,忽然发出一声怪叫。

我频繁受惊吓,都麻木了,可跟过去一看,后脖颈的毛也瞬间立了起来。

墓门关上了。

「他妈的邪了门了!」筒子使劲推门,怪叫着「打不开」。

二饼也使劲去推,门一丝不动。

孙叔摆摆手,让他俩不要毛躁,顺手摸了摸门周围,说:「有机关。给卡死在里头了。上撬棍。」

三人拿撬棍捣鼓半天,可墓门太厚了,压根撬不动。

「只能上炸药了。」

「等等。」

我喊住他们,回过头看看那面墙,总觉得不对。

「手机借下。」

我跟二饼借来手机,给墙拍了张照片。

手机里的图像镜像反转,墙上字赫然翻转过来:「王母伸出第十三只手。」

虽然字迹潦草古怪,但仔细识别一下,所有人都读得懂,而且年代绝对不远……它是用简体中文写的。

一瞬间,看得人浑身发凉。

「这面墙有古怪。」孙叔敲了敲墙壁,蹙起眉头,「对面是空的。」

二饼拿着撬棍敲敲打打,我抢过来,伸手「咔咔」敲开两块砖头,墙面上露出个小洞,洞里黑乎乎的,竟有风投过来。

「这不是墓壁,是砖垒起来的一道墙。」

孙叔拿手电照了下里面,撸起袖子。很快,我们砸碎几块砖,打开一个仅一人能钻进去的小洞。

我先钻了进去,他们跟在我后面。

这是个小型石室,正中摆着一具棺木,料子是极为普通便宜的柏木。

孙叔围着它打量一圈,说:「这棺材最多二三十年。」

筒子:「打开看看?」

「看看。」

我已经等着要看干尸了,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会把自己埋在别人的墓里。

而且还不是古人,是现代人。

棺盖没怎么费劲就开了。跟椁不一样,撬棺很轻松。

我们凑上去一看,心里咚的一下,空落落的。

棺材是空的。

筒子从棺材里拎出一把生锈的洛阳铲。

「卧槽。同行啊。」

一个企图盗墓的人,最终选择自己葬在里面。为什么?

二饼这时又叫了一声。

筒子:「你他妈又在怪叫个啥?」

回头一看,二饼竟推开了一扇门。

原来这墓室还通向别处。我心暗暗后怕,如果没有打开这堵墙,人就真困在里面了。

穿过门,进墓室一看,这间墓室大小是之前的两倍,内部却是空的,除了南北侧竖着两个三人环抱粗细的支柱,没有随葬品。

孙叔忽然拍拍我,手电指着来路,墓门横额上雕了一幅战争图。

图像的中心是一座大桥。桥的一端有一辆战车,车厢里坐着一个人,戴高帽,身后有一串骑兵。

战车和骑兵前方,桥的对面,是他们对战的东西。

光看一眼,我就感觉胆寒,说不出那是什么。那些东西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一个个脸上只长了一只竖着的眼睛,似人非人。

孙叔努努嘴,意思是让我解释解释。

我整理了下头绪,说:「这幅画上,桥应该是连接阴阳两界的符号,求仙的必由之路。按理说,车上要过桥的应该是墓主人,他是要去羽化升仙的……可为什么在和这些怪物打仗呢?」

顺着车马的方向望去,墙壁上赫然有更多的壁画。

这些壁画更加巨大、生动,绘出了各种古代战斗场景,一直延伸至西侧支柱,尽头处竟还是那个坐在地上,直勾勾看人的怪兽。

我左右看,竟一时间分不清这个房间和仙门里房间的区别。

孙叔又指着壁画上的一行刻字,问我写的什么。

我辨认一番,说:「『死与生,一往一反。』」

突然,我脑子里动了一根弦,又将手里的矿灯,从那怪兽蹲坐的地方,一路照回到跟前的战车处。

可能正相反。

我心里掠过一阵古怪的惊悸。

墓主人不是跑去和怪兽战斗的,他们在边战边退,努力远离怪兽。

这是什么意思?

我转过头,忽然发现孙叔竟面色苍白,一脸凝重。

我心里产生了疑虑,从刚才起,这个人的表现就很不对劲,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些刻字和壁画的内容?

忽然,咔哒一声轻响,孙叔掏出了土枪,正指着那怪兽石雕。

我吓一跳,问:「怎么了?」

他没说话,却猛地掉转枪头指着我:

「我他妈看你就不对劲。是不是带了同伴来,想给老子黑吃黑?」

我看着枪口,脑子一瞬都是空白的。

筒子和二饼也回来了,他们竟各自押了个人。

正是老师和小胖。

怪不得他一直拉着我问壁画,原来早就发现老师和小胖躲在柱子后面,找了个机会把我们三个都拿下了。

筒子:「这几个人不对劲,要我看,就在底下直接——」他用手在脖子处比划了下。

小胖吓得瑟瑟发抖,一下就萎在地上了。

我说:「慢着!」

筒子:「还想作妖?」

我心一横:「我们张家人都是这个脾气。不占人便宜,但也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还不放了我爸?!」

几个人都愣了。

我对着老师:「爸!你先别出手,本命年没必要沾血。」

二饼听我喊爸的时候,吓得一哆嗦,真放开了手。

「不是吧,真是张大爷?」

虽然不知道张大爷是谁,但我感谢他平日作风狠辣。

老师看看我,也忽然反应过来,干咳两声,说:「我不想杀人。你给你师弟看看,这墓道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他感染了。」

筒子也撤了手,喊道:「感染啥?」

孙叔一皱眉,像要说什么,我先冲上去拉起小胖。

小胖「哎哟喂」地一直挠身上。我心想你装得也太假了。小胖掀开后脖领,脖颈到背上竟出了一层细密的红疹子。

原来是真的。

「别挠了。」我赶紧说,转头去看老师,果然老师脖子下也出了一样的红疹。

我心乱如麻。又是紧急情况,又担心这两人的疹子,脑子里还编着故事,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

咔哒一声,孙叔枪头对准了我,他冲二饼和筒子吼:「他妈的那点儿出息,她说啥就是啥了?」

我尽量不去看枪口,硬起头皮转向老师:「不会是斑疹伤寒吧?」

老师摇摇头,两眼发直。

这可不好,得想个办法缓缓。我指指自己的背包,大声对周围说:「我包里有头孢,是给我爸准备的。我现在拿给他俩吃,知会你们一声,免得吓破你们的胆。」

孙叔一副被我气到笑出来的表情。

筒子和二饼却往后退两步,枪口一会儿对准我,一会儿转向老师。

咔嚓一声响,二饼突然往后一倒,「砰」的一声,稀里哗啦什么东西落了我们满头。

「孙叔!」

筒子扑上去,把孙叔扶起来。

一股子火药味涌上来。

我一看,原来是二饼退后时绊在那石头怪兽的脚上,情急之下放了一枪打中天花板。一大块东西正砸中孙叔,他捂着头站起来,还有点摇晃。

「这什么碎玻璃碴儿?」筒子把一些玻璃从头顶掸掉。

我们抬起头,几个手电筒打在天花板上,才发现上面竟镶嵌了一面四尺长两尺宽的巨大铜镜,铜镜一角被打裂了,镜片落了满地。

孙叔:「这他妈是什么?」

我糊弄说:「墓主人的镜子呗。王公贵族嘛,爱美、爱照镜子很正常。」

「我说的是那个!」孙叔指着铜镜一角。

我仔细看,铜镜右上角刻了一行字。

那绝不是古人刻下的字,因为它和之前那面墙壁上一样,刻的都是简体汉字:

「纵目人当来。」

7

字迹和之前那面墙上的一样,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这么大的铜镜,得值多少钱!」

二饼哭着一张脸,用长枪试着去够那面铜镜。枪口碰撞的声音竟非常脆。

我一惊,这铜镜不是镶嵌的,上面还有空间。

孙叔显然也想到这点。

「筒子,你看好他们。」孙叔让二饼跪下,踩着他的背爬上去。硬是摸着边,把铜镜托了起来。

铜镜往边上一挪,正好留出一个容一人进出的口子。

孙叔三两下爬上去,在洞口消失了半分钟,一会儿又转回来,探出头,指了指我:

「让丫头上来。你们一会儿把那两人抬上来,扣着当人质。有什么陷阱先把他们扔下去。」

二饼和筒子嘿嘿笑起来。

筒子收掉了我的钢管和折叠铲,把我托了上去。镜子后有一个巨大的空间,我看不清楚,只听到脚落地时一声回响。

孙叔踢了下我,让我走在前面。

我只好顺着他手电射出的一束光摸索着走。

空间长而笔直,有点像神道。视野尽头处黑不隆冬,看不到尽头,道路却异常地宽,足有六条车道。

背后人声响动,后面四个人已经爬上来了。

我担心老师和小胖,不知道他俩长的疹子如何了,有没有更严重。

老师脖子上的疹子,让我莫名想到「纵目人当来」。那些刻画着人与怪物交战的巨型壁画,在我脑海里来回演变。

如果这里是条巨大的神道,画里那种战车也能通行吧……想到这里,我朝四周望去,总觉得暗处可能躲藏了长着竖眼的古怪生物。

孙叔突然拉了我一把。

我踉跄了两步,一抬眼,眼前出现了一个极深的坑。脚下蹭掉几颗石子,一路滚下去,竟听不到回响。

深坑几乎撕裂开整个神道。

孙叔皱眉:「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断裂带?」

「山体塌方吧。或许可以顺着爬上去。」

说完,我试着用矿灯照亮了顶处断裂开的石壁。希望找到可借力爬上地面的缝隙,哪怕接近上方的墓室也好。

只是崖壁上凸起的石块虽多,但风化严重,一扒就掉,显然支撑不了成年人的体重。更糟的是上面看不到顶,下面看不到底。

六个人聚在崖壁边,二饼也险些没刹住,一只脚踩了下去。

筒子一把抓住他领子,我也拉了一把,混乱中,发现崖壁下方有一段木柱,深深嵌在岩壁里面。

脑子里莫名浮现出墓室里看到的壁画场景。

「原先有个吊桥,吊桥直接通向对面。」我说。

听了这,孙叔也蹲下来仔细看。

筒子:「怎么可能呢?谁会在断裂带修墓……」

那战车不正是经过了吊桥吗?或许这里,就是壁画里的战场……

我恍惚了一会儿,只听到孙叔最后说了句:「看看对面。」

筒子换强光手电,照向对面,只见断崖上有落石垒成的小山,显然是早期顶壁坍塌时造成的,看不远,但小山下面正好有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裂缝。

筒子从包里拿出一种带抓钩的绳子,试着去勾对面,试了有十来次,总算被他勾住了一处石壁缝隙。

他摸索了下说:「不远,七八米。」

孙叔拍拍我,我知道第一个送死的是我。

我看看下方不见底的深渊,只觉得脚发软。我问:「中途勾不住怎么办?」

孙叔摸了摸土枪:「为啥叫你第一个上?」

我暗暗骂了一声,脱了外衣绑身上当防护,挂在绳索上,先用全身重量试了试。这绳索是普通登山绳,比较新,撑得住。

我屏住一口气,四肢并用,攀着滑索往对面滑去。

到中途,老师的声音忽然响起:「落石!」

我也看不清情况,身体先一步动作,死死揪着绳索,腰上使劲一提,两脚两手叠在一起,缩小身体。

这时,我终于听到撞击粉碎的声音,直感觉后怕,要是反应不灵敏,可能已经落下去了。

大难不死,我反倒不怎么怕了。干脆利用重力,体重压下去向前倾,顺着索道滑,一个屁墩儿重重砸在地上。

屁股疼我也管不上,赶紧拿矿灯扫了一眼四周,又跳起来拉绳索,固定住了,朝对面打招呼,让他们滑过来。

孙叔第一个上了滑索。我松口气,瞥了眼对面。

霎时间,我感觉有点不对。

二饼和筒子为了方便,都把手电竖在地上,动手给自己做缓冲。老师和小胖则跪在地上,两人凑在一起。

他们四条影子映得清清楚楚,那身边多出的两道影子……又是谁的?

