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太子登基时,立了太子侧妃为后」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太子登基时,立了太子侧妃为后。

因为太子正妃,留下了一纸休书就潇潇洒洒地闯江湖去了。

休书上就写了几个字:

这皇后我不当了。

江淳被气得半死,自古以来哪有被自己正妃休了的太子啊。

于是在他一气之下,身为太子侧妃的我荣登后位。

我扭扭捏捏了一天,不乐意当这个皇后,甚至也想效仿夏有星,给江淳一纸休书然后开溜。

但是我不能,夏有星是仗着江淳爱她,我如果这么做,江淳非把我皮扒了不可。

封后大典那晚,江淳喝得不省人事,拽着我数落了夏有星一整晚,我一打瞌睡,他就要大声嚷嚷把我吵醒,然后继续抱怨。

苍天啊,我上辈子是造了孽了,要来夹在你们两个中间吗?!

第二天我顶着个黑眼圈,把鼾声如雷的江淳踹下了床:「滚去上朝!老娘要睡觉!」

1

我不爱江淳,江淳也不爱我,我俩之间只有纯洁的兄弟之情。

我是柳家最小的女儿,和江淳一起长大,我俩从小一起捉蝉逗鸟骑马踢球的铁哥们,后我家中遭遇变故,他为了扶持我爹东山再起才娶了我。

我一向对爱情没有什么憧憬,也从来没有喜欢过谁,我爹征求我的意见时,我没多考虑就同意了。

然后我去到东宫第二天,就和夏有星成了好姐妹。

夏有星是个不一样的姑娘,她爽朗但不放纵,有礼但不拘谨。不像我,从小野惯了,往男人堆里一扔,甚至挑不出来。

我一度纳闷江淳那家伙是在哪捡到的宝。

他俩是相爱的,每每看见他俩在一起,是我为数不多会想象爱情的时候,不过也就一瞬间罢了。

但夏有星不是个能受拘束的性子,她总是坐在院子里,望着外面的天空发呆。我问她在看什么,她就会说:「我在想,我没去过的那些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草原,高山和海,我都没去过,我想去见一见。」夏有星目光盈盈地看着我,所以在我得知她离开时,一点也不意外。

「她一定会回来的,江淳,你不要太伤心。」我拍着江淳的背安抚他,「她可能只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身份,她太需要自由了。」

江淳趴在桌子上好一会儿,又腾地弹了起来,对我张了张嘴,随后又郁闷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我好心安慰你诶?」

「朕用不着你安慰!」江淳化悲愤为动力,气呼呼地拿起笔开始批折子。

我气极反笑,「行啊,那你以后别去翊坤宫碍我的眼,我还不惜得看你。」

闻言江淳思考了一下,「去还是要去的,毕竟不能浪费了你的一手好厨艺。」

「……我是你的皇后,不是你的厨子。」

「差不多,差不多。」江淳一脸神秘兮兮地向我凑了过来,「明天晌午去你那用膳。」

……这皇后我不想当了。

2

第二天江淳果然大摇大摆就来蹭饭了。

我吃不惯别人做的饭,一向是自己亲自动手做,江淳也是会挑时候,一桌子菜刚摆好,他就来了。

「嗯!朕的皇后果然是个好厨子!」

行吧,谁让你是皇帝,我又不能跟你动手。

「对了,明天你动身去边疆帮朕看看江城吧。」

闻言,我差点没被一口菜噎死,「什么东西?去哪??看谁???」

江淳十分淡定地又重复了一遍,「去边疆,看江城,多给他做点好吃的。」

「我的好陛下,」我万分无语,「我现在可是一国之后,你让我远赴边疆去看我小叔子,还给他做饭?你不怕被朝臣戳脊梁骨啊?」

「如今边关战事正胶着,皇后去慰问将士,正能稳定军心啊。况且我立你为后已经被戳遍了脊梁骨,没有空隙再给他们戳了。」江淳喝着鸡汤含糊道,「再说了,你只是暂时在这个位置上,暂时你懂吗?等星儿回来了,你爱去哪去哪。」

……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当皇后的可以辞职吗?

3

没办法,我只是一个卑微皇后,皇帝让我干啥我就得干啥。

坐马车路上只用了十天就到了边关,一路上我还在想会不会遇到夏有星,结果连她的头发丝都没见着。

我到了军营,好些个士兵列队欢迎我,站在最前面的是其他几个副将,军师和江城。

江城笑得十分开心,大步向我走了过来后,又及时刹住了车,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但没有说话。

进了军帐,江城才喊我:「芳芳。」

我瞪他一眼,「说了多少次别喊我名字,要喊你现在也该喊皇嫂或者皇后娘娘了。」

柳芳芳是我的名字,一个普通到有些俗气的名字。

我的其他三个姐姐名字都如诗如画,长得也都十分出挑。只有我,名字普通,长相也普通,性格还烂。从小到大姐姐们的追求者无数,我唯一嫁人的机会还是我好兄弟为了帮助我爹的权宜之计。

我把所有不顺都归咎在我的名字上,都是因为我有一个柳芳芳这么普通到俗的名字,我的人生才会这么普通。

「我就不,芳芳好听。」江城坐在我身侧为我倒了杯茶,「皇兄为何派你来边关探视?这里是苦寒之地,我担心你受不住。」

一听这话我就来劲了,「我受不住?你当初被我枪挑下马的时候,我可没说你受不住。」

江城有些哭笑不得,「芳芳,我是在担心你。」

「你现在担心我,不如早点修书给江淳,让他快放我回去。」我一口气喝了两杯茶,才继续愤愤道,「我在宫里给你哥当厨子,来了军营给你当厨子,我还当什么皇后啊,我去当厨子算了!」

「消消气,若你不想做,那便不做。」江城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得傻里傻气,「军营的饭菜,我也不是吃不惯嘛。」

我一边气鼓鼓的,一边瞥了他几眼,「得了吧,走的时候还是个大胖小子呢,现在都快瘦成竹竿了。」

「江淳既然让我来了,我就得做好该做的,正好我也带了许多愿意随行来探望的女眷,给你们改善改善伙食。」说完我就吩咐着几个婢女去收拾行装。

江城分外开心,「原来还是有人关心我的嘛。」

我一脸莫名其妙,「你哥不是从小就很关心你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轻声说:「我的饭可要你亲手做,旁人做的我可不吃。」

「……」我嫌弃地把他推远了些,「多大的人了,少粘着我啊。」

江城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外面来了传令兵,说是军师喊他去主帅军帐。

江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我深出了一口气。

4

江城比我和江淳小一岁,小时候总喜欢颠颠地跟在我后面,长大了些又喜欢和我骑着马拼枪法,虽然也总是拼不过我。

他生母去得早,一直是皇后带大的,与江淳亲如同胞。

我和江淳成婚没几天,江城就去了边疆守关,一去就是三年,今天是久违的见面。

三年前他走的时候,正和我闹脾气,没有与我见面,今日却又好像没有那回事一样,脸上一直挂着傻笑。

我正坐在营帐里寻思到底得待多久才能回去,又有一个传令兵来我帐外,说江城明天要领兵出征,今晚要好好吃一顿。

可恶啊,一刻也不让我歇着,我可是皇后啊!皇后啊!!!

南国边疆确是苦寒之地,一眼望去满是沙尘与黄土,吹的风也是阵阵冷冽,拍打在脸上叫人生疼。

江城走前还是个有些婴儿肥的公子哥,一直被先皇与皇后捧在手上宠着,从不曾吃过什么苦。如今却晒得黝黑,精壮了许多,个头也长了不少,唯一不变的只有那两颗小虎牙和憨憨的笑容。

我实在想不出初来此地时,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又是怎么以一个突然提拔将军的皇子身份,博得一众将士的忠心。

毕竟上次见,他还是个会跟我哭鼻子的小孩儿。

想到这儿我没忍住笑出了声,江城却好巧不巧正从隔壁他的营帐走出来,「在笑什么?」

「在笑你三年前的样子。」我如实相告,他反应了一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时候还不懂什么事,总耍小孩子脾气。」

「是啊,我现在都想不通,你三年前在和我耍什么小脾气,连走的时候都不肯见我。」我伸手想捏他的脸,却被他躲开了,「我现在可不是小娃娃了!」

闻言我怔了一瞬,随即悻悻收回了手。是啊,边疆战事持续了三年,除了第一次失误,哪一次传回来的不是捷报?江城早就不是当初总输给我的那个小江城了。

我没来由地有些失落,又有些尴尬,喃喃了一句,「嗯,你长大了。」随后便转身回了营帐里。

晚上因为外面风沙大,所以分了几个营帐一起摆的小宴席。江城和副将军师们在主军帐中,我则碍于礼节,独自在自己帐中用膳。

晚饭我一贯吃得少,外面还欢笑不断的时候,我便已经吃饱喝足,在外散步了。

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时候,我屏退侍女,自己坐在小土坡上看月亮数星星。

边塞的月亮似乎比宫里的好看很多,或许也是我之前在宫里琐事太多,从没有仔细抬头看过的缘故。

「芳芳,」我正出神,身后又传来江城的声音,转过头,他便拎着一壶酒坐在了我身侧,「一个人看月亮多无聊啊,一起喝酒吧。」

「不行,我不能喝酒。」我缓缓摇了摇头,江城有些诧异,「为什么,你以前最爱偷酒喝的。」

「以前是以前,以前我野惯了,我爹爹也不拘我,就算我酒量奇差,喝得不省人事也从不会有人说我什么。现在不一样了,我若再和以前一样没分寸,被将士们瞧见丢了皇家的脸面,那可对不起我这皇后的虚衔。」

江城看着我,许久没言语,只闷声自己喝酒,直到大半壶下肚才往地上一躺,和我说:「皇兄与我书信,总是说夏有星如何为他牺牲,如何因他受拘束,却从不提你只言片语。」

我翻了个白眼,那不然呢,他重色轻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明明是你更受委屈,你更需要自由。皇兄眼里怎么就看不清呢!」江城说着语气又带了几分怨愤,我愣了一下扭头看他正要解释,他又提高了音量嚷嚷,「你明明知道皇兄心里只有那个太子正妃,你干什么还非要嫁给他,受这些罪!」

我的小祖宗诶!我连忙踢了他一脚示意他闭嘴,「我非要嫁给他?你听谁说的?」

「街,街坊邻里……」江城又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他们说你这么疯野的丫头,一定是死皮赖脸要嫁给皇兄,皇兄才娶你的……」

「好哇江城,枉我与你相识十几年,你竟然相信这些流言蜚语!」我气得不行,站起身就想走,却被江城拽着胳膊又坐了回去。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不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我使劲敲打他,「我爹当初遭人弹劾,军衔被夺,家财被查,多重困境下才出此下策的。」

当初我家遭此大难,大姐二姐已经定好的婚事岌岌可危,三姐的闺誉怕是也要受损,父亲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他原本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如今却囿于宅中,为女儿们的事自责不已。

承蒙三位姐姐和爹爹从小的宠爱,我才能够十几年来都过得无拘无束,所以我爹无奈来寻我商量时,我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了。

想到这儿我又补了一句,「我是为了我爹,为了姐姐们自愿嫁给江淳的,他也是为了扶持柳家才娶我的。」

我歪过脑袋,江城正仔细盯着我,凉凉月光映在他眸子里,仿佛也变得温热。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我已经无拘无束过了十几年,也该安分一点了。夏有星不一样,她从小向往自由,却从来没有体会过。」

江城笑弯了眼瞧着我,「真好啊,真好。」

「什么真好?」我问他,他却不回答,而是拎了酒递给我,「想喝就喝点吧芳芳,就算你喝醉了,我也不会让他们瞧见的。」

我本来是不想喝的,但无奈这酒太香了,一闻便知道是他亲手酿的。他酿的酒一直都是最好喝的,我实在忍不住,便多喝了几口。

然后我就喝醉了,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我问侍女昨晚我是怎么回的营帐,她说是江城来喊她们去把我接回来的,去的时候我趴在那小土坡上睡得正香,身下垫着他的披风。回来的时候营帐门前的守军也被屏退,直到我进去才又回了岗位,军中无人瞧见我喝醉的模样。

我放心地点了点头,又问江城去哪了,侍女刚刚洗好了他的披风,正准备去晾晒,「将军已经带兵出发了。」

5

他清晨走的,也没有喊我,我醒的时候天都黑了。

好嘛,三年前走的时候不肯见我,三年后带兵走了也不见我。

我饿了一天正吃着饭,帐外突然传来侍女的声音,「皇后娘娘,有位女子求见。」

我问是谁,却听一串笑声飘过,「是我呀!」

有星!我筷子一撂,连忙让她进来,她似乎晒黑了些,但依旧明眸善睐。

「许久不见了,芳芳。」

夏有星笑着与我牵着手坐在床边,我佯装生气地抱怨,「可是很久了,都怪你,我日日被江淳唠叨,都快烦死了。」

提起江淳,她有些害羞地红了脸,我也不再逗她,转移了话题,「快同我说说,你都去了哪?」

我们性子相合,在东宫时就是聊得来的好姐妹,这么久不见,更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聊就聊到了寅时,太阳都已冒尖。

「躺在草地上看天的时候,还想着若你们在我身边就更好了。」夏有星面色柔和,「我本想来边塞的城里转转,又听闻你来军中了,就想着来见见你。」

「你何时回去呀,」我拽着她的胳膊晃了晃,「我可不想当这个皇后了,太累了。」

「辛苦你了芳芳。」她面上多了些愧疚,顿了顿又问,「江淳……好吗?」

「不好,」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日日在自己寝殿批折子批到后半夜,我都劝不住他,我看除了你没人劝得住他。」

「只可惜他是个好皇帝,他心里装着黎民百姓,堂中朝臣,否则他早就不管不顾自己来寻你了。」

「他让我来边疆,面上说是稳定军心,实际上他知道我来了你就一定会来见我,这是他唯一能知道你过得好不好的办法。」

随着我的话头,夏有星的眼眶泛了红,我才惊觉我说得太多了,正要安慰她,却见一个侍女闯了进来,「皇后娘娘,不好了!」

我顿感一阵不安,「怎么了?」

「将军……被围困了!」

6

我脚跟一软,有星扶了我一下,我才不至于跌倒。

江城被围困?怎么会呢?

