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新的朋友

18

半夜醒来,我感到身上沉重的压感,眼睛还未完全睁开,我便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

果然,是不孤,他整个人——不,是整只狐狸完完全全地将我裹住了,一只前爪搭在我的腰上,头紧紧地靠着我,两条尾巴像藤蔓一般缠住我的双腿。

他睡得很熟,鼻息间热气洒在我的颈侧,但我很不舒服,简直是被绑架了好吗?

发情的狐狸占有欲也太可怕了啊!

这两日,不孤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我,稍微逮着点机会,就要亲亲抱抱,恨不得把我时时刻刻装在他的衣兜里。

我实在受不了了,想找小龙商量商量,可小龙连眼神都不分我一个,每次在走廊上相遇,他一看见我就忙不迭地避开了。

那模样,活像在躲瘟神。

白天,我好不容易蹲到了小龙,他见了我掉头就要走,我急得上前一步把住了他的肩膀:「大哥!救命啊!再这样下去,我的脸都要被他亲秃了!」

小龙拍开我的手,低声道:「莫挨老子太近,等会儿他在你身上闻到我的味道,要来找我打架。」

我:「……你怕他?」

「我会怕他?!」小龙先是一瞪眼,不可置信地反问了一句,然后又别别扭扭地解释,「但是……咳咳,这个时候的公狐狸根本没有道理可讲,他要是发浑……也还是有点难搞。」

我了然地点点头:哦,我懂了,发情会提高战斗力。

小龙走到了花园里,隔着一个花圃,同我交谈。

他的声音不大,但传到我耳边时却很清晰。

原来狐狸一族每到成年时就会经历一次发情期,由于是初次,一般是比较猛烈且短暂的,只要父母族人多加引导即可。成功度过这次之后,他就是一只真正的成年狐狸,也能更好地控制自己体内的力量。

但一是他们在镜墟待了一段时间,对年纪什么的也就算不清楚了,因此猝不及防;二是无人引导,只能由他自己顺着感觉来,难免会把这次发情期拖得过于漫长。

我一听,不由得着急:「那到底要怎么引导?他为何紧抓着我不放?」

小龙比我更急,连声音都大了点:「哎呀!你是傻还是天真?发情发情,你说咋个引导嘛,肯定是要那个噻!」

「那个……」我下意识地学着小龙的口音重复了一遍,虽然心里大概猜到了,但还是怀着一丝希望,忐忑地问,「那个,是哪个?」

「你真的是个瓜女娃子。」小龙彻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张开两只手,慢慢地十指交叉、合拢,最后合拢那一下,掌心相拍,发出「啪」的一声。

那声音又轻又闷,我却像被震慑住了,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希望彻底破灭了。

小龙看我已经懂了,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哎,你也莫太着急,其实……我也不晓得他的具体情况,之所以要那个是因为他们公狐狸和母狐狸之间妖力可以互补,互相调和。但是他不太一样,也有可能他不用那个,反正只要能控制自己的力量就行了。」

我问:「因为他是九尾狐?」

小龙点头:「对,要么他一家都是九尾,要么他祖上有这种血统,九尾狐的力量全在尾巴里,而且比普通的狐狸精更强悍。他现在生出第二根尾巴,说明他的力量已经增强了,至于发情期……说不定他自己挨一挨也能过去,你反正暂时莫惹他就是了。」

我倒是想离他远远的……但接着,我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必须要那个,但是又不能那个……会怎么样?」

问这话,其实是担心不孤。

他本来就无亲族在侧,我们对他的情况也所知甚少,若此次出了岔子,对他以后修行不利,那就实在不妙了。

「我也晓不得,九尾狐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反正我之前是没见过。」小龙说完对我摆了摆手,「不过你还是尽量注意一点,我看上次他跟你,咳咳,亲嘴,你就不太好,多半是他渴求调和之力,所以吸取了你的力量……」

小龙面露难色,我已明白他的意思。

不孤现在因为情况特殊,所以对我格外亲近,但我本身生气淡薄,且与他不是同族,他吸取再多,也是枉然。

更有甚者,我的生气因此流失得更快了。

如此下去,我还剩几年活头?

我们相对无言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各自调头走了。

想起小龙的话,我在不孤怀里有些艰难地翻了个身,侧身对着他,伸手揪了一下他长长的眼睫毛——变回原形后,他的眼睫毛更长更密了。

如此动静他也没有醒来,只是无知无觉地用鼻子蹭了我一下,把我搂得更紧。

我陷在他怀里,感到一阵温暖的香气将我萦绕,虽没有之前那次浓郁,但仍扰得我心神恍惚。

真不公平啊。

在我为了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时候,他只需要抱紧我就能安心入睡了。

我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张嘴轻轻地咬了一下他的鼻子,他哼哼了两声,略微松开了我,但仍是一个圈守的姿态。

我终于松快了一点,闭上了眼睛准备睡觉。

事情一件件地冒出来,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阴鬼之事,明日若还无动静,我们就该主动出击了。

