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男主翻车日常
1
「臣想以下犯上。」
听李询说这句话时,本公主心花怒放。
天哪!六年了,一手养大的男主终于要黑化了!
太不容易了,好吗!
老母亲一定要撒个花!
作为《女相》这本大女主古言爽文小说的恶毒女配,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收养年仅十岁的男主,然后虐待他,静待他黑化。
当年,发现自己穿成这本书里的恶毒女配——湖阳长公主之后,我很激动。
虽然角色不起眼而且没几章就下线了,但这个角色的设定是:长得好看,又有钱。
有这两个设定加持,别无他求了,有没有?
现实世界里循规蹈矩地活了半辈子,哪儿能捞着这么光明正大地干坏事的机会?
既然官方要我恃美行凶,那就越凶越好。
既然官方要我收养男主但虐待他,那就……象征性地欺负一下得了,毕竟男主这会儿才几岁,压迫小屁孩算什么英雄好汉。
所以六年前的那个雨夜,按照剧情设定,我亲自带人把年仅十岁的男主李询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时候,这小孩身子骨单薄如纸,气息全无,我虽然心疼死了,但还是冷着脸骂:「哪里来的小脏孩,带回家洗洗干净,丢马厩里去!」
打这以后,我兢兢业业地每天欺负男主。
然而,不管我虐他、折腾他、招惹他,这孩子都傻傻呆呆、逆来顺受,绝无怨言。
欺负得太狠了,他也只会说「公主殿下,您要李询做什么,李询便做什么,只求公主不要气坏身子」。
……孩子,你一世枭雄的桀骜不驯去哪里了?!
要不是年龄、相貌、童年经历都对得上号,我都要怀疑自己千辛万苦地从土里刨出来的男主是假的。
六年之后,小男主终于长大,还长了反骨。
老母亲热泪盈眶。
我该准备退休,然后去颐养天年了。
2
其实吧,客观来讲,穿书这几年,我过得挺舒爽。
毕竟我穿来的身份得天独厚。
作为皇帝最年幼的妹妹,湖阳长公主远离朝堂争斗、远离钩心斗角,每天只需要吃、喝、玩,然后偶尔做做样子,虐一把小男主,互动一下。
唯一比较操心的那段时间,是皇帝想给长公主找驸马。
第一位驸马是丞相的远房堂亲,刚定亲三个月,人在青楼被砍了。
婚事作罢。
第二位驸马是某位知府的儿子,刚定亲一个月,人和表妹私奔了。
婚事作罢。
第三位驸马……就无人愿做了。
我也就因此二十「高龄」还待字府中。
但无所谓,作为公主,我的前途又不系在男人身上,我的快乐更不是。
我早看中了一块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单等男主李询愤然地离开公主府去投西北军,便可以功成身退、隐姓埋名地住在那里。
至于此后李询功成名就、班师回朝,那就不是我关心的事情了。
基于「培养男主这个未来将军」的考虑,我四处搜罗有用之士,收其在府中。
善于行军布阵的老兵做了公主府的花匠,恰好就住在李询隔壁。
精通外族语言的老妇人安插在厨房,李询去吃饭时不只给他开小灶,还可以顺便学习外语。
医术超群的郎中,给马看病的时候顺手能教李询粗浅的医术。
看看,对于养育男主,我还是挺上心的吧。
当然确实如我所愿,李询成长得不错。
在公主府里,做粗笨活计之余,该掌握的技能竟一样不落。
隔三岔五地,我便去马厩骑马,顺便观察一下我养的小男主有没有长歪。
这天去骑马时,李询正巧在刷马。
袖口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臂。
晶莹的水珠溅落四方,他衣衫半湿,越发衬得身高腿长。
其实李询气质偏冷冽,安静时眉目清朗,很容易让人想到屹立挺拔的雪松。
但他专注干活时,却又带着一种独特的、蓬勃的、旺盛的、干净的生命力。
啊,虽然羞于承认但是我还是想说……
我养的小孩终于长成了少年模样。
见我前来,李询停下手里的活计下跪行礼,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浅笑。
不是那种不怀好意的或者掺杂其他杂质的笑,就只是单纯的笑。
大概是这笑容太好看了,我怔了片刻。
这可该怎么回应呢?我分明是个恶毒女配,被男主恨死了的那种。
为了掩饰自己因为小男主的笑容而略微急促的呼吸和脸颊不断攀升的热度,我只能更蛮不讲理地骂李询。
「混账李询,愣着做甚,还不给本宫拿马鞭来!」
李询罕见地没有起身听令,只是轻声地提示:「公主,鞭子不是正握在您手里吗?」
救命,本公主的威严竟被质疑了!
我心里一阵恼怒:「这一条不好使,你再去给我换一条。」
少年又笑了。
只不过这次他没再质疑,只是深深地看我一眼,躬身道:「公主想要哪一条,李询为您取来便是。」
我有心再多骂他两句,好建立长公主跋扈张扬的人设,可对上这少年的笑脸,更难听的话竟一时骂不出口。
新取来的鞭子握在手里,似乎还带着李询掌心的热度。
我叹气。
想骂李询又骂不出来,真的是,太苦恼了。
3
眼瞅自家饲养的少年男主已经人模狗样,我又惦记起其他主线任务。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去找本书的女主了。
话说,女主开局的身份,也是我公主府的女奴。
这本大女主爽文小说,概况一下内容就是:男女主少年时,同在湖阳公主府受苦。两人彼此相熟,暗生情愫。
某次机缘巧合,女主被太妃看中收为女官,也因此得以入宫,又与庶出的三皇子有所交集。
爱恨交织的数年拉扯之后,男主和男二都爱上了她。
一边是相识微时、军功卓著、亦正亦邪的男主,一边是皇家贵胄、隐忍蛰伏、柔情款款的男二。
选什么选?
要我说,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全都要。
但女主怎会如我般贪心,女主最终还是选择了李询一个,与他携手,相忘于江湖。
朝堂之上只留下男二踽踽独行、孤独终老。
反正,男二爱而不得,还挺好哭的。
但是女主这么小就早恋,这,真的合理吗?!
我盯着面前一团稚气的小女孩,咬牙问贴身婢女嫣红:「她真的是……卢家的女儿锦宜?没找错人吗?我要找的是获罪的卢家最小的女儿。」
嫣红点头:「公主,奴婢按您说的找遍了全城所有的牙婆,只有这个小女奴符合公主的要求。」
既然没找错,我只能再去打量站在前边廊下的小女孩。
确实是小言女主标配的明眸皓齿、五官惊艳。哪怕脏污满脸,也不掩天姿国色。
但我还是接受不能——
这、也、太、幼、齿了吧!
女主现在不是十四岁了吗?
怎么个子这么小小只,身体也很瘦弱,看起来跟八九岁的孩子似的?
是因为从前颠沛流离,没能好好地汲取营养吗?
可是男主现在,已经被我喂成了个身高八尺的青葱少年啊。
虽然最萌身高差什么的也挺好磕,但,真的要按头小学三年级女生跟高三大哥哥谈恋爱?!
太……太鬼畜了。
我犹豫着说:「留下她。」
养一个儿子也是养,养一个闺女也是养,不就多添双筷子吗。
「先……先给孩子多吃点儿饭,长一长身体。」
恋爱什么的需要势均力敌。总得让男女主在同一身高起跑线上,才能发糖吧。
至于说到同一起跑线……
我犹豫着继续吩咐:「厨房给李询开的小灶,停掉。」
——询啊,你就等等你的小女友,最近少吃点儿吧。
4
湖阳公主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既然要收留女主,就必定半刻不耽误。
卢锦宜很快地就被带去了一间装潢精美的浴室。
四个温柔美貌的宫女帮她洗了热水澡,又把细腻芬芳的香膏涂抹在她身上。
卢锦宜神情淡淡,并没有过于惊喜。
这很容易理解。她自幼遭逢家变,漂泊多年,见惯人间冷暖,对人抱有戒心也是常事。
我之前收养过的流浪猫也是这样缺乏信任。
但没关系,小孩子嘛,养一养就熟啦。
洗香香的小姑娘又被带到我跟前。
这丫头太瘦了,这样真不行。
我连声吩咐婢女:「嫣红啊,你去请个大夫来给锦宜瞅瞅,调理一下。库房里的珍珠粉、茯苓霜,也拿出来给她吃。」
嫣红笑道:「奴婢晓得。」
锦宜琉璃般的眼珠转了转,她「扑通」一声跪下,重重地叩了三个头,颤声道:「多谢公主殿下收留。公主若有什么吩咐,锦宜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天啊,女主不止脸好看,连声音都娇娇软软,钻进耳朵里,心都酥了!
可是,为什么要叩头,额头都撞红了啊!
被这样的大礼惊呆了的我,慌忙起身去扶:「快起来,别这样。」
卢锦宜咬唇,碎玉一般的泪珠滴下来,我瞬间被戳中。
真的,如此可爱、软萌的小姑凉对着你嗲声嗲气、梨花带雨,谁都受不住啊。
我感觉自己跟个 lsp 一样搂住女主,摸着脑袋安抚:「乖啊,锦宜,姐姐疼你。」
「以后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了,有姐姐护着你。」
「姐姐一定给你最棒的!」
小女主在我的怀里发出小奶猫样的「嗷呜」声。
我的心,瞬间更软了。
养,一定要好好地养。
拜公主身份所赐,我的生活水准还是蛮高的。
而且,养女孩子嘛,该花的钱不能省。
好吃好喝地补养着,不出一个月,锦宜的小脸已经圆了一圈。
当然,除了饮食,我决定全方位地提升女主的素质,以便她日后在宫中做女官也能游刃有余。
书画、礼仪,各种课程全都安排妥当。
不得不说,女主的人设真讨喜啊。聪明伶俐、善解人意、人见人爱。
我每日被女鹅哄得浑身舒泰,早忘了自己还曾养过一个男孩子。
现在,就一个念头,养女儿太好了,我将来一定要生女儿。
我亲妈当年老揍我,是咋下得去手的?!
5
因为养女鹅的时间过得太欢快,一连十来日,我都没抽出空去看我女婿。
也不知孩子最近有没有偷懒。
但我没去找李询,李询却主动地找上我了。
确切地说,是他跟锦宜吵架,把状告到我这里来了。
女鹅哭诉:「我去厨房送公主要喝的酸梅饮……这个李询,撞到我不说,把我的裙子都弄脏了。」
女婿淡漠:「你走路不看道,衣服脏了不能赖我。」
我盯着委屈不已的锦宜,还有面若冰霜的李询,感觉此事很棘手。
这两个孩子怎么回事?原书里好像没有他俩不打不相识的情节。
而且,男女主第一回见面,分明值得一些更有纪念意义的场合啊!
初次见面就这么不愉快,以后还能好好地给观众发糖吗?!