8

我感觉到不对劲,大声向对面喊:「有东西在上面!」

筒子跳起来:「哪儿?!」

他拉开枪的保险栓,对着墓顶就是几梭子。

电光火石中,黑影摆动,二饼和小胖都在尖叫,情况极为混乱。

可谁知混乱过后,对面又安静了几秒。

二饼忽然骂起来:「卧槽你他妈尿老子鞋上了!」

这时孙叔还挂在滑索上,高声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小胖回了一句:「大长虫!」

接着,扑通一声,像有人倒地上了。

我怕倒下的是老师,心急如焚,偏偏手里又没东西能帮忙。

老师的声音又响起来:「再撒泡尿!尿的信息素让那东西分不清了。赶紧多尿几泡!」

我也不知他们在那里尿没尿,孙叔朝我抛出什么,我伸手一接,接到一杆土枪。

我长这么大,只玩过水枪,给我把土枪我能怎样?

或许这东西没保险,我手一滑,一个流弹射出去,把我吓得浑身血液倒流。

我连着放了几枪,对面没了动静。

我心叫完了,射中人了。

一会儿,对面窸窸窣窣的,人都站了起来。

「好像吓跑了。」筒子的声音传来。

我们松了口气,重新整理滑索,六个人总算到达了悬崖另一侧。

孙叔蹲地上抽了半根烟,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抽完,他一换手,枪口就抵在了老师的脑门上:

「解释下你他妈知道些什么?铜镜上的字是什么意思?和刚刚那个袭击我们的玩意儿有什么关系?」

我刚站起来,老师却向我做了个手势。

老师叹了口气,说:「『纵目人当来』,是我上学时候的课题。那时候大家都说是野史,不能当真。但刚刚那间石室里面,那些壁画是真的,世界上真的有西王母和纵目人。」

「啥玩意儿?」

「《史记》中记载,周穆王曾经在安息拜访过西王母。西王母拥有不死之身,能赐福他人以长生不老。

「不知有多少人向西王母寻求长生不老。但谁都不是做义工的,想要得到西王母的青睐,就要为西王母干活,成为她的纵目人。」

我听得心里暗暗称奇,从没听老师说过这样的课题。

筒子:「纵目人就是那个吗?眼睛竖着长的小人?人真能长成那样子吗?」

老师:「当然是变成的。变成纵目人,是皈依西王母手下的第一步。之后,就要为西王母寻找她的手。」

「手?」

「只是象征。比如西王母欣赏周穆王,把他留下。西王母需要一些特殊的人。壁画里,西王母选中了周穆王,但周穆王拒绝了,驾着战车逃跑。但在此之前,他已经得到了西王母的赐福。」

筒子嘴里啧啧直响:「得了便宜,不想付出代价呗。可真他妈能长生不老吗?」

老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传说是。传说一直延续到西汉,形成了西王母筹。西王母筹本身就凝聚成为一个巨大的势力,通过经营,累积了大量的财富,有很多人为了寻找财富和长生不老掉入陷阱。」

「卧槽不仅能长生不老,还有大钱赚?」二饼语气兴奋起来。

小胖却说:「你们不会把这种事儿当真吧?《走近科学》多看两集都不至于。」

二饼:「你他妈闭嘴,现在充啥胆儿大,就你尿了老子一鞋!」

小胖讪讪闭上了嘴。

筒子:「那个长虫似的东西是个啥子?我现在也搞不清楚,刚给我撂倒了,劲儿大得很。」

他撩起裤管,给我们看看腿。小腿上一块青一块紫的,像是抽了几鞭子。

二饼:「也搞不好是那些个竖眼儿人藏在暗中作祟。否则那长虫再牛逼也写不了字啊,那字可是人写的。」

孙叔给了两人一人一脚,骂骂咧咧:「听风就是雨。」

我不信怪力乱神,我觉着老师也是同样。所以我猜,这番话是老师瞎编来骗他们的,我得配合。

于是,我说:「要照这么说,前面可就是西王母的地盘了。前方是仙是鬼,谁也不知道。」

一瞬间,人都沉默下来。

孙叔吐出个烟屁股,说:「就剩一条道了,怕它是仙是鬼呢。抄家伙,上!」

从顶上落下的碎石堆里,有几块大石头,石头间有个三角状空隙。里面另有空间,我进去看了下,那是条半人宽的甬道。

「或许刚开始墓地建成之初,没有这处撕裂,因此另一侧没有受到泥石流影响,穿过甬道,或许还能撞见古人挖的盗洞呢。」老师说。

从甬道往里挤,简直像往母亲的子宫里钻。与其说是甬道,更接近一条极细的裂缝,手脚只能伸开,缩着肚皮蹭过去。

爬了十来米,脚边的空隙已窄得只能让婴儿通过了。

我们几乎悬空,手脚两边攀爬,一点点挪过去。我老有不祥的预感,只觉得地质会突然改变,洞穴收窄,人卡在当中,不得不在黑暗中等死。

爬了约二三十分钟,小胖先一步喊停,说脚抽筋。

二饼大骂:「屎尿屁真他妈多,老子踢你下去!」

我感觉额头微微发凉,像有风吹,拿矿灯向深处照去,心头一惊:「前面可能有个洞。」

一听这话,大家都振奋起来,各自抹了抹汗,继续向里爬。

很快,我摸到一块巨大的钟乳石,心想难道路就这么断了?

我脚踏上去试了试,一侧竟有点空间,是一道能勉强通过的细缝。

我顺着细缝钻进去,身后几人也鱼贯进入,只有小胖差点在缝里卡住。我使劲给他揪了出来。

在狭窄的地方待久了,刚出来,只觉得空间像足球场似的宽阔。

眼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室,没有障碍物,手电筒的远光可以照很远。

大家瘫坐在地,喝水休息。老师也坐倒在地,他年纪大了,刚才的攀爬耗费了他大半力气。

我从包里拿出水和药,老师却看看四周,忽然拉着我压低声音说:「你找个机会快点跑。不要留在这里。别人没关系,唯独你——」

说到这里,小胖忽然颠颠跑过来,叫:「师姐我背痒,有药也给我来个!」

老师闭上了嘴。

我奇怪他要说什么,但看他的模样,问也不会再说了。

二饼发出一声怪叫,撅着屁股蹲在那里,一只手指着地上:「这是个啥?」

他身前放了个青铜盘子。

「起开。」孙叔推开他,蹲下去看。

我也凑上去看了看,只见青铜盘子里摆了许多钱,也是青铜打造。

二饼一脸惊喜:「墓主人的零花钱?」

孙叔骂道:「狗屁零花钱。」伸出手正要拿起来看。

老师却突然暴起,一把抓住孙叔的手腕,喊道:「不要动!」

孙叔脸都青了,抽回了手。

老师指着铜钱,说:「不是古钱,是铜牌。看,正面刻仙,背面刻诗,似钱非钱,它是……选仙钱。」

二饼一脸蒙:「啥玩意儿?」

「一种古代的游戏。按照仙钱走步数,一直选到通向——」

话没说完,筒子又大叫起来。

孙叔一回头,骂道:「嚷嚷个屁!」

只见筒子用手电筒贴在墙壁上,他手边墙壁那处,光线穿透进去,映出一片血红。

「哎哟,卧槽是血玉。」

筒子声音透着激动。

「不止。」孙叔说,他跑过去,用袖子擦一擦墙壁,拿手电从上面打光。

他手电光下,映射出一整个轮廓,一张人脸竟浮现在血玉上。

我心中震惊:「这是……玉人?」

我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一整个真人大小的玉人。而这玉人的脸跟印象派画似的,模糊不清的同时,莫名有点熟悉。

现场的考古专家和盗墓贼全兴奋起来了。

兴奋过后,反倒是孙叔先一步冷静下来:「别他妈看了。这玉人这么大,我们几个合起来,背也背不出去,等找到出路再说吧。」

筒子跃跃欲试:「咱挖出一块血玉来带出去,先捞点儿——」

「别动!知道这东西多值钱吗?缺了一块价都打折。」

孙叔骂了回去,接着又派活儿,让所有人散开去找路。

刚才那条路已经眼看着要死,得找一条往地上走的新路。

我们各自散开,不一会儿,孙叔就走到我边上,几乎不动嘴唇地说:「丫头,你过来。」

我一头雾水,跟着他走回到血玉人处。

我以为他萌生了私吞的想法,想告诉他这玉质硬凿不开,他却小声说:「别跟他们说,那几个怂蛋看了会吓死。」

他指指玉人的头部。

我突然发现,那玉人的头往前了一点,好像从某个洞穴里爬出来似的,稍稍往前倾,好探出头来。

我目瞪口呆:

「这东西……是活的?」

9

孙叔:「石头东西怎么会活?肯定是有机关啊。」

我有点羞愧,叫一个盗墓贼教训没常识了。

「我看,这玉人可能和那个叫选仙钱的东西有关,没有简单放在这里的玩意儿。」孙叔想想,又要说什么,却被二饼大呼小叫着打断了。

二饼朝我们奔来,一脸恐慌:「孙叔!石头人!特大!会走!」

我和孙叔都吓得一愣,眼看着他越跑越近,忽然觉得不对,孙叔指着石室中间大叫:「别踢着它你个蠢货!」

来不及了,二饼飞起一脚,铜盘散了一地。

其中一枚铜钱咕噜噜滚落到我跟前,我捡起来一看,正面刻着一个老人,老人眼睛是竖着的,右上角刻着:尸解仙。

我手一抖,翻过背面看。

背面刻着:欲扳仙桂入蟾宫,岂虑天门不往开。

我读着这行字,脑子里是蒙的,眼前一花,老师直直朝我冲了过来。

老师拿走我手里的钱币,两手端着铜盘,双目圆瞪,嘴唇颤抖着说:

「完了。犯了规了。游戏不能犯规!」

谁也没说话,时间都凝住了。

奇怪的声响从四周传来。

那些响动听了令人牙酸,像无数的摩擦、铁链绞动的怪响汇聚在一起,成了一首交响乐。

「石头人来了!」二饼大叫,指着某个黑暗处。

我们的手电能照到四壁,但角落折射的光线极为朦胧,看不出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铁链擦地的声音越来越有规则,吱吱嘎嘎的,耳膜都要震碎了。

孙叔大叫着,使劲压过那声音:「快退!离它远点!」

但他眼睛还黏在那玉人身上,也不知那玩意儿有什么魔力,我拿矿灯照去,正看到地上多了一只脚。

我悚然发现,玉人的头和脚已然伸出墙面,像要朝我们走过来。

我心里警钟大鸣,一把拉起老师,孙叔则抓着二饼,筒子一脚踹开小胖,我们几人都朝原来的洞口跑去。

但那洞口消失了。

孙叔恨恨道:「他妈的有个石头人钻进去了。」

二饼满脸大汗,眼珠都要瞪出来了:「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他妈还想问呢。肯定是哪门子机关,要不是你踹了那青铜盘子……妈的。」

「现在不是骂人的当,一些东西已经出来了。」我说。

我的矿灯照亮了眼前的场景,简直是做噩梦。四面走来一个个巨大的石人,它们长得像那玉人似的,只是更为庞大,身上缠着长长的锁链,锁链延伸到黑暗的角落。

我们没发现这些石人,因为它们严丝合缝地藏在石头里。机关一触发,就一个个跑出来了。它们从四个角落出发,朝正中的我们走来。

「换个地方,靠墙走!」

趁它们还没合拢,我们赶紧奔向南面墙壁。几秒后,石人缓慢改变了方向,又朝我们围过来。

筒子埋怨:「这石头怎么还认人呢?」

我环视一周,突然发现那血玉人的脑袋竟微微侧了过来,看不清面孔的脸朝向我们。

我心里咯噔一声,拉了拉孙叔,指着玉人。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孙叔沉默半秒,随即破口大骂:「见了鬼了。什么缺德玩意儿,真是活的不成?是活的就给它一梭子,打死它。」

孙叔抽出土枪来。

老师却拦住他:「那不是人,只是长得像人的生物,脑袋打穿了也没用。」

这话一出口,我和孙叔都是一愣,孙叔反应更快,揪着老师说:「那怎么办?等死?」

老师噎住。

我仔细瞧了瞧那些石头人,心里有了个想法:「这些石人是自己向我们走来的吗?它们走的姿势是不是很眼熟?」

孙叔骂道:「这节骨眼了谁他妈在意这个。」

我拿定了主意,说:「我有个想法。我们有机会逃出去。看那些锁链。」

我指着盘绕在石人身上的铁链子:

「这些链条和复活岛石像一个道理。锁链捆着石像的眼睛部分,力道均匀地左右摆动上半身,石像就歪来歪去,像长腿了似的自己走过来。

「它瞄准我们,不是长了眼,而是被锁链牵着,那才是控制它们的道具。而且此处地面倾斜,我们越是朝下方跑,它们追上来越快。」

筒子:「没懂。说吧,怎么办?」

「我们朝着它跑,它的反应越慢。它从墙里钻出来的位置,就是一道门。」

我灵机一动来的点子,大家听了都陷入沉默,唯独孙叔很快下了主意:「就这么干。」

他忽然转头看看筒子,马上又转向二饼:「你去绕一圈,吸引它们的注意。」

二饼先一步就跑。我们五个朝就近的石人直直冲去。

石人居然真的站立不动,眼看我们冲到它跟前。

手电乱晃,我也看不清什么,只能认定这东西真的不长眼,看不见我们。

它拖拽着一条长锁链,锁链摩擦着地面,一直延伸至角落黑黝黝的一处裂缝。

「就走这里。」孙叔说完,忽然转过头去,枪托朝下,竟是在装子弹。

筒子一把将老师塞了进去,命令他「给老子探路」,后又把小胖也踢了进去。我刚要跟上,筒子却先一步钻进去,探出一个头来。

他盯着我背后,瞪大了眼睛。

我转身,正看到二饼死死抱着孙叔。孙叔挣脱不开,拿枪托狠狠砸在二饼脸上,将其一脚踹开。

二饼脸朝天摔在地上,两只围过来的石人摇摇晃晃凑到他跟前。

最后,我只看到二饼被石人的铁链缠住,石人踩住他时,他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

孙叔开了两枪,打断了缠住他脚的铁锁,朝我扑了过来。我还没回过神,就被他一把推进了洞穴。

我、筒子、孙叔三人挤在洞里,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几秒后,小胖远远地在洞穴另一头大声问怎么了。

小胖和老师不知道原委,只一通爬,此时已经进了洞穴深处。

我想离孙叔远一些,朝老师的方向爬去。

我身后,筒子一把抓住孙叔:「怎么回事儿?你为什么把二饼留下?」

「没办法。」

「怎么会没办法?!」

「你他妈还不明白?没人当个目标,我们根本躲不进来。反正是那小子自己惹的事儿,也该他还。」

孙叔一通话说完,筒子沉默下来。

我前面的小胖也发出一声惊呼。

我问:「怎么了?」

小胖呜呜咽咽了一会儿,说:「有个洞,我卡住了。」

拿矿灯一照,好家伙小胖不知何时蹭到老师前面去,先一步掉进了坑里。幸好腰上肥肉多,硬生生卡在洞口了。

我和老师两人使劲拽,才把他拽出来。

孙叔和筒子也会合过来,孙叔的手电晃到我身上,忽然说了声:「别踩。」

我才发现,脚边竟然有腕子粗细的铁链。之前在石人身上看到同样的铁链,让我和孙叔都心里有了阴影。

铁链一直延伸到小胖掉进去的那个坑洞。我探头看了看,铁链深入进去,中间一段的卡着一些白花花的东西。

孙叔一只手探进去抓了半天,掏上来一截东西。

「人骨头。」

枯黄的长骨头,活像一截小腿骨。

我喉头发紧,说:「难道是被那几个石人……」

「这墓里倒是死了不少前辈,多半是那些玩意儿的通道吧。」孙叔轻描淡写地说,他从包里掏出条绳子,系在我腰上,让我往下钻。

我心想,这破事还没完没了了, 就说:「能往上走,别往下钻啊。」

孙叔:「这洞是人工挖的,比溶洞强,指不定有别的出路。」

我只好认了,由筒子抓着绳子另一头,一点点把我放了下去。

洞口窄,下方却越来越宽。忽然,有什么碰了下我的肩。

我回过头,正撞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窟窿。

我心脏咚咚乱跳,向上面喊:「这有具干尸。」

老师急了,说:「快把人拉上来。」

我说:「不用。」心想下都下来了,不能毫无收获。

尸体位置正和我平行,我硬着头皮,仔细检查干尸。

它死了有些年头,只剩白骨了,吊在洞里,两脚已经没了,看来刚刚发现的人骨就是它的腿骨。

我看它被锁链锁得死紧,不方便动,只好硬起头皮把它掉了个个儿,搜它的身。

它身上没什么东西,只腕骨上卡着块手表,我给它扯下来了。

我拉了拉绳索,下了两米不到,脚已经沾地了。等另外几个人爬到底,我给他们看了这块表。

表盘上除了停滞的时间,还有一个汉字「七」和数字「十三」。

「带日历窗的机械表啊。」孙叔说,「八十年代结婚都是这三大件,手表、自行车、缝纫机,这表不要电池,每天拧几下就走。」

我说:「那这个日历,就是这人的死期了。」

我们沉默下来,不敢想象这死法。吊在这里,没吃没喝,等待着死亡。或许那腿骨就是他拼命求生,使劲攀爬时弄断的。

「也是个盗墓的吧。」

筒子忽然说:「那二饼是不是也……」

孙叔打断了筒子,却不是因为生气,他说:「听,有水声。」

可能是水洞。

我们此时水已要喝完了,正需要补充。立刻别的都忘了,赶忙跳起来寻找水声来源。

一会儿,小胖就叫起来:「墙里有水。」

我贴着洞壁一听,里面像中空似的,真有水声。

我们几人几铲子下去把洞壁打破,果然看到墙内有涓涓细流淌下来。

10

筒子忙把水壶摁上去,孙叔打掉他的手,骂道:「小心喝死你!这玩意儿和海水一样,喝了就上吐下泻。」

我摸摸墙壁,说:「这不是石笋吗?怪不得有水。看来顶上有个流动水源。放心吧,水如果流得出去,人也一样。」

我的话鼓起众人一点士气,孙叔说:「趁现在闭会儿眼,要不人没出去,身体就先撑不住了。」

小胖拿出重力净水袋装水,我们坐在地上啃压缩饼干。老师也闭上了眼。

情况不好,现在好歹困在墓里,等要出去了,这俩盗墓贼不对我们下手才怪。

但眼下我没有武器和设备,有什么办法好?