就这样,我在心绪不宁中慢慢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耳畔忽而响起一阵铜铃声。

那声音起初还隐约模糊,后来竟一霎快过一霎,越来越清楚,也越来越急促。

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原以为是不孤在捣乱,但刚一准备开口:「不……」就被人捂住了嘴。

我彻底睁开眼,只见不孤已化作人形,正与我面贴着面。

他的眼眸幽碧,在黑暗中几乎发出幽绿的光来,他见我还未清醒,便凑到我的耳旁,以气声道:「阴鬼来了,别出声。」

我一听,原本还懵懂的心神立刻清醒过来,对他轻轻地点头。

不孤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才慢慢地放开手。

他从我身旁起身,动作无声而轻巧,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我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随时准备出击的紧绷感。

我也跟着坐了起来,确实察觉到空气格外凝滞,心头也开始紧张起来。

阴鬼来了,在哪里?

我们能彻底解决它吗?

它身后的那个主使者又是谁?

我睡前正想着若再无动静就主动出击,谁知说曹操曹操就到,这阴鬼莫不是和我心有灵犀?

不孤的狐耳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时不时地转动,似乎在探听着空气里的每一丝动静。

先前那铜铃声并非消失,只是一会儿近,一会儿远,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叫人听不分明。

不孤的耳朵颤动得也越发明显,正在这时,那铜铃声自我们窗前闪过,一道人影忽现,紧随而去,还有一声大喊:「死狐狸怎么还在睡!」

是小龙!

与此同时,不孤探手抓住了我,我还来不及反应,简直是一眨眼的工夫,我们就到了赛云门前,比上次不知快了多少——我咽了一下唾沫,终于明白,小龙所说的「力量增强」是怎么一回事了。

小龙比我们还迟一步,但也差不多同时到达。

铜铃声钻进了赛云的房间,在里面响个不停。

我着急问道:「那是什么?」

小龙无语反问:「……铃铛听不出来?」

不孤将我扯到一边,斜斜地看了一眼小龙,面色不快:「你怎么和曦曦说话呢?」

小龙翻了个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见的白眼,不理他,上前一步,站到赛云门前,两只手的手指微弯,掌心相贴,逐渐向外拉开距离,随着他的动作,一枚小小的圆符在他两掌之间出现。

不孤微微低头,对我轻声解释:「那铃铛是他的阵灵,相当于他的眼睛,会追着阴鬼跑,阴鬼走到哪儿,铃铛就响到哪儿。」

我不由得握紧了拳头:「那赛云现在……」

「不要担心,曦曦。」不孤弯下腰来,又拿鼻尖蹭了蹭我的脸颊,他最近特别喜欢这个动作,十足的亲昵,「阵灵这种东西,一旦被黏上了就甩不掉的,他正在操控阵灵困住阴鬼。」

我有些不是滋味地看了他一眼。

不孤现在看起来非常悠闲,或者说他其实并不在乎赛云的安危,只是怕我着急才一连串地解释。

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人,他是很善良的狐狸。

难道所谓的发情,对他的影响已经大到这种地步,不知不觉中连性格都转变了?

不过,小龙那边似乎格外顺利,那枚圆符中心出现了一团黑雾,像个小小的黑点儿,却能看出它正在不停地扭曲挣扎。

这就是阴鬼了。

小龙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逐渐缩短掌心间的距离:「哼,有好大个不得了嘛,还不是被我轻而易举地逮到了,上次是猝不及防,这一次随便你有好大的来头,也要你有来无回。」

圆符越来越小,那黑点儿也被困在其中,最后,小龙彻底合拢双手,回收了阵法。

事情结束,他转头对旁观的我们挑眉一笑:「啥子才是蜀山技法,我这个正不正宗?」

「嗯嗯正宗!我们快进去看看赛云吧!」我连忙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一边急不可耐地推门进去。

不孤在后面鼓了一下掌,却因为太过敷衍,换来小龙的横眉冷对。

小龙一边低声怨念:「你是九尾不得了,还不是连个母狐狸都找不到,老子要是想找条母蛇,漫山遍野都是……」

我无心搭理他们,只疾步来到赛云床前,掀开床帐,只见赛云仍在安睡,经过近日的修养,小小的脸蛋儿也终于透出了点健康的血色。

但我站在她床前,只觉得哪里不对。

正在苦思冥想时,眼前忽然一亮,原来是不孤端来烛台,替我照明。

「谢谢。」我接过来,凑近了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赛云,甚至还伸手摸了摸她的身上,确定她是完好无损的。

小龙在一旁道:「哎呀你放心,她要是有事,我第一时间就能晓得,绝对没事。」

「可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我在赛云的床边坐下,皱起了眉头。

阴鬼来过一次,明知此处有非人的存在,他还来了第二次。来了第二次,竟也就直冲冲地来了,还是冲着赛云来,好像没半点别的打算。

可现在搞了大半夜,赛云毫发无损,它却把自己赔了进去。若说这是由于阴鬼没有神智,那……它背后的操控者呢?对小龙的安排也毫无察觉吗?