我倒是可以罚李询、哄锦宜,但是罚他会不会挫了他的面子?十六七岁的少年,多重视自己在女朋友面前的形象啊。
太难了,太难了。为什么这么难断的家务事要放到我手里。
我只好决定:「李询出言鲁莽,出去领十个板子;锦宜为一件衣服伤了和气,也不对,去外边罚站一个时辰。」
两边都罚,应该能糊弄过去吧。
你俩吵吵就得了,别结下梁子啊,你们以后还是 CP 呢。
两个小孩子都被送了出去。
我忧心忡忡地吩咐嫣红:「让他们轻点儿打李询,别使劲儿,千万别使劲儿。」
打坏了他,女鹅将来得多心疼啊。
我本来以为,十个板子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多年做粗重活计,李询应当是筋骨强健才对。
可半夜有人来报,说李询发了烧。
听到消息,我不由得担心起来。
其实李询很少生病。养他这么六七年,也就刚来的时候病过几次。我知他天生体弱,需要后天加强锻炼,所以才变着法子给他安排了各色笨重的粗活。
这年头没有抗生素,发高烧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命人请郎中给他看病,又琢磨着,自己也要去看一看才放心。
身为公主,当然不能大大咧咧地直接去李询的下人房看一个马夫。
所以我大张旗鼓地带着人去马厩,一瞅,一贯伺候的人换了,便问:「李询呢?他是不是又躲懒去了?」
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看望他。
计划达成。
窄小、破败的房间里,李询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我低头去探他的额头。
没料到,沉睡的少年瞬间惊醒。见了我,低声道:「公主怎么来了?公主不必忧心,李询已好了大半。」
声音嘶哑,听着可怜。
还敢说好了大半,分明额头还是烫手的,嗓子还这样哑。
按照人设,我应该骂:「病好了还不起床工作,你个偷懒小贼!」,但又觉得自己这样就变成了丧尽天良的黑心老板,故而尴尬一笑,「那个,本宫来看看你。」
虽是如此,到底还是受不了他嗓子哑,扬声喊嫣红:「倒杯水过来,李询嗓子哑得难听,本宫听了烦。」
李询接过水杯,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盯着我:「所以,公主是在关心李询吗?」
怎么能让男主知道自己被恶毒女配关心了呢?
我死鸭子嘴硬:「开玩笑,你和锦宜都是我的人,我当然得担心了。」
听我提及锦宜,李询本来有些郁郁,可稍后又听到我说「都是我的人」,他的神色立刻放松。
「多谢公主关怀,李询铭记于心。」
我非常满意自己的威严再一次震慑了男主,于是懒洋洋地站起:「那就养着吧,本宫过几日去骑马时,必须要看见你。不准偷懒。」
大概是生病所致,床榻上的少年脸颊上飞起红晕:「是,李询一定快点儿好起来,等您来看我。」
6
十日后,我如约去见了李询。
当然,还带着锦宜。
女鹅吃好喝好,几乎是一天变一个样,已然亭亭玉立,有了小美人的风骨。
多亏有我,现在锦宜妥妥地就是小言标准的「女主小时候」啊!
所以我决定将剧情推向正轨,重新让他们浪漫相遇一把。
哎哎,李询和女鹅,你们俩赶紧在我地盘上互相倾慕一下,然后我就可以把你俩弄到天各一方,再破镜重圆了。
今儿天气好,我专门给锦宜穿上鲜红色的骑装,务必使她惊艳全场。
果然,我冷眼看去,马厩伺候的下人 NPC 都有意无意地在关照女主。
除了……本书之中最该关照女主的男主李询。
眼看着某位 NPC 准备牵着锦宜的马往小路上走,而李询对此无动于衷,我不得不跳出来干涉:「李询!你去牵锦宜的马。那个谁!你给我下去!」
李询和锦宜同时出声质疑:「公主!」
我犹如一位公正严明的班主任,在处理两个小学鸡之间幼稚可笑的争执:「你们俩化干戈为玉帛,知不知道?去吧去吧,围着马场转一圈再回来,好好玩哦。」
两个人心里再怎么不舒服,公主发话都不得不从。
李询当真地站在锦宜旁边,替她牵马。
从背后看,少年一身布衣却身姿挺拔,少女娇小玲珑且天真烂漫。
很有 CP 感。
我一脸得意,准备坐等发糖。
然后,就吃到了瓜。
半个时辰之后,锦宜一身是泥,哭成个小花猫,被李询负在身上,带了回来。
马匹早就消失无踪。
见了我,锦宜嘤嘤而泣:「公主,我从马上摔下来,脚也崴了,手也受伤了——都是李询,明明看见路上有石头还不提醒我。」
李询嗤之以鼻:「锦宜姑娘,我是准备带你避开障碍,可你非得踢我一脚,马匹受惊才乱跑的。」
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挺热闹。
我被撂在一旁,半句话也插不进去,一时间难以分辨,他俩这是情侣之间互怼的情趣,还是难以化解的新仇旧恨堆加累积。
就一个想法:好吵啊。
我错怪我亲妈了。她当年打我,都是值得原谅的。
养小孩真的好麻烦啊啊啊!
为避免矛盾进一步激化,我只能愁眉苦脸,先把锦宜带回去安置。
好容易把小姑娘哄睡着,老母亲忧心忡忡地拉着婢女拉家常:「你说说,李询蛮好的啊,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怎么锦宜会不喜欢呢?」
被询问的嫣红自身也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只能猜测:「都说嫁汉是穿衣吃饭,以锦宜妹妹的才貌,或许,李询的马夫身份是低微了些?」
我恍然大悟。
怪我,都怪我。这么多年,都只让李询在马厩里做个粗野马夫,我们锦宜又没有上帝视角,她看不上李询也是正常的。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我性子急,第二日一早,提拔李询为公主近身侍卫的命令已经下发。
小祖宗们,侍卫 VS 侍女的身份可是很般配了吧?这下能发糖了不?
7
公主府侍卫的制服是黑色劲装配以青玉带、袖剑短靴,越发显出李询眉目清秀,矫矫不群。
他来向我行礼谢恩时,连我在现代看娱乐圈小鲜肉「阅尽千帆」的资历,都不得不暗叹一声,我女婿针不戳。
「多谢公主恩典。」
我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李询,以后在本宫身边近身服侍,你可要机灵一点儿哦。」
机灵地哄我女鹅开心,然后认真地走剧情哦,乖。
站在下首的少年略一低头,掩住唇边的笑意。
「但凡公主吩咐,臣,责无旁贷。」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做了我的侍卫,这孩子要对我称「臣」了。
这种感觉挺奇妙。
就好像……什么呢?一时也说不上来。反正这孩子恭恭敬敬又言听计从的,哄得我也有点儿惬意就是了。
我颇有心计地安排李询与锦宜在同一时间段当值。
时不时地支使锦宜去跟外边的侍卫传个话,就指望着两位主角能彼此相熟,暗生情愫。
但是,没有糖,必须还是没有糖。
两个倔强的小孩当着公主的面还能维持表面的和谐。
一旦脱离我的视线,锦宜总是没精打采,李询更糟,就差把「你很烦」挂在脸上。
锦宜人缘很好,所以问题一定出在李询身上。
我很忧愁,尤其听见几个侍卫凑在一起聊天,问及「公主身边的锦宜,人美心善,李询,你觉得呢?」,李询道「我的职责是守护公主殿下,无需关注公主身边侍女」时,我更是心忧如焚。
救命!
男主现在只知道搞事业,完全对女孩子不感兴趣。
我是不是把男主养废了?!
其实我这人挺佛系的,可也忍受不了自己精心养育的男主最后沦落下位。
我磕的 CP 不能是假的啊!
老母亲摩拳擦掌,亲自提枪上阵。
所以是夜,夜黑风高,我想方设法地摆脱了身边服侍的人,溜到李询的住处。
李询最近搬入了侍卫宿舍,想见他容易多了。
男主已经睡下,不妨有人叫门。一见是我,先是错愕,继而一喜。
「公主怎么来了?」
烛火荧荧,少年眼神含笑,煞是好看。
——可是他不会谈恋爱,真是中看不中用。
我内心对他非常嫌弃,可行动还是要给予鼓励。
毕竟是自己养的孩子,还能丢了再换个机灵的重新养不成?
我说:「李询啊,你陪本宫去个地方呗。悄悄的,不准告诉别人。」
尤其不能告诉锦宜。
李询微一抿唇:「公主想去什么地方?」
切!
我心里翻个白眼。
还能是什么地方,当然是培训你哄我女鹅的地方。
8
象姑馆,就是这样「放松身心」的所在。
关于怎么寻欢作乐,其实我也没主意。两辈子加起来,我可是第一回深入这种性质的娱乐场合。
但是为了女鹅的幸福,豁出去了。
我豪气万丈地点了四位小哥哥。
众人围拢过来,听我吩咐。
「今天的主题,是给我这位贤弟讲授如何讨女孩子欢喜。」
本来李询一直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听了此话,突然便松了口气似的:「公子是嫌我不会讨……您欢心吗?」
他看向我的眼神,竟有一丝委屈。
我总觉得这句话有点儿毛病。
但,不会讨锦宜欢心,就等于是不会讨我欢心。
所以我说:「当然是啊。李询你多学习一下,技多不压身。日后用得着呢。」
李询的脸上渐渐地带了三分喜色,很快地又换成认真、笃定的表情。
「敢问……可否借我纸笔?」
伺候的人捧来笔墨。
于是,李询端端正正地坐在原地,听小哥哥讲一句,自己记录一句。若有不明白的地方,不止虚心下问,还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天哪,这就是学霸的求学精神吗!
我大为触动。
女鹅能得此佳婿,老母亲当真是别无他求。
已是深夜,我昏昏欲睡,李询还是精神十足,只恨不能将专业人员的毕生所学化为己用。
我熬不住了:「喂,李询,我实在很困。学不完的,我们安排下一次授课啊。」
李询意犹未尽:「公子有命,我当然是要学到最好。只是公子若是困了,那我们便先回去吧。」
我是真困狠了,坐上马车晃晃悠悠,脑袋如小鸡啄米一般。
李询大概是看不下去我这样到处乱晃,伸手将我的脑袋轻轻地挪到他自己的肩上。
疲乏睡意袭来,我低低地「唔」了一声,本想骂他,谁准他碰我的。
人却很自觉地在他肩膀上蹭了一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夜色昏暗迷离,但奇迹一般,我能感觉到李询慢慢地伸出手,似乎是想替我拂开散发。
却在触及我肌肤的前一瞬间,陡然缩回。
半睡半醒之间,仿佛听见他在耳边低声。
「公主放心。」
「臣会永远讨您欢喜。」
9
早晨醒来时,我完全不记得昨夜是如何回来的。
我在马车上就睡着了,所以,是李询默默送我回来的吗?
侍女有条不紊地服侍我起床穿衣,独不见锦宜。
饭后散步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女鹅。
这一看,我简直尖叫出声。
池塘之畔,花丛掩映,锦宜正笑着跟谁说话。那人黑袍玉带,微一侧身,露出小半边脸颊。
正是李询。
他的表情仿佛也柔和了许多,从前面对锦宜时的冷漠疏离,已不知所踪。
我的眼神亮起来。
天哪,天哪!
有生之年我竟然磕到糖,我可太不容易了。
必定是昨夜的突击培训有了效果!
我兴致勃勃地躲起来,看着锦宜从李询手里接过一只巴掌大的花篮,然后答谢,告别。
啊,这恋爱的酸腐气息。
我一定是有点儿酸的,一定是嫉妒作者给女鹅安排了李询这样一个优质男友。老母亲还是单身狗呢喂!!