我下意识摸摸兜,掏出那块从干尸上扒下来的手表,表背上刻着一个「齐」字。多半是那具干尸的姓了。

一个有爹有妈,有名有姓的人,就这么死在一个阴暗旮旯里了。

我生起一点同情,站起来说:「我把那干尸放下来吧,一直吊着也怪可怜的。」

孙叔说:「你最好别动。」

他一抖手,露出边上的土枪来。我只好又坐下。

可一坐下,我才发现,身边空空的,竟少了个人,我大惊:「老……老爹呢?」

老师居然消失了,他刚还在墙上靠着呢。

我们互相看看,一脸迷茫。我第一个跳起来四处找。

小胖则跑到老师刚刚坐着的地方,一探身,头都几乎扎进石笋里了。

我扯了一把他皮带,说:「你是不是疯了?」

「这有个豁口。」小胖闷闷的声音传来。

我一把拉开他,仔细看那石笋。原来石笋看着大,却体薄,背后正好围出个洞来,一个瘦子要是后仰摔进去也不奇怪。

我冲着洞底大喊「老爹」,半天没回声。可能里面没人,又或者更糟的情况,洞底下深,把人给摔晕了。

「给我捆绳子,我下去看看。」

我刚说完,就听洞底传来个声音,是老师的。

我松口气,看来没摔出个好歹。但我也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就让小胖给我腰上栓了绳,吊进洞里。

这洞更加狭小,要腾挪才蹭得进去。

突然,有个声音从很近的位置响起:「别动!」

我转过头,正看到老师抓着手电筒,跪在地上。

我身下是一具裹着华丽棺罩的巨大棺材,一看就知道是贵族的棺椁。

直接跳下去,可能会砸坏棺罩。老师拉我一把,我贴着洞壁落了地。

我问:「怎么回事?又是个墓室?」

「你仔细看看。」老师说。

我打起矿灯朝四周望去,倒吸了口冷气。

墓室不大,但四壁竟有十三个壁龛。壁龛很高,里面摆着一些陶器、瓷器。

怪不得老师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之前我们进的如果是汉墓,那这里的年代就更久远。陪葬中甚至有石器。

我感觉极为诡异,这地方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越往里走,越不像个墓,反倒像个时空隧道似的。再往前走,是不是就通往人类早期了?能回溯多远的人类历史?

或者说,再走进去,还有……人类的历史吗?

我不寒而栗。

上面已经传来声音。

「筒子,你下去看看。」

「我哪知道有没危险。」

「他妈的……」孙叔用一连串方言骂人。

一会儿,筒子就下来了,孙叔也跟在后面,唯独小胖留守,他胖得实在塞不进洞。

孙叔下来一看,皱眉说:「像个主墓室啊。怎么这战国的墓,还修在汉墓下头?」

他摸到东北角,黑暗的石室正中立着一件大铜方鼎。他拍了拍鼎,老师赶忙拦住他,两人差点吵起来。

我劝架的工夫,筒子已经开始撬棺了。我为了防止他把一整面棺罩破坏了,只好动手帮忙。

在取棺罩的中途,棺材上的诡异的彩绘显露出来,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叫了老师过来。

「这纹路不对。看着不像普通的棺材。」

老师凑近了仔细看,说:「是阴线兽面纹吧?一般只用在铜器上,从没见它用在棺上过——」

「管他妈那么多。」

喀啦一声,筒子把撬插进棺材缝隙里。

筒子撬棍脱手,眼珠子几乎瞪出来那样,死死盯着棺材。

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眼看着棺木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筒子看看我,我也看看他。

筒子:「好像有、有东西在里头——」

话还没说完,那棺材跟爆米花机似的,又晃起来,内部发出「咚咚」声。

我察觉不妙,朝老师的方向退去:「快走,有东西要出——」

棺盖突然炸开,一股巨大的力量迎面把我扑了出去。

马上,我意识到是水流,猛得跟主水管断裂似的。我给冲到墓壁上,两眼一黑,差点昏过去,好在老师最后拉住了我,把我拉到了鼎后头。

不一会儿,甬道已经淹了三分之一。

「是暗河。」孙叔说。

我脑子也明白了一点,心里知道这是暗河的支流,正流经棺材底下。那棺材恐怕是个改造了的疑棺,让盗墓人以为目标近在眼前,喜出望外之际,突然掉进死亡陷阱。

我捞了块板子,使劲把连接豁口上方的绳子勾了回来。

孙叔一下顶开我,抢走绳子,先一步蹚进了水里。

我心想不能等了,再等水都漫到头顶了,把剩下的一截绳子绑在老师身上。

这一会儿,水就已经没到腰了。

我抱起老师的脚,使劲把他托了上去。

孙叔已经爬上去大半,小胖对着我们大吼什么,水声压着听不见。我晃一晃绳索,示意小胖把老师拉上去。

等我开始爬时,水都淹到我脖子了。还好平时锻炼得多,我憋一口气,脚底使劲,猛地蹿到洞里,脚踩着洞壁往上面爬。

爬到中途,绳子就放了下来,是小胖来接应我了。我刚抓住绳子,就感觉绷紧了一下,往下一看,筒子也跟了上来。我以为他给冲走了。

筒子晃悠着绳子,高声冲我喊:「……上来了!」

但他说的,不像是水。

他大半身已经浸在水里了。我心想,凭那水压也不至于爆上来啊,就催促他赶紧借着绳子往上爬。可话音没落,就感觉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从下面推了我一把,显然那玩意儿不是筒子。

水没过了大半洞穴,水压越来越大。我一时没注意,手里的绳子冲走了。

但那股力量很快就散了,我撑在洞壁上,顺着往上爬,吃了好几口水,膝盖和两手都给岩壁蹭秃噜皮了。

洞口的小胖伸手给我捞了出去。

这趟实在九死一生,我俩眼都花了,刚出来就一头摔在地上,把气喘匀了。等我缓过来,往洞底下一看,筒子竟然不见了。

我心叫不对,抹抹眼睛,再仔细看,才发现筒子倒吊在一串锁链上,头下脚上。

我没反应过来,只感觉这是个不可能的身体位置。

我喊了一声,他也没回应。

倒吊着爬上来是不可能的,我试着去抓他的脚。但他身体比我大太多,加上岩壁挤压,我根本使不上力气。

孙叔也抓住了筒子另一只脚,但没一会儿他就松手了。

我催促:「拉他上来啊!」

「没用了。他脖子都折了。」孙叔说完,瘫坐在地,手到裤兜里去摸烟,但烟湿了。

我朝洞里看了一眼,筒子是溺死了,缠在锁链上,就像那具干尸一样……

我俩坐在地上,消化了一会儿这个噩耗。只剩下四个活人,在这个洞里没头没脑地四处乱撞。

死了两个盗墓贼了,现在就孙叔一个。我们找到路了,也方便反过来控制他。但我们还能找到路吗?

我心里和眼前都是黑的,下意识问孙叔想怎么办。

孙叔:「现在是凌晨两点。」

我也不知怎么回应,他又说:「有没有通路,都得恢复体力。得睡一会儿。」

说完,他侧身躺下了。刚死过两个兄弟,他居然倒头就睡……这人实在有点可怕。

我原地不动,关上灯节省电,脑子里胡思乱想。

不知过多久,黑暗里,有个人拉了拉我的衣袖。

是小胖。他蹭到我旁边,悄声说:「我找着路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小胖就拉起我,朝石室的另一头悄悄走。他拿走我腰上绑着的矿灯,照亮眼前的场景。

「这什么啊?」

小胖用袖子擦了擦石壁,让我再看,我这才看清,一扇巨大的玉门藏在石墙里。矿灯的光微微透进去,映出很浅的一抹红色。

「刚才发大水的时候,掉了一大片石笋,我才发现这儿有个缝。」

他指指墙上某处。门两头连着岩壁,要不是中间有一条直直的缝隙,压根看不出这是道门。

小胖:「开门吧,肯定有上去的路。」

他说完,却不动手,只看着我。我有点奇怪,推了推这门,一动不动的。

「不要打开!」

我和小胖回过头,说话的是老师。老师脸色极为不好,眼睛直勾勾的,不像身在此地似的。

我拉住他,小声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老师摇摇头说:「别开这道门了。刚才我们都看见了,机关太多了。更何况,以前挖掘黑城的时候也出过类似情况。关闭千年的房间,一打开门,空气一进去,立刻就化成了灰烬。」

我一边点头称是:「别不小心又中了陷阱。」

一边心想:说谎。妥妥的说谎。

刚发现了石笋和地下水,又哪儿来的真空封闭环境?真当以为在额济纳吗?

这托词骗不到我,当然也骗不了孙叔。

我们跟孙叔说了发现,他看过玉门后,回头看看老师,又看看我,忽然,举起土枪,抵在老师眉心上。

「老子死了两个兄弟了,你说说看,你知道多少,那些个石头人是个什么东西?」

我们都安静下来,齐齐望向老师。

老师一定清楚什么,却不肯说。眼下我也希望他据实交代。

半晌,老师汗如雨下,我正想劝解时,他忽然小声说:「是纵目人。」

孙叔:「啊?」

「是手。」老师又说。

我拨开枪口,摸摸老师的额头,果然很烫。

「他烧糊涂了,是感染。」

我拨开老师领口一看,果然脖子上的红疹已经蔓延到胸口。从后背盘到前胸,跟带子一样,系在腰上,差一点就在左胸合围了。

这不是蛇盘疮吗?我心想,乡间有个说法,蛇盘疮合围必死。

这到底是什么疹子,哪儿来的?

眼看一时间也出不去了,我没有跟老师说他疹子的情况,只告诉他好些了,需要睡一觉补充精力。

孙叔靠在墙壁上闭了眼,他是抱着枪睡的。

我睡着片刻,起来,摸了摸旁边的人,只摸到冰凉凉的地面。

老师不见了。

11

我赶紧摇醒了小胖,告诉他老师不见了。

小胖赶紧跳起来,我俩四处摸遍了,没找到人。

我心想,不会又掉到哪儿去了吧?我真是孙悟空附身,天天找师父。

小胖看看我,像有些犹豫似的,我感觉他有事瞒着我,就催他说话。

「老师一直挡着我告诉别人。他现在吧。」小胖指指脑袋,「认知障碍……已经开始了。」

认知障碍……俗称老年痴呆。

小胖继续说:「老人脑袋不好使了,搞不好起个夜的工夫就走丢了。幸好你们下去探洞时,我已经把这里摸了个遍,除了玉门,没见到别的出路。」

我确实为老师的病感到震惊,但冷静一想,眼下以找到老师为重。

「那就是在门里了。」我说。

小胖点点头。

我在墙壁上摸了半天,不确定有什么机关。试着瞎猫碰死耗子,用力一推,门居然咔嚓一声开了。

奇怪,之前为什么推不开?

我些忐忑,先把矿灯塞进去,四处照照。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浓浓的黑暗。这门后的空间里,除了黑暗就什么也没有了。

小胖忽然推了我一把,把我掼进了门缝里,我还来不及骂他,他就小声说:「有声音。」

我俩屏住呼吸,听到黑暗中有个古怪的声音,像磨牙似的,又像是木工在干活。

我和小胖顺着声音找,两手摸黑,差点撞在一个巨大的柱子上。

这种三人合围的柱子之前我也见到过,只是模样和之前不一样了。

乍看,柱子上绘制的是盘龙。可仔细看,才发现那是蛇一样的东西,又或者是触手,触手上还长出了人脸和人手。

我看得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而这时,那奇怪的磨牙声也越加近了。

我感觉声音似乎是从头顶上传来的,试着把矿灯往头上照去,正看到一个脑袋从石柱后面探出来。

我吓得差点往后摔倒,那脑袋立刻缩了回去。

黑暗里再次空无一物。

我心里发寒,心想哪有人类的行动那么快的,而且还在我脑袋顶上,那就是柱子的上部……难道脑袋还能单独行动不成?