「赛云,赛云……」我不自觉地轻念出声,床上的赛云也被我们这一通动静搞醒了。

她半睡半醒地看着我们:「姐姐,你们怎么在我房间里?」

我提起一个笑容,正要说无事发生——反正阴鬼已经解决了,又何必说出来让小姑娘害怕呢?

但赛云紧跟着问了一句:「我爹爹呢?」

我爹爹呢?

听了这话,我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我们都把心思放在了赛云身上,哪儿想得起李大夫,毕竟,他不是阴鬼的目标啊。

然而……他真的不是吗?

思及此处,我像被雷劈醒了,转头喊道:「快去看李大夫!」

但等我们赶到时,李大夫的房间已经空空如也,只有凌乱的床被显示出他确实是睡到一半离开了。

至于是自己离开,还是被人带走,却不得而知……看着这一幕,我们三人的心情都不太好。

小龙低叹:「糟了。」

不孤也微微皱起了眉。

「爹……」

我转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赛云自己走了过来。

她站在门边,眼看着血气渐好的脸色又变得苍白起来,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先是看了看空荡荡的床铺,又看了看我们,才慢慢地、迟疑地问:「姐姐,我爹呢?」

我动了动嘴唇,有些为难和羞惭,不知该如何回答。

先前我还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证,说此事全包在我们三人身上,请人家放心。

谁知,到头来还是出了岔子,虽保住了赛云,却搞丢了李大夫……

赛云见我们都沉默,更加不安,走进房间,到床边看了看,确认没人。

然后,她又转头问我:「龙姐姐,我爹呢?天还没亮,他去哪儿了,你能不能告诉我?」

我没开口,却不得不开口。

赛云的眼里已经蓄满了泪,只待我一句话就落下。

我很是自责地说:「对不住,我们……我们没保护好李大夫,他可能被阴鬼带走了。」

小姑娘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一串接着一串,如雨如麻。

她自己受伤时,也未曾哭得这样伤心。

我见了更觉难过,正要上前安慰,却听刚才一直有些萎靡不振的小龙突然出声:「不可能是阴鬼!我的阵法……如果是阴鬼,哪怕有两个三个,也不可能感觉不出来。」

「啊?」我回头惊讶地看去,「那会是谁?难道是他自己离开的?」

小龙张口结舌,又答不出来了。

一旁的不孤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他的左手手指在右臂上纷至落下,像弹琴一般。

赛云快要崩溃了,她不停地擦着眼泪:「姐姐,我爹他到底去了哪里?」

我走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无言以对:「这……」

满室沉默,只能听到赛云的抽泣声——她大概也猜到李大夫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厨娘,是厨娘。」不孤手指的律动停下了,认真分析,「阵法能查探出非人的东西,可李大夫的消失我们毫无察觉,那就只有凡人。如此深更半夜,外人不会进来,只有医馆里的人,那不就是厨娘?」

他抬头看向我,眼睛亮亮的,好像在等我夸赞他似的,还追问道:「我说得对不对,曦曦?」

不孤的推论在随后得到了证实。

厨娘不在了。

「那会不会是他们两个一起被带走了?」我提出疑问。

毕竟,据赛云所说,厨娘是镇上的住户,来医馆帮忙也有些年头了,镇子不大,说来说去,她与李大夫说不定还能攀得上亲戚关系,实在没道理做这种事。

而且,她怎么能在深夜把一个成年男子悄无声息地带走呢?带走又干什么去了?

「会不会……」小龙听出不是自己技艺不精,精神也振作了起来,参与讨论,「我只是假设一下,会不会是他们两个私奔了?」

我看了一眼坐在院子里,呆呆地流泪的赛云,毫不留情地对他翻了个白眼:「大哥,你勉强做个人吧!谁会抛下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突然和人私奔啊?」

小龙不服气地嘟囔:「……如果是私奔的话,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我愣了一下,竟然有一瞬间差点认同了他的说法,但马上回过神来,低声警告:「总之,李大夫绝不是那种人,你别说这种不着调的话,待会儿赛云听到了怎么办?」

小龙自知理亏,也不敢再乱说话。

不孤一直挨着我,听了半天,此时好奇道:「私奔是什么?」

我一时反应不及:「啊?」

不孤以为我没听清楚,略微提高了音调,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道:「私奔……是什么?」

我盯着他那双求知若渴、纯洁无瑕的眼睛,张开嘴巴又合上,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但是也不敢乱解释,怕像上次那样,惹出误会来。

我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小龙不知何时,竟溜到了院子里,在赛云对面干坐着,搞得赛云都有些不知所措,哭不下去了。