我这边愣着神,锦宜已经跑过来,手里挽着李询送她的那只柳条编织的小花篮。
这玩意儿一看就是自家手编的,里边不密不疏地插了各色鲜花,馥郁芬芳,可爱得紧。
我笑眯眯地捏了把女鹅的脸蛋:「收到礼物了哈,以后可不准再说李询坏话了。」
锦宜脸上的笑意收了一收,将花篮递过来:「公主说笑了,这花篮是李询早上编了送您的,他拜托我帮忙送来而已。」
……啥?!
他不是在送你礼物吗,孩子!!
女鹅摇头否认:「无缘无故的,他干吗送我礼物?就算送了,我也不收。」
你要收啊孩子!你们是 CP!CP 不就是要靠小礼物刷好感吗?
再说了,这篮子一看就很精致啊……反正我还挺喜欢的。
不过,没关系,感情培养要一步一步地来,女鹅都冲李询笑了,离他俩发糖还远吗?
应当是不远了。
在我的引导之下,女鹅和女婿确实不再吵架了。
两人见面的时候,都是脸带笑容,礼貌有加。
连嫣红都笑:「怪不得公主想撮合锦宜和李询呢,这两个孩子年貌相近,很是搭配。」
是吧,他们可是官配。公费恋爱,爽得一批。
至少我这个女配在旁边都心痒难耐。
我是不是也该找个小哥哥谈个恋爱?本朝风气开明,贵为公主,豢养面首,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
所以下一回,我带李询去象姑馆培训的时候专门咨询了一下,象姑馆之中是否提供此项服务。
不愧为专业人士,我只是露个话头,人家就把看家宝给拿出来了。
还热情地解说:「公子,咱们其实早看出来,您是女扮男装。您放心,您只要出得起价钱,我们这里应有尽有。」
搁到我手里的是本巴掌大的画册。装帧古朴精美,内容却是张扬大胆——所有小哥哥的相貌、年龄、籍贯、性格甚至还有出场费用,汇集成册,一目了然。
我捧着画册,吞一口口水。
穿书之前多年的平民经验使我发问:「多……多选几位的话,能有优惠吗?」
话音未落便感觉有道目光刺过来。
夜色深沉,李询站在灯下,光线将少年的轮廓勾勒得清晰。
从前,那双黑眸总是让人想起清凌凌的湖水,此刻,却是灼热犹如烈火。
被这样带着探究的专注目光注视,我有一瞬间心慌意乱,但很快地镇定下来,冲李询扬起下巴:「喂,下课啦?」
「是。」
连话音都不复从前的笃定从容。
一直坐上马车,这孩子都悒悒不乐。
路至半程,李询终于忍不住开口:「公主,臣已学到了很多知识,以后您可以不必带臣来此地了。」
我正惦记自己袖子里揣着的那本小人书似的画册,闻言没反应过来:「嗯?不学了吗?」
俨然是「孩子说他不想继续上钢琴课外班」的痛心疾首的家长语气。
唔。其实李询已经跟锦宜缓和了关系,不学也行。
于是家长点头答允:「不去就不去吧,那你记得要温故知新,不要辜负了我大半夜不睡觉带你出来。」
李询颤声:「公主若是对臣有任何不满,都请您说出来——臣都会为了公主而改。只是,望公主不要一时冲动,让象姑馆里的人服侍在您身边。他们固然善解人意,可他们对公主的心,是假的。」
所以,李询看见我跟象姑馆的人索要画册了。
他不止看见了,他还提意见。
我有些意外。毕竟,天底下哪有侍卫干涉公主所为的?李询这样「规劝」,是标准的僭越。
但我没有发火。我只是捏着那本画册,眼神暗淡,若有所失。
我如何不知道世间真情难得。我只是震惊,李询在为我着想。
毕竟,我一直觉得,李询应当是厌恶我的。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是认真地搞恶毒女配的人设,对他绝无半点儿宽待。
可是,从小虐他到大的男孩子,竟然还会……关心我?
仿佛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本以为是棉花,结果竟然是棉花糖。
缩回来的拳头上甜丝丝的,连带着心里也……变甜了。
不行,不能这样。男主不可以对恶毒女配产生好感。
我慢条斯理地将袖子里的画册丢到一边,毫不留情地斥道:「李询你个傻子,瞎说什么?我这种金枝玉叶,连你这样的,能服侍我都是老天给的福气,这册子上的我怎么可能看得上?」
这话其实挺难听的。
说完,自己都觉得,我可太厚颜无耻了。
李询是倒了天大的霉才来服侍我的吧。
但李询的嘴角居然抑制不住上扬。
「公主明鉴。臣确实是天大的福气才能服侍您,这福气不是谁都能有的——所以这册子,臣帮您毁了吧。」
10
虽然男主对自己的忠诚度异常之高,略微不符合原书,但我没当回事。
孩子嘛,就像火山,前期越平静,叛逆期的爆发就越激烈。
我对李询有信心!
抛开这一点不提,其他主线剧情还是要走一走的。
算算时间,该让女鹅去唐太妃面前崭露头角了。
唐太妃,就是那位引导女鹅做女官的重要女配。
至于触发新剧情的地点,就是唐太妃去日常供奉的佛寺。
这日一早我便兢兢业业地起身,带着女鹅出门,专门错开了李询当值的时间。
开玩笑,怎么能让男主知道女主要去打男二副本呢?
唐太妃此人,出身名门,才华横溢,却因容貌平庸,并不受宠。虽在先帝去世后受封太妃,但仍然是深宫里岌岌无名的角色。
但这些都只是表象。
实际上,太妃慧眼独具,看出庶出的三皇子赵恒有惊世之才,而太子不堪造就,便一直暗中照拂、调教赵恒。
意外地遇到湖阳长公主的侍女锦宜之后,唐太妃顿生惜才之意,便收留锦宜做自己的贴身女官。
太妃目前仍然处于韬光养晦的阶段,所以她在佛寺礼佛,倒也没有大张旗鼓地清退外人。
我顺利地带着女鹅进了佛堂,然后假装非常意外地碰到了太妃。
湖阳长公主和唐太妃,一个是美貌且肤浅的天家公主,一个是清高又自持的深宫旧人,出身不同、经历迥异,自然是无话可讲。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太妃感悟到锦宜的慧黠。
我状似无意地命令:「锦宜,去给本宫和太妃倒茶过来。」
根据原书,女鹅会端来两杯不同的茶水,一杯是对喉咙有益的罗汉果茶,因为公主昨夜受凉,嗓子喑哑;一杯是六安瓜片,因为女鹅听出太妃的南方口音,推断太妃爱喝这种消暑解渴的绿茶。
从细节处见真知,太妃对锦宜定会非常满意。
见女鹅领命而去,我笑眯眯地转过头来,准备继续跟太妃拉家常。
可是太妃身后慢慢地转出来个年轻男子。
身量颀长、眼神温润,举手投足都带着说不出来的矜贵。
「娘娘爱喝什么茶,只怕公主的婢女不甚清楚,恒儿去帮忙照看。」
我的笑容凝在脸上。
本书有名有姓的「恒儿」只有一位,那就是男二,三皇子赵恒。
为什么男二会提前出现在佛寺?这跟原书剧情不符啊。他应当是在太妃收留锦宜入宫之后,才逐渐结识锦宜的。
我魂不守舍地看着女鹅含笑送来罗汉果茶和六安茶。
她身后跟着的赵恒亦是笑容和煦,落在锦宜身上的眼神,温柔、缱绻得异常。
两个人送完茶水后依次退出,只留下太妃和我,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探讨佛经原理。
一时话毕,我赶紧逃出佛堂,可是哪里还能看见锦宜和赵恒的影子。
抓住一个路过的杂役追问,那人却说:「三殿下和长公主殿下的侍女谈到南山有一处泉眼,水质很好,适宜泡茶,便往那里取水去了。」
虽然知道男二人气很高,当年不少读者站错 CP 还嚷嚷过要给作者寄刀片,但目睹女鹅跟着男二走了,我依旧愁眉苦脸,颇有一种自家小白菜被别猪惦记的苦恼。
这里漫无目的地转圈圈,不妨有个声音从背后低低地响起。
「公主这是要去哪里?可需要臣服侍?」
这声音低沉、好听,熟悉得紧。
不必回头我也知道,这,是李询。
我脚步定在原地。他怎么也跟来了?
「臣临时与人换了班。公主去京郊佛寺,臣不放心,想亲自跟来。」
那,他看见锦宜和赵恒一起外出了吗?
「是,臣看到了。」
完了完了。我心虚不已。我亲手把女主送去跟男二刷好感,而且这一幕竟然被男主发现了!
李询现在一定恨透了我。
但我没猜对。
被「绿」的李询只是认真地提议:「您在这里闲着也是无趣。后山的风景很不错,不如臣陪您去看看?」
对李「荀」心怀愧疚的我:「唉,那就去吧。」
11
怎么说呢?当事人表示非常后悔。
就跟与柯南一起去孤岛就容易触发杀人剧情一样,跟男主一起去后山就容易触发滞留的剧情。
比如说,崴脚。
怎么路中央那片青苔就长得这么不起眼呢?
怎么好巧不巧地就踩上去了呢?
虽然崴脚的人是我,但李询仿佛比我更疼似的。整个人脸色惨白,豆大汗珠涔涔地落下,我都看不下去,连声制止:「喂,李询,你别皱眉头了,手也别抖,好吗?本宫就是崴脚而已,又不是终生都残废了。」
李询讷讷地道:「没能守护好公主,都是臣失职。」
WTF?我脑子里还没有那么陈腐的阶级观念,更不喜欢把锅推给不相关的人。明明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跟李询有什么关系?