我攥紧了自己的袖口,死死盯着地面出了神。我十分急切想要去帮他,但转念一想,我现在是皇后,我哪有什么立场去参与这些军事。

想到这儿,我有些颓然地松开了手,帐外侍女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有,有一位逃回来的传令兵,想要见您……」

「见我?」

我旋即抬起了头,得到肯定回答后,连忙赶去见了那个人。他一条胳膊中了箭已经废了,另一只手里死死攥着一张字条,虽然已经意识不清,但一直执着地喃喃着:「皇后娘娘……将军……交给……」

我趴在他身边,试图掰开他的手,但他攥得太紧,我只好一边拍着他的手安抚,一边附耳与他说:「我是皇后,你可以放心把字条交给我了,我会救将军的。」

他挣扎着睁大眼瞧了瞧我,随即松了力气昏死过去。

我抽出字条,纸上已经染了一半血色,正中间画着两个简单的图形。

我们几个人幼时一起玩过画图猜谜的游戏,江城的画技极差,而且就数那个老鼠偷粮的谜面他画得最烂,我和江淳整整笑了他三天。

而他当初画的老鼠偷粮,就是这个图案。

我捏着纸的手有些颤抖,随即垂下藏在袖中,不动声色地去了主军帐前。

「皇后娘娘,」陈取左跨一步,在我进去之前拦住了我,「主军帐不是你能进去的。」

「将军被围困了,你知道吗?」

我尽量好言好语地和他说话,他点了点头,「军师正在和其他两位副将商议。」

「商议?商议什么,他们连问题所在都不知道,拿什么商议?」我控制了一下情绪,和他下了最后通牒,「陈取,我知道江城为什么被围困,我也知道怎么救他,让开。」

他目不斜视地抬手拎着刀,没有让步的意思,我气不打一处来,站在门口提足了气冲里面大喊:「凌嘉许!你给我出来!」

陈取似乎是被我中气十足的声音震到,嘴角动了动。

没多久凌嘉许就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着我的样子傲气极了,和当初一样不想多看我一眼,十分欠揍。

「皇后娘娘有事吗?」他敷衍地行了礼,我寻思你不把我放眼里,我也没有尊重你的必要,于是我把手里的字条摔在他脸上,他下意识抬手接住了。

「将军送出的唯一字条是传给我的,看得懂字条的也只有我,这足以说明他想让我参与了吧?」我咬牙切齿看着凌嘉许,他挑了挑眉没说话,扭头回了帐内。

我简直要气得头顶冒烟,直接拍开了陈取的手跟了进去,「凌嘉许,你当了几年军师就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我三岁和我爹一起看兵书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凌嘉许没有搭理我,只是把字条给另两位副将看了看,然后往桌子上一放,「字条是什么意思。」

我打发了帐内其他几个士兵,将两个副将和凌嘉许聚在了一起,低声道:「江城画的东西我以前看过,画的是老鼠偷粮。」

「他想说的应该是,军中生老鼠了。」

我拿了一张地图,展开摊在桌子上,「我看过了,江城三年来每次都可以打蛮夷一个措手不及,而且每次布置的运粮路线也不会被堵到。他是个谨慎的人,同一条行军路线不会连续用两次。更何况这次走的是下治关,他之前从未采用过的路线,蛮夷是如何一次猜到他走的哪里,带了多少兵力,在哪埋伏最合适?」

凌嘉许的眉头紧拧着,表情严肃许多,另两个副将的脸色也逐渐苍白。

李副将嗫嚅着发问:「可……军中这么多人,怎么知道……」

「江城这次被压得很死,说明对方知道得很细。」我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有些口渴地咋了咋舌,「左右不过是主军帐平时的那些人。」

「我刚刚把帐内的人都打发了,你们几个都是江城绝对信任的,所以我只把怎么救他告诉你们。」我一边扶着桌子,一边轻手轻脚拿过笔纸,盯着他们一字一句道,「话我只说一遍,听仔细了,不要被干扰。」

三人听出我话有所指,齐齐凑过来看着我下笔。

「江城被困的地方,旁边有两条路可以过去,一条有些不好走但很隐蔽的窄道,和一条宽敞些的土路。我们可以分一小部分人去走窄道,支援的主军扮成商队走土路,蛮夷一定觉得我们会走小路,会分大半注意力在小路上,只要我们走土路的队伍及时突围,就可以和江城会合,把他们救出来。」

我嘴上尽量说得很慢,为自己下笔争取时间。

「挑拣精兵做主力走小路,一波在路上走,另一波着从林间顺着路走。走出两三里时会有一条小溪,转向顺着溪流方向可以走到苍鹿关,从苍鹿关可以绕到江城被困的后方。走土路的为饵的小队扮成商队,为他们争取时间。」

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

「两队都不要挑平时在营帐附近的侍卫。」

凌嘉许深深看了我一眼,在我说完后又问我,「若做饵的小队中了埋伏怎么办?」

我盈盈一笑回道:「挑些平时表现不好的,直接做弃子用就罢。」

我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同时也写下,「挑最善御马的一批人,配上最能跑的马,中了埋伏掉头就跑,能跑多快跑多快。我们再派营中闲下的将士去接应就好。」

凌嘉许脸色垮了垮,似乎是没想到我的应策如此不要脸。

我看三人都点了头,就把纸燃了以后扔在了炭盆里,「去办吧。」

7

我气定神闲地走出营帐,陈取看向我的眼神有点复杂。

「怎么,看我做什么。」

我冲他笑了笑,他犹豫着开口,「刚刚……臣听到了皇后娘娘的话,娘娘的计策虽可取,但似乎仍有瑕疵……」

我眼睛亮了亮掩唇而笑,「你听到了?听得清楚吗?」

「挺,挺清楚的。」

陈取一脸茫然,我则在听了他的肯定后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我不过是一介妇人,不懂军政,有问题自然有军师帮我补足。」

陈取抿着嘴,似乎还有话说。

我轻轻掸了掸袖子,「说吧。」

「臣还是觉得,不应拿同袍兄弟做弃子,若将军获救也不会心安的。」他话说得有点磕巴,但面无惧色。

来那天,江城简单和我说了他的这几个副将,陈取是最不惹眼的那个,凡事只要别人能想出来,他就不会说话。

我低下头笑了笑,随后拍拍他的肩膀,「我目光短浅,能想到的不多,既然有异议那你就进去和军师说吧。」言罢把他往里推了一下冲里面喊,「凌嘉许!陈取有话同你说!」

陈取表情有些僵,连忙解释道:「臣,臣不是这个意思……」

我一脸「没关系,我懂」的表情离开了。

夜里我实在睡不着,便出去溜达,无意间就走到了前天和江城一起看月亮的小土坡上。

我仰头看着透白的月亮,许久后闭眼合掌,对着圆月虔诚祈祷,「请一定让江城活下来,嗯……受点伤也好让他长点教训,但是不要缺胳膊少腿。最好还能早日结束战事,保佑将士们平安归家。」

「若真有神,也只会嫌你话太多的。」我还在想还有什么能拜托神仙的,凌嘉许的声音冷不丁冒了出来。我扭头看向他,他规规矩矩地向我行了礼,「皇后娘娘。」

我看着他的动作,忍俊不禁。

凌嘉许闻声发问:「娘娘笑什么?」

「笑你这次行礼,可比白日里规矩多了。」我调侃他。

他倒也不恼,「白日里是臣无礼了,看不出来娘娘高谋。」

「得了吧,凌嘉许。」我拍拍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在京时就数你最瞧不起我,惯会惹我难堪,你会真心夸我?我才不信。」

「那时以为你只会疯闹,没想到……」

他话没说完就被我一阵笑声打断,「我说了,我三岁跟着我爹看兵书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我转过头冲他咧了咧嘴,「你当初离京时就是个自视甚高的小子,我以为在边疆待个几年你会收敛许多,没想到你依旧如此待人。」

「我爹同凌家议亲,被你满嘴大道理回绝,那时你肯定觉得很出气吧?但就算你不回绝,等我得知的时候,我也会闹着退婚,因为我也看不上你。」

「凌家也不过是个延续几十年的书香门第,你也不过是个稍稍聪慧点的孩子。何至于让你把自己看得这么高,凌嘉许,你现在的谋划和你三年前比,没长进多少,江城能留你这么久,完全是看在幼时的情谊上。」

凌嘉许似乎是被我戳中了要害,眉头拧着,却在努力舒展,紧咬着牙根。

他听了我这么多话又不还嘴,我自讨没趣地起身往回走,「罢了,我今日也不是来说教的,你好自为之吧。」

半路上我回头看了一眼,他依旧站在那,面对着月亮,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低下了头。

不到第三日,营帐外就响起了一阵嘈杂声,过了一会儿,有星走进来,有些急地对我说:「江城回来了。」

我正练字的手顿了顿,随即应答:「知道了。」

「你不去看看他吗?」有星大概觉得我的反应很反常,坐在了我身旁关心道,「不舒服吗?」

「没有,你刚刚不是去看过他了吗,我就不去了。」我依旧垂首练字,没有多余的反应。

夏有星在一旁看了一会儿,随即又凑近轻声与我说:「他受了很重的伤。」

她一句话就让我出了神,但手上的动作还是没停,尽管纸上的字已经越写越不像字。

夏有星嘴角一扬又开口,「断了条腿呢!」

闻言我一个手抖把笔摁在了纸上,点出了一大片完美的墨渍。一旁的小丫头看我这副窘态,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立即反应过来,抓着纸揉成一团,然后扭头瞪她,「你诓我!」

她吐了吐舌头,我整理好桌子继续练字,「我知道他伤得不会重到哪去,江城善用兵,他手上的那些兵力,即使被围困也能坚持至少五天。」

「哦,说起这个……」夏有星神秘地靠了过来,「我一直很好奇,江城不曾与你书信,你是如何在这三年里,知道他那么多事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心里哪一处被戳到了似的,不知如何反驳。

她看我没有反应,但手却停下了,又继续道:「难怪每次江城来信,江淳都要带着去你房中。」

「那是因为!」我捏紧了手里的笔,急急地寻找借口,「因为江城是我爹的门生,我爹的用兵路数和枪法诀窍大多是他自创的,能学得来的本就没几个人,好不容易有了个门生,我自然要替他多看着。」

夏有星噘了噘嘴,像是又要反驳我,我连忙半推半赶地让她出去了。开玩笑,你再和我聊一会儿,家底都要被你套出来了。

芝芝告诉我江城回来时确实受了伤,腰上左肩上都被砍了一刀,却还是自己骑着马回来的。

我听了之后又回想起以往的江城,他一直都是这样,只要死不了,就不想给身边的人添麻烦。

当初他让人贩子拐跑,被我一路跟踪救出来的时候,就算怕得已经哭鼻子了,还是一边抹着自己的鼻涕眼泪一边说:「对不起芳芳,还要麻烦你来救我,好在你没受伤。」言罢还给自己打气似的握着拳头,「我没事的,我一点也不怕。」

真蠢。小时候得我救,长大了还得我来救。

江城处理好伤口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寻我,但被我堵在了门外,不想见他。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晚饭时又来了一遍,后来每天都要来问两次,每一次我的回答也都一样:不见。

连续三天后,夏有星实在忍不住就问我:「芳芳,你为何不想见他?」

我轻描淡写答道:「我为何要见他?江淳让我来是稳定军心顺便做做饭的,又不是来见江城的。」

她明显不吃这套,捉过我两只手,把我转过来和她对视,「我不信,明明几天前你还着急地去主军帐为救他想办法,你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我受不住她直直的目光,垂下了头,良久后轻轻叹了口气,「有星,我大概是……对江城动心了。」

夏有星的眼睛随即又瞪大了许多,惊呼道:「啊?!」

我连忙示意她小声点,她反应过来捂住了自己的嘴。我有些拘谨地继续道:「我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因为一个人连续三天睡不好觉,茶饭不思。」

「那,那你为什么不想见他呀?」夏有星轻声问道。

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我现在是皇后,就算以后你回来了,我也是皇帝后宫的妃子,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就该早点掐灭。」

夏有星抿了抿嘴角,想要安慰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可我不需要安慰,从我答应嫁给江淳那天起,我就做好了这种事会发生的准备。

就在我俩都沉默的时候,芝芝从外闯了进来,「不好了娘娘,军医那边传来消息,将军左肩的伤势恶化,手臂怕是保不住了!」

9

我来不及分辨消息的真假,眼眶便瞬间酸涩,下一秒就挣开有星的手飞奔了出去。

可当我闯进主军帐时,却看到江城正与副将侃侃而谈,他扭头瞧见我后,笑得十分开心,连忙起身向我走了过来,待帐中人都退下后才开口,「芳芳,你终于肯见我啦。」

看他这副模样,刚刚芝芝传的话分明就是在诓我。

我心中憋恼,皱眉咬牙看着他,他似乎是察觉到我有些生气,立刻讨好道:「我太想见你了,可你一直将我拒之门外,我才出此下策。」

「江城!」我沉声喊了他的大名,他当即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变得有些无措。我深吸了一口气,抬掌就向他肩上的伤口劈了过去,但还是狠不下心,在离伤口几寸的地方停下了手。