赛云抽抽噎噎地问:「龙、龙大哥,你怎么了?」

小龙摇头,一板一眼:「没得事,你继续哭你的嘛。」

赛云:「?」

「曦曦?」不孤把脸凑近,捉住我心不在焉的眼神,「你看着我呀,什么是私奔啊?」

他离我太近,时时刻刻都黏着我,以至于我身上几乎也浸满了他的味道——百花争妍在阳光下盛放,谁也说不清楚,那样甜、那样暖的香气到底来自百花中的哪一朵。

不是花。

是九尾狐啊。

我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就是一双有情人携手赴欢缘,除此之外,世间万物都是虚无。」

「啊,是这样啊。」

眼前已经长出第二根尾巴的狐狸忽然对我眯着眼睛笑起来,既狡黠多情又天真直接,他的柔唇如蜜,在我唇边轻轻地贴了一下,然后小小声地说:「那我正在和你私奔哦,曦曦。」

此时此刻,他的笑容,真是不负九尾的血统——迷得人神魂颠倒。

我想反驳,想解释,但最终,竟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短音。

「嗯。」

19

过了一会儿,我才从不孤如水的眼神中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走到院子里,安抚了赛云几句,然后对小龙他们说:「李大夫和厨娘的失踪在我们的意料之外,这也是我考虑不周,总之现在必须要尽快找到他们,不能再守株待兔了。」

小龙表示同意,不孤也没有意见,我看向赛云:「赛云,你们在镇上可还有别的亲戚,现在情况不明,不如你先到亲戚那里暂避一段时间,我们一定……」

但我话还未说完,赛云便打断了我:「不,姐姐,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我感到为难:「这……可是你身体才好,况且此行危险,我们不一定能保护好你,听话,赛云。」

「姐姐,我知道我没用,可是,我爹现在下落不明,我怎么能安心躲在家里?求你,带上我一起吧,我、我还可以给你们指路,绝不会拖后腿的,求你带上我吧。」赛云神情焦急,抓着我的手臂苦苦哀求。

我望着她小脸儿上道道泪痕,一时也下不了狠心去拒绝,可我自己已是无自保之力的累赘,怎么好做主再带上赛云。

赛云见我不应,又向小龙和不孤投去哀求的眼神,嘴里不住地说:「求求你们了,哥哥,带上我吧,我一定会听话的,求求你们了……」

不孤只看着我,等我的回答。

正当我陷入纠结时,小龙忽然站起身来,对我说:「算了,带上她吧,我会看好她的。」

赛云立刻欣喜若狂地擦去眼泪,不停地对小龙鞠躬:「谢谢,谢谢龙大哥。」

半炷香后,我们跟着李大夫的气味来到了文曲街,我抬头看了一眼,暗红的牌楼已在岁月的风雨中斑驳,唯有坚硬的木架矗立不倒,在黯淡的星光中显露茕茕之影。

小龙悄悄探出了分叉的舌尖,细细地收集着空气中的气味,但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皱着眉,摇了摇头:「味道太淡,我有点闻不出来。」

我感受着略微潮湿的空气,忽然想起什么,问赛云:「赛云,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王大娘,是不是就在这附近被发现的?」

赛云挨着我,点点头,声音细细的:「是的,再往外走,就能看到那条河了。」

我对小龙说:「此事蹊跷,我们先去河边看看,说不定能寻得一些线索。」

「也不晓得是哪个脑壳有包,非要害这么多人……」小龙一边抱怨着,一边率先迈步,掌心里阵法微亮。

我拉着赛云跟在他后面,赛云将我抓得很紧,我明显感觉到她在颤抖。

她一定是在害怕,怕李大夫像王大娘一样漂在河里,可是,她一声不吭,只是坚强地往前走。

我心里为小姑娘感到难受,伸手抱住她的肩膀,希望能给她一点依靠。

不知这条街白日是什么样子,但夜里看起来格外阴森可怕,仿佛每一处暗影中都藏着不知名的尾随者,鬼眼漆黑,默不作声。

赛云抖得更厉害了。

不孤走在我们后面,可走着走着,他忽然拽了一下我的衣服:「曦曦。」

我停下来,转头看他,却发现他的眼眸如翠星般煜煜生辉,立刻下意识地将赛云抱紧,让她没法转头,然后问:「怎么了?」

不孤站得笔直,他看着我,轻言细语道:「后面有人。」

「什么后面……」我一边奇怪,一边放远了视线看向不孤的身后,下一刻,我原本还算轻松的表情凝固了——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正在悄然靠近。

这是一个妇人。

她的脸色透着不正常的乌青,眼瞳扩散,毫无焦距,表情自然也算不上好看,木呆呆的,十分诡异。

明明身形一点也不纤瘦,可她一寸一寸地往前挪步,竟是悄无声息,好像灰尘落地一般寂静,以至于她离我们仅有几步远也无人察觉。

我睁大了眼睛,赛云终于在我怀里转过头去,她比我更警觉,一眼就看到了那逐步靠近的人影,惊呼:「赵……」

但她反应很快,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硬生生憋住了。

小龙听见动静,有些不耐烦地回头:「又咋子了嘛?」

但他反应极快,几乎是他回头的下一瞬,一道白光从他的掌中劈出,将那妇人斜着切成了两半,可奇怪的是,尸身倒地却仍毫无响动,激不起一丝尘埃。

「赵大娘……」赛云捂着嘴,发出了含糊的哭声。

是的,这妇人正是失踪的厨娘。

正当我要拉着赛云往后退时,不孤一个抬眼发现了什么,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臂,拖着我藏到了他的身后,我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一声闷响,仿佛钝器刺入肉体。