「师姐!」小胖忽然叫了一声,我赶忙转过身,只见小胖摔在地上。

我扶他起来,他一手指着旁边。我一看,一瞬间以为是做噩梦。

老师趴在那柱子上,用一种匪夷所思的非人类姿势啃咬着石柱。

刚听到的声音,恐怕就是他牙齿摩擦石头发出的怪响。人类的牙齿怎么咬得开石头?他满嘴是血。

血迹斑斑的石柱上描画了一些人物,好像个女人的脸……

我摇摇头,把注意力放在老师身上:「老师……你、你在干什么?」

老师抬起头,我才发现,他两眼紧闭,反倒眉毛中间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缝隙,好像有个眼,就要从这里睁开了……

纵目人。

我悚然惊醒。老师闭着三只眼睛,不知为何却看到了我,突然朝我扑来。

我只来得及后退两步,啪一声,有什么掠过我头顶,砸在老师身上。

老师一下缩进黑暗里。

我顺着看了一眼,是个木头柄烂光了的铜钺。

「别动!他妈的我说的是你!」我身后一个声音叫道。

转头一看,孙叔不知何时已经偷偷潜进来,手里端着土枪,直直对着我。

我马上举起双手,说:「我没有武器。我爹出事了——」

「那不是你爹,我说的也不是你!」孙叔打断我,眼睛都没朝我转过来一下。

我这才发现,他的枪口对准的不是我,而是小胖。

小胖看着他,说:「枪进了水,哑了吧?」

孙叔不吭声。

我心想,刚才他扔过来铜钺,而不是直接开枪,多半是这个原因。

只是为什么小胖和孙叔之间有种紧绷气氛,他们俩能有什么矛盾?

孙叔:「赶紧把老子带出去,否则一枪崩了你。我按约定,已经把这个小丫头带进来了。」

我脑子一瞬间卡壳。

什么?

12

我看向小胖:「怎么回事,他在说什么?」

小胖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我:

「师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老师他三十年前就来过这里。」

「三十年前?」我一头雾水,搞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三十年前,西王母筹的研究团队就来过这里。老师的主课题,哦,也是我的。那时候,我们为了课题没少吵架。可怎么吵,我也没想到某天会被他给杀了。就在这里,他把我抛弃在这里,当成了牺牲品。」

「杀……你?」我嘴里发干,这段话信息量过于巨大,我脑子都搅成了糨糊,「你说三十年前?三十年前你还没出生吧?!」

小胖却只是笑了笑,他揉了揉眼,戴上一副眼镜。

我都不知道他需要戴眼镜,但忽然间,他的面部表情和气质就变了。根本不像我那个贪吃滑头的师弟。

虽然脸还像个青年人,但眼神里一点青年人的味儿也没了。

我还没反应,孙叔先变了脸色。

「你、你是当年那个……」孙叔一句话噎在了喉咙里。

小胖还在笑,他说:「继续,我是谁?」

「姓齐的。」孙叔脸色铁青,一字一顿地说,「你就是十年前逼着我挖盗洞的疯子!怎么是你?你不是已经……」

小胖:「那时我是死了。因为主人需要我,我拒绝不了她。但现在已经有人替我了。这次也该是他了,他才是对不起主人的那个。」

「齐?你……你姓齐……」

我脑子都快炸了,只来得及听他们说话,根本什么也没想明白。

但孙叔说姓齐的时,我脑子里忽然动了个念头,我拿出兜里沉甸甸放着的那块刻着「齐」字的手表,递向了小胖。

我也不知怎么想的,只希望他能做出解释。

小胖却只是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这表留给你吧。在这个地方活过来死过去的,没有这块表,连时间都不知道。」

孙叔面无人色,好半天才说:「所以壁画上的都是真的,你不是他儿子,你就是他……人真的能长生不老……不对,那洞里那具尸体又是谁的?」

「当然是我的。」小胖冷冷地说,「你们很难想象死在那个地方是什么感受。到现在我都记得,这双腿、这只手被切断下来的疼痛。」

他两手摊开,像个殉道者似的。

他额头上的头发掀开,一只竖着的眼悄然睁开,整个人身上最后一点人味也消失了。

我现在脑子里才有了点想法。比如,那只枯手是他的,那些字也是他刻下的。

他是长生不死的,小胖根本不是小胖。

但是——

我说:「我不相信。这种事太没道理了。」

小胖冷哼了一声,忽然大步冲过去,在黑暗里抓住什么。

他抓着老师的脚踝,将老师从角落里拖了出来:

「你的好学生说不相信,你说呢?」

老师紧紧抱着头,像在做梦,一会儿,他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已经睁开了。他没有那第三只眼,但两只正常的眼睛也不再正常了。

老师看着我,忽然呜咽了几下,说:「他已经绑架了我半年了,吃穿住行都被监视,我不能对任何人求助。

「我一直暗示你,让你尽快逃跑,可你就是不听。」

小胖笑了两声,跟拍狗一样,拍了拍老师的头,继续说:「说得好听。他也想骗你来这里。以后,你就是替代我们,在这里侍奉西王母的人。

「你该高兴,她选择了你。」

他这话,竟是对我说的。

小胖低头又对老师说了什么。老师看看我,也闭上了眼。

我感觉不对,下一秒,我眼前一晃,已经被老师一头撞了出去。我的矿灯脱手,一时失去了全部视野,只听到孙叔慌张地大叫。

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恢复知觉,找到了一点亮光。顺着亮光爬去时,孙叔怔怔地坐在原地。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现玉门已经紧紧关闭。

小胖关上了门,我们身上仅有的装备和干粮在门另一边,再也没出口了。

13

我缓过神时,只听见孙叔对着玉门破口大骂,吵得我头脑嗡嗡的。

我打断他:「怎么没亮光?手电呢?」

孙叔:「别浪费电,要仔细找找出路。」

「……还有出路吗?」

孙叔忽然打了我后脑勺一下,给我打得都蒙了。他骂道:「你小小年纪怎么那么消极,老子还没放弃呢!」

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在黑暗里,我来回地思考,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我有点懵懂地搞懂了事情的真相,可越是想,就越觉得荒诞、可怕,没法继续想下去。

我对孙叔说:「你十年前挖洞的时候,自己单独跑了,是不是说谎?其实你十年前下了墓,还把同伴杀了,抛尸在墓里了吧。」

黑暗里,孙叔的声音很清楚地传过来:

「那是意外。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突然扑上来要弄我。我反抗了一下,这些个知识分子的小脑袋瓜就那么脆,撞一下墙,就不喘气了。我只能赶紧跑了……墓里的事,不带到地上去。」

他说完,又喃喃自语地继续:「刚下墓的时候,在那个耳室里,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的尸体。

「我十年前和那疯子挖洞的时候,他年纪比我大。他再找上门来,说要买我的手艺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他说他是那疯子的儿子。

「我看他也不疯,说话挺有条理的。合计着,他也不知道他亲爹是怎么死的,又给足了钱,答应就答应吧。谁能想这孙子返老还童……」

孙叔说到这里,又一次说不下去了,干脆转向我,近乎恶狠狠地说:「你读的书多,你解释解释,这他妈是个什么原理。」

我很无奈,只能说:「我把学校图书馆读个底朝天,也解释不来。现在的情况,已经超越人类认知了。不管有多离奇,也非接受不可。你说你按约定把我带下墓,是什么意思?」

孙叔:「就这层意思。我哪知道为什么。拿钱办事而已,你跟他有什么私仇呗。」

我说:「屁,要说私仇你跟他才是有私仇,你杀过他。」

孙叔噎了一下,说:「那为什么死人会复活?」

这回换我沉默了。我掏出了手机。

孙叔:「这地方能有信号,我家当全捐电信。」

我说:「趁着还有一格电,写遗书。」

我不是说笑。我想了想,得把目前得到的结论写下来,万一我死在这里,至少还留一部分真相。

我之所以被骗下来,可能和那个与我长相极为相似的壁画女子有关。

可有什么关系呢?难道真像孙叔说的,我祖上是修墓的?我可没听说过。

「……我他妈可不在手机上写遗书,那玩意儿没电了谁还看得了?」孙叔说。

我心一动,放下了手机,利用手机的光线四处照那些柱子。

他说得对。如果我想留下遗嘱,那之前困死在墓里的人呢?

我跟孙叔一说,他打着手电转了一圈,没一会儿就叫起来,让我去看。

离我们不远的一处石柱上,密密麻麻刻了小字。而且让我心里发毛的是,不知是不是巧合,正好是老师啃咬的那根柱子,血痕还残留在上面。

石柱上的字迹刻得很深,刚开始还颇为整齐。

「今天我要死了。我是被人害死的。

……将我抛在这里。没有粮食和水,我撑不过三天了。

我相信,解开西王母谜团,只能趁现在。他对发掘工作一直抵抗,我以为适当劝解,就能抵消他的疑虑。

但现在看来,他一直怀有隐情。为了不让我继续探寻下去,他甚至对我痛下杀手。齐。1993 年,七月初七。」

我俩看到这里,又顺着找寻,在别处找到了又一处字迹。

「这里没有出路。我现在察觉,物理上的出路已经不存在,我要找的,是另一个层次的出路。齐。七月十三。」

孙叔看到这里,语气里透着不可思议,说:「他断水断粮,活了六天?」

我摇摇头:「不。你看这里写的时间。」

我指着最后模糊的一笔:

「是 1996 年。也就是说,在写这句话为止,他在洞内活了整整三年零六天。」

孙叔一下缩回了手,像烫了手似的。我眼前的光也没了。

「他是真的不会死?」

我说:「如果这里不死人的话,之前发现的尸体就都是假的。可你觉得呢?」

孙叔:「我打一百个包票,那都是人的尸体。」

我俩沉默半天,最后还是吞下了这个事实。

我做了总结:「所以说,人在这里会死,但也会死而复生。原理虽然不明白,但用这个办法,『它』活过来了。你十年前见到『它』,『它』比你年纪还大。我计算老师今年五十五岁,也就是说,当年他只有二十五岁。他利用了什么办法,在墓……长大了。」

我最后吐出「长大了」三个字,感觉胃里像有毛虫钻进去了似的。

孙叔反应更大,我甚至感觉他在发抖,半天,他才说:「你他妈不要吓我。老子从小跟着下墓,下过几十上百个墓,从没像今天一样,他妈的给吓得胆都要裂了。」

但吓到我的想法,却另有原因,我说:「问题还不在这里。」

「那在什么?」

「能在墓里长大,意味着他要在墓里吃东西。他能找到吃的,我们也能。」

听了这句话,孙叔眼前一鼓掌,好像前面的事都不记得了似的,透出喜悦:「好,很好。看你不是个读死书的,老子就听你使唤了。」

还好得出这个结论,否则就剩我和他两人,搞不好会进展到吃人这一步。

想到这里,我心头又是一震。

该不会……「它」是靠吃自己的尸体活过来的?