他沉着脸不敢言语,就连我向他伤口动手时都没有躲闪。

我收回手怨愤地看着他,他的目光十分柔软,还伴着愧疚和委屈,像一只受伤却不敢出声的小狼。

我移开了视线,瞥到了榻边他刚刚换下的浸着血的纱布。

三天了,伤口还在出血吗?我正出神地想着,看见江城的手微微抬了抬,又垂了下去,我嘴角一瘪转身就走。

出门时撞到了凌嘉许,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后,看我的样子和平时不太一样,想要问点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我没心思去想他的事,敷衍地挥了挥手,就一头扎回了自己的住处。

10

我回去后,有星连忙迎了过来,

「怎么样了?」我在桌上捡了一支笔摔在地上,愤愤道,「他骗我的!我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和李副将聊天!」

有星闻言像是料到了一样轻笑出声,我嗔怒地拍了她一下,「笑什么!」

「昨儿我逗你的时候,你还信誓旦旦地说你了解他,受的伤肯定不会重到哪去,结果今天还不是什么都信。」她依旧笑着。

我还来得及驳她,芝芝又掀起帐帘一角,「娘娘,陈副将求见。」

「陈取?他见我做什么?」我转着眼珠子没想出个理由,最后还是努力平复了心情,端正坐好,「让他进来吧。」

「参见皇后娘娘。」

陈取行了大礼,我从未受过这么正经的对待,愣了一下才让他起来,「寻我何事。」

「属下,呃……属下……」陈取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我有些不耐,「你一个大男人的,有什么话是说不出口的?」

闻言他耳根子瞬红,声音小了许多,「这本兵书,属下有多处不懂,不知,不知皇后娘娘,能否开解一二。」

我一听就乐了,「我不是不懂军政吗,寻我做什么。」

陈取连忙解释,「当日是属下愚钝,对娘娘无礼了,后与军师交谈,才了解娘娘高谋。」

「那你为何不去找将军,副将抑或军师?」难得被人求问,有种被奉承的感觉,我端起茶盏装模作样地呷着茶。

陈取又合拳拱了拱,「将军带伤在身,军务繁忙,属下不敢叨扰将军。其他两位副将从小兵一路爬上来的,不识字,也从没看过兵书。我去问凌军师,军师说……说他不及娘娘,让我来寻您。」

「凌嘉许?凌嘉许和你说他不如我?」我像听着了什么惊天大事,竖起了耳朵,「他不会又是在阴阳怪气吧?」

陈取面色一僵,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军师言辞恳切,不像。」

除了江城、江淳,我可从没有见凌嘉许承认过谁比自己优秀,看来我那晚教训他的那些话,他都听进去了。

「凌嘉许的承认可比天书都难拿。」我心情愉悦许多,让芝芝过去把他的兵书拿了过来,「我便给你看看吧。」

陈取在兵法上可以说是一点就通,完全就是这块材料,我不用多费口舌他就都明白了,又行了次礼,才拿着兵书退下。

刚刚入夜,芝芝出去转了一圈,回来与我说,陈取被江城差去营外巡逻了。

幼稚。我捏着眉间闭目养了会儿神,心却静不下来,最后还是起身出去散步。

这几天总是不自觉地往那个小土坡上走,今日还没走近,就看见江城坐在那喝酒,我安静看了一会儿,转身想走,却被他出声喊住,「芳芳。」

我脚步顿了顿,正犹豫要不要停下时,他又起身走近牵住了我的手腕。我心下一惊连忙一挣,他抓得不紧,我轻轻一甩便得以脱手。

江城这几日虽与我亲近,但从未如此无礼。我心中慌了一下抬头看他,如水月色洒在他的侧脸上,将他醉酒透红的面颊映得清楚。

「你伤还未愈,怎么喝成这样。」我想扶他,但还是退了两步。

江城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瞧了半天,随后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是我唐突了,本想喝点酒疏解愁闷,但愁绪太多,喝着喝着便有些糊涂了。」

「愁绪太多?是军中又有了什么事?」

「不是,」江城垂着头不敢看我,声音也掺了几分小心翼翼,「白日我惹了你不高兴,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一时没话回他,良久才叹了口气,「江城,你若真出了什么事,我如何跟江淳交代,如何跟太后交代。」

他试探地抬起头,微微笑着答:「不会的,我知道你肯定能救我。」

「你为何这么相信我,凌嘉许那家伙万一不听我的,你可就栽到那了。」我越说越急,让口水呛到咳了几声。

「小心点说,急什么,下次你出来散步还是带着芝芝吧。」江城皱着眉头瞧我,待我缓了过来才继续道,「凌嘉许往日是有些自视甚高,不过事情主次还是掂得清的,况且这几日,我看他也改了不少。」

「是吗?」我抬眉一笑,有些得意,「前几日,我教训了他一顿,看来还有些作用。」

「教训他?如何教训的?」

江城闻言来了兴趣,我便把那天和凌嘉许说的话给他重复了一遍,他听了笑得幸灾乐祸,「也就你敢这么说他。」

「他当年不给我爹半分薄面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现在。」我仰着脸,随后浅吸了一口气转而问他,「江城,你可找到那只老鼠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已经收押,明天就按军法处理了。」

「你知道军中为什么会生老鼠?」我望向他,看他摇头又叹了口气,「你一心只关注如何才能打胜仗,如何才能和敌将斗智斗勇,别的你概不关心。」

「我问了凌嘉许,一个月前你在阳河征了兵,可只在征兵时记下了姓名和大概的住址,过后也没有去探查。怎么,你觉得蛮夷都是傻子,你在阳河张贴征兵告示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做事?」

江城眉头稍稍皱了起来,有些被训斥的不满,但又无从反驳。

「我来时也途经阳河,虽说是个不大的小城,但好歹也是边关最易守难攻的城池,你却放着城楼不守,偏在城外扎营。」我话说一半,他就张嘴想要反驳我,又被我噎了回去,「你别想找借口啊,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嫌麻烦不想与百姓们接触。可我从阳河一路过来,城中百姓提起你都过于敬重,而显得十分疏离。若日后你退守城中,如何让他们和你同心守城啊。」

「只要我不退守,便不用思考这问题了啊。」江城理所当然地驳我。

我弹了他一个脑瓜崩,「要是我爹在场,定又要拿竹棍敲你。行兵打仗怎么能不做最坏的打算,就算你打了三年胜仗,保不齐明日就被打回城里了。」

「你当年打的第一场仗,不也是败了后被百姓冒险开了城门出城接回来的吗?」我一心想着教训他,却不小心说漏了嘴。

他表情又松了些,笑着侃我,「虽说我兵败的消息被传回京是理所当然,但芳芳如何知道得这么细?我可未与你书信啊。」

「我……」我咽了咽唾沫才磕巴回答,「是江淳非要告诉我的。」

嗯,江淳,偶尔也替兄弟两肋插刀一下吧。

江城笑着,轻轻说了一句:「芳芳,你比我更适合做将军啊。」

他轻飘飘一句话,却如同千斤的石头砸在了我心口上,我闷声道:「我不过同我爹学了些皮毛,哪够得上当将军,你可别拿我玩笑了。」

「我是说正经的,」江城打断了我的话,「还好你不是男子,不然真要让你抢了饭碗了。」

我没有回话,许久后他不知怎的,又突然笑出了声,喃喃道:「对。还好,你不是男子。」

11

我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江城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我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就总忍不住动歪心思。

不可如此。我想着,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外面冷得很,我就回去了。你……你好好养伤,别再这么多喝酒了。」

江城没有留我,但我能感觉到离开时他一直看着我。

次日我刚刚起床,江淳的信正好寄来。

他在信中问了江城的情况,问了战事,最后还十分别扭地问了我是否见到夏有星。

我捏着信正嘲笑他不坦率,有星就听了消息赶了过来,「江淳来信了?说了什么?」

我把信纸折了起来,调笑道:「说想你了呗。」

她佯怒地推了推我,趁机抢过信纸看了一遍,随后又放回桌上,我敏感地察觉到她的表情有些失望,「怎么了?」

「没事。」有星恢复了明媚的笑颜,但她刚刚那一瞬的失落更成了我心上的一个疙瘩,她肯定有事瞒我。

「娘娘,」芝芝端着一个小木桶走了进来,面上笑得十分开心,「将军说要搬去城里驻扎呢。」

「城里?阳河吗?」我探头询问,她手上正叠着刚收回的衣服,「是啊,阳河的百姓本来都给将军腾出了一个简单的府邸,哪知道将军根本没想住城里。」

「也不知道怎么的,昨夜将军帐内亮了一整晚的灯,今天就下令要驻城了,是不是昨天皇后娘娘训斥了将军?」芝芝稍稍偏了点头,略显俏皮。

我轻轻推搡她,「你胆子愈发大了,我都敢调侃。」

「嘿嘿,奴婢开心嘛,娘娘身子娇贵,日日在这营中哪能睡得踏实,这去了城中,条件肯定会改善许多的。」

我无奈笑言,「也就你觉得我身子娇贵。」

「那是,奴婢最心疼娘娘了。」芝芝骄傲地扬了扬头。

我拿她玩笑,「是吗,我今早还瞧见你给陈取送桃酥,可没见你送来给我。」

「哎呀,」一听这话,她立刻就红了脸,「娘娘这是拿奴婢开心呢。」

前几日江城突围归来也算是给了蛮夷一记重创,暂时他们应该不敢再来犯。早晨刚下了令,晌午军队便开始往阳河移动,还有些城中百姓自发来帮衬。

原本军营就是在城门不远的地方,不到后半夜便都进了城里安歇下了。

阳河本就是个边关小城,虽说是特意腾出来的宅院,但也没有大到哪去。后院只有一小片地方,统共也就两三间屋子,江城便把后院隔了开来又开了处宅门,分给了我住。

前后宅院分开后,陈取不便再频繁来求见,便隔三岔五托芝芝把兵书带来,我若闲了就给他批注两句。

邻近城池的几个小官听闻江城进驻进阳河,纷纷前来拜见。可惜江城不喜这些应酬,一概推拒了,有些实在热情推拒不过,他便会偷偷溜到我这里来躲上一会儿。

这日他又赖在我这儿白吃白喝,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说着话,我瞧他悠闲得很,便敲了敲桌子,「你天天在我这儿蹭吃的,改日得多给我送点酒来喝。」

「如今你倒不怕丢人了。」他趴在桌子上,玩着面前茶盏的杯盖。

我瞥了他一眼,「我就在这后宅里待着,又不出去,丢不了人的。」

闻言江城又露出标志的傻笑,「那我下午就给你送来,一起喝两杯。」

「这几日伤好些了吗?我看你伤在左肩,近来练枪了吗?可有妨碍?」

我把他把玩的茶盏夺了过来放在一边,他坐直了身子咧嘴一笑,「依我的枪法,就算不好也无碍。」

我瞪他一眼,正要数落他,芝芝突然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皇后娘娘!」她瞧见了江城,又匆忙行了个礼,「见过将军。」

「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芝芝皱着眉头低声道,「皇上才与娘娘继位半个月,就遣您来了边关探视,眼看这都快一个月了还没有让您回宫的意思。太后娘娘看在眼里也是心烦,这几天又属意王丞相千金,想着法要把她送进后宫。可是皇上不肯松口,愣是连着几日没有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我听完愣了老半天,才捋顺了她的话,「怎么,怎么今日我才收了江淳来信,却不见他与我说啊。」

12

芝芝有位姐姐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这件事也是她写信告诉芝芝的,但芝芝说这信按道理几天前就该送到了。

「几天前?」我心中有些异样,她点了点头,「前几日有位姑娘领走了这封信,结果第二天又给送回来了,驿站小厮得知娘娘住处后才急忙送来。」

我几乎没怎么回忆,就想起了几天前有星那个失望的表情。

「你去把有星喊来。」有星是准备同我一时回去的,所以也一起住在了后宅,没多少工夫就赶了过来。

「怎么了芳芳?」有星原本是笑着的,但在看见我手里的信时,表情瞬间就凝固了。我叹了口气把信放在桌上,「果然是你。」

她垂下头轻声细语,「我不是故意要看这信,信封被洒了水,我怕信被糊了才……」

「有星,你几日前就知道了,为何不告诉我?」我皱起眉头,很是不解。

有星摇了摇头,「江淳也没有同你说起,应当是和我一样,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抿着嘴没有言语,此话不假,太后一直不待见我,若我要帮他们,可能也有些困难。

「有星,你……你回宫吧?」我试探着问。

她意外地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愁容满面道:「我就算回了宫,也没法阻止太后娘娘的意思啊。」

我眨了眨眼,随后嘿嘿一笑,「我教你啊。」

有星在家时就是掌上明珠,一向单纯,听了我许多不要脸的小套路之后,不禁捂住嘴瞪大了眼,满脸的「竟还能如此!」

就连江城听了,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次日有星便带着我让她代掌凤印的懿旨,启程回宫了。