「啊!」赛云终于忍不住惊叫出声。

我这才看到,不孤站在我刚才的位置上,面前贴着一个……妇人。

「怎么、怎么还是……赵大娘……」赛云扒着我的衣袖,已经被眼前这状况搞昏了头。

不孤背对着我站着,头上狐耳渐渐冒出,他缓缓转头,眼眸狭长似兽:「我们被包围了。」

他一边说着,还对我笑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我眼睁睁地看见他的手从妇人的肚子里抽出来……原来,刚刚那声闷响,是他的手生生插进人肉的动静。

赛云已经吓得话都不敢说了,一个劲儿地发抖。

妇人朝后倒去,轻飘飘的,像……像一具纸扎的空壳。

不远处小龙突然大喊了一声:「啥子情况?」

周围的暗影愈浓,像有生命般蠕动着向我们靠近,一具一具的人形从里头脱离显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许多人都长着同一张脸,而刚才被击中倒下的两个「赵大娘」不知在什么时候,又化作暗影,融进了周围人形。

显而易见,他们已经不再是人,可是……我从他们身上也察觉不出死气。

不孤甩了一下手上沾满的乌血,然后低头闻了一下手背,神情困惑:「这血一点味道也没有。」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转头看我,眼尾上挑而细长,森冷酷寒如上弦月的那抹弯钩,竟还流露出几分如平常一般天真的笑意:「曦曦,不要怕,他们不是鬼。」

我搂着赛云,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任谁来看,也不会相信这狐狸是那种说话稍微大声一点就会委屈的小傻子。

但他目前性情大变也是因为特殊时期,我自然不可能怕他,反而递给他一张手帕:「你穿着白衣服,别弄脏了。」

「好哦。」不孤眯着眼睛笑了笑,接过帕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手,

「你们两个能不能等会儿再调情?」小龙手中握剑,表情一言难尽,「现在到底咋个办!」

所幸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走得很慢,我还可以仔细观察:「不是鬼,没有声音……你们看他们的脸,像不像人偶?」

小龙大悟:「哦对了!那个黑衣人说过,他们背后有人在操控!」

我环顾黑漆漆的街道:「所以光打倒这些东西只是治标不治本,要抓住他们背后的人,不然永远都打不完。」

「姐姐……」赛云忽然在我怀里出声,我低头看她,发现她的脸色蜡黄,当下大惊:「赛云,你怎么了?」

小龙也立刻冲过来,伸手搭上她的手,同样震惊道:「她的精魂在被人抽走……咋可能?」

不过好在他先前在赛云体内设下的阵法起了作用,一点微茫的白光在她的脉络中穿行,减缓了这一进度。

赛云已经快站不住了,她虚弱地窝在我的怀里:「姐姐,没有……这些人里面,没有爹……」

我闻言抬头一看,眼神飞速扫过,果然,这些人偶里面并没有李大夫的脸,这说明,李大夫也许还活着,赛云到这种地步,心里挂念的仍是李大夫。

赛云握着我的手:「去找那个坏人……他,我感觉到,他就在附近……」

我反手将她握紧:「好,好,马上就去,你撑住,啊?」

这时,小龙已驱使着那被收服的阴鬼去找他的主人,阴鬼身上留有施法的烙印,能够感知到背后那人的大概方位。

不孤也带着我们飞身到了牌楼上,这里离天空更近,周围没有遮挡,暗影暂时爬不上来。

他足尖轻点,如飞雪落花,立在牌楼的翘起的飞檐上,像暗夜中最后一抹明光。

小龙的铜铃随着阴鬼的动向四处飞响,我的耳畔尽是急促的摇铃声,小龙的表情明显凝重起来:「咋个到处都在响?他到底在哪儿?」

不孤也微微皱眉,低声抱怨:「所以说我最讨厌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了……」

我拉了一下他的衣摆:「不孤。」

他立刻弯腰,低头凑到我身边:「怎么啦曦曦,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我摇摇头,拍了拍赛云,「我能感觉到她的生气一直在流失,但是没办法知道具体的方向,你有没有办法……」

话刚说到这里,铜铃声愈加激烈,如骤雨突降,小龙脸色一变,大喊了一声:「糟了,死狐狸快跑!」

正在这时,天上乌云蔽月,遮去最后一点微光,黑暗降临,将我们彻底笼罩。

我好像被浓墨淹没,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甚至能听到汩汩的水声。

而原本昏沉的赛云忽然挣扎起来,死死地抓着我的手臂,不断地向上攀——我心头大惊,这可是在高高的牌楼上啊,这一挣动,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于是我把她紧紧地抱住,不让她挣扎:「赛云、赛云!」

身旁的不孤不知去了哪里,我感受到空气如水流一般涌动,一双双尖利的手爪攥着我的脚腕,将我往下拖拽。

怎么回事?那些东西爬得这么快?