大概是我蛮横的人设深入人心,吓到孩子了。
我伸手将自己的裙子提起来,露出一截红肿的脚踝,微凉山风拂过,胀痛的感觉减轻不少。
李询红着眼睛,想看,又不敢看。
「假如公主不介意,臣会为您采摘一些草药敷上,可以缓解疼痛。」
我这才想起,我给男主安排了医术课程。
……我可真是有先见之明。
李询领命去寻药,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谆谆地叮嘱道:「公主,您在此地等臣,若是您一个人害怕,可以唤臣的名字——」
这种婆婆妈妈真是够了。我咬牙:「李询,我是老虎吗?」
「公主必然不是。」
「我会吃了你吗?」
「应当……也不会。」
「那你这么谨小慎微,干吗?很烦啊。」
可能是错觉吧,我感觉李询微微地笑了一下,连话音都带了三分笑意:「若是公主喜欢臣大胆一点,臣……自当从命。」
草药是敷上了,可我还是不能走路。
眼看天色渐暗,李询道一声「得罪」便将我负在身上,缓步下山。
少年看起来很瘦,但其实单薄衣衫之下,肌肉结实而流畅。感受到那种炽热的温度,我竟一时有点儿耳朵发热。
……今晚要喝一盏姜汤。
大概是有些着凉。
被少年身体的热度惊到的手不自觉地收回,可是李询不容置疑地捏住我的手,很有耐心地让两手交错,牢牢地搂紧他的脖子。
李询常年练武又做粗重的活计,指腹上都有厚厚的茧。
长公主这具身体则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肌肤细嫩有如花瓣,被他握住,肌肤质感的差异瞬间带来奇异的酥麻之感。
还没等我判断出这种感觉的成因,李询已经得寸进尺:「公主,您搂臣紧一点儿,臣也省力一些。」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哎哟,这孩子长本事了啊。
当着我面,公然偷懒。
刚说要他大胆一点儿,胆子立刻就大了呢。
12
害公主受伤的这顿骂,无论如何,李询是少不了的。
我没骂,锦宜骂了。
女鹅气白了脸,指着李询毫不留情、针针见血:「你身为侍卫,就是这样伺候公主的?公主千金玉体,怎么能受这种苦!」
我在旁听着都觉得骂得有点儿狠。
但是出乎意料,李询一言未发,低眉顺眼地将锦宜的怒火尽数全收。
啊,甘愿被女朋友骂的男人都是好男人。
我暗中给李询点个赞。
一时骂毕,我跳出来,顺着毛撸女鹅,平息小两口的矛盾:「别急啦,根本不算什么,就是小伤,养两天就好了。」
李询半垂的眸子暗了一暗。
然而锦宜骂得更凶:「喂,我说你有点儿眼力见吧,我要伺候公主沐浴换药了,你还杵在这儿,想偷看吗?」
骂走李询,气呼呼的锦宜边服侍我沐浴,边咬牙:「公主就是太纵容李询了!」
言语间大有还没骂过瘾的气势。
……孩子,真不能再骂了,以后你俩还得过日子呢,现在骂狠了,以后你会心疼的。
我有点儿想制止,但只能忍住。
算了,或许在作者没有写出来的地方,李询对心爱的姑娘就是这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嗯,李询一定是男德学院的首席学员。
既然受了伤,那自然无法及时地回府。我叫人打理好了禅房,准备在佛寺住三五日再启程。
令人意外的是,太妃回宫了,但男二赵恒却未曾离开。
听闻湖阳长公主受伤,他特意送来上好的疗伤药:「姑姑且放宽心,侄儿已命人回城请了太医,明日便会为您诊治。」
我颇有点儿受宠若惊。
原书里,三皇子是个隐忍内敛的性子,与跋扈张扬的湖阳长公主,并无其他交集。
这回长公主受伤,他不顾我素日狼藉声名,竟如此殷勤献礼,当真不易。
锦宜对此也显然十分满意,从赵恒手里接过药物和点心时,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我最烦繁文缛节,在佛寺里更不必拘着自己。所以赵恒陪我闲话解闷,我也没拒绝。
赵恒博闻强识,各类杂说游记也看了不少,与我聊起天来并不冷场。
我这棵墙头草,不由自主地往男二那边歪了一歪。
当然,心里还是很嫌弃。
这位男二,你嘴上说得好听,「侄儿怕姑姑闷」,但我这个小姑姑也只比你这位三皇子虚长三四岁而已,就算要尽孝,也等我七老八十了再尽,行吗?
现在尽孝,谁不知道,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我女鹅。
瞅个空,我问女鹅:「锦宜啊,你觉得太妃如何?」
锦宜不疑有他,如实地回答:「太妃聪慧过人。」
「那……三皇子呢?」
「也是极为睿智无双,又满腹经纶。我与三殿下言谈虽只有寥寥数语,但也能感知到,他胸中有丘壑,绝非平庸之辈。」
锦宜出身大家,虽早年因家族获罪而沦为奴婢,但自小饱读史书,从文化素养来看,她和男二的确势均力敌。
但是女鹅,你对男二的评价也太好了一点儿吧!
就算从血缘来看,男二是亲侄儿,但从心理上说,肯定是从小养到大的男主更被我偏爱。
女鹅,你不要被迷惑啊!你的官配李询,走的是武将路子,以后也会位极人臣,很厉害的哦。
我的脚伤不算严重,几日之后便回到公主府。
很快地,唐太妃下了帖子,请湖阳长公主参加赏花诗会。
想也知道,必是三皇子从中撺掇。要知道长公主素来不爱读书,穿过来的我是个工科妹子,对诗词歌赋毫无兴趣,更是坐实公主「不学无术」的美名。
花可以赏,作诗就……大可不必。
以我的语文成绩参加「诗会」这种社交活动就是强人所难。别说什么让我背名人诗篇充为已用——这玩意儿高考完就还给老师了。
现代社会讲究术业有专攻,我给一群古人讲解一下流体力学可好?
但活动还是重在参与的。
我心里明白,女鹅劳动关系变动势在必行,这次所谓诗会,恐怕就是太妃向长公主要人的前兆。
——我和女鹅,分别在即。
略有点儿伤感。
我决定近日匀出点儿时间给女鹅打点嫁妆。
库房里有的没的都翻出来,看看能不能给锦宜带进宫。
我女鹅,进宫了也不能吃苦啊。
然而,嫁妆还没送出去,倒是先收到了一份礼物。
李侍卫送了我一盒非常珍贵的香水。
晶莹剔透的玻璃瓶盛着淡青色液体,打开,是清雅温柔的茉莉香味。
我强忍着没有当场试用。
在这个世界里,香水这种西洋传教士带来的新鲜货,一向有价无市。
以公主之尊,我也是第一回拥有。
可是,为啥又要给我送礼物?
我拿着精巧玲珑的瓶子把玩半天,猜不透李询的用意。
锦宜瞧见,不屑地冷哼:「有给公主寻礼物的工夫,还不如多照看公主,别让您摔着呢。」
哎哟女鹅,你这是……吃醋了啊!
非常好,非常好,占有欲是衡量感情浓度的重要指标。
我笑眯眯地将瓶子收起,决定亲自去找李询,把东西退回去。
小醋怡情,大醋伤感情。
女鹅和李询的感情是我一手促成的,可不能自毁长城。
大概是因为被女鹅吃醋的样子萌到,我的心情挺好。
见了李询,本想做出凶狠的样子,但方才的笑容咧得太过,一时也收不回来。
李询大概是从未见过我笑,所以神情也有点儿羞赧。
我清清嗓子,将瓶子丢回他怀里:「拿回去吧,这个我不要。」
「这瓶香水是臣攒了数月薪水才买到的……公主,这是臣给您的赔罪。」
赔……照顾不周使我扭伤脚的罪吗?
我心里一轻,嘴上还是拒绝:「锦宜都说了,让你好好地伺候我,不要送我礼物。」
李询吞吞吐吐地问:「您退给我,我该拿它怎么办呢?」
好问题,好问题。
李询一个男孩子,留这种女孩子喜欢的东西确实无用。锦宜看见他送礼,自然也不能转赠于她,而假若李询又把它送给其他女子,那岂不是绿了女鹅——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我恶狠狠地将瓶子夺过。
「这东西我留下了。你敢送别人,小心我拿鞭子抽你。」
日光灼灼,李询的笑容澄澈、坦荡。
「臣就知道,您会收下的。」
13
诗会雅致之极。
本宫无所适从。
后宫妃嫔与各路女眷见礼入座,唐太妃出题限韵,便命人燃香,一个时辰之内要求完卷。
我一眼望去,题目都看不明白。
不过,有锦宜这个枪手,糊弄一下出卷老师,轻轻松松。
把锦宜留下写卷子,我悄没声地从举办诗会的花厅里溜出来。
李询自然亦步亦趋地跟上。
我瞪他一眼,他赶紧解释:「臣要时时刻刻地跟着您,不能让您再有任何闪失。」
行吧,本想溜到个偏僻地方打瞌睡的。这会儿多个李询——可以寻到更偏僻的地方打瞌睡了。
我指着花园深处一棵碗口粗的树,疑惑:「你是侍卫,为什么不会上树?」
飞檐走壁是古言男主标配的技能吧?
李询一脸认真:「公主放心,臣等下拿小本本记上。臣会练习爬树的。」
然后指着树后石凳,道:「若是公主想休息,那里不好吗?」
没能上树的我,没精打采地坐下,哈欠连天,不忘叮嘱:「我就睡一炷香,等会儿还要回去交卷。」
李询低声应了,伸手去解自己外襟的衣衫,在我惊讶目光中,红着脸解说。
「您若是不嫌,可以披上臣的衣衫……若是着凉伤风,就又该吃药了。」
说来也怪,刚刚考场上困倦到不行,这会儿裹着李询的衣裳,枕到他背上,试图打盹,竟睡不着了。
李询身上有一种非常好闻的草木气味,很像是积雪覆盖松柏的那种清冽。
为了不惊扰我睡觉,他的身体绷成一张上满了的弓,纹丝不动,宛若雕塑。
这样一个姿势保持久了,真的不会难受吗?
我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其实李询被我调教得又乖又听话,我叫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还,还挺讨我喜欢的。
对,喜欢。
就像是喜欢一件玩具似的那种喜欢。
可是这件玩具,终究不属于我。
虽然可以摸摸它、拍拍它的脑袋、抱着玩一会儿,但是心底深处我还是明白,这件玩具最后会被别人买走。
我当然可以买玩具店里的其他玩具,而且这间店若是买不到心仪的,大可以去下一家。
只不过,心里会有点儿惦记就是了。
而且越惦记,越像心里有只小猫在抓啊挠啊。
但是除了忍着也别无他法了。
谁叫这件玩具,本来就是私人订制的呢。
我努力地屏住呼吸,不想让李询听出情绪异常。
可到底还是被发觉了。
李询关切地侧身道:「公主,您……不舒服吗?」
你才不舒服呢,本公主背靠着你,舒服得很。
我本想化悲愤为怒火,狠狠地怼他一次的,但瞬间就冷静下来。
因为我惊愕地看到,锦宜和三皇子一前一后地出现在了小花园里,避开众人,似乎有话要讲。
绝不能再让李询看见女鹅和男二有所牵扯。
我敏捷地扑过去,绕着李询的脖子,一把捂住他眼睛。
李询一惊,发觉我的动作之后,若有似无地叹一声气。
这家伙纤长睫毛扑闪,蹭到手心,像是我顽皮地捕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公主又要跟臣玩闹吗?」
很好!不止需要捂眼睛,声也不能出,不然会惊动了往这边过来的女鹅。我腾出一手去遮李询的嘴,压低声音恐吓:「不许说话!」
少年口鼻间的气息轻轻地拂来,带着灼热的温度。
我还在发愣,李询已经捏住我的手腕,反身将我按倒在石凳上。
……并不疼,因为李询将手垫在我后脑,一点儿都没有磕到。
而且他的手掌温热、柔软,像个发热的小枕头。
但、是、憋、屈。
搞清楚一点好吧,我是仗着权势地位、完虐男主的恶毒女配!我怎能屈居男主之下!
对上我恼火的眼神,李询忽而玩味地一笑。
「压低一点,他们才看不到我们。」
这家伙!居然早知道我在躲锦宜!
他倒是沉得住气。
而且,借口也找得冠冕堂皇。
但,明明我是公主又是长辈,为何被他弄成像我在做贼心虚一样?