月后再收到江淳的信,那个王家嫡女已经不再来后宫了,字里行间都是对有星的夸奖,和难掩的高兴。

江城和我一起看的信,看完他眉峰一挑,有些忧心地问:「芳芳,你不会也要回去了吧。」

我淡淡看他一眼,「我才不回去,我爹操了半辈子心的地方,我要亲眼看着蛮夷求和依附南国,我才回去。」

他的表情随即又舒展开来,「那就好,万一我再犯了错,还得你来训斥我呢。」

我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因为我知道自己不肯走,还是有些其他私心的。

江城依旧笑得很傻,我犯了一阵心酸,自己深知不能再放任这样的心情发酵下去,却总忍不住想待在他身边,想再靠近一点。

「怎么了?」他被我盯得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写了傻子两个字。」

我垂下眼帘整了整心绪,江城撇了撇嘴,看见芝芝送茶进来,又和她开起了玩笑,「芝芝,你最近怎么总去找我们陈副将送点心啊?是怕我饿着他了吗?」

芝芝也是没想到自己送个茶也要被调侃,耳根子瞬红,跺了跺脚逃似的离开了。

「女孩子家脸皮薄,你逗她做什么。」我瞪了江城一眼。

他耸了耸肩,「可不止女孩子家脸皮薄,我今早问陈取的时候,他脸红脖子粗地磕巴半天,也说不出半个字。」

「他二人两情相悦,也是一桩美事。」我倒了两盏茶。

江城一时望着屋外出了神,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又扭过来同我说:「不过陈取近几日变了许多,商定军务时话多了些,而且说的都在理。我听凌嘉许说,陈取一直在向你讨教兵书里的东西。」

「左右也是闲着没事,就给他批注些话,大致也算是我爹的门生了。」我笑着。

江城却驳我,「只能算你的门生,哪里算得上是柳将军的,柳将军的门生可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没什么区别。」我端起茶盏,拿盖子轻轻敲了敲杯壁,「他可比你聪慧多了,一点就通,你可得小心点,说不准哪日,他就超过你了。」

江城突然就坐得端正了许多,面上有些生气的样子,「你瞧着他比我聪慧?」又不等我回答,就自顾自地接道,「我可比他机灵得多。」言罢撂下一句「不喝了」就匆匆离开了。

第二天芝芝就和我抱怨,陈取被使唤值了一整晚的班。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好胜心。

13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阳河民风淳朴,每逢佳节,大街小巷都是喜气洋洋的,我在后宅憋闷许久,便趁着今天带着芝芝出去逛街。

我在街边一个首饰摊前看小玩意儿,一旁江城也带着陈取走了过来。

「芳芳,想买什么?」他笑着凑了过来,陈取规矩地行了礼,但没有喊我,想是知道我不想太显眼。

我没回答江城,转而问他:「怎么是陈取跟你出来,凌嘉许,李副将和张副将呢?」

「凌嘉许自己外出了,张李两人是粗野汉子,不喜欢这些,一个留在府中一个守城楼去了。」江城说着看向了芝芝,「芝芝今日穿得也十分俏丽呢,是吧陈取?」

陈取突然被点了名,呆了呆才反应过来,憋红了脸支支吾吾地点头,「嗯……是……」

我只觉得好笑,江城总喜欢拿他俩寻开心。

「芝芝,你去城西买些糕点给我吧。」我牵着芝芝的手,她眼里有些疑惑,「现在吗?」

「嗯,不过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让陈副将陪你去吧。」我笑眯眯的,她这才反应过来我话里的意思,害羞着垂了头没有言语,我又扭头看向陈取,「她一个小姑娘家的,今儿又穿得跟花似的,你总不能让她自己去吧?」

陈取的耳根红得快比上红灯笼了,看着芝芝出了好一会儿的神,被江城拿手肘戳了戳,才反应过来连忙回答:「属下会护芝芝姑娘周全的。」

「去吧去吧,我不急着吃,多玩一会儿也没事儿。」我笑着把芝芝推了出去,两人并肩一起消失在人群当中。

江城又嬉皮笑脸地凑近了些,「那就只能我陪着芳芳逛一逛了。」

「芳芳今日穿得甚是别致。」江城一边弯腰在首饰摊上看着,一边同我说话。

我穿的是还在闺阁时的衣服,浅蓝色的底子上绣的祥云野鹤,腰封是鹅黄的锦缎,我拍了拍袖口低头回答:「平时拘得多了,今日就想过点小女儿家该过的节日。」

「还是这样好看。」他眸里泛光瞧着我,然后从摊子上拣了一支木簪子,刻的是兰花样子,最大那朵的花蕊上缀着一颗蓝色翡翠,「这支簪子,配你的衣裳甚是好看,快戴上试试。」

我接过簪子,仔细看了看,实在是我喜欢的样式,让我爱不释手,「你这小摊子还有这样好的簪子,属实难得。」

「咱家原本是开店的,今儿过节就想跟着气氛摆个摊子。」老板搓着手笑了笑,「若姑娘喜欢,平日里多来咱们店里转转。」

我把簪子小心插在发间,江城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欣喜,「真好看!」

我撇了撇嘴,「就你惯会说好听话。」

「我说的是实话,」江城倚在一旁问老板,「这簪子多少钱?我买了。」

老板乐呵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这簪子原本看着没多好看,戴在这位姑娘头上却像会发光了似的,我看姑娘与这簪子甚是有缘,便只收你八成的钱吧。」

「谢谢老板,」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簪子,「从小到大还没什么人夸我漂亮。」

「我也夸你了,你却不谢我。」

江城噘着嘴,我弹了他一个脑瓜崩,「耍贫嘴。」

老板收了钱,不忘神神秘秘地和我说:「这位公子是个有心人,姑娘可要珍惜。」

我只觉心跳突然停了一拍,一边觉得有些甜味儿,一边又想平日江城怎么不和百姓多接触接触,若老板认识他,我哪至于被这样调侃。

「老板您收钱就是了,别拿我逗趣。」我闷声回应,手在袖子里搅着衣服。

远处突然传来欢呼声,我与江城一同抬头望了过去,老板看我们好奇就和我们解释,「日前从西域来了一个歌舞团,今晚首次表演呢,两位可以去看看。」

江城兴奋异常,连说三遍要去凑热闹,我没法,也就跟着他一起挤进了人群。

人太多了,十分拥挤,似乎是担心走散,江城扭过来犹犹豫豫地问我:「要不要……牵着手?」

热闹的集市间,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江城不敢看我,小心询问要不要牵手的样子,让我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六七岁,和他在街上打闹的时候。

我眨巴着眼伸出了一只手,江城低着头,用宽大的袖口盖住了自己的手后,才牵住了我。

掌心隔着一层衣料传来了温热,他牵得很用力,仿佛松了手我就会消失。

两只手扣上的一瞬间,他转过头不再面向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耳尖惹了一片红色,快烧起来了似的。

12

结果还是和江城走散了。

阳河大半的人估计都挤过来看这舞团了,我和江城走到半路上,簪子在推搡中掉了。

等我回过神来在发间摸寻的时候,早就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我小声惊呼,江城扭过头看了看我问:「簪子,掉了?」

「嗯……不知道掉到哪去了……」我为难地看了看乌泱泱的人群,「这么多人……算了吧,左右也不是太值钱的东西。」

江城眉头一拧,「那怎么行,你刚刚明明很喜欢那簪子,我去给你找。」他转着头四处看了看,又和我说,「你先去卖花灯那里等我,我找到了就去寻你。」

不等我回答,他就松了手往来时的路上走了回去,随着手里温度骤降,我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我对什么西域的歌舞团没什么兴趣,掉头就去了江城说的花灯摊前。

花灯旁边就是卖风筝的,我正盯着一个别致的风筝出神,耳边突然窜出来凌嘉许的声音,「你喜欢这风筝?」

我扭头看他,没有回答。

他又挑了别的话头,「怎么就你自己,芝芝呢?」

「约会去了。」我轻描淡写地回答,「这还是第一个没陪在我爹身边的中秋,往年就算他在外带兵,我也会千里迢迢跑去给他过中秋。」

「这样的中秋,我都过了三年了。」凌嘉许的语调颇为平静,他抬手拿起了我一直看着的风筝,又问了一遍,「你喜欢这风筝?」

「怎么?你要买了送我?」我笑着瞧他。

摊子老板却突然插话过来,「咱们和旁边花灯是一个摊的,猜对了那边的花灯灯谜才能拿风筝。」

「灯谜?」我挑了挑眉,「那算了,我记得你一向不屑这些玩意儿。」

凌嘉许的眼神变了变,「你不是喜欢吗?」

「现在不喜欢了。」我摆了摆手,「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我要去别处了,可别跟着我。」

进城许久,我从未在阳河里转过,不知不觉就走得远了点,到了城中一片小湖边。

「阳河竟还有小湖,以前从没见过。」我自言自语地往湖边走,远远地瞧见那边有两个人影,是江城和一个女子。

我走近了一点,看见那姑娘头上戴的就是我掉的那支簪子,她嘴里说着:「若公子想把簪子要回去,就得拿你腰间的玉佩来换,不然我就不给你。」

「这簪子本就是我的东西。」江城冷着脸,那姑娘每向前一步,他就要退下两步,「况且私相授受于礼不合,恐怕糟了姑娘的声誉。」

女子还是不依不饶,张了嘴还要再说什么,我抢先出了声,「江城。」

他听了声音扭头看向我,立刻就笑了起来,「不是让你等着我吗?」

我没回答他,而是站在他身边,对那姑娘礼貌地笑了笑,「姑娘,这簪子本是我的东西,半路上掉落,他是来为我寻回的,你就不要为难他了。」

她狐疑地看了看我,「你俩……什么关系啊?」

我噎了一下,随即拍了拍江城的肩膀,「这是舍弟。」我感觉江城身子明显僵了僵。

「那不行,我捡到了就是我的了,除非这位公子拿玉佩来换,否则我就是不给。」

呦呵,这天下竟有比我还嚣张的女子。

「真的不给?」我好声好气地笑眯眯询问最后一遍。

她下巴一扬,「不给。」

圣人有云,先礼后兵。

我上前一步伸手就把簪子扯了下来,还顺便把她发髻弄乱了许多。

「你不给,我就自己拿了。」我理所当然地拿着簪子看了看。

那姑娘羞恼地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冲我嚷嚷:「我爹可是阳河的郡守!你竟敢如此待我!」

闻言江城冷哼一声,「阳河郡守?王行?明日让他亲自来将军府向我请罪。」

将军府三个字一出她就傻了,待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我拍拍江城的胳膊,「走吧。」

江城一路上十分沉默,我总感觉他周身的气温都冷上三分。

「还要去看表演吗?」我试图打破略显尴尬的气氛。

他却冷着声音,「不看。」

「你怎么了?」我一向不喜欢猜来猜去,既然猜不出来那不如直问。

江城犹豫了一下看向我,「你刚刚说,我是你的弟弟。」

他盯着我,小心翼翼地,好像有什么期盼听到的回答,我回避了他的眼神,就当作不知道一样。

「你是江淳的弟弟,自然也是我的弟弟。我如果说别的,日后若是她知道了我俩的身份,又该怎么想呢?」我笑着说。

江城一时也没话驳我,最后只能烦躁道,「你这皇后当得真麻烦!」

「……确实,真麻烦。」我看他还未消气,就拿出刚刚抢回来的簪子,「江城,替我带上吧。」

他眸中闪过一丝亮光,随即又有些拘谨,「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本就是你送我的礼物。」

他听了也不再推让,接过簪子小心地为我戴上。我笑眯眯地问:「好看吧?」

他不看簪子,只低头与我对视,「好看。」

15

我哼着歌回去的时候,芝芝瞧见了眉开眼笑地问:「娘娘遇见什么事这么高兴?许久没见您这么高兴了。」

「哼哼,保密。」我坐在桌边把簪子取下放手中把玩,「倒是你,怎么回来这么早,玩得开心吗?陈取也不留你多玩一会儿。」

芝芝平日听我说这些话都习惯了,只是有些脸红地回答:「奴婢去看了表演,也去放了花灯,又担心娘娘提前回来,没人伺候才早早回来了。」

「可是我坏了你的好事呢。」我做作地噘着嘴。

芝芝嗔怪地晃了晃身子,「娘娘可不许拿奴婢开心!」

「好嘛,芝芝也长大了。」我屈指在她鼻尖轻轻刮了一下,「也是要嫁人的。」

她拱了拱鼻子,别过头不看我。外面又有一个婢女来传话,「皇后娘娘,凌军师托人给娘娘送来了东西。」

「凌嘉许?」我想起了刚刚在街上看的那个风筝,「拿来看看吧。」

果然,两个婢女拿着那个大风筝缓缓走了进来。

这风筝是鸟展翅的模样,翅上尾端都缀着长长的飘带,颜色不多艳丽,我也确实喜欢得紧。

只是凌嘉许竟然肯去猜灯谜,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他一向觉得这些东西过于简单,不屑参与。

我几乎可以想象他把这风筝给我,还不忘说一句「灯谜而已,一时兴起随便猜猜罢了」的样子。

我起身在风筝上摸了好一会儿才摆了摆手,「寻个角落收起来吧。」

次日阳河郡守王行来府上找江城请罪,江城又让他来找我请罪。

我让芝芝去告诉他我身体不适,明日再来。

连续五天才允他进来见我。

他匆忙走进来向我行了礼,「臣拜见皇后娘娘。」

「王行,你王家的家教还真是少见啊?」我想起那女子巴着江城不放人我就来气,少有地拿出了皇后的架势,「本宫可从没见过拽着陌生男子非要私相授受的姑娘。若是让城里其他人知道了,你家姑娘的声誉还要不要了?」

「臣……臣惶恐……」王行头埋得更低了许多。

我烦闷地挥挥手,「行了,回去吧,明日让她在本宫宅门前罚跪半个时辰。你也好好教养教养你那乖女儿,否则她过于跋扈,早晚坏事。」

「是……」他又行了跪拜礼才步步退下,次日一早,那姑娘就跪在了我的门口。

我早起洗漱用了早膳后,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就让芝芝去看看怎么样了,顺便让她回去就罢。