我快抱不住赛云,她一直在往底下掉,还好她仍将我抓得很紧,不知是否太紧绷,我的腹部隐隐约约地开始发烫。

「咕咕……」赛云像一条濒死的鱼,往上使劲窜动了一下,她趴在我的耳边,「姐、姐……水……有水……」

她的声音含含糊糊的,我听不太清,而底下那些东西快把我的小腿抓烂,我能感受到他们尖锐的手指抠进肉里,那种钻心的疼痛。

而赛云已渐渐失了力气,一点点地往下滑去。

「啊——!」

我又痛又怒,腹部有一块肌肤滚烫,在我彻底爆发的那一刻,一道璀璨的金光从我体内散出,好似如来亲临,灭杀世间一切魑魅污秽。

周围如墨般浓稠的黑暗被驱散了。

我听到赛云大喘气的声音,也就是这时,我才看清楚,我们已不在牌楼上,而是在深河之中。

尖利的手爪不见了,一根根水草钻进了我的皮肉,将我牢牢地缠住了。

怪不得赛云一直在挣扎,还说有水,原来我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沉入了水中,我不需要呼吸,自然没有窒息的痛苦。

赛云不一样。

她只是个虚弱的凡人小姑娘。

她刚刚是溺水了。

再顾不得许多,我尽力把赛云往上托举,咬着牙抬腿,硬生生地把水草扯断——天知道这东西怎么这么柔韧,就是小龙变回原形,也不一定能把我缠得这么死。

鲜血迅速扩散,将浓黑的河水染出丝丝缕缕的暗红。

赛云也配合着我往上浮,我们费了半天的劲,才来到浅滩上。

「曦曦!」还来不及坐定,头顶传来不孤充满担忧的呼唤。

我一抬头,看见空中有好几条人影,正在你来我往地激烈打斗,我赶紧拖着赛云躲到一旁的树林里,免得他们打架波及我们。

赛云呛了水,弯着腰猛烈地咳嗽,我一边替她拍着背,一边探头关注外头的情况。

不孤的两条尾巴已经全部展开,面相也显出狐狸的特征,小龙已彻底化蛇,他的鳞片偶尔闪出雪一般的亮光。

他们正在与好几个看不清面貌的人缠斗,对方神出鬼没,时不时藏在阴云之中,让人摸不着。

敌人开口:「我等皆是非人之物,你们又何苦与我作对!」

小龙蛇口吐人言,讥讽道:「好大个不得了哦你,还与你作对,藏头露尾,你是有好见不得人?」

「你!你可知我主上是何人!」对方气急败坏,攻击越来越凌厉,眨眼间便已铸成天罗地网,将两人围困其中。

「老子管你是哪个的狗,有本事来咬我啊!」小龙一边还嘴对骂,一边张口喷出一大股毒物,腐蚀这围笼。

而不孤则是用两条狐尾将其中两个人缠住,双手一张,这两人溃散的力量加上他自身的加持,竟将看起来牢不可破的禁锢冲垮了一半。

敌人看起来有很多,其实都是同一个人的分身,现在他的分身溃散,只余本体,力量大幅度减弱,立刻转身就逃。

但不孤的身影似一道流光,转瞬便截住了他的退路。

他与那人凌空而对,狐尾轻摆,看起来比水草还轻盈,眉眼柔媚多情,却不带一丝暖意:「你要去哪里?」

「九尾……」敌人看见他的尾巴,竟愣了片刻,而后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九尾哈哈哈哈哈九尾!这世上竟还有九尾存世,你即便此刻杀了我又如何,若被我主上知晓,你也活不了多久……」

不孤眉心一皱,不知他此话何解,小龙从敌人的后面冲上来:「莫和他废话,快动手!」

谁知敌人趁不孤晃神的功夫,挥出了一面巴掌大的黑色小旗,这旗子上流淌着暗红、深灰的印迹,像被禁锢的灵魂不断哀号。

不孤反应很快,立刻就飞身而退,撤出好远的距离。

但那旗子竟见风就长,到后来居然有了遮天蔽日之势,其上鬼哭狼嚎,又掀起阴风阵阵,刮得人晕头转向,只得退避。

等再回过头来,那人已经遁逃,了无踪迹了。

旗子还留在原地,正不停地旋转着。

正当两人不知该拿它怎么办时,有黑袍人自天际踏来,他还没走近,只是轻飘飘地一挥手,那巨大的旗子就被他收入了掌中。

他自空中落地,到了浅滩上,嘴里还径自念叨:「啊呀啊呀,迟来一步。」

我知道他无恶意,于是大胆地从树林中走出追问:「你到底是何人?」

他拿着那面小旗把玩,从容镇定:「上次已说过,我是何人并不重要,只是凑巧罢了。」

不孤与小龙也回到了地上,小龙扶着赛云走出来,而不孤则跟在我的身旁。

我按了一下腹部,只觉得那里隐隐作痛,但现下来不及管,又问:「那为何次次都这么凑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哎,与其纠缠我,你们不如先去河里找一下,有没有你们要的人。」黑袍人掸了一下袖子,有些无奈,「到时候你有什么问题,再问我便是。」