我恶狠狠地瞪他,挣扎道:「那你就敢压我?!你一个侍卫,我堂堂公主——你这是——」
有个能恰如其分地形容此刻情景的成语,到了嘴边,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
……语文不佳的学渣就是这样心酸。
李询仿佛突然就意识到了不对,立即辩解:「是公主不许臣看见、不许臣出声,可公主身穿红衣坐在这里,很容易便会被发觉……若不是臣帮公主收尾,此刻只怕公主早就被三殿下和锦宜姑娘看到了。」
「公主若要罚臣,那就罚吧,反正公主高高在上,想罚臣,又有什么不可以。」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在呵气一样。
分明说的是正经话,却被搞得无端生出几丝古怪的氛围。
我挑起眉毛。
特别好呢。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现在李询居然还敢顶嘴!
这胆子,越发大了!
14
好容易锦宜和赵恒谈完离开,李询慢慢地放开我,我憋了一肚子火,立刻跳起来发难:「李询,你敢对本宫无礼,你信不信我让人打你。」
李询慢慢地别过眼光,又溜回来,颇为委屈:「公主要打,就尽管打吧。从前也不是没有打过。」
我的狠劲儿一下子烟消云散。
以前,我确实打过他十个板子,而且他挨完打,就发了一场烧。
想想孩子生病时的可怜样,我到底没忍心,换了个罚法:「不打也行,罚你不准吃晚饭,饿着肚子想你有什么罪过。」
赌气不让人吃饭,确实不是什么英雄好汉,简直像个小孩子在撒娇赌气。
但是一时间我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罚法。
李询却恭恭敬敬道:「公主有命,臣今夜一定不吃晚饭。」
我这才得意起来,昂首阔步地走了数丈,忽而停下,瞟李询一眼:「这会儿刚中午,你下午都可以吃饭的,明白吧?」
李询几乎是忍俊不禁了:「臣明白。」
回到诗会现场,诗作评选已然结束。由锦宜代笔的诗词拿了个中不溜的名次——长公主不善读书,写得好了,旁人一看便知道是枪手。
拔得头筹的是赵恒。
我留心看锦宜,果然见她低头默念赵恒的诗作,时而颔首微笑,时而凝眉细思。
嗯,有情况。
回府的马车上,我再次拉着女鹅打听,她对唐太妃和三皇子的印象,是否有任何新看法?
女鹅却含笑抿唇,道:「没有。」
不,不对。
第一次问的时候女鹅大大方方,第二次问的时候,就含羞说没有。
我自己也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自然知道,这个信号很危险。
赵恒,必定在什么地方打动了女鹅。
啥地方呢?
论长相,李询和赵恒是平分秋色;论性情,李询被我调教得也是千依百顺;论才华……
哦,懂了。赵恒的文学造诣一绝,再看看自家李询,确实技不如人。
再这样下去不行啊。
补课,必须补课。
缺什么就补什么吧。
我花大价钱请来了一位大儒,假装是给自己授课,其实旁听的李询才是重点培养对象。
国学博大精深,身为工科生的我学得苦不堪言。
然而李询身为古人,资质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两个学生互相比赛一般的笨拙,大儒教得连连叹气。留堂作业交上去,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被大儒无情批评的李询问我:「公主为何要臣学习作诗?」
我不假思索:「因为三皇子很会作诗。」
本来还发愁该怎么解释「女鹅喜欢文学所以你也要会」,但李询乖觉异常:「臣明白了。臣会背的,只要公主喜欢。」
喜欢归喜欢,可是学习语文这个事情,三分靠努力,一百四十七分靠天赋。
又硬着头皮上课五六天,我先顶不住了。
课堂上困倦到不行,只能伏案打瞌睡。
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李询向大儒道:「夫子不若提前下课吧,让公主好生安歇。落下的课程明日补上。」
啊,李询赛高。我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在书桌上寻个更惬意的姿势。
……下回还是定制个靠枕吧。
画个样子让女鹅来绣,女鹅心灵手巧,一定比淘宝九块九包邮的要好。
我这里神游天外,却也能感知到李询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我想起来以前看到过的恶搞视频——当你假装晕倒的时候,你的宠物会干什么?
有的宠物比较忠诚,就一直很焦急地呼唤主人。
有的贼高冷,压根理都不理。
有的是憨憨,还会啃主人的脸。
所以李询会在我睡着的时候做什么?
我没动弹,继续装睡。
被考验的小孩凑得更近了,慢慢地伸手,在我眉眼前一寸处停下。
灼热明亮的日光被挡在他手掌之外,在我脸上留下一片阴影,恰恰好落在眼睛周围。
——原来他是想让我睡得更安稳些。
好乖啊。
李询应该算是会被评论区夸爆的那种宠物吧。
可他不是宠物。
他也不可能是我的。
针扎一般的疼痛袭来,我突然很想很想哭。
我设想过很多回,自己该如何从这本小说里抽身。可是我永远想不到,我竟然会对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这样留恋。
霍然睁眼,四目相对。
我的眼圈已经红了。
李询的呼吸重了些许,他无措地收回手:「公主,是臣惹您不开心了吗?您说出来,我便会改,定改到您喜欢为止。」
我死咬着唇,想骂他。
这人,真的是又蠢又笨。他为什么要讨我喜欢?他根本就该讨锦宜喜欢。
湖阳长公主不过是他人生中的过客而已。
他该恨她、厌她,而绝对不是像现在这般讨好她。
他这样做会让我生出一种错觉——就是,他会永远地待我这样好。
可我和他之间,哪有什么永远可言。
我抽了抽鼻子,命令:「我要你离我远一点。」
李询猝不及防,皱起眉,不解:「臣是您的侍卫,若是离您远一点,该怎么履行职责?」
「那你不要总是关心我。」
「请公主给臣一个原因。」
原因?
还能有什么原因。不过就是我想让你疏远我一点,这样将来你离开的时候,我不会太伤心。
我板着脸,一字一顿:「李询,我讲清楚,你从小到大,我一直在欺辱你。我命你睡马厩,让你做马夫,见到你,也从未有过一句好话,动不动还命人打你。我对你这么差,你实在不必对我有超出职责范围的关切,没必要。」
李询张了张口,苦笑道:「公主为何总是口是心非?」
「我才没有!」
「厨房的大娘总是给我开小灶,马厩里的师父其实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府上的郎中常教我医术。」
「……是的,公主,您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从来都知道。」
「现在公主说您一直对我很差,我又不傻,怎会相信?」
15
为什么他都知道?
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
李询,应该一直被剧情蒙在鼓里才对。
是他太机灵,瞒不住?还是我这个恶毒女配的办事能力果然低下。
最后,到底还是理智占上风。
不能让男主对女配产生过多好感。
「很好,既然你知道本宫待你好,那更该效忠本宫,本宫命你离我远一点,你听不明白吗?本宫命你把花在本宫身上的心思,都花到锦宜身上,你听不明白吗?」
这句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李询眉头紧蹙,面上一片冰冷:「锦宜?公主,我为何要讨锦宜喜欢?」
我未及反应,他已然逼近一步,语气急促,「我服侍的人是公主,我眼睛里看得到的人是公主,我心里放着的人是公主——与他人又有什么干系?!」
我的呼吸停了一瞬。
等一下,李询这是在……告白吗?
好像是,但好像又不是。
该追问吗?问个清楚,到底什么叫「放在心里」?他对我的感情,到底是爱慕还是敬重?
可这回答重要吗?既定的命运要求他恨我,他怎可能违背。
我只觉乏力,无奈道:「有干系。李询,你是要娶锦宜的。」
李询幽黑的眸子里好似困了一团火。
「公主,臣在此起誓,永生不会背叛公主。但若公主要我娶锦宜,恕臣无法从命。」
「臣宁可将这条命还给您,也不会娶臣不爱的人为妻。」
他这……是在反驳?
那个曾经到了嘴边却始终想不起来的词,终于闪现出来了。
我颤声地骂他:「李询,你这是,以下犯上!」
李询却冷笑一声,并不否认。
「对。臣就想以下犯上。公主又要罚我了吗?是罚我板子,还是要我的命?」
「……随便您。反正现在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第一次听到李询用这种强硬的语气跟我说话。
但是这个情景,竟莫名地有点儿熟悉。
原书之中,似乎也有这样的对话。
——跋扈野蛮的长公主命令李询鞭打无辜路人,李询就是这样回答的。
「臣宁可以下犯上,拼了这条命不要,也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心。」
他还是会以下犯上,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
原来,兜兜转转,还是同样的结果。
一身「反骨」的小孩与长公主决裂,被迫离开生活六年有余的湖阳长公主府,去沙场拼一份事业。
本以为是无路可走,但没想到是峰回路转、否极泰来。
多好啊。李询,这样多好啊。
你无意之中,又将剧情推回了正轨。
我应该很满意的,毕竟养了李询这么多年,又费银子又费精力,这么多年来我所等待的就是这么一天——男主黑化,女配圆满地完成任务,就可以舒坦地退休了。
按计划,我该去圈块地,建个宅子,养一群鸡鸭,嘴馋了就杀一只。
该开心的,不是吗?
可为什么开心不起来?
定是提前退休的喜讯突如其来,我一时激动,需要时间适应。
我抹了把脸上的泪,仓皇地转身,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与李询擦肩而过的时候,宽大的衣袖忽然被紧紧地攥住。少年低头注视着我,宛如丧家之犬一般颓然地哀求。
「公主,求您,不要这样。臣只想留在您身边,这样您也不能容忍吗?求您,继续让我留在您身边……」
我一惊。
所以就算这样虐他——也还是不够让男主离开?
一定要做更残忍的事情,才能赶走他?
可是对他残忍,对我来说,何尝不是钝刀子也在割肉一般的疼。
我已经要坚持不下去了。
若说方才强势顶撞的李询已让我心酸至极,现在他软下来,更是难以招架。
我狠下心,一掌挥去,斥道:「你不过是我养的罪奴,给你一口饭吃已经是我心软,你凭什么求我?」
被我动作伤到的少年仿佛要哭出来似的哑声道:「公主……当真如此狠心?」
少年的眼神脆弱无助,我只看了一眼,便狼狈地缩回视线。
——李询啊,不是我狠心,真的不是我狠心。
是你,终究要离开我的。
我其实不应当对你付出这样多感情。
我太傻了。
回去之后,要是有谁让我写穿书守则,我第一条就写,绝对、绝对,不要对男主付出太多感情。
到头来伤人伤己,何必呢。
16
李询以下犯上,长公主震怒,整座公主府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下午,街市传来消息,蛰伏西北的北突叛乱,叛军南下,卫国连丢十余座城池,损失惨重。
我心头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外族入侵乃是本书重要剧情。
数日之后,陇西王夏侯恭及其义子夏侯衍会集结五万大军,不日出发。
军队里,有着视死如归、一腔孤勇的李询。
陇西王发觉李询天资聪颖,提拔他为得力将领。
再然后啊……李询会立下赫赫战功班师回朝,与锦宜重逢。
看看,中午李询和长公主决裂,下午剧情便开始推动。大势所趋,我和李询的命运,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变化。
还迟疑、心软什么?
我从自己书桌上拿起一张草草写就的纸笺,盯了足足一刻钟,唤来嫣红:「把这张纸,送到锦宜的卧房。不要让任何人看见。」
锦宜正在膳房照看我晚膳点名要吃的山楂糕,这会儿为何要去她房里送东西?