不过一会儿她就气呼呼地回来了,「那女子嚣张跋扈,奴婢让她起来后躲在远处看着,她竟口出秽语对娘娘不敬,奴婢跟了一路,听她骂了一路呢!」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我捏着桌上的糕点,垂首思索。

芝芝想了想答:「王如宝,是王家嫡二小姐。」

16

「不过是个没教养的小丫头,不再搭理她就是了。」我探头往外瞧了瞧,「今儿天气甚好啊。」

「是啊,阳河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

我盯着天瞧了一会儿,又扭头问芝芝:「昨晚凌嘉许送来的风筝呢?天气这么好咱们去放风筝吧。」

「放风筝?」芝芝一听眼睛都亮了,「皇后娘娘可许久没带奴婢去放风筝了!」

「看给你高兴的,一天天就惦记着玩了。」我支着下巴想了想,「我记得城南有空地,你快去取风筝吧。」

晴日当空,偶有流云,微风拂面甚是凉爽,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放风筝。

我怕束手束脚玩得不尽兴,就遣了除芝芝外的婢女侍卫都回去了,自己带着芝芝在空地上放风筝。

她放风筝方面笨得很,又非要自己把风筝飞起来,足足跑了好几圈,风筝才在空中稳当下来。

「娘娘快看,这风筝飞起来真好看啊!」芝芝扽了扽风筝线,我仰头看着,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这风筝顺着风飞,就像一只正在展翅高飞的大鸟,翅上尾端的飘带随风浮动,就像是振翅带起的流光,赏心悦目。

「凌嘉许这灯谜猜得委实不亏。」我夸赞一句,从芝芝手里接过了风筝。上次放风筝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还是和姐姐们一起玩的,如今想来竟恍若隔世。

我还没转几圈,芝芝就又把风筝要了回去,最终成功地操作失误,把风筝挂在了树上。

「……娘娘……」她冲我讨好地笑了笑。

我无奈道:「这么大的空地给你飞,竟然也能挂树上,不愧是你啊芝芝。」

「那怎么办嘛,总不能挂上面不要了吧,多好的风筝啊。」芝芝有些内疚又有些着急。

我拍了拍胸脯,「等着。」

我先躬身把裙摆绑在了腰间,又把散发束了起来,走到树下抬头看着风筝,「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言罢微微屈膝,左脚足尖点地一跃而起,右脚踏在树干上又向上蹬了一步,扭过了腰身,抓住一节树枝就爬上去拿到了风筝。

「娘娘太帅了!」芝芝在下面鼓掌。

我把风筝扔下后也跟着跳了下来,冲着她拱拱鼻头,「我可不跟你一样只会鼓掌。」

「娘娘又取笑奴婢!」芝芝捡起风筝佯装生气。

我俩正打闹时,身后又响起一个男声,「姑娘好身手。」

冷不丁冒出的声音吓得我打了个激灵,随后急忙把裙摆放了下去,拍打两下整理好才转过了身。

是个十分高挑的男子,棕褐的头发懒懒垂下,一袭灰色衣衫,和他的眼瞳是一个颜色。

我连退几步,挺了挺腰肢正色问道:「你是何人,过于无礼了。」言罢我又瞥了他一眼,才发现他后面还站着王如宝,眼神十分荫翳。

「姑娘可知道最近阳河来的西域歌舞团?在下是那里的琴师,名唤奚下,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他轻轻一笑,虽然十分撩人,但我看着却多了几分轻浮的意味,「姑娘家闺名不便随意告知,公子自便,我们就先走了。」

我转身欲走,却被奚下抓住了腕子,心里一惊,下意识甩了一下胳膊,不想他抓得紧,不肯松开。

「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

我呵斥他,他也不恼,依旧是笑着,「在下只是想结交姑娘,并无恶意啊。」

我又想开口时,王如宝先我一步出了声,「奚下公子,这可是我们南国的皇后娘娘,你这样可唐突了,小心皇后娘娘罚你去跪大街呢。」

奚下闻言,非但抓着我的手没松开的意思,眼里也掺杂了几分玩味,「皇后?」

我又挣了挣胳膊,无奈他力气实在是大,我叹了口气后再提足了气,「知道是皇后还不松开你的手?」

「皇后娘娘架子可真大,说几句话都不肯吗?」王如宝又改了口风讥讽我,她一边咬牙切齿,又一边死死盯着奚下抓着我的手。

我心下已了然这丫头在想什么,笑了笑,「我是看这人不知礼数目无尊卑,和王小姐的专横跋扈倒是配得很,不知道王小姐有没有问他要玉佩啊?」

「你……」王如宝瞪圆了眼睛。

我用空着的手扇了她一巴掌,冷声道:「小门小户的东西,本宫也是你能攀驳的?」

她突然受了一巴掌,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奚下突然笑了一声,「王小姐,请你先回去吧,在下就不送了。」

王如宝登时深吸一口气,「公,公子……」

不等她说完,我就瞧见凌嘉许从后面过来,沉声喝道:「哪来的无礼之徒,对皇后不敬。」随即他便抓着奚下的手迫使他松开。

「这位是?」

奚下有意询问凌嘉许的身份,却被我瞪了一眼,「与你无关,你们西夏人皆是如此无礼?」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又斜睨一眼王如宝,「明日午时你继续来我门口罚跪,晚一刻本宫就亲自去王家请你。」言罢我拽着芝芝扭头就走,凌嘉许紧随其后。

「那人手劲真大,攥得我手腕生疼。」我揉着手腕,又扭头问凌嘉许,「你怎么过来了?」

「我看见风筝,就寻过来了。」他掩唇轻咳一声,「还好我来得及时。」

「是呢,还得多谢凌军师给我取得的风筝。」我拿着风筝晃了晃。

他表情更加别扭,「灯谜而已,一时兴起随便猜猜罢了。」

哈哈哈,这小子,果然如我所想。

我对自己的料事如神正洋洋得意,凌嘉许又补了一句,「当然……也要谢谢你和我说的那番话。」

「……」我震惊地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你不会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吧?」

凌嘉许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瞬间垮了,「……没有。」

「那都多久前的事了,你现在才和我道谢也有点太晚了。」我耸了耸肩,「不过看在风筝的面子上,就回你一句不客气吧。」

凌嘉许也是拿我没辙,只得应和,「是,多谢娘娘海涵。」

17

那之后又过了大半个月的清闲日子,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只是隔三岔五上街时就会碰见奚下和王如宝。奚下每次试图同我搭话,都被我目不斜视地忽略了。

近日蛮夷似乎有再犯的迹象,江城甚少再来我这里,几乎每天都是和副将、军师一起,一待就是一天。

昨天他来我这儿喝茶,脸色倦怠,少了许多精气神。

走的时候我嘱咐他好好休息,领兵打仗身体也是本钱。他犹豫片刻,轻言轻语地向我讨要之前的簪子。

「不知何时就要奔赴战场,芳芳把簪子送我,就当作护身符了。」江城低头看我。

那簪子我日日都戴在头上,他这么一说,我便毫不犹豫取下塞到他手里,「若这一战来临,恐怕就是最后一战,你一定要全须全尾地回来。」

他恢复了一点精神,又笑得傻里傻气,「我答应你。」

从昨天送了簪子,到现在已经准备睡觉了,我还一直犯着心悸,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芝芝,如果出了什么事,一定第一时间把我喊起来。」我再三嘱咐了芝芝才上床睡下。

果不其然,不到子时我就被她焦急地摇醒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我睡得浅,一下就清醒过来,「怎么了?发生何事?」

「蛮夷趁夜攻城了!」芝芝急得手足无措。

我反应了一下问:「将军呢?」

「将军和副将军师都已经上城楼去了!」

我连忙下床蹬上鞋子,「快服侍我穿衣,我也要赶过去!」话说一半,我又想起了前段时间总碰见的,奚下和王如宝走在一起的身影,心里的不安又被放大几分。我连忙改口吩咐芝芝,「不对,我先穿衣,你快去让府中所有侍卫婢女来我院子里候着。」

芝芝应下后就匆匆出去了,我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向外探看,城中只有零星灯笼亮着,火光昏暗。大部分百姓都已经被惊醒,还有一些拖家带口的吵闹着要从东城门逃去祁云。

我皱了皱眉头,扭头从箱子里翻出为了行动方便特意带来的男装,迅速换上,长发高高束起,随后又从角落里拿过我自己的枪。

这杆长枪是我爹找人特意为我打造的,比一般长枪轻盈不少,但锋利不减。

这还是我嫁人后第一次拿起它,我低着头细细抚摸了一遍枪身,随后来不及怀旧,提枪出了屋子。

外面院子里已经候满了人,不管侍卫婢女都恭恭敬敬地站着,见了我先齐齐行了礼。

「今晚城里城外怕都会动荡不安,不通武艺的都老老实实待在房中,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开门不要出来。会武功的就捡些趁手的东西,牢牢守住将军府。」我的声音不大不小,好在在场的没有人慌乱,应声后都有条不紊地出去了。

「娘娘,接下来要做什么?」芝芝站在我身侧。

我深深看她一眼,「你不会武功,就留在府中。」

「那怎么行!奴婢要和娘娘在一起!」芝芝好像料到我会这么说,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拍拍她的头安慰,「你皇后娘娘我的身手你还不放心吗?我不会出事的,也用不着你随时准备给我挡刀。」

好不容易安抚下了芝芝,我急忙御马前往东门,那里果然已经聚集了一批百姓。

守门的侍卫已经快抵不住这一大波人的施压,我连忙驱马走到城门前朗声道:「恳请诸位听我一言,阳河东门虽通祁云,但中间路途也有七八里是荒郊野岭。且不说路上危险非常,蛮夷谋划多年,谁也不知道有没有埋伏。若东门大开遭到突袭,大伙一拥而出再一拥而进,大门如何能及时关上?」

我话音未落时,已有不少的起哄声音平息,又有人问:「你又是谁?我们如何信你?」

我提起气沉声道:「我是柳家幺女柳芳芳,家父乃镇国将军柳擎风。」

说完人群又响起七嘴八舌的议论:

「柳擎风将军?那位守了阳河七八年不被进犯的将军?」

「柳家幺女……可不就是当初年年都会来和将军过中秋的小姑娘吗?」

「哎哟,我可记得。那姑娘可机灵了,很有柳将军的风范呢。」

我垂眸听着,随后又出声,「各位若能听我一言,就请回到家中,把家中女眷婴孩都送往将军府安置……」

不等我说完,又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高声询问:「我想去城楼上和将军一起守城!行吗?」

闻言我一时愣住,他就又挠了挠头接道:「当初阳河征兵,将军得知我家中只有我一个独子照顾病弱老母,便没有让我参军。如今感念将军恩德,将军要守住阳河,我定得和将军一起!」

我低声笑了笑,随后应声,「自然可以,想要守城,去城楼上就能领盔甲和兵器。」

说完有些人便转身离去,还有些人向我行礼道谢才离开,剩下五六个人仍然坚持要出城,但看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动静,我便回了将军府。

到了门前,门口侍卫说府中大部分老弱妇孺都已安置,我点了点头翻身下马立于门前。不远处城楼上燃着许多火把,粼粼亮光似是要把天也烧着。我是相信江城的,但若是城门真的失守,将军府便是阳河第二道城门。

我正望着城楼方向出神,就看见那边火急火燎赶来了一个小兵,气喘吁吁地对我说:「皇后娘娘,将军和副将们已经出城迎敌了!」

18

出城了?