河里不止有我们要的人,李大夫。

甚至还多了一个,是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姑娘。

赛云扑到李大夫身边号啕大哭,别误会,李大夫还活着,小姑娘只是压抑太久,终于可以释放了。

而当我们把那个姑娘从河里救起来时,她还能自己勉强行走,只是需要人搀扶。

姑娘生得清瘦纤白,腰似弱柳,身如白鹤,看起来几分病弱之气,却也十分惹人怜爱。

我扶着她走上浅滩,小龙走过来,好奇道:「这是哪个?」

姑娘闻声抬起两弯罥烟眉,眼波清凌,与他轻轻一碰便悠悠然转开。

小龙当场就愣住了。

姑娘将苍白沾水的嘴唇抿出几分血色,露出个娇弱而友好的微笑:「多谢各位少侠救命之恩。」

我看小龙好像愣得更厉害了,简直像没见过女孩儿说话一样。

咦?这倒有意思了。

20

 我们一行人回到了医馆,李大夫暂无大碍,大概是发现得及时,还没有受到太重的伤害。赛云仍放不下心来,守在李大夫身边,不肯松手。

可她本就没好全,加上刚才在河里溺了一回水,我瞧着她的脸色实在不好看,有心劝她,又怕她不愿离开,便提议她和那位姑娘一起先去换身衣服,免得受寒。

赛云果然不太想走,她看了看双眼紧闭,嘴唇发乌的李大夫,迟疑道:「可爹爹……」

我又劝道:「这一晚上太折腾了,别到时候李大夫还没醒,你又不好,我们才真正是要手忙脚乱了。况且,这位姑娘也才得救正是虚弱的时候,先休息休息,不急这一时片刻,好吗?」

身边的姑娘也适时地捂着胸口闷咳了两声,我关心地看去,正要问她,却与她对视了。谁知她冲我轻轻地眨了眨眼睛,长睫翩翩,于满面苍白中透出一点活脱脱的灵动来。

我心下了然,也微微一笑,对她点了点头。

赛云被说动了,低头抹了抹眼泪,然后转头望着我,眼睛红彤彤的:「好,我听姐姐的。」

我见她如此听话,不由得感到欣慰,摸着她湿透的发顶:「嗯,赛云乖,你先带着姑娘去你房里,喝点热水。」

赛云走到那姑娘面前,还带点哑哑的鼻音说:「这位姐姐,那咱们走吧。」

姑娘微低着头,对着我行了个礼:「姜黎谢过姑娘的大恩大德。」

我赶紧按住她:「姑娘……姜姑娘你不用如此客气,这都是应当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姐姐你叫姜黎吗?我叫赛云。」赛云这时倒是像个小大人似的,坚强起来了,揽住姜黎的手臂道,「姜姐姐,你同我来吧。」

姜黎一点头,跟着赛云走了。

出门的时候又和在门边探头探脑的小龙撞了个脸对脸,小龙像被人摁住七寸似的,呆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人家。

姜黎反应很快,微侧身拉开了距离,仿佛是对着他笑了笑,赛云没注意两人的无声交集,只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龙大哥你怎么站在这里?」

我们都在屋里,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溜出去的,或者说他根本就没进来过,躲躲闪闪的,也不知道怎么了。

不过赛云也不等小龙回答,拉着姜黎就走了,我隐约听到她说:「姜姐姐,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啊?」

姜黎柔声答道:「姜太公的那个姜,黎是……」

她们走远了,后面我没听清楚。

我回过头,看向那个黑袍人,他一直坐在角落的椅子里,默不作声。

我上前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名?」

黑袍人单手支颐,因他带着兜帽,如此垂首,我愈加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有一缕发丝从他的脸侧垂落——发色斑白如同年迈之人。

我微微皱眉,心有疑惑。

这人无论是身形还是面容,都不会是上了年纪的人。

难道是少白头吗?