不。我摇摇头,这个设想太令人胆寒了。

我俩继续摸着石柱找线索,但接下来的石柱文字都刻得乱七八糟的,孙叔说「可能后来手电没电了,摸黑写字。」

我回到最开始的石柱附近。

这时,我感觉脚底下嘎吱嘎吱的。刚开始我以为是年代久远,掉落了些碎石,可我蹲下,往地上一摸,才觉着不对。

搁眼皮底下看清楚的那一刻,我头皮一紧,满地都是极为纤细的小骨头。

孙叔看了一眼,说:「这不是人的骨头,像鸡的。」

我悚然说:「不会是鹅吧。」

孙叔又低头看看,也说:「可能是。这死了多少只鹅啊。」

我往细里一想,感觉心里更冷了,我说:「这些骨头……可能都是那只大鹅的。」

14

「屁,老子那鹅就一只,这他妈得有几千上万只。」

我说:「可能他在这里活下来的原因,就是吃了这些大鹅……这鹅……能繁殖。」

「……你真他妈张嘴就来。」

「我没瞎说。你再想想。」

我的话给孙叔的震撼特别大,他半天没说话,一会儿又开始四处绕圈找。

我问他找什么,他说:「那家伙的尸体总该在这儿。我们只找到鹅的骨头,可没见到人骨。」

他说得对。

如果十年前的人是「齐」,那三十年前的还是他吗?三十年前难道也有大鹅吗?这就让我很难理解了。

我脑子里瞬间出现了那句话「另一个层次的出路」。

我说:「或许他不是物理上的逃脱……」

我盘腿坐好,使劲地想。

孙叔也不说话。一会儿,我打开手电,又看看四周,发现孙叔蹲在地上不动。

我问怎么了,他抬起头来,脸上都是红疹。

我悚然说:「你长疹子了。」和老师一样的疹子。

孙叔一听,竟然没有害怕,反倒骂骂咧咧起来。骂了几句,他说:「接下来是啥?长对眼儿,还是吊梢眼儿?」

我还真去照了照他的眼睛,只发现他双眼血丝很多,除此以外,没什么变化。

问他什么感觉,他只说:「痒啊,你不痒吗?」

「不痒。」我顺便拉开衣袖看看,刚刚爬洞穴时擦出来的血痕已经全部凝固了,这时我才发现,竟完全不疼。

不仅是不疼,不知为何,我有点麻木。我到现在也不怎么累,好像身上在发生奇怪的变化。

孙叔抱怨:「怎么不见水了呢。」

我也感觉费解。仅仅是一门之隔,不知为何就再也没有见到钟乳石了,按理说水源应该只有一墙之隔。

「你听见水声没有。」他又忽然说。

「没有啊。」

我仔细听也没听出水声来,人要是渴到极致了,难保不会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似的,来个回光返照。

「不是幻觉,不是……」孙叔说完,忽然掉头往某个方向跑去。我早没了方向感,一个人留在黑暗里,登时那种比黑暗更具压迫感的恐怖涌了上来。

我用手机的一点光线照亮身前,但什么也看不清。为了不突然碰到脑袋,我只好弯下腰,近乎四肢着地地慢慢走,边走边呼唤孙叔。

还没呼唤到第三声,脑袋嗡的一声响,我感觉身体被什么包裹起来,一下离了地,手机飞了出去,我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被卷走了。

事情发生太快,我只感觉这东西极其巨大,感觉好像最开始把我卷进棺材洞里的那玩意儿,味道也带着一股很淡的腐臭。

等我脑袋彻底清醒过来,只看到眼前居然是亮的,但我手里没有手电。

眯起眼,我看到一个自己在熠熠发光的巨大生物。它像一面墙壁似的,把我的视野充满了。只一两秒,我就发现它不是个活物。

我爬起来,脑袋和身体都空了似的,只能直直地盯着它看。

它是个有十三只手的巨大生物。我看不全它的模样,它的身体好像棵大树似的,深埋在地下,十三只触手般的东西四处伸展。那些触手像千年老树一般粗厚,长满了鳞片。

鳞片上到处画满了字符和条纹。

我的身高只到这东西的小腿部位,如果它有小腿的话。

那些鳞片上仿佛有许多人一样的东西,一个个攒动的人头像石雕似的,簇拥在它身上。看起来太鲜活,太恐怖了……

这些人不断地涌向这东西的头部。无一不是面露陶醉神色,好像深深爱上这个生物似的。

我看得一动不能动,我还从没看到过这么神奇的创造物。

但突然,我脑袋疼得厉害,转过头来,孙叔正拎着我的领子骂道:「你疯了?醒醒!」

我有点迷糊:「你刚刚去哪儿了?」

「老子哪儿也没去。你他妈一直瞎跑,老子都要跟不上了。」

我回头看看那巨大的雕塑,它泛着奇怪的黄绿光,孙叔手里的手电光打到它身上,它就发光。没有光的时候只是一片漆黑,也没有图案。

我问孙叔看没看到上面的画。

他说:「我他妈有病才去看,你刚刚嗑了药似的,差点抱上去。」

他没说谎,我看到他脸上的红疹消失了。

我让他不要继续照着那雕像,这东西绝对有问题。

我问清楚前因后果,原来从小胖关上那道门以后,我在孙叔的眼里,就是个不停做出诡异行动的疯子。

显然那道门也不是什么机关陷阱,我到处瞎走,孙叔死死跟着我,就来到这么个古怪地方。

我还是有些怀疑,说不清到底是我产生了幻觉,还是他有幻觉。

我俩决定先不要胡思乱想,趁人还清醒,找找整个空间里可能的逃生通路。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洞窟,十层楼那么高,整体是巨斗形。怪物雕塑立在正中央,颇有顶天立地的骇人感。

我往后退了退,忽然摸到墙面上有一些修饰痕迹,是刻画和浮雕。墙壁开凿的痕迹,线条粗细一致。

虽然一路各种意外情况,但我还是被震撼住了。

古代确实有精确到毫米的工艺,但运用到这种尺度就难以理解了。

怕是有上万人的团队,同一时间开工。

如果一代代人陆续补充,这洞穴的颜色和土质不可能这么统一。

设计师挖地一铲子时,就已经构建出了全貌。这已经不是天才了,怕是神鬼上身,都难以计算出这样的巨型建筑。

绘画也是,能感觉到内容实在诡异,不像是千年来人类文化圈能总结出来的图形和故事,和殷商时代的诡谲风格也有所不同。

孙叔忽然用手电指向一侧。我顺着看去,只有这侧的天花板上有一个孔洞,孔洞下竟然有一段蜿蜒的阶梯。

台阶之间有将近一米的落差。每一阶石台几乎到人的腰间,洞穴相当干燥,台阶上却像被什么腐蚀得坑坑洼洼。

不知为何,我感觉这巨大的台阶不可能是为人建造的。

「上去看看。」孙叔两只手撑到台阶上。

我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想爬上去。

我说:「你去吧,我想看看壁画。」

孙叔:「你别他妈搞单独行动,给老子上来。」

我只好跟着爬上去。等视点高了,我回过头,看了看那十三只手的巨型雕塑。

我脑子里忽然想起那句话:王母伸出第十三只手。

我数了数,正好爬到第十三个台阶。

我膝盖都软了。孙叔还在催我。

我反倒往后退了一个台阶,心里怦怦乱跳,我说:「自然界不存在奇数脚的生物。不管是蜈蚣、蜘蛛还是章鱼都是偶数。」

「啥?」

「自然界既然不存在。那不是人造就是外来。」

孙叔没有说话。他好笑似的指了指那巨像:「你是说,这是外星生物?」

「你不觉得很像祭坛吗?」

「祭坛?」

我边想边说,脑子里越加感觉清楚了:「是。这里根本不是墓,它是为了祭祀这十三只手的东西。其他的都是陪葬和陷阱。这地方就是建来给它住的,是为那东西建的家。所以这里没有丝毫关于人的东西,因为它的功用根本不是为了人,而是为了……」

这时,我忽然感觉有什么在看着我。

我侧头一看,心都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那十三只手的巨像上,像是有无数只眼凝视着我。

而其中一只手,更是不知不觉地指向了我在的方向。

这时,我才发现身后那十二个台阶上,竟站满了人。他们都嵌在石壁里,动不了,因为他们是石人,只能紧紧贴在墙上。

只有第十三个台阶是空着的,放着一个熟悉的铜盘。

我忽然觉得,那是为了让我站上去。

我赶紧叫孙叔不要照那巨像。

「只要有光反射,就出妖。」

我说完,孙叔一脸呆滞,一头朝阶梯外面栽去。

现在落差近十米,脑浆子都得摔出来。我扯住他,把他拉回到岩壁边缘。

他的手电筒砸在我眼睛上,我眼前白闪闪的,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

孙叔迷迷糊糊地转过头来,悚然说:「怎么回事?」

我使劲揉眼睛,说:「我明白它的原理了。我们看它,看见的都是自己眼睛形成的光幻视,这也是它控制人的法子。这里没有光,它才是光。」

我俩一睁眼,互相看到对方,但此时他的手电早已关上了。

他脸上满是惊惧。

「快走。这里不能留。」孙叔也看到了那些石人,他指指站在第十二个台阶上的石人,「这不就是那个红玉人吗?他妈的走得一点也不慢,都他妈走到这儿了!」

他拉了我一把,我却不动,不知为何,我反倒冷静下来了。

我指指铜盘,说:「这玩意儿出现在这里,不是随机的。应该是条线索。得把棋下完,这样才能找到通路,跟西王母耍心眼可不行。」

我抱着铜盘,和孙叔两人战战兢兢地爬回到地上。

我脑子里闪过各种想法。

西王母在历史中的记载,可能就是在暗暗隐喻,她根本不是人。

西王母是个代号,它可以叫任何名字,但本质还是一个——

这个在黑暗中发亮的,庞大的「未知生物」。

我忍不住问孙叔:「你觉得这个东西,就是我们说的西王——」

孙叔却打断我:「别想了,这种恐怖的东西,用人的思路想,你是想不明白的。」

我俩爬回表面后,两人背对着那个巨像。

当我们不看它的时候,它就像个活物。一旦看向它,它就一动不动。

我说:「我不了解选仙钱。但老师说,它类似飞行棋,最终目的是占领蓬莱岛——」

孙叔把手伸进青铜盘,但一瞬间,他的手停在半空,像被人死死抓住似的。

他忽然说:「老子下过的墓,比你这个丫头吃过的饭还多。所以老子刚刚有了这个预感,这么抓阄,就真得死在这墓里了。」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又响起了。我