嫣红心里疑惑,也不敢问。
是夜,更深露重。
一身素衣的锦宜捧着几册书卷求见长公主。
锦宜神情镇静到接近于冷漠,她开门见山:「李询私藏陈国兵书,触犯我朝律法。请问公主,如何处置?」
书卷一一地摊开,铺在案几之上。
两旁的侍从俱都大惊。
六年之前,陈卫两国交战,陈国不战而降,卫国人对此多有鄙夷。
此后,官方法令,禁止一切陈国书籍流通。
身为陈国落魄贵族的李询,是如何得到这些禁书的?!
灯火摇曳明暗,我盯着锦宜的一举一动,脸色苍白。锦宜却一脸坚毅地回望过去,毫不示弱。
僵持许久,我抬手拂过这些书册,下令。
「那就把他,逐出府去。」
在旁侍候的嫣红闻言一震,大着胆子替李询求饶:「这……李询在府中多年一直循规蹈矩,仅凭锦宜妹妹一面之词就定他的罪,未免有失偏颇。公主是否将他带来问话,再逐走他不迟?」
我却毫不留情:「不必问,逐出去。」
我怎可能不知道李询是冤枉的。
这些书俱是我授命辗转留到李询手上,供他暗中学习的,现在却成了李询心怀不轨的证据。
在外族入侵的多事之秋,众人杯弓蛇影、草木皆兵。长公主性情强势,又发落的是叛国之嫌的李询,连嫣红都讨了个没趣,现在自然无人再敢求饶。
片刻之后便有人来报,说李询已带着他的铺盖,彻底地离开公主府。
我听完汇报,冷哼:「很好。」
却没叫人退下,沉吟了半日到底还是追问:「可知他去了哪里?」
下人为难:「这,公主并没叫留意李询去向……」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可笑。分明是我赶走了他,现在还关心他大半夜没有落脚的地方?
坐在妆台前,静静地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怔。
我从未想过失去一个人会这么痛。
现在,该怎么办呢?心里空荡荡的,根本睡不着。
哦,既然心里空,就把胃填满吧。
吃饱了,心情就好了。
张了张嘴想喊人,才发现自己急火攻心,竟已有些哑到说不出话。我强迫自己对嫣红扯出一丝笑容:「我想吃菌子火锅。」
嫣红很快地张罗了一锅鲜美的菌汤火锅,牛肉、羊肉、鲜虾、鲜蔬,我爱吃的都摆好了。
可我没吃多少,只顾着喝酒。
许久,我才笑道:「嫣红,我们把锦宜也送走吧,送到唐太妃那里,就说,是长公主觉得太妃喜欢,孝敬她的。」
若说逐走李询,嫣红还不甚担心,只道是那孩子包藏祸心——但锦宜可是公主的心尖宠,而且素日毫无过错。
嫣红大惊失色:「公主,您……您身边一个人都不留,这是何苦?」
是啊,何苦。
走一个也是走,走两个也是走。
早走早省心。
李询和锦宜啊,你们以后的人生没有我,也会花团锦簇。
我这老母亲,归隐山林养鸡、养鸭,也定会过得惬意、舒适。
17
一向被偏爱的锦宜到底不是只会求饶服软的李询,送她入宫的命令下达不过一刻钟,她竟披头散发地赤着脚跑来见我。
一看,就是从被窝里跳出来的。
都说女大十八变,锦宜近来脱胎换骨一般,个子也高了,脸庞也瘦了,看上去已是个十足的小美人。
此刻小美人怒不可遏:「为何要赶我走?」
火锅配酒,越喝越有。我酒量虽好,三四壶酒灌下去,此刻也有些醉了,看锦宜都是重影。干脆揽住心爱女鹅,大着舌头给她解释。
「锦宜啊,我不是赶走你,我是给你找了一个更好的地方。你看啊,我是个不学无术的公主,你跟着我又有什么前途?在宫中服侍太妃,你能学到更多,将来还有机会做女官,有位份品阶,吃朝廷俸禄,受宫人爱戴。」
锦宜死咬着唇,没有说话。
我知道,她应当是心动了的。
当年,卢家因触怒先帝而获罪,卢家儿郎尽数发配边疆,女眷则沦为罪奴。
生母临终前教诲,让锦宜必要吐气扬眉,不准玷污卢家才名。
入宫伺候太妃,扶摇直上、一鸣惊人——听上去如此美好,也如此切实可行。
这一切,都与锦宜颠沛流离少女时期的渴求相符。
她应当答应的。
可是她含泪摇头:「别说这些了,公主,我是绝不会离开你的。死都不会。」
诶?
我有点儿懵。
怎么回事?这书里,男主也不肯离开我,女主也不肯离开我。我是做了什么感天动地的事情吗?还是这一届的男女主都不行?
我甩甩脑袋,握住锦宜的手,真诚地劝说:「你走吧,锦宜,若是心里有我,时常通信就是。但是吧,离开我,是你的命运。」
锦宜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公主在说什么?」
「就是,你命中该离开我的,谁都改变不了。」
「命?」
锦宜皱起眉毛,连连冷笑:「所以公主把李询的书册清单放到我房间,借我赶走他,也是他的命吗?」
这下,我是真惊呆了。
「你都知道?」
「公主以为我什么不知道?」
锦宜果真是权谋爽文里的大女主。我那点儿小计谋想瞒过她,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啊。
我讷讷地收回手:「你都知道,为什么还甘愿被我利用?」
锦宜冷哼一声。
「我早恨透李询。公主既有心逐走李询,我为何不能推波助澜?」
我更懵了。我这人,确实脑子不太灵光,所以想不明白为什么锦宜会恨李询。
难道恨是另一种爱吗?
「行吧,你就随便恨一下吧,别太恨啊……毕竟,你们俩呢,是命中注定,天生一对——」
听见我如此说,锦宜越发愤怒:「公主莫不是喝醉了,这都是颠三倒四地说的什么话?公主怎知我和李询会是一对?」
「公主常教我,为女子,要刚强。遇到不公,要抗争。怎么,公主自己却信命运这种虚无的东西?」
「哪怕当真有命运,我还偏就不信了!我的命,天底下只有我自己说了算数,其他人谁说了都不算数!」
她骂得顺口,干脆狠狠地剜我一眼,恨铁不成钢:「连公主说了也不算数!」
啊,女鹅好凶。
可是,是我真的喝多了出现幻觉,还是,女主拒绝承认她的官配是李询?
如果她拒绝了李询,那么是不是说明……
我心里突然腾起一丝希望。
吞了下口水,可怜兮兮地捧着女鹅的脸,问:「锦宜,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李询?」
锦宜斩钉截铁:「不喜欢。」
「你以后会不会喜欢他?」
「不会。」
「我能相信你吗?」
「公主,我喜不喜欢谁,我自己还不清楚吗?」
我的眼睛亮起来:「那……若是我喜欢李询,你会……介意吗?」
沉默。
迷之沉默。
锦宜的嘴角紧紧地抿着,看得出,她银牙紧咬,若不是强力地克制,只怕这牙立时就要咬到我脖子上。
许久,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介,意。」
我眼底的光芒霎时熄灭。
夜风如水蔓延,我打个哆嗦,突然觉得寒凉刺骨。
所以锦宜还是介意的啊。
果然是我异想天开了。
我尴尬地咧嘴一笑:「锦宜,我喝醉了,就随口问问,你就当我没问过。我们还是跟从前一样啊,姐姐还是继续疼你……」
说到「疼你」两字,话音哽咽,竟是再说不下去。
哭太狠,所以这回换成锦宜哄我了。
她抬手摸一摸我发顶,手势轻柔。忽然,眼圈一红,泪水潸然落下。
「公主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李询那厮,何德何能,根本配不上你嘛。」
我呜咽着点头又摇头。
「可若是公主喜欢,为了让公主开心,又有什么不可以。」
「但我会替公主监督他。若他待你不好,我第一个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把他做成门槛,让千万人踩他的脊梁骨给公主解气。」
我下巴都要合不拢了。
女鹅你……这也太残忍一点了吧!
可是听上去莫名地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我一头扎进女鹅软绵绵的胸里,号啕大哭:「锦宜,我不是故意喜欢李询的,我实在是——实在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事情已经是这样了。」
我本意不是这样的。
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我可太没用了。
真给这一届恶毒女配丢人。
锦宜抽了抽嘴角,无奈:「我说,我最亲近的人喜欢我的死对头,我都没哭,你有什么可哭的?」
说着,皱着眉,一副「烦死了」的表情指着门外:「而且你再哭,李询说不准真跑了呢。到时候,我还得再帮你寻个称心如意的男人……说不准比李询还烦……真是想想就头痛。」
18
被女鹅提示,我这才清醒几分——陇西王在城内招兵,李询既无路可退,自然会去投军。
军队随时开拔,若不尽早找到李询,只怕他就真走了。按照剧情,三年之后才能回来。
我持长公主令牌出了城。
军帐设在城外,我连夜出发,抵达时已是四更。
我求见的是南征北战、威名远播的陇西王,出面接待的,却想不到是个未及弱冠的俊美少年。
少年身后还跟着个七八岁的孩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口中还叫:「二哥你别揍我了,我又不是故意使坏的。」
看起来像是打搅了人家哥哥训妹妹。
我有点儿尴尬,那少年更尴尬,对我一抱拳,道:「在下陇西王义子,夏侯衍。这是舍妹。不知长公主前来,所为何事?」
我表明来意:「我来找人。是我府上的人,叫李询,大概十七八岁,个子很高……」
夏侯衍还未答话,那小孩子抹了把泪,跳起来抢话:「我知道!是晚上和哥哥比武的那一个大哥哥,是不是?」
李询果真在此处?我赶紧道:「是,我特来向王爷和将军要人。」
夏侯衍狭长凤目一眯,毫不客气:「敢问公主,李询是你什么人?公主府上仆从数百,假如李询只是你府上可有可无的人,我自然无需叫他来见你。」
被这位气场极高的少年将军凝视,我略有些不自在,只硬着头皮解释:「自然是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也有很多种。」夏侯衍似乎兴致寥寥,言简意赅,「实不相瞒吧,公主。晚间此人投奔我时自述无家可归,我很赏识他的才华,已让他入了军籍,受我约束,听命于我。」
「现在公主才来要人,怕是迟了。」
迟了吗?