我握着枪杆的手又紧了几分,「守好城门,随时准备开门迎敌。」

「是!」

眼看已到了丑时末,只倏然听得东城门那边一阵哗然,不消一会儿又有一个小厮跑来大声嚷嚷:「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发生何事?」我太阳穴犯了一阵刺痛。

那人躬身急言,「东城门那边本来已经没人闹事了,结果有一女子在那边不断撺掇,又激起民怨,还趁混乱之时打开城门……」

「什么?」我还没来得及发作,后面又追来一个侍卫,「皇后娘娘!不好了!东城门闯进了大量西夏的士兵!」

我倒吸一口凉气,心里一直的不安于此时一并爆发,「西夏?」复而又想到什么,问之前那人:「那个女子是谁?!」

「是……是王府嫡二小姐,王如宝。」

「王行呢?」

「郡守,郡守同军师一起在城楼上……」

「东城门关上了吗?」

「一时,一时……」

「回去!告诉守城那批人!把命交代在那,也得把城门关上!」我气急地用枪尾使劲砸了砸地面,随后又缓声叫住了他,「等等,别走大路,走小路抄近道回去,小心别被西夏的兵抓住。」

「是。」

我皱眉低头看着地面,旁边的侍卫出声询问:「皇后娘娘,咱们不去东门吗?」

「阳河的女眷把我这将军府塞得满满当当的,我去东门和他们打架不如守好将军府。」我想了想,又拽了一个侍卫过来吩咐,「去城楼,留守城内的兵,让凌嘉许带三分之二来救将军府。」

这侍卫匆匆离开后,我又在府门口守了一会儿,就看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向这边走来。

打头的,正是前几日的熟人,奚下。

他驾着马,怀中坐着的就是王如宝。

「皇后娘娘好打算啊,早早地就让城里的人进了将军府,让我们这群人扑了个空。」

我敷衍地笑了笑,「不都得拜你所赐,这几日你每次试图与我攀谈,我对你的疑心就多上一分,如今看来你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可惜我与你攀谈多次,你都不屑与我只言片语。」他扬唇一笑,「重新认识一下?在下代奉。」

代奉,我眯着眼想了想,是西夏的二皇子。

我只看着他,没有答话。

「你不告诉我,我也已经知道了,你叫,柳芳芳。」代奉扯了扯手中的缰绳,「你这名字和你的人倒是差了许多,略显俗气。」

「我不仅名字不怎么样,长得也不怎么样,却不知道如何引得皇子挂念。」我调笑地看着他怀里的王如宝,「我以为皇子喜欢的,净是蛮横无理不长脑子的呢。」

「你……」王如宝一时气恼得不行。

代奉抬手捋了捋她的头发,「美人各异,本王都喜欢得紧。」

「不过你长得这样丑,皇子自然还是更喜欢我的。」王如宝抢了话头。

我瞥了她一眼,「王小姐怪得很,自己当个宝的东西,不一定别人也都想要。」

她瞪着我,又看向代奉求助似的晃了晃肩,代奉没有回她的话,而是一手绕着脖子,揽上了王如宝的肩膀。

「王小姐骄横,本王原本也是喜欢得很,却没想到……」他笑得明朗瞧着我,「皇后娘娘不喜欢。」

我不耐烦地挪开了视线,却不想下一秒,他就用劲扭断了王如宝脖子,然后松了手,任她滑落下马。

事出突然,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王如宝跌落在地,未阖上地眼中还有几丝未绽的惊恐。

「既然你不喜欢,那就没有留着她的必要了。」

19

「……」我愣在原地,王如宝早已无光的眼睛,仿佛直直地望进了我的心底。

「本王原看她长得有几分姿色,本想留用,偏那天见了娘娘放风筝的倩影,现在心里可只容得下娘娘了。」代奉言语轻浮,我别过头懒得看他,只想着凌嘉许怎么还不过来。

「这丫头不知怎地一直看不惯你,」代奉见我不理他,又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刚刚你奋力阻止那些人闯城门,我只和她夸了你几句,又撺掇了两下,她就自己跑去,又把那些人心中的烦火拱起来了。」

「她是个蠢人,开门迎贼,死不足惜。」我不咸不淡地回他,「你们西夏人一向自视甚高,没想到还会和别族合作。」

「合作?」代奉笑得开颜,「是利用才对,不过蛮夷而已,将来南国、蛮夷都是本王座下之臣。」

「大言不惭。」我撇了撇嘴,代奉翻身下马走到我面前,伸手便要摸我的脸,我手腕一转,提着长枪横在我俩中间。

他依旧挂着我看不懂的笑,就这么对着我,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不知该做什么,只能和他这么僵着。

「二皇子,城楼那边的兵力少了许多。」

代奉冷哼道:「想和我说话拖延时间?」随后大手一挥厉声高喝,「给本王把门砸开,占了这将军府!」

言罢他倏地抽剑直直向我砍来,我反应极快,两手把枪堪堪挡下。他的一招一式都像是冲杀我而来,却都是我能挡下的程度。我立刻明白他是想制着我,让我无心理会后面砸门的人。

总有这些个目中无人的人!

我平生最恨被人小看,代奉的剑再刺来,我没再提枪来挡。而是后撤一步,脚下一转,带着腰身躬起,矮了半截躲过攻势,后手一送枪尖,冲着他就刺了出去。

代奉没料到我突然变了动作,持剑的手来不及收回。

就在我枪尖离他还有几寸时,一旁又有一个小卒举刀砍来,我只得临时转向,甩枪过去挡下一刀,划过来时枪尖只刮破了代奉两层衣服。

身后将军府的门咣当一声被推开,又听见凌嘉许的声音响起,「西夏之兵,一律扣押,有反之不从者,立刻诛杀!」此时我还侧着身子,代奉面色一变,伸手就把我捞进怀里,拿着匕首架在了我脖子上。

20

咦?

诶?

我一时懵了,我这是被拿做人质了?代奉前来攻城人手没带足吗,用得着拿我做人质?

我抬眼看向凌嘉许那边,他身后的队伍,可不止当初布防时在城中预留的兵力,而且身边还跟着陈取。

我反应了一下。

好样的凌嘉许!不愧是我骂过的人!

代奉一手叩着我的肩膀,一手把着匕首,如今这样的情形,他倒还有心思出言讥讽,「凌军师好算计。」

「不是在下好算计。」凌嘉许冷眸看着他,「是皇子没仔细琢磨一个民间的琴师该是什么脾气,什么模样。」

「你这城里留了这么多兵,可是要让你们将军苦战啊。」代奉扣着我肩膀的手又紧了紧。

凌嘉许笑了笑,「皇子自己已是在做困兽之斗,难为您还担心我们将军。」

「困兽之斗?只要你们皇后娘娘还在这里,本王便称不上困兽吧。」代奉有些自得。

凌嘉许却带了几分嘲笑,「是吗?皇子未免太自信,我倒不觉得皇后娘娘会成为我军弱点……」

凌嘉许没说完,我就趁机两手把住代奉的两个腕子。他反应也算快,拿着匕首的手也使劲往后扽了一下,我也跟着往后仰头,匕首将将划破了我的脸。

代奉可能也是没想到我手劲这么大,没反应过来再用力制我。我咬牙忍痛,趁机使劲往上一窜,撞在了他的下巴上。下面也同时抬脚绊了他的腿,和他一同往后倒了下去。凌嘉许反应迅速,让人把两旁的西夏士兵都扣住,陈取则两步上前,反束了代奉的双手。

我刻不容缓地爬起来,迅速和他拉开了距离。

代奉挣扎得厉害,陈取折肘在他颈间狠狠来了一下,他就沉沉昏了过去。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扭头垂首深出了几口气。说不怕是假的,刚刚代奉架着我的时候,我那一串动作,但凡有半点差池,我现在也不能活着站这儿了。

凌嘉许扶着我的肩膀,轻轻拍着安抚道:「没事了,皇后娘娘,你的伤快去包扎一下吧。」

我顾不得脸上的火辣,双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焦急询问:「凌嘉许,你把这许多兵和陈取留在城中,江城怎么办?蛮夷夜袭,必定带了不少的人马,你留与他的那些兵力,够他用的吗?」

凌嘉许低头附耳轻声说:「娘娘,一大部分的人都是城中男丁临时领了盔甲兵器来装门面的,西夏那群人不经吓,一半都自行缴械了。」

闻言我松了一口气,「那你,你是如何从将军府里出来的?」

凌嘉许面露尴尬,轻轻咳了一声才回答:「臣……从娘娘那边翻墙过来的。」

……行,不愧是我骂过的人。

此时已到寅时,这厢事毕,我瞬间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手脚一软,险些站不住。

正城门那边已有蒙蒙天亮的迹象,城外战事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我心里也一直惴惴不安。

21

凌嘉许喊来大夫,为我简单处理了脸上的伤口,纵然我想立刻奔向城门,察看江城的情况,可城外战事未结,我就还得守在将军府门前。

将代奉之流收押府中后,我又在门口等了万分漫长的半个时辰。

晨光熹微之时,芝芝突然晃着我的胳膊,兴奋地喊着:「娘娘,娘娘你快看,将军回来了!」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扭过了头,泛光的天边挂着半轮上升的红日,衬着一个人影和零散士兵向我走来。

他脸上脏兮兮的,发髻也乱了,本是灰色的披风,跟在炭里滚了一圈似的,左手用长布条把手掌和枪杆绑在一起。李副将跟在他身后,也是一瘸一拐的。

江城远远地就看见了我,他仰着脸咧嘴冲我笑,我看他开口无声地唤了句,「芳芳。」

我一时间眼圈泛酸,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喉中,等这口气喘上来的时候,再也无法自制地迈开腿飞奔过去。

江城看我跑了过来,也向我伸出了空着的右手,我把手递到他手里时,他便一把拽住把我拥进怀里。

我抱着他,就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不想撒手。江城左手拿着枪揽着我,右手还一直牵着我的手,他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轻轻说:「原来这样牵手,更温暖些。」

我的脸还埋在他胸前,闷声问:「左手怎么了?为何要绑在枪杆上?」

「左肩的伤突然复发,握不稳枪了,只能出此下策。」他哑声笑了笑,「枪从我手中跌落的时候,一瞬间我甚至萌生了认命的念头,还好,我看见了你送我的簪子。」

「你救了我一命,芳芳。」他轻轻把我扶开,从怀中拿出了那个簪子,重新为我插在冠上,然后手又顺着鬓边,划到我脸上包扎的伤口处,轻轻抚摸,「还是如此好看。」

22

蛮夷战败,最终选择求和,西夏王为了撇开自己,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代奉一人身上。

代奉羁押回宫后,江淳赐了他一杯毒酒,允他自尽。

听说他死前只求见我一面。

「他做梦!」江城一拍桌子,吓得我和江淳一激灵,「把我们芳芳的脸划成这样,还想见她?做梦!」

我好笑地给他顺毛,一个劲地说没事没事。

江淳揉了揉太阳穴,「你刚刚说,你要辞官?为何啊?是左肩伤势难愈,不能提枪了吗?」

「也不全是。」江城冲他讨好一笑,「主要是想和芳芳隐居市井,不理杂事。」

江淳狠狠瞪他一眼,「朕还没废后呢!仔细割了你的舌头!」

江城略略略了两声,江淳又问:「若你辞官,一时也没有那位将才可以派去镇守阳河了。」

我眨了眨眼,「陈取可替。」

「陈取?」他皱着眉头,似乎没听过这个名字。

我又继续道:「是江城身边的一位副将,我提点过一二,是有将帅之才的,不逊于江城。」

江淳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可。」

我随即笑嘻嘻地提醒:「那你什么时候废了我啊,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当你这个皇后了。」

「你以为我想让你当我的皇后?」江淳嫌弃地直摇头,「前朝大臣一听朕要废后,个个以死相逼,朕有什么办法?」

哦。

以死相逼。

不要脸谁不会呢。

次日江淳早朝,试探地提了嘴废后的事,又被几个言官以死相逼堵了回去。我顺势一袭盛装,拎着刀就从龙椅后面走了出来。

「本宫厌弃皇上,皇上亦厌弃本宫。再继续过下去,本宫和皇上总得有一个郁郁而终。」我拿着刀,杵在刚刚声音最大的大臣面前,「大人是希望本宫郁郁而终,还是希望皇上……」

「臣不敢!臣死罪!」

他跪下了。

「今日皇上若不废了我,我便拎刀死在这大殿上!」我又拎着刀,有意把刀递给刚刚声音第二大的大臣,「这位大人若是想逼本宫死,不如亲自动手来得痛快。」

「臣不敢!臣死罪!」

他也跪下了。

我直起身子环顾四周,正准备找声音第三大的人下手,殿内诸人却都齐齐跪下,江淳在上面憋笑憋得十分辛苦,我得意地扭着腰肢走了。

现在我就怕我爹抽我。

我等在殿外等了老半天,才看见我爹从殿内出来,他看见了我就立刻匆匆迎上。

我已经做好了挨巴掌的准备,他却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朗声笑道:「好样的芳儿!不愧是我柳擎风的女儿啊哈哈哈哈!」

我:……?

23

我就知道我的最终命运是当厨子。

江城放心不下陈取,到底还是带我回到了阳河,为谋生计,我们开了间酒楼,他酿酒,我主厨。

蛮夷虽已归顺,但还有其他小部族有些小打小闹,一年下来陈取多次来找我,都是问用兵之事,我都一一出言帮他了。

今天他又来寻我,我让他来客房见面。

陈取过来之前,我一手拉着芝芝,另一手握拳,给她一个劲地打气,「不要放弃啊芝芝!陈取今天肯定是来求亲的!你要相信他!」

然后这小子就拿着布防图进来了,「老师……」

呆子!活该你没媳妇儿!

「别叫我老师!」我气冲冲地一拍桌子,「你回回遇见难题就知道来找我,若他日我不在你跟前了,你怎么办啊?托梦来问我吗?」

我语气十分得凶,芝芝忙拽了拽我袖子,示意我不要骂他。

陈取低着头一副受训的模样,我摆了摆手,「你回去自个儿琢磨,琢磨出来门道了再来寻我。」

「嗳……」他小心应了一声,芝芝的表情也失落了许多,我正想安慰她,陈取却又开口,「学生今日来……还有一事……学生,呃学生……」

他在那磕巴半天,也学生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满脸通红,急得眼一闭才说了出来:「学生想求娶芝芝姑娘。」

芝芝的心情是肉眼可见地急转直上,瞬间就笑得和花儿一样。

「芝芝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就跟我的亲妹妹一样,你想娶她,可得好好答一答我的问题。」我端起架子喝了口茶。

陈取慎重地点了点头,「老师请说。」

我先是问了他几个兵法方面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陈取稍加斟酌也一一答了过来。

「不错,都答得很好啊。」我点了点头又一转话锋,「但是最后一个问题才是最要紧的,若这题答不好,前面的可都不算数。」

陈取一听,面色立刻沉重得如临大敌。

我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问:「你这聘礼……准备给多少呀?」

陈取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怔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芝芝,「……啊?」

「呆子!小姐这是同意了!」芝芝跺了跺脚,连忙过去拽着他就走了,留下我在原地,一脸仿佛嫁了女儿的姨母笑。

江城看着他俩离开后才进来,瞧见我笑得十分慈祥,又过来捧着我的脸揉了揉,「什么事让你笑得这么可爱啊。」

我抓着他的手,牵他坐在身旁,「陈取向芝芝求亲啦!」

江城眼睛一亮,「真的?那你当初说他俩一成亲就跟我四处云游的话,还作不作数?」

「嗯……」我装出一副忘记了努力回想的样子,他也让我搞得紧张不已。我想了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那就先去看看海吧。」

江城反应了一下,才一把把我拽到怀里,「你什么时候学坏的!竟会诓我了!」

我在他怀里蹭了蹭,笑盈盈地问他:「你呢,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想看的风景?」

江城瞧着我,目光温柔得要滴出水来。他没急着回答,先低头吻了吻我脸上浅浅的疤痕,又细细抚摸着才轻声开口,「世间美景固然众多,可我只要天天看着你就够了。」

我一直都说柳芳芳这个名字俗气,可这名字却是我爹亲自给我取的。

我娘生我时难产死了,我爹没什么大文化,只觉得芳字是说花儿的,我在他心里也像花儿一样,就给我取名柳芳芳。

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江城的呢?