俩回头一看,台阶上的血玉人缓缓移动着,慢慢停在孙叔正前方。

这东西有奇怪的生命力,它好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控制不住速度,就好像生命的节拍,比人类远远落后几步。

那也是种永生,我忽然想到。

我小声说:「怎么办?」

「你来。」孙叔也盯着血玉人,「你万一输了,老子先剁了你。」

你剁不剁我的,输在这儿了,神仙也救不了。

「……我选了啊。」

「停!」孙叔转过头去,好像这么久忘了呼吸似的,抽了一大口冷气,

「你继续。」

我手放在铜盘上方,指关节僵硬得要命,无法抓起铜钱。这时,我才发现手臂上的擦伤都结痂了,红彤彤的痂看起来活像玉石一样。

手指落下的瞬间,我突然想起兜里表盘上的七和十三。

「七……是阴阳分界。」

我的手下意识地移开,在青铜盘里摸出了刻着「柒」的仙钱。

铜币上刻着小字:「上筹得占蓬莱岛,一掷乘鸾出洞天。」

我浑身发抖,然后才察觉不是我,而是地面抖动着。我还没反应,孙叔先一步伏在了地上。

血玉人摇摇晃晃,忽然向后退去,从我们头顶上刮来一阵狂风。

我蹲下两手抱头。

天花板和四壁摇摇晃晃,像挤出皮肤上的黑头似的,一大堆碎石头子滚落,露出墓壁上的洞窟来。

密密麻麻,像大山的毛细血管。

等动静平复下来,我和孙叔从地上摸起来。

我看看四周:「我没选对仙钱?」

孙叔没理我,只盯着岩壁上的孔洞,忽然起身钻进那洞里。

我往四周一看,血玉人和石人们都消失了,唯有那个巨大的石像还矗立当中。

孙叔从另一侧的洞里爬了出来,他说:「连着的,但不能急病乱投医,通到哪个地方去根本没谱。」

我想也是,得找通向上的洞窟,再向下走就不知道爬出去何年何月了。

就凭我们缺水断粮的现状,可能在找到活路之前,就像之前那些个枯骨似的,死在哪一处洞窟里了。

孔洞像是自然溶洞,但目力所及,岩壁厚度几乎是均匀地在五十厘米左右。

洞穴内里一阵冷风吹出来,我只能看到另一头黑乎乎的,灯也照不亮。我们在大山的毛细血管里四处乱走,筋疲力尽。

在我即将放弃时,一个闷闷的说话声从洞穴深处传来:

「小张,是你吗?」

我愣住。刚开始我听不出是谁的声音,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猛地醒过来,大声喊:「老师是你吗?」

回应我的是一连串咚咚声,像是有谁在敲打石壁。

我刚要迈腿,孙叔一把将我抓了回来。

我说:「你没听见?老师在里面说话!」

「老子啥也没听见,就看见你发癫。」

我没听他的,只觉得一根筋循着声音找到老师,就有了生路。

老鼠钻洞般,不知爬了多久,洞穴渐渐开阔,眼前已是一片奇怪的岩层空间。

孙叔喘着粗气说:「地形不对,这是哪?」

打开手电一看,照亮之处都是白色的,一瞬间真以为自己身处雪山。

白色岩层绵延至深处,冰挂般的石笋从高处垂下来。

我仔细听老师的声音,却只听到另一种响动。

「水流声。」我猛然开窍,「对。这里以前是地下河的分流。下面是有岩溶地下水的!」

孙叔:「地下阴河?有这个可能。」

他抢在我前面。我喜悦之余,开始怀疑是不是我俩又产生幻觉了。跟着孙叔向上爬了一会儿,水声变得越来越明显,溶洞也越来越狭窄了。

最后白色钟乳石林消失,脚底下是一片徐缓向下的淤泥滩。

我们穿过淤泥滩,溶洞几乎只能侧身通过,脚底下的水流渐渐涌上来,手电下一照,是黄色的水流。

孙叔不管不顾,捧起来就喝。我也不敢喝,舔一口是硫磺般的咸味。

「奇怪了。坡度没有向下走。」

孙叔脸色发白,他说:「是水位越来越高了。」

我忙把耳朵抵在岩壁上,听到那种在考查地质时十分耳熟的声音。

「下雨了,暴雨。水位要涨,会涨得很快!」

我俩互看一眼,现在还在地下,如果真是阴河,遇上暴雨,当然会涨水。到时候,不管我们怎么在洞穴之间腾挪转移——

孙叔焦躁起来:「还要往下走?再往下走水就淹脑袋了!」

我说:「水流不是那么走的。它有几个支流,下面一定有个不受侵蚀的空间。」

孙叔:「那你他妈先下!」

他推了我一把,我只好先往下走,水流漫过来,地势急转而下,像下了一个阶梯般通向更深的洞,眼前形成了一条小型瀑布。

我往洞底照了照,底下一片洪水退去留下的滩涂。

「穿过滩涂,就是阴河了。」我指着底下的一片粗糙沙砾,「没有绳子,打不来锚点,下去了就上不来。」

孙叔直接把我踹下去了。

我只骂出半句,几乎没什么阻碍地就滑下去了。黑黝黝的空间里,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半身泡在水里。

孙叔滑下来后,我才看到身下是一片青色的水域,水看起来竟然很清澈。

孙叔埋头进水里一看,又伸出头来:

「洞窟里有鱼,是活水,游一段,应该能通到别的地方。」

我这时也发现了,那些在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长得像玻璃蝌蚪似的。这种玻璃鱼,也叫阴河鱼,是溶洞里最常见的种类。

我水性委实一般般,任由孙叔潜下去找水源。

一会儿,他探出头来,一抹脸上的水,声音里满是震惊:

「水是……往上流的。」

我蒙了:「往上?」

「有什么东西往上吸着我走。」

我想了想:「那是不是负压?像井水一样,憋一口气,没准就通到陆地上去了。」

孙叔骂道:「屁。到时候几百米上浮,没到一半,老子就没气了!」

我俩泡在水里,好歹补充了一点干净水,脑子也清醒了一些。

我分析了下,就我们之前经过的地质条件看,山内部多孔,极有可能像之前那样,出现一些可以换气的洞窟。况且——

「左右是个死,不如试试从这里逃出去。憋五分钟气,极限状态也不是不行。」

孙叔这时候也冷静了,点点头。

我俩脱掉身上多余的重负,孙叔把手电固定在胳膊上。我把机械表戴上,拧了两下,仔细注意换气时间。

「进了水里,你就顺着那股力,别做小动作,省着体力让它吸着你走。三分钟一换气。」

我点点头,我俩一鼓作气钻进水里。

一进水,我马上察觉到他说的那种吸力。我几乎没怎么蹬水,就被古怪的吸力引着逆流直上。钻进水洞里,游了几十米后,进入另一片水域。

在那里换了气后,又继续逆水前进,钻进另一个水下溶洞。

我为了减少体力活动,几乎是漂着的。无法换气,又心力交瘁,我消耗氧气越来越多,有时我几乎失去知觉。

渐渐地,孙叔缓下来速度。我推了推他的脚,他也没什么动静。

不妙,可能是溺水了。

我推了他一把,水流向上引去。现在比起逆流,更接近上浮。

眼前忽明忽暗,也不清楚是矿灯要没电,还是我缺氧,神志不清。

等我终于要憋不住气的时候,头忽然一下浮出水面。我喘了一大口气,前面又是一片滩涂,我把孙叔拉上岸,扇了他几巴掌。

他吐出水,醒了过来。

他看看我,忽然说:「……怪物……口水……」

「啥?」

「我们在怪物的口水里,到它食道里去,别……不能继续了……」

我一愣,看他又晕过去了,赶紧又扇了他几巴掌,他这才彻底醒过来。

孙叔醒来后,我问他刚才想说什么,他一脸蒙,只说啥也不记得。

他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我们刚刚通过的地方,不是溶洞,而是……

我看看表,忽然感觉不对劲。刚刚我俩在水里应该只有不到四分钟,这是我们潜水的极限,但是已经过了三十四分钟了……没有人类能三十四分钟不换气。

我像脑子被雷劈了似的,一点也想不明白。半天,我才想到要跟孙叔说,可一回头,孙叔已经不在原地了。

我大叫一声,听到奇怪的窸窸窣窣响,一抬头,发现那老小子正爬墙呢。

滩涂后有一面岩壁,上方是一个裂口,我往上看,竟看到一丝天光。

15

我冲他喊了一声,他也不理我,手脚还挺快,完全看不出刚才的虚弱劲。

我也开始攀爬。岩壁缝隙里有些藤本植物,常年生长着撑大了间隙,我抓着使力,爬上去不太困难。

孙叔刚开始爬得快,但等我抓到了攀爬的技巧后,很快就超过了他。

孙叔低头看我一眼,忽然踩在我肩上一脚,借力上去。

我被他这一脚踩得差点掉下去,心里起了怒气,也不管不顾了,抓着藤条就打在他脚后跟上。

他吃痛,大声叫骂,又一个劲地踹我。我兜转到一侧,他够不到我。

他说:「丫头,我们爬上去再斗行不?」

我说:「屁!你上去了不把我踹下来?」

「我年纪大了,快没劲了。想留点劲。这样,你先上,我保证不扯你后腿。」

我同意了。他荡到一边,我先抓稳了岩壁爬上去,爬到中途,他忽然一脚踢过来。

我一把抓住他脚踝不松开,他着急叫我松手。

我说:「你爬呗。我松开我是孙子。」

他骂骂咧咧,最后还是一点点爬上去。明明还很有力气,真不能低估。

爬了一段,我忽然手脚有点不对劲,抓什么都没有感觉。使劲一摸,摸到一块坚硬的平台,往上爬去。

孙叔忽然在我顶上冒出头来,一脚踩在我手上。

我猜他就想把我踩下去,可说不上是好是坏,我偏偏身体上有些古怪。当下手一撑地,一脚飞上去,踩着他扑上了平台。

孙叔大口喘气,趴在地上大叫:「不搞了不搞了,谁都出不去。」

我心里生气,又不是我搞事。抬头看看,赫然发现眼前已经是一片天光,刚刚太费劲了,没注意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光线。