满腔的期待在听到这一句时都化为苦涩,我自己还没觉得,脸上已是濡湿一片。
夏侯衍皱眉,喃喃:「女人真麻烦,又要占用我时间安抚……」
他大约已在构思如何打发掉我这位骄矜、倨傲的公主。
然而我却抽了抽鼻子,毅然决然道:「他既愿意投奔你,看来是做好了决定。我……我不干涉他办正事。反正,他早晚都是要回来的。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再见他。」
「麻烦将军别告诉他我来过此处,就让他安心地随你去征战吧。」
说完,我扭身要走。
夏侯衍拧眉:「那个,公主,你就这么走了?」
我茫然:「不然呢?你和他是要干正经事的,我留在这儿,不耽误公务吗?」
以前看书、看剧,最讨厌那些在危急关头还磨磨唧唧的角色。虽然此刻我也很想磨叽一下,缠着夏侯衍让我见李询,但这些人都是身负使命的,怎好意思因为我一己之欲而耽误人家保家卫国。
夏侯衍还未答话,他身后那个小孩子已经唧唧哇哇地叫起来了。
「二哥你成天欺负我就算了,你连这么漂亮的大姐姐都欺负,活该你一把年纪了也讨不到媳妇!人家你情我愿,轮得到你来多嘴!」
被指责的少年脸色一黑,斥道:「你又胡闹什么?」
那孩子游鱼一般地钻了过来,抱住我的手就往军营里跑:「姐姐,我带你去见你心上人。」
我本来今晚喝了不少酒,此刻被这孩子拉着飞奔,更是颠得头昏脑涨。
所幸路途不远,很快地就跑到一处营帐之前。
半敞开的帘子之后,果真站了个人。
夜风拂起衣摆,衬得他腰细腿长。
我认清此人是谁,突然便腿脚发软,一步也动弹不了。
那孩子笑嘻嘻地喊了一句:「喂,你等的人是不是她?我把她带来啦,你怎么谢我?」
李询似笑非笑,从兜里摸出块糖递过去。那孩子抢过,一溜烟跑没影儿了,李询这才阔步上前,居高临下地打量我。
嘴角的微笑在看见我满面泪痕时,霎时收紧。
半晌,他轻哼一声,握住我的手腕就将我往营帐里带。
我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
李询鼻翼微动,已闻出我身上浓重的酒气,蹙眉:「大半夜吃这么多酒还不睡觉乱跑。」
他干脆俯身将我拦腰抱起,三两步迈进帐篷,将我往简陋的床榻上一放:「这里没有桌椅,公主便将就些吧。待天亮了,我送你出去。」
语气甚是疏远,动作倒是轻柔。
我打从见到他起,心里就像打鼓一样,此刻终于定下心神:「我来,只是想问你一句话。」
李询挑眉示意我继续说。
我干脆一口气问了出来:「你昨日所说,心中有我,到底是怎样有的我?」
可不能会错意啊。
这孩子到底是把我当老板、当姐姐,还是当成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角色?
若我自以为他喜欢我,但其实根本不是,那可真是……太 TM 丢人了。
李询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动,两手交握成拳,也绷得极紧。
许久,慢慢道:「怎么样心里有你?呵……吃饭时想公主可吃得开心,天冷时想公主有无加衣,天黑时想公主需留心看路,睡觉前想公主今日是否过得开心。」
「我满心满眼都是公主,我此生此世都想陪伴公主……」
李询看向我,嘴角勾起苦笑,月亮的清辉透过营帐顶棚缝隙落到他眼底,那里似乎隐隐也有泪光。
「我心中喜欢的人是你,只可惜你并不以为意。」
19
哦,原来真的是喜欢啊。
原来他也是喜欢我的啊。
巨大的喜悦从心底升腾爆炸,我眼角弯起:「喂,李询。我觉得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
「误会我不喜欢你。」
李询怔了片刻,不敢置信地追问:「嗯?莫非这不是误会?我不信。」
我咬牙切齿地扑过去,八爪鱼一样攀到李询肩上,炽热的呼吸从鼻腔呼出,带着十足的杀意:「我说喜欢你,你凭什么不信?李询你混蛋,你凭什么不信!非要我拿鞭子抽你,你才信?」
被这样一撞,李询几乎坐不稳身体。他一手扶住我,半低头沉默片刻,忽然自己闷闷地笑起来:「这样才对嘛。」
「哈?」
李询音色发沉,嗓音里压抑着什么复杂的情绪。
「我说,这样骂我才对。」
这家伙是什么毛病!在他心里,我就是天天欺负他的形象吗?
……但是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我确实是一直在欺负他来着。
其实这么追过来已经很不矜持了。
但现在,可以更不矜持一点。
20
宿醉的后果是头痛欲裂。
醒来时,我蜷成个虾米状,李询从背后缠着我,见我醒了,殷勤道:「公主睡得好吗?」
「还行……」
打个哈欠才后知后觉,此刻我和李询,并非是在公主府,而是在夏侯衍的军帐。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
所有人都知道了。
我「嗷呜」一声,差点儿哭出来。
李询倒是一脸正经:「这里床硬,公主睡不惯也是应当。」
太过分了,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大言不惭?!
我催他起身:「天都亮了,你不用起床吗?你都入了夏侯将军的军籍,随时大军开拔,你还磨蹭什么?」
李询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啊,是我让他骗你的。」
我本来心里酸溜溜的,还在暗悔自己为何不早早地吃掉李询,此刻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让他骗我?」
李询终于意识到我恼了,赶紧认真地解释:「昨日,公主用那样蹩脚的理由逐走我,我虽然委屈,可我想公主只怕是有难言之隐。我不能当时与你争执,但可以事后慢慢地分解。若是等待数日,我猜公主便会回心转意。」
「夏侯将军想招募我,我和他说,我还有心愿未了,所以借他的营帐住三日。若三日我还等不到那个人,我便自愿地加入西北军。」
非常好,非常好。
一个李询,一个卢锦宜,全都是看破不说破,等着我钻到套子里了,再来看我笑话。
感受到智商碾压的我暴怒而起:「滚开吧你!混账李询!」
被这样唾骂的李询忍俊不禁:「别恼啊,我还没说完呢……若不能等到你回心转意,我就潜回公主府,非要找你问个清楚才行。」
「哄也得哄好,骗也得骗妥,缠也得缠着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总不能我爱慕你多年,连个结局都不给我吧。」
切!说得好像……我一定会搭理你似的。
脸皮真厚啊。
我正琢磨在他的话里找碴儿,突然捕捉到一个词语。
多年。
什么叫作多年?
我裹紧被单,脸色复杂:「李询,你现在几岁来着?」
「再过三月,满十八。」
少年眼神清澈,倒映着一脸懊恼的我。
我发出绝望的低吼。
为什么,这么小?
谁能来拯救我!!!
李询撑起身,被单滑落,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曲线。
「公主说我小?我可并不觉得。」
随着他的视线一起下落,我窘迫:「……我是说年龄小。」
「公主介意我的年龄吗?」
什么鬼嘛。
睡完了再介意,是嫌我还不够渣吗?
「不能……吧。」
「那就好。我也不介意。」
「既然我们都不介意,那不如,我们一起回家?」
也……也不是不可以哦。我原本计划,退休之后要寻个山清水秀的幽静之地,养养鸡鸭、逗逗猫狗。
现在宠物清单里多了一个李询。
不就是多双筷子嘛。
我养了他好多年,现在又不是养不起。
但是,剧情呢?!
我怎么记得,李询是这次出征最重要的一个角色来着。
假如他不去,会不会对时局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我当然可以赌,但不想这样做。即使李询此生此世都不会知道,他的人生使命之中,有一个就是平定边疆战乱,但我也不愿意因为一己之欲,视他的抱负如无物。
焦虑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因为我孝顺的大侄儿知道姑姑瞌睡,就过来送枕头了。
赵恒秘密地递帖子拜访湖阳长公主,提出了一个令人心动的 Offer。
「我秘密地调查了姑姑这些年来的事迹,发觉姑姑行事作风与从前全然不同。」
「但我不会去追究原因为何,只希望姑姑答应我一件事。」
我已经不想惊讶了。
截至目前,这本书里的男主女主都坑过我,再多个男二,我也不怕的。
为啥别人穿书智商都完爆古人呢?
是我太弱鸡了吗?
「我的计划是:让李询出征,姑姑可以暗中随行。战事平定后,我会为你们安排一个地方,隐居田园,相伴终老。」
这个计划确实非常完美。
但是,动机呢?
「侄儿对姑姑的婢女锦宜心生爱慕,侄儿想让她入宫,陪伴侄儿。」
诶。
竟然是这样吗?
忆起锦宜哭哭啼啼地不愿离开长公主,我有点儿明白了。只有我离开京城,锦宜才愿入宫做唐太妃的女官。
赵恒这是为自己打算呢!
这种人怎么配得上我家锦宜!
我非常不屑这种行为,但联想到女鹅提及赵恒时那抹娇羞微笑,到底还是松了口。
「那我可把话说到前头,你可得待她好。」
「侄儿一定。」
我想起锦宜当着我骂李询的情景,干脆原话复述。
「你要是敢待她不好,我第一个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把你做成门槛,让千万人踩脊梁骨给锦宜解气。」
赵恒郑重地许诺:「有姑姑这句话,侄儿必然不敢待锦宜有丝毫不好。」
两个心怀鬼胎的家伙密谋完毕。
赵恒辞别,而李询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在我脸上啄一口:「公主和三殿下在谈些什么?他离去的时候,笑得极为开心。」
我打个哈哈糊弄过去,顺便纠正:「以后别叫我公主了。」
「那我该唤你什么?夫人?娘子?还是爱妻?要不每天换一遍吧,反正都是在叫你。」
这家伙嘴巴是抹了蜜吗?
我两手捧住李询的脸,一字一顿,耐心地教导:「我给你讲一件事哦,你要记住,一刻也不准忘。」
李询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好,我会拿小本本记上。」
又是小本本。
我无奈。改天必定要把这个本子找出来,看看他天天都记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李询你听好。这个不许记本子,要记心里。」
「到底是什么事情,这样神秘?」
「虞茵。」
「嗯?余音绕梁的余音吗?」
「李询你笨蛋啊!是我的名字!叫作,虞茵!」
李询忽然笑起来。他俯身揽住我腰身,柔声道:「会记住的,会的。」
「这辈子不忘,下辈子也不会忘。我爱的而且爱我的,是茵茵啊。」
21 番外锦宜
锦宜一直将湖阳长公主视为此生的贵人。
在人牙子即将把她卖入勾栏之时,是公主收养她入府。虽是名义上的主仆,但公主待她宛如姐妹一般。
不只是价值连城的珠玉宝石往她身上堆,甚至还请了名师调教才艺。
不过,锦宜知道,在这座府邸还有一个人,也受到了公主的关注。
那就是李询。
锦宜不太理解公主对李询的偏爱执念出自何处。
在得知公主暗中也为李询找来了各色能人异士教他武艺兵法时,锦宜便感知到了不对。
她故意设计,和李询产生争执,便是想暗中试探,看李询究竟是何等背景。
然而事实证明,李询那马夫既粗鲁又无理,毫无可取之处。
而且他是何等身份,竟敢用那般炽热的眼神去看公主?