是在得知他被围困军中,为他茶饭不思的时候?

还是阔别三年再见,发现他早已不同的时候?

抑或是发现他当初离京不肯见我,却于离开前夜在我屋顶喝了一晚上酒的时候?

又或者,在我幼时第一次见他,他软糯笑着夸我名字好听时,有些情愫就已经不一样了。

1

江城第一次见柳芳芳是在五岁的时候。

彼时江城才到皇后身边几个月,虽然皇后对他百般爱护,但他依旧惦念着生母,一直闷闷不乐。

皇后发现江城唯独喜欢刀枪,喜欢早起看侍卫操练,然后学着打几下拳。

为了让他开心些,皇后央求皇上,让柳擎风收了江城做学生。

江城刚刚踏进镇国将军府,就看见柳芳芳攀在院子正中的大树树干上,一点一点往上爬。

他向前走几步,站在了树底下,抬头瞧着一个鹅黄的团子顺着树干往上蹭。

「小姐!小姐你快下来吧!摔到了就不好了!」芝芝在树下急得团团转,一边哭一边喊着让她下来。

「别吵!」柳芳芳嘘了两声,往前一窜,身子随即一个不留神滑了下来,一旁几个婢女侍卫手忙脚乱地伸着手要接她,结果她却不偏不倚砸在江城身上。

好在树不算太高,掉下来时柳芳芳也伸手抓了两下树干,再加上江城自己身体厚实,才没被压断小身板。

柳芳芳「哎哟」「哎哟」地揉着屁股坐了起来,江城寻思你有我垫着还能疼到哪去,我的屁股才要开花了……

「你是谁啊?」柳芳芳抬头,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脸贴脸地和他对视,江城一瞬间双颊爆红到耳根又到脖上。

江城不顾疼痛撑着身子连退好远,撞在了石头上,才揉着脑袋磕巴回答:「我,我是来见老将军的……」

「见我爹?」柳芳芳两只手扣在一起,好像护着什么,江城一时忘记回话,只盯着她的手看,心里万分好奇。

「想看啊?」她把手往江城脸上一送,开了个小缝给他看。

一眼扫过去,看见是个知了,他吓得直接原地站了起来,紧紧贴在后面的石头上,「你你你你你你抓这个干什么!」

「可爱啊!」柳芳芳眼珠子一转,露出了坏笑,站起来又向他凑近了些,「你怕啊?」

「拿远点!」江城喊了一声,连忙躲去随身侍卫的身后,闭着眼撑气势,「你叫什么名字!竟敢对皇子无礼!」

一听到他问自己的名字,柳芳芳立刻没了笑意,「我叫什么名字,才会不说与你听!」言罢转身就走。

没过一会儿,江城在正厅拜见柳擎风的时候,却看见柳芳芳就跟在他身边。

「芳芳,快见过六皇子。」柳擎风拽了拽她。

她有些不情愿地行了礼,哼唧了一句,「拜见六皇子。」

「芳芳!怎地如此无礼!」柳擎风戳了戳柳芳芳的肩膀。

小姑娘撅着嘴,「他连知了都怕!哪有皇子风范!」

「我!你!」江城气得指着她抖了半天,最终一甩袖子跑出门外,「你给我等着!」

第二天,江城就捏着一个知了,站在了柳芳芳面前,「如何!」

柳芳芳只觉得好笑,哪有人在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上较真的。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江城咧着嘴露出两颗小虎牙。

柳芳芳歪着头满眼疑惑,「昨儿我爹不是已经说了我的名字吗。」

江城把知了一扔,挠了挠头,「那不一样,我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的。」

小姑娘一愣,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嗫嚅道:「柳芳芳……」

「柳芳芳。」江城软糯着声音重复了一遍,随即笑弯了眼,「好听!像花儿一样。」

2

江城十岁时,柳擎风被派往阳河镇守边疆,他担心柳芳芳不高兴,一听说就连忙赶往将军府。

结果正碰见柳芳芳爬到树上掏鸟窝。

「芳芳!你仔细摔了!」江城在树下急得手也不知道放哪,又看到柳芳芳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掉下来了,同在树上的江淳捞了她一把,让她稳住了。

「嘿嘿,谢啦。」柳芳芳拍了拍江淳的肩膀,后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江城心头一紧,甩开侍卫扭头就跑了。

我担心你才火急火燎来看你!你竟然不搭理我!

江城跑到了京中偏僻之处。

江城被人贩子拐了。

江城被扔到小黑屋了。

江城怕黑,被封着嘴,眼泪都吓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外面一阵叮叮哐哐的声音,然后柳芳芳就一脚踹开了房门。她逆着光站在江城面前,微微喘着气挺直的身影让江城记了一辈子。

柳芳芳给江城松绑后抱了抱他,「你跑那么急做什么,也就我和江淳追得上你!」

江城眼泪哗哗地低着头,一边抹着鼻涕眼泪,一边和柳芳芳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芳芳……是我一时任性了,还要麻烦你来救我,还好你没事……」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了柳芳芳使劲往身后藏的手上挂着一道血痕。

江城呆了好一会儿,不过是几个人贩子,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怕黑,何至于只知道哭哭啼啼,想不出逃脱的办法,又何至于让柳芳芳因为救自己受了伤。

可自己就连现在,也还仍因为刚刚的处境不断发抖,江城握紧了拳头安慰自己,「我不怕,我没事的……」

柳芳芳还咧嘴笑着补刀,「没事没事,小孩子嘛,怕黑很正常的」

回去后江城就自己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待了整整三天才出来。

2

江城十八岁时,柳擎风遭人弹劾,各种罪名一并堆在头上,曾经风光无两的镇国将军被撤了职。

柳芳芳在家里闷了一个月,江城偶尔去看两三次,她再出来时,就说要与江淳成亲了。

大婚前日,江城与江淳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江淳一直都晓得江城心悦柳芳芳,但他也没办法,他和江城一个是太子,一个是闲散皇子,嫁入东宫,芳芳也没有异议。

没由得江淳解释,江城就摔门而去。

从次日大婚到八日后江城自请去阳河,他都不肯再见这两人一面。

出发前一晚,江城拎着两壶酒,在柳芳芳的屋顶喝了个酩酊大醉。

4

三年,江城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当日的心绪,可见到柳芳芳的一瞬间,他依旧心跳沉沉,看到的全是十七八岁笑得开怀的少女。

只消这第一眼,江城就知道,这辈子他再也忘不掉这个姑娘了。

1

夏有星回去的路上走得慢了些,车内一直用寺庙的檀香熏着。

一回宫,她就被封了贵妃,主理六宫。

洛儿一边给她叠着吉服,一边问:「娘娘,明儿才是册封礼,今天要去哪?」

「自然是去拜见太后。」夏有星坐在镜子前,拉开首饰匣子大致扫了一遍,「洛儿,那位王丞相的千金,叫什么名字?」

「王青橙,是丞相嫡长女。」洛儿垂首恭顺地立在她身边。

夏有星看着镜子,细细端详了自己,一会儿才又开口,「和本宫说说,这位姑娘平日里衣着、妆扮,都是什么样的?」

「回娘娘,王小姐平日里喜欢穿偏素静的衣服,头饰也不会繁杂。」

夏有星垂眸看着匣子,江淳毕竟是皇帝,若那个王青橙是个谦和温顺的,自己也懒得计较什么,怕就怕她不是个好相与的。

「你见过王青橙,替本宫梳妆吧。」夏有星坐直了身子,「发饰不要太繁琐,也不能失了身份。」

洛儿一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洛儿是原先跟在柳芳芳身边的侍女,十分机灵,手也巧。

夏有星选了一件冰蓝色蜀锦的宫装,金银丝线交叉绣着几朵绽开的白玉兰,花茎上零散缀着几颗珍珠。袖口衣摆是湖蓝色的滚边,上面勾着祥云图样。

洛儿为她梳了简单的发髻,戴的都是银饰,银钗银环上点缀着景泰蓝的宝石,合着夏有星选的衣服,衬得她整个人端庄典雅。

「娘娘,王小姐刚刚去了永宁宫。」一位婢女匆匆来报。

夏有星刚刚戴好耳环,对着镜子又看了一会儿,终于起身,「正好,不用本宫去请她了。」

夏有星到永宁宫主殿时,太后正和王青橙有说有笑。

「臣妾来给太后请安。」夏有星礼行得规规矩矩,李芊丛笑了笑伸出手,「起来吧,来哀家身边坐着。」

「是。」夏有星笑盈盈地递过了手,坐在她身边,趁机瞥了一眼王青橙。

王青橙看着是个很文静的姑娘,穿着品竹色的薄衣,低眉顺眼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爱。

太后牵着夏有星的手,沉默了会儿,又亲昵地问她:「你这身上,怎么有如此浓的檀香味?」

「臣妾惶恐,」夏有星蹙眉微笑,似有些愧疚,从袖子里拿出一串佛珠,「月前臣妾私自出走,没有考虑到皇上和太后的想法。此番回宫前,臣妾专门去了上清寺,祷告七天为太后求得这一串佛珠,希望太后宽谅臣妾。」

太后眼里闪过惊喜,接下了佛珠,爱不释手地把玩,「好孩子,辛苦你还记挂哀家。」

「你还年轻,收不住心也是难怪的,既然回来了就安心待在宫里吧。」太后把佛珠套在掌上,目光又移上夏有星的裙摆,「这白玉兰绣得可当真是漂亮啊。」

「太后喜欢,改日臣妾绣个帕子给您。」夏有星脸上挂着十分官方的微笑,一直笑到太后休息,笑得脸都僵了。

出了永宁宫没走几步,就听见了王青橙的声音,「娘娘留步。」

2

王青橙盈盈上前福了福身,「见过贵妃娘娘。」

「什么事?」夏有星扭头示意她免礼。

王青橙拘谨地捏着帕子掩了掩嘴,「民女早前就想拜会娘娘,今日得见,想同去娘娘宫里多聊两句。」

「王小姐……」夏有星话说一半咽回了肚子里,真闲啊……

不过既然人家都亲口提出要求了,也没必要驳了她的面子。夏有星礼貌而官方地勾了勾嘴角,「请。」

蒹葭宫离得不算太远,一行人没走多久就到了。路上两人相对无言,一直到进了内室坐下屏退宫人后,王青橙才似乎松了一口气。

「寻我何事?」沉默了一会儿,夏有星先出声打破了宁静。

对面的人还有些犹豫时,又有宫人来传话,「娘娘,皇上派人送东西来给娘娘了。」

「洛儿,你先收起来吧。」夏有星回话时斜睨一眼王青橙。她对于皇上似乎没什么反应,一直微微垂首,想着自己的事。

等到再静下来,王青橙才复看向夏有星,「娘娘……我,我不想入宫……」

3

夏有星眉头一抬,心里犹疑了一下,「那你应该同你家里或者太后说。」

不等她说完,王青橙便摇了摇头,声音更小了,,「家父很希望我入宫获得皇上荣宠……」

「但我知道皇上心里只有娘娘一人,我不想入宫。」王青橙说着,还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帕,「原本与太后娘娘交谈时,我已经很尽力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了,哪知道太后娘娘好像还更喜欢我了……」

夏有星一个没绷住,笑了出来,「那是自然!太后一向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

「啊?」王青橙眨了眨眼有些蒙。

听闻对方无意入宫,夏有星便放下了一直端着的架子,端着茶盏喝了一口,「你是想让我给你出主意,让太后不喜欢你,你就不用入宫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有些脸红地点了点头。

「怪得很,照目前来看,你入宫后,即使不得盛宠,但好歹还算有太后撑腰,你家也算是有富贵之路可走啊。」

「我……」王青橙的头埋得更低了,「我只想求得一心人共度余生,虽然还未遇见,但我相信会有这样一个人的。」

夏有星深深看了她一眼,此时门外洛儿高声道:「娘娘,李正权公公求见。」

李正权?不是江淳身边的太监总管吗。夏有星轻轻理了理衣领,「请他进来吧。」

「奴才拜见贵妃娘娘。」

刚刚来给夏有星送礼的宫人返回勤政殿时,江淳犹豫了一下才问:「贵妃可有说什么?」

「回陛下,贵妃娘娘只对洛儿姑娘说了声『收起来吧』。」

「然后呢?」

「然后就让奴才回来了。」

「还有呢?」

「呃……没有了,陛下,娘娘就说了这么多。」

「……」江淳脸瞬间黑了三分,李正权连忙拿着拂尘扫了扫那小太监,示意他退下。

「这个夏有星!」江淳气呼呼地,批折子的字迹都潦草了几分,「回宫第一日,见了太后为何不来见朕!没有规矩!亏朕还给她送东西!搞得好像朕巴着她来一样!」

李正权笑眯眯地听着,直到江淳数落到「她那个银耳莲子粥做得是真的难吃!」时,他总算是遭不住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陛下,奴才想起来刚刚有东西忘记送去给娘娘了,奴才再去跑一趟。」