一线天外是巨大的出口,竟是在悬崖峭壁上,一回头,才发现刚刚竟然身在天坑内。

想一想,我就浑身发抖,搞不明白这是什么鬼斧神工的自然与人工的结合,这设计师果然非人。

脑子里正思索着这些,我下意识一侧身,孙叔一下从我背后撞出去,差点跌进天坑。

我已经不耐烦了,说:「都啥时候了,人都不见得能活着下山,你还内讧?」

孙叔:「呸!谁他妈跟你一条心?等下了山,你还不是得举报老子?你就行行好,死在山里吧!」

他忽然往屁股后头一摸,掏出把小口径枪。

我没想到他还藏着一把凶器,吓了一跳。但心想这玩意儿浸水,必定哑火,可又不敢确信,只好贴上笑脸安慰:

「好商量啊,孙叔。哪个考古学者不是师从土夫子?千百年来是一家啊。能理解,咱不报警好吧?先放下枪!」

孙叔却忽然笑了,他笑得极为古怪:

「老子人都死过一次了,还不知道你——」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我身后飞出,一下撞倒了孙叔。

是一只大鹅。

孙叔差点被撞下山崖,临时稳住身体,滚了回来,但手里的枪已然飞了出去,掉进天坑。

不要小看大鹅,这玩意儿号称迅猛龙缩小版,攻击力巨大。

当下我也顾不了大鹅从哪儿来的,趁孙叔不备,使出全力,一脚飞去,给他踢翻在地。可能我踢的位置恰到好处,他头一歪,一动不动,原地昏倒。

我脱下上衣,跟绑猪崽似的,把他两手两脚绑住。

「小张。」

我听到老师又在叫我了。我摸不准是幻觉还是什么,四周看了一圈,什么人也没有。

「在这儿……」

声音是从天坑内部发出的。

我可以确定,这是幻觉。我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中幻觉的,但潜意识告诉我,这个声音并非恶意。

我探出头来,看着坑底。刚刚流过的所谓暗河已经消失无踪了。我们爬上来的那小块平台,隐在黑暗里,好像只是块浮岛。

我从孙叔胳膊上卸下手电,用仅存的一点光亮,使劲照向下面。太黑了,不仅看不见,我甚至手底下有点打滑,或许是手软?泥土湿湿软软的。

我两手都是黏液,不像汗,也不像暗河流出的水。

我忽然看到有个人从下方爬来,看不清模样,只能凭轮廓认出来,是老师。

他那种爬行极为古怪,可能不是爬行,而是滑行。

他脚下像有一条宽阔的车道,他身后有千军万马行过,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穿行,卷起狂风,一个劲吹在我脸上。

我吓得赶忙叫:「老师你快过来!太危险了!」

手电一点光也没有了,我忽然听到老师的声音断断续续吹到我耳边:

「小张,走吧。你和这里有很深的关系,可我不能告诉你,你接受不了。」

我伸出手,大声对他喊:「您先上来!」

「你是西王母的……」他说了什么,但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很不对劲,我听不清他的话了。

「……不能放它们出来,人类会被它们清算个干净。」

四周的空气在震颤,汇聚起来,向深渊深处凝聚。

那股巨大的吸力差点把我也吸进去。我四肢伏地,头紧紧抵着地面,这才保持住平衡。

孙叔差点被吸进去,我踹了他一脚,他咕噜噜滚到洞壁,还在昏迷。

深渊深处有什么。

要是掉进那里面,或被风吹到那里去,必定九死一生,有去无回。

一会儿,在狂风之中,居然有只手轻轻拍了拍我,我抬起头,正看到老师站在我身前。他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反之前虚弱,也不疯狂了。

老师若有所思地看着深渊,说:「它在向下沉,它要走了。」

我傻傻地问:「什么意思?」

突然,一股风压从上拍了下来,我整个人几乎被拍在地上。

抬头时,老师已经再次走回天坑前,他忽然回头看看我,那眼神,像拨开了一层云,忽然清明了。

「你赶快走。再这么下去,你会变成石头的。再也离不开这里。你是我学生,不能死在我眼皮底下。」

他说完,就跳下深渊。我手电最后一点光也消失了,怎么也打不开。

等我掀开藤蔓,让天光照进深渊的时候,黑暗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老师消失了。

只留下黑暗中奇怪的越来越遥远的轰鸣。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只感觉到某种触不可及的恐怖。

也许孙叔说的是对的,它有体液(或许是胃液),它有肠道,它有嘴巴……我们刚刚从它嘴巴里爬出来了。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老师是不会回来了。

死亡就是这样突然发生的。

那轰隆隆声,不知不觉又回到我的耳边。

这回,它不是从天坑里传来的,倒是从我背后。

我转回头去,正看到一架直升机从一线天外的黎明曙光中划过。

我脑子里像打开了开关,忽然明朗起来。我跑向那缝隙,双手张开,保持求救的姿势。

我一直等,等到那直升机消失在视野之外。

两个小时后,全副武装的登山队爬了上来。

我眼看着他们把手铐铐在孙叔手上,孙叔悠悠醒转。

他看看四周,看看手铐,突然大叫:「你们不就是群国家盗墓队吗!老子是私人考古专家!」

把逮捕他的人逗乐了。

我师兄是最后一拨赶到的,我见到熟人,一直紧着的一口气忽然就松了,昏倒在原地。

等我醒来时,师兄告诉我,我已经在山脚下的帐篷里睡了十来个小时。

当天,我们分批次被带下山。局里除了学者,还派来了技术人员。动员了卡车、直升机、无人机,几十台抽水机送到山顶,花了大半天,把龙塘抽空了。

师兄感慨说:「你们可真行。手头都没设备,居然穿过两座山,走到这里!怎么做到的?要没有定位,我是真找不到。」

我忙问:「定位?是谁发给你的定位?」

山里根本没有信号。

师兄说:「两天前,老师发了一封邮件,群发到组里每个人的信箱里。其中有一个定位,告诉我务必快点来营救,迟一步就没有希望了。」

师兄给了我手机,让我自己读信的内容。

我心想,老师是怎么知道这回事的?他以前不仅来过这里,还走过我走的路吗?

我马上抓着师兄,趁这个空当,把事情发生的前后经过,小胖的真身,老师最后的样子和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

师兄听了却哈哈大笑,连连摇头:

「老师是认知障碍初期,脑子里事情记得混杂,可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上面来人鉴定了,这是一千五百年前隋朝时期的墓,和西王母有个屁的联系?西王母是春秋时期一个诸侯王的母亲,这个王又刚好被封为西王,她才叫西王母。」

我大惊:「你知道老师的病?」

「也就你不知道了吧。」

我一时无语。

「那小胖呢?」

「小胖早就请假回家治病了,你说他也在你们的队伍里?我没听说。」

我狐疑地整理了一遍思路,才悚然地发现,整件事情有一些隐隐露出头,却从未揭露真身的东西。我自己也在小心翼翼地避开。

「师兄,你相信有什么史前生物,存在于地球上几万年,一直在影响人类历史,我们却丝毫没有察觉吗?」

师兄想了想,说:「有。」

「什么?」

「人类啊。」

我恨不得给他两拳头,说:「我可没开玩笑!」

「我也没。但你说的实在太正常了。光是深海,就有我们历史学家、生物学家搞不清的大量史前生物。冰川下也是,深山里……也少不了。这其中,我们人类是进化最明显,最难以预见的。」

我本想回嘴,但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周穆公和西王母的故事。

人类,确实是最难以预见的。

可难道我经历了这么多,却不能拿出半分「它」存在过的证据?

我不顾师兄阻拦,掀开毯子跑出帐篷,一路跑回龙塘。

我知道一定有无数盗墓贼葬身在此,可清出来后,我们所有人都震惊了。

淤泥里五六百具全尸,零零碎碎上千来件肢体、骨骼。已经无法判断,他们都来自哪个时期、哪个朝代了。

我心里纳闷。他们都是从心里崇拜西王母,迷恋永生吗?

我看着布满水塘底的尸体,悚然意识到:不,不会的。

没有人会爱上如此令人恐惧的东西。西王母不垂青渺小的人类。

其中某些部分老师不肯告诉我。光是这样,我不能懂。

能弄懂,我现在怕已不是人类了。

……

随队的医务工作者告诉我,我还在发高烧,必须马上躺下降温。

我吃了药,但没听他们的话,我还不能躺下。躺下了,就等不到老师了。

不知为何,我觉得走进那东西内部的老师,还能再走回来。

师兄却似乎并不关心老师,他几次跑来看我,看我身上的伤痕。此时,我身上的痛觉渐渐回来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从我身上掉下来。

师兄拿走时,我发现,那是许多小石子儿,红色的玉石子儿。

师兄小心翼翼地问我:「那个姓孙的盗墓贼……你在墓里见到过他的尸体吗?」

我一惊,说:「什么尸体?他活得好好的,怎么会……」

「从龙塘里冲出一具尸体,是姓孙的。刚刚在押送途中,姓孙的去厕所,自己用皮带把自己吊死在坑位里了。现在法医那里有同一个人的两具尸体!」

我脑子里忽然想到,这些事情不是幻觉,都是真的。

搜查队一直工作到天黑。他们挡着我,不让我再次进山。

我在帐篷里等到后半夜,没听到老师的一点消息。但我心里清楚,老师没有真的死去,这份诅咒,远远超越生死。

在天亮之前,我反复阅读老师留下的信。

他交代的事情都和组里的课题相关,唯独给我留了一句话:

「我猜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人类的文明,何等循环往复?谁都不可能放弃这种希望,那种欲求没有尽头。

「我很抱歉把你牵连进来。在我看来,你是个好学生,一个普通人,你回到你的生活中去。从此忘记这回事。」

黎明时,我走出帐篷,头脑的昏沉被晨风吹去。

看着黝黑的山岭,云雾笼罩的山脉。

山脉之上,层层云雾中,一轮初升的太阳缓缓冒出头。晨光射在山顶上。

我心里满是震撼。

我看到了一些远超人类理解界限的事物。

我曾在其中,但因为某种原因,我脱身了。可我真的能脱身吗?

我想到小胖,想到老师。他们为何曾经脱离深山,却又再次回来呢?

随队医生叫来了救护车,让我跟着去县城医院。师兄也来劝我。

我努力挣脱几个护工的时候,撞翻了运送尸体的担架,一具尸体滚落下去。我一瞬间,看到尸体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师兄大叫,让工作人员快些运送尸体。

我说:「那是什么?是我吗?我已经死了吗?」

师兄:「说什么傻话呢,你不是好好活着,站在这儿呢吗?」

我看向深山,我的脚随着大地微微颤动,深山之下是无止境的悲鸣。

原来我始终没能离开深山。

在人群的推挤中,我还能听到那呼唤。

但我转过身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离开了深山。备案号:YXX12eo1kR2FwA5QxoyC3K3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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