公主固然很好,慷慨乐观、宽仁善良,可实话说,她觉得公主真的……不够聪明。
至少,在洞察人心这一方面,确实乏善可陈。
连府里跑腿的七岁小丫头都比公主能识人心。
李询这家伙,趋炎附势、怀禄贪势的狼子野心几乎都写在脸上了,公主仍毫无察觉,甚至还破格提拔他为近卫。
锦宜成日撒娇卖痴,故意打压李询,就是不想让他得寸进尺。
但是无论她怎么闹,公主都会用一种「两个小冤家,不打不相识」的眼神看着她,然后两边安抚。
后来,甚至公主还带李询单独外出。
那可是深夜啊。
自己为公主担忧了半夜,公主可倒好,被送回来时蒙头大睡,甚至还被李询抱在怀里。
而李询这家伙,也不知是哪位高人指点,从前他喜怒形于色,很容易便能激他动怒,可后来这家伙都学会笑里藏刀了,可见心机更加沉重。
没办法了,真是没办法。
公主于自己有恩,她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公主被李询算计。
她一定尽早要把李询赶出公主府。
她可真是为公主操碎了心。
所以,在公主设下那个拙劣的计谋要逐走李询时,锦宜顺水推舟地将计划执行得完美无缺。
但是,她万万想不到,逐走李询之后,公主下一个要赶走的人,竟然是她。
「锦宜啊,在宫中服侍太妃,你的前途会无可限量。」
锦宜当然知道太妃喜欢自己。
陪长公主入宫参加诗会时,三皇子已经找过她,委婉地表示太妃想讨她做女官。
所给出的理由也是无懈可击。
太妃和锦宜生母乃是同乡,闺名互通,彼此相惜。太妃赏识锦宜才华,愿意收她入宫做女官。
这已是天大机遇。
更有说服力的,是三皇子赵恒的态度。
他绝不甘于做一个碌碌无为的皇子。他的目光,锁定在九五之尊的宝座。
诗如其人,她能体会到赵恒的青云之志。
而且她心思灵透,亦能看出,三皇子对自己有意示好。
其实,她也略微有些困惑——三皇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与自己完全契合。
就好像三皇子对她已经相识数年。
可她分明是第一次见到他。
世间当真有这般心意相通之人吗?
若三皇子是装的,那他骗人的本领当真一绝。
若三皇子没有假装……那或许就真的是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了。
可是,不管前途再如何花团锦簇,不管三皇子许的诺言再如何动人,锦宜想,她应当是不会入宫的。
毕竟,世间总有一些东西,要比权势、声名、爱情更重要。
……比方说,公主待她的恩情。
哪怕公主一直像个不开窍的孩子,仍旧被李询那厮蒙骗,可是有她陪着公主、监督李询,他想辜负公主,应当也是不能够的。
所以,在她终于和公主将话摊开来讲,公主承认,自己喜欢李询时。
锦宜心里叹息。
此后终生都要看着我最亲近的人和我的死对头相亲相爱了。
——现在想办法把李询赶尽杀绝,还来得及吗?
22 番外赵恒
前世,赵恒荣登九鼎,却失去了他最心爱的女人。
在谋略上,锦宜是他最忠诚的属下。
在起居上,锦宜是他最知心的伴侣。
可他终究没能得到她的心。
或者说,赵恒曾短暂地得到过,但他终究没能拼过李询——那个自沙场染血回归、置自己性命不顾也要博锦宜一笑的骁骑将军,李询。
帝王的宽仁气度和对锦宜的爱迫使他慷慨地放手,任他们海阔天空、相守一生。
他本以为,这是他的命。
此后余生,他都要与孤独同眠。
可赵恒万万想不到,上天再次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重生到自己十七岁时。
他,又有了一次赢得锦宜的机会。
根据推算,唐太妃在佛寺偶遇锦宜,才将她收在身边,继而结识了自己。故而赵恒缠了太妃,带他同来。
果然让他遇到了她。
十四五岁的锦宜,娇憨多过谨慎,纯真胜于心机。
赵恒拿出前世与权臣舌战的本领,轻松地将小姑娘哄得喜笑颜开。
最令赵恒心安的,是锦宜对李询的态度。
——她分明厌恶李询之极。
而李询呢,对锦宜也是尊重有余,爱慕无几。
虽不知道重活一次,到底是哪里影响到了李询和锦宜的人生轨迹,但这一次,赵恒势必不会放手。
他前世的夙愿是河清海晏、天下清平,此生的夙愿,是得一心人、白首不离。
但是他断然想不到,这一次,锦宜竟然不肯入宫。
原因居然是……湖阳长公主天性纯真、懵懂稚嫩,她要护着她,不能离开。
那便,怨不得他动用手段了。
赵恒仔细地回想自己这位小姑姑的种种过往。
这一查,他心中颇有些惊愕。
前世,公主骄矜倨傲,对待锦宜和李询也不见得有多少恩情。
可是今生,公主仿若换了个人,对锦宜亲密有加。而对李询,虽然言语上多有责骂,但其实暗地里也是悉心地栽培。
这很不合理。
要么,公主也如他一般,重生了。
要么……真的是机缘巧合。
不过,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经想到了完美解决的方案。
假如锦宜不肯离开公主,那么,他为何不把公主送走呢?
于是赵恒找到了公主,将计谋和盘托出——李询出征边疆,公主随行。战事平定之后,他们二人便可以隐居田园,相伴终老。
这个计划完美无缺。
他颇为自得。
所以若干年之后,当赵恒如愿以偿,携着卢皇后的手洞房花烛时。
他忍不住向皇后分享了他当年的智慧计谋。
意料之外的,皇后没有夸他睿智无双。
而是柳眉倒竖地怒骂。
「赵恒你这混账,竟敢拆散我和公主!」
23 番外李询和他的小本本
李询早已知道,湖阳长公主对他的厌恶只不过是虚张声势。
——她表面上冷待他,可暗地里却比谁都关心他。
李询本是陈国贵族之子。
十岁那年,卫、陈两国交战,陈国不战而降。李家满门忠烈,以死劝谏陈国国君迎战,然而国君昏庸,竟下旨剿灭李氏全族。
所以那个雨夜,李询是被长公主从死人堆拣出来的。
那天,雨幕连绵、滴水成冰,湖阳公主周身尽湿,一张如玉脸庞冻得青紫,却仍在血迹斑斑的死人堆里徘徊寻找,久久不肯离去。
他本是感激她的,可是唇边笑容在听到她的骂声时,消弭无踪。
「这小兔崽子脏死了,你们把他带回去,丢到马厩。」
一夕之间,李询从陈国的侯门世子,变为卫国的公主之奴。
陈、卫两国敌对多年,李询身为陈国落魄贵族死有余辜,却被卫国公主收留得以一息尚存,公主府中嫉恨他的人不在少数。
这些人既然恨他,自然也挖苦、陷害他。
所幸公主府有位管事嬷嬷为人正直,总在暗中帮他解围。
李询一直视这位嬷嬷为骨肉至亲。
所以几年后,嬷嬷告老还乡时,他偷偷地带了自己积攒下来的二十两银子,准备悄悄地送去给嬷嬷养老。
然后,他就偷听到了嬷嬷在跟谁说话。
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人偷听了去。
「这么多年,公主一直命老奴照拂李询……如今老奴要回家乡了,他该怎么办呢?」
李询怔住。
竟然是湖阳公主在暗中帮扶于他?
这怎么可能!
公主分明……分明是厌恶他的。
那些年李询在马厩服侍,负责打理湖阳公主最心爱的小红马。
每每看见他,公主都趾高气扬地骂。
「李询你个无良贼子,有没有好好喂养本宫的马?」
这等颐指气使,视他如玩物,怎可能又对他这般重视?
李询不由得屏住呼吸,想听公主如何回复。
久久,素来骄矜的公主笑了,悠然道:「嬷嬷不必为李询忧心。他已十三岁,再过几年,就该离开公主府啦。」
「离开我之后,他还能做大将军呢!」
任何言辞都不能形容李询听到这句话时的心胸激荡。
他万万想不到,公主竟对他寄予如此厚望,又给予他如此信任。
从前种种,竟是他错怪了公主吗?
年幼时读过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等句在脑中徘徊,是夜,李询辗转反侧,心意渐明——公主对他明面上的欺辱打压,只是在考验于他。
其实,她心里是很爱重他的。
公主这般口是心非,还……还挺可爱的。
但是,自打公主收留了锦宜,她对自己的关注,日益减少。
锦宜那丫头,看起来乳臭未干、毛手毛脚,哪里有他善解人意、沉稳大方?
唉,公主的眼光真是退步了。
更可恶的是公主偏心锦宜,而且偏心得不是一星半点。白日带她玩耍,夜里同榻而眠,有时候干脆一连几日都不去找他。
李询感觉,自己快要失宠了。
公主第一次带他去象姑馆的时候,他其实很委屈。
在看到女扮男装的公主心怀期待之后,脸色更差——公主为何要来这种地方?而且还带他一起?
莫非,公主怀疑他喜欢男人?
这个想法简直不寒而栗。
又或者,公主想给自己找点儿乐子?
可这里全都是些庸脂俗粉,论容貌不如自己多矣,论性情更是不如自己多矣,公主怎么能看上?
但……无论如何,公主单独带自己出门而不是带锦宜,就足以说明,公主还是更喜欢自己。
所以,公主要他学习如何讨她欢心,那他便要学到公主满意为止。
李询认认真真地在他的小本子上记下第一笔。
「……对待公主,要善解人意。公主困了,要借她肩膀;公主饿了,要及时为她寻来果腹之物;公主若是烦了,该变着法儿逗她欢心。」
很快地,又多添了许多其他笔记。
「公主亥时三刻入睡。象姑馆的学习时间,需在亥初结束。为防公主在回府时困倦,我应当多备些软枕。」
「赠给公主的花篮她喜欢,还时常命人采花装入。或许公主也会喜欢西洋的香水?」
「赠给公主的香水她很喜欢,可再购入一瓶。」
「公主性情活泼,喜欢爬树。虽然皇族女眷应当以仪态优雅为先,但公主喜欢,就算爬树又有何不可?我应当多加练习。」
「公主近来对诗词很感兴趣,甚至还要求我向三皇子学习。公主与三皇子乃是血亲姑侄,姑姑已然是完美无瑕,侄儿自然也是人中龙凤。三皇子自幼熟读诸子百家经典,文采风流。公主能以自家侄儿为模范来要求我,是否说明在公主心目中,我的地位已经与三皇子持平了呢?」
李询捧着小本本暗暗地发笑。
小本本快记满了。
然而公主却要赶走他。
用的理由,荒谬可笑。
——「李询,你是要娶锦宜的。」
公主终究是公主,李询一介侍卫,怎能左右公主的决策?。
可是,他誓死不能违背自己的心。
是的,他的心里,满满的全都是公主。
公主性情飞扬、笑容明媚,是那种直击心灵的美。
只要看到她,他便会觉得,她是自己困厄人生之中的一团火、一束光,或者其他什么能够带来光和热的充满活力的事物。
她太耀目,他不敢上前。
可是他终于走上前,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是的,以他的身份爱慕公主,是他僭越。
可是以下犯上,哪怕一死,又有什么不可以。
总是要让她知晓的啊。
总是……总是要试一试的啊。
可惜,他失败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李询未必不懂。从前,不「算计」过公主,也是因为他不愿。
可是此刻,顾不得许多了。
李询将计就计地离开公主府,连夜参军,赌的就是公主会伤心、会后悔。
所幸,他赢了。
公主真的寻了来。
而且终于向他剖白了心迹。
这一夜,李询彻夜不睡。
毕竟,心愿得偿的狂喜使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根本无法入眠。
他怀里是呼吸平稳的、沉沉睡着的公主。
这是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
仿佛抱着她,就能勾画出明天的种种细节。
李询慢慢地从枕头下摸出那个边角已经毛躁的小本本,翻到末页,嘴角上翘,再记下一笔。
「公主命人教我的那些知识,我,学以致用了。」
「而且,我觉得……公主非常满意。」
「公主曾说,技多不压身,以后总会用得着。公主睿智英明如此,我想,我应该也要再接再厉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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