江淳的话,李正权一字不差地全转达给了夏有星,话毕又接,「娘娘,您可怜奴才,行行好吧。」

夏有星闻言莞尔,无奈对洛儿道:「准备点做银耳莲子粥的材料,本宫做好了粥,就去看皇上。」

「是。」洛儿退下后,夏有星又扭头掩唇,对王青橙略显歉意地颔首,「王小姐,目前这情况,应当是没法留你多说话了。」

「本就是我叨扰了。」王青橙声音软软地道了谢,随后又感慨,「早就听说娘娘与陛下感情甚笃,陛下更是为娘娘停了选秀,今日一见,更是让青橙艳羡不已。」

夏有星客气地笑了笑,「王小姐真会寻本宫开心,你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明日请再入宫相见吧。」

王青橙不好意思地再三道谢,随后也匆匆离去。

夏有星在小厨房忙活了一会儿,便做好了一碗甜暖的银耳莲子粥,自己亲自端着,就去了勤政殿。

她进去的时候,江淳还在埋头奋笔疾书批折子,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咳。」

夏有星轻轻咳了一声,江淳就抬起了头,看见她的时候,便十分正经地把笔放到了一边,组织了一下语言,「你还知道来见我啊。」

……不是,朕不是想这么说来着。

夏有星完全习惯地把碗放在桌上,「从太后那儿出来之后,本想过来的,却被王青橙拦着,去宫里说了会儿话。」

江淳轻轻哼了一声,随后又反应过来,「王青橙?王丞相的那个嫡女?」

「是啊。」夏有星眯着眼,带着和善的微笑,「太后喜欢她喜欢得紧呢,不知打算何时入宫啊?之前可没听见半点风声啊。」

「我又不喜欢她,她自然不会……」江淳下意识地开口解释,随后一转口风,「不对,明明是我在说你,怎么让你给带偏了呢。」

夏有星咯咯笑了两声,牵过江淳的手,顺势坐在他怀中,趴在他肩上,「江淳,我好想你。」

江淳一听,快出嘴的话噎在喉中。

夏有星稍稍用劲,在他背上锤了锤,「你都不回我话的嘛!」

他像是如梦初醒,伸手轻轻抚着怀中人儿的秀发,神色逐渐温柔,「我也十分想你。」

4

「你憔悴了许多。」夏有星捧着江淳的手摸个不停,心疼得紧。

江淳也笑着刮了刮她鼻子,「你也瘦了啊,和我说说这么久都去哪玩了?看了哪些风景?」

「我才不告诉你。」夏有星笑嘻嘻地举着他的手,把脸枕了上去,「你若想知道,就改日亲自陪我一起去看。」

江淳刮刮她的鼻尖,「好啊,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啊?」夏有星笑眼盈盈地看着他。

江淳嘴角挂上一丝坏笑,「你得给我生个大胖儿子,好好将养,我才能放下朝政陪你四处游历。」

「你好烦人!」夏有星蹙眉瞪他一眼,随后想了想,把今日王青橙见她后说的话转述给了他。

江淳觉得好笑,咳了几声掩饰笑意,「你可有办法了?」

夏有星一边玩着他的手指,一边略显得意地点了点头,「自然,我可是聪明无比的。」

5

次日王青橙再进宫来寻夏有星的时候,穿的还是昨天的衣饰。

夏有星皱着眉头打量她半天,摸着下巴说道:「你这样……不行啊。」

王青橙低头,上上下下看了看自己,疑惑出声,「有何不妥?」

「你穿着素静,人又谦和,太后就喜欢你这样的姑娘,自然就想把你接到后宫。」夏有星拍了拍她的,「这样,你按我说的打扮,一会儿一定事半功倍!」

半个时辰后。

王青橙穿着一身亮紫色的缎绣衣裳,上面的花样是朵朵金菊,头上戴的是金镶玉百蝶发簪,缀着点点珠颤,还有各种花哨的步摇朱翠。

面上妆容是飞霞妆,眉间是梅花花钿,中间还点了半颗珠子,看得出她很少穿戴得这么招摇,有些拘谨。

「好看啊!」夏有星轻轻拍了拍手称赞,随后牵着她坐了下来,「太后娘娘不喜欢太聪明的女子,也不喜欢无礼之人,你懂我意思吧。」

江淳昨天告诉她,她私自出走后,太后念叨了江淳整整三天。幸亏夏有星留了个心眼,知道太后素来喜欢礼佛,回来前特意去求了串佛珠,拜见那天也穿的是太后喜欢的白玉兰,不然太后也不会对她和颜悦色。

「可……可我在家时就一直规规矩矩,突然不遵礼仪,我爹会猜到的。」王青橙为难地蹙着眉,「而且……而且总不能真的对太后无礼吧……」

「你这姑娘,真不懂变通。」夏有星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你且听我说,一会儿进了永宁宫,你就……」

6

太后看见王青橙时明显神色一滞,打量了她一遍后,又打量了素雅的夏有星一遍,随后又看回了王青橙身上,最终闭眼揉了揉太阳穴。

「拜见太后娘娘。」两个人的礼仪还是行得滴水不漏,低着头恭恭敬敬的。

「坐吧。」太后挥了挥手,王青橙便快步走到一旁,在夏有星之前落座,又在侍女端上茶水时,先端了靠近夏有星那一边的茶,放在了自己手边。

太后把一切看在眼里,但也没有多说话。

连续几天后,太后的关心重点明显偏向了夏有星。

「有星今日看着气色不好,可是昨晚没睡好?」

「多谢太后关怀,昨儿陛下来臣妾宫中歇息时,拿了一本史书。」夏有星微微低着头,捏帕子掩着嘴做委屈可怜状,「陛下问了问臣妾对那书有何见解,臣妾没读过那书,说不出只言片语,结果陛下生气拂袖离去了。」

太后轻轻摇了摇头,宽慰道:「毕竟是女儿家,问你这事做什么,是皇帝不应该。」

王青橙趁机插话,直接牵过夏有星的手,「娘娘不必忧心,那本书并不晦涩。」

太后闻言抬眼看向她,得到夏有星眼神示意后,她便开始侃侃而谈自己对于这本书的见解,说完了,太后的脸也就全垮了。

「王小姐。」李芊丛深出了一口气,冷声训斥,「我之前见你,衣饰素静,对哀家也很谦和,怎么这几日对贵妃如此无礼啊?」

王青橙讶异地连忙起身行了礼,「太后娘娘,民女不知自己有何错处?」

「你与贵妃同席,却不分尊卑先后,属实无礼。」太后不紧不慢地开口。

夏有星连忙打圆场,「王小姐应当也不是故意的,是否有些不适?早些回家休息吧。」

王青橙直起身子转身欲走,太后又要说些什么,却被夏有星打断了未出口的话,「太后娘娘,前些天您说喜欢臣妾绣的白玉兰,臣妾就给您绣了这个帕子,您看合心意吗?」

「哎呀,」李芊丛接过帕子,爱不释手,「有星真是好绣工啊。」

「日前哀家还相中了王家姑娘,想要把她接进后宫,结果这几天才发现是哀家识人不清了。」太后亲昵地牵过夏有星的手,「如今皇帝身边有你如此贤惠的姑娘,哀家也算宽心了。」

6

「所以……」江淳有些发愣地看着夏有星,「你就这么搞定了?」

夏有星十分骄傲地嗯了一声,「不仅搞定了王青橙,还搞定了太后。」

「之前在东宫的时候,因为芳芳太没规矩,太后就相对来说更喜欢我些。如今到了皇宫,本来我还为难太后会不会逐渐不喜欢我,没想到还有个王青橙主动来给我衬着。」夏有星十分安逸地窝在江淳怀里,「也不知道芳芳他们怎么样了。」

「柳芳芳是将帅之才,我才会让她远赴边疆,有她帮衬,江城应该快能回京了。」江淳说着,手上的笔也没停下,「到时候你就可以正式成为我的皇后了。」

「唔,对了。在军中时芳芳同我说她喜欢江城呢。」

「是吗?江城也喜欢她的,便宜那小子了。」江淳不咸不淡地蘸了蘸墨,「那这么一来就不能降她位分了,废后吧。」

「啊?」夏有星一听坐直了身子,「江城不会介意吗?」

江淳笑了笑,「他不仅不会介意,应该还会为了柳芳芳辞官。」

「是吗?」夏有星眼睛亮了亮,「那我就不用担心了。」

说到这儿,江淳放下了笔,面上有些愧疚地握着她的手,「有星,你也是心往宫外之人,就甘心被我拴在身边吗?」

「嗯……没办法啊。」夏有星侧身,伸手搂着江淳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一口,「心在这儿,人也没法去别处了。」

8

江辰风很郁闷。

他虽为太子,但才十三岁啊,为什么就要开始处理政务了!

太子很为自己不平,愤而去找自己的父皇理论。

结果去了勤政殿,被告知皇帝在蒹葭宫,去了蒹葭宫,又看见皇帝在看书,皇后就在他身边,趴在桌上时不时喂他吃果子,偶尔交谈两句,皇后还会害羞地拍打他。

江辰风一口气郁结在心,更在被江淳搂着夏有星问了一句「有事吗」以后,挥泪离去。

我懂了,我只是生出来继位的工具人。

江辰风十七岁时,江淳一道圣旨,直截了当地禅位于他,然后自己带着夏有星游历四方去了。

江辰风气啊,但他也不能明面上气,他只能自己屏退宫人后,气呼呼地在御花园踩草地。(小朋友不要学哦!)

然后他就在假山后面发现了一个正在试图把两个包子塞到嘴里的宫女。

不过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1

粗鲁不堪。

这是凌嘉许第一次见柳芳芳时的想法。

京中女子都是淑女闺秀,从没有她这样拿着一块石头追着人满街跑的。

柳家前三个姑娘明明挺好的啊,怎么到柳芳芳基因突变了吗?

唉,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凌嘉许晃了晃脑袋,怎么能这么想呢,实在失礼。

彼时凌嘉许 9 岁,柳芳芳 8 岁。

2

中秋节,江城江淳要在宫里赴宴,柳擎风托凌嘉许带着柳芳芳一起上街玩耍。

柳芳芳看上了一个花灯。

「凌嘉许!你看这个花灯好不好看!」

柳芳芳一把抓住了凌嘉许的袖管。

「……你觉得好看便好看。」

怎么会有姑娘如此不知礼数!凌嘉许甩了甩手,柳芳芳的手就像粘住了一样甩不开。

「我想要!」

柳芳芳另一只手也攀上了他的胳膊。

「……要呗。」

「可是要猜灯谜唉!」

「那你便猜。」

「你给我猜嘛,平日都是江城江淳帮我猜的。」

「如此低智的东西,我才不屑。」

次年柳擎风被派往阳河,柳芳芳年年中秋都远赴去陪他过节,凌嘉许再没机会替她猜灯谜。

彼时凌嘉许 11 岁,柳芳芳 10 岁。

3

柳擎风与大女儿在信中为柳芳芳相看好了与凌家的亲事,亲自请假返京去下聘。

凌嘉许听闻柳擎风上门,不顾阻拦跑出自己房间,自以为气势很足一身正气地回绝了他,满嘴都是女子当贤淑有德,温婉内敛的话。

柳擎风黑着脸,但碍于凌家的长辈一个劲地道歉,最终他也只沉沉说了句,「看来凌公子与小女缘分未到,柳某告辞。」

第二天柳芳芳端着自己的枪,在凌府大门前骂了整整一天,最后凌嘉许实在受不了出了门,被她扇了一巴掌。

「凌嘉许,我爹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们凌家哪条家规教你那样和长辈说话?你折辱我可以,但你折辱我爹就是找打。」

柳芳芳盯着他的眼神,凌厉又难过,仿佛给了他当头棒喝。

彼时凌嘉许 17 岁,柳芳芳 16 岁。

4

柳芳芳十九岁时,嫁去了东宫。

凌嘉许自请跟随江城一起去了阳河。

他不喜欢柳芳芳,甚至依旧看不上她。

但那三年间,除了思念家人,他偶尔也会想起那个顽劣的丫头。

后来他被柳芳芳骂了一通,恍若梦醒,心中也多了一方给她的位置。

彼时凌嘉许 23 岁,柳芳芳 22 岁。

5

凌嘉许听说了柳芳芳皇后之位被废。

他曾想趁那时再去提亲,却终究没有付诸行动。

或许是因为,他看见了将军府外,柳芳芳和江城紧紧相拥。

又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有太喜欢柳芳芳。

柳芳芳出嫁那天,他就在自家楼上看着,没有赴宴。

还好,他想,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要陷进去了。

柳芳芳再次离京一年后的那个中秋,凌嘉许又去了夜市上。

不知为何,他想再去猜个灯谜。

走到摊前时,又看见有另一位姑娘看着一个谜面犯了难。

是有点难,凌嘉许瞥了一眼,一位男子匆匆路过撞了那姑娘一下,一个香囊应声而落。

凌嘉许下意识地弯腰捡了起来,起身递过去的时候,姑娘两颊通红,轻声道谢。

「谜底便是花灯。」凌嘉许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姑娘愣了一下回答:「既然是公子猜出来的,那便让给公子吧。」

「君子不夺人所好,就当在下赠予姑娘了。」凌嘉许笑了笑,「冒昧请问姑娘芳名?」

姑娘依旧低着头,犹豫些会儿才害羞开口:

「王青橙。」

彼时凌嘉许 25 岁,王青橙 22 岁。

.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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