他稍抬起头,将头发重新掖进帽子里,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叫长隐。」

我对他点头道谢:「承蒙几番相救,多谢。」

他摆了摆手,像是困倦了一般,打了个呵欠,藏在帽子里的眼神先是从我身上滑过,然后在不孤身上停顿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孤站在床柱边。

外头天光将亮,晨曦如雾,从敞开的门外涌进,正好将不孤的一半身子映亮了。

此时他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我忽然意识到这一路上,他都一反常态地沉默,只是不远不近地走在后面,没听他讲过话。而我因关心赛云他们,疏忽了他。

「不孤。」我不禁走到他身边,试图打破他的沉默,狐狸太黏人了,很容易就感到被冷落。

他侧了一下脸,朝我看了过来。

不孤天性纯真,可这不代表他就是个小孩子。

他身姿挺拔修长,面容美丽得如同山间的流云,本该是缥缈如仙,而他毕竟是个妖,与生俱来的幽魅自他的眼角眉梢流露,似真似假。

因侧脸的动作,此刻他的眉眼展露在晨光之下,如玉生辉。

可某一瞬间,我看到他另一半脸,藏在暗影中,仿佛有什么扭动的黑纹。

不过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再定睛一看,分明还是那张光洁的脸。

我不着痕迹地按了一下肚腹的位置——那里仍在作痛,冷静下来后,疼痛反而比刚才混乱中更剧烈。

其实我也不太好,虽然已经尽力忽略了,可这不明不白的痛楚,仍搅得我有些恍惚头晕。

不孤没听到我的下文,稍微等了一下,才抬了抬眉毛,问道:「怎么了啊,曦曦。」

我找回思绪:「啊,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困了吗,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不困,就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捏紧又放松,有些苦恼似的,「感觉身上没力气,心里不太舒服。」

「你遭打了,肯定难受噻。」这时小龙才走进来,悠闲地找了把椅子坐下,碎碎念,「但是我也挨打了啊,咋没你这个样子?所以说,还是要勤学苦练才得行……不过话说转来,那个鬼东西下手是真的毒,我的心窝子现在还痛……」

我和不孤都被他念得皱起了眉,我对不孤使了个眼色,无声问道:蛇妖话都这么多吗?

不孤冲我轻轻地摇头,也很愁眉苦脸。

我不太了解妖怪的习性,不过就不孤这表现来看,估计小龙也是个异类。

那头小龙还在愤愤不满:「等老子有天逮到他龟儿子的……」

我赶紧插嘴截住小龙的话头:「那东西被打跑了,万一再回来怎么办?我们有没有能一劳永逸,保全这些人的办法,毕竟,我们总是要离开的。」

「……」小龙哽住了,不耐烦道,「我咋晓得,这不是坐着个厉害的吗,你问他噻。」

他指的是长隐,于是我们都朝他看去。

长隐来历不明,但出手不凡,且看起来对此事早有了解,之前问过他,他要么避而不答,要么匆匆忙忙地就走了。

这一次,我打算问个清楚。

谁知,长隐却笑了起来:「呵。」

他这笑声,单调乏味,没什么感情,显得冷硬又讽刺。

小龙最先不满:「你笑啥子?」

长隐摇头:「我笑你们死到临头了还在担心不相干的人,是群搞不清状况的睁眼瞎。」

不孤有点生气:「说话就说话,你干吗骂人呀。」

小龙也附和:「就是!你说哪个是瞎子?我两个眼睛睁大了吓死你。」

咳,这点我承认,小龙那原形……眼睛不睁都吓人。

但我听出长隐并没有真的敌意,反而挺无奈的。

所以我一边扯了扯不孤的袖子,一边出言阻止:「小龙,别这样,听长隐怎么说。」

长隐坐正了一点,揭开兜帽,看向我:「你想先听我说什么?」

我没立刻回答。

因为我看到他的眼睛——生着一层薄薄的白翳,如白雾横江茫茫然,分明是盲了。

之前虽然看过一次他的脸,但隔得远又在晚上,因此模模糊糊的,只看了个大概。后来见面他都戴着帽子,遮得严严实实的,也看不见。

这是头一次看得这么清楚。

小龙在旁边嘟囔:「还说别个是瞎子,结果自己才是瞎……」

「小龙!」我大声喝止了,小龙瘪了一下嘴,到底没再说话,我向长隐鞠了个躬,「他只是心直口快,抱歉。我想先请教一下,什么叫死到临头。」

「这倒无妨,我行走世间,靠的本就不是这双眼睛。」长隐轻笑,「你不如先坐下,我们慢慢说。」

我在凳子上坐下了,不孤倒是没动,小龙也不再开口,一屋子的人都在静候其言。

「此事……说来有趣,先说说你后面那只小狐狸吧。」

长隐慢条斯理地开始了他的讲述。

从盘古大神开天辟地起,世间就有许多族类。其中,狐出于青丘,若生九尾,则为妖神。九尾与普通的妖怪不一样,普通的妖怪需要日积月累的修炼,还不一定能炼出神格。

而九尾一族,神性天生,一尾则是一个进阶,全身之力皆存于尾巴之中,到了第九条尾巴时,其神力充沛可位列仙班,只要它愿意,即可飞天化神。

几乎是一出世,就超然万物了。

最开始,九尾数量不少,统治了整个青丘,性情也十分温和。可后来,万物混居,群妖共生,渐渐地,天地之间神力便被分散了,九尾的后代多为普通狐妖。

年复一年,青丘之中,九尾便不再占多数,首领也换了许多个。

直到女娲娘娘以一己之力活生生造出人族这一新的族群,天道降下大功德,人族得以繁衍生息,其余族群也可共享。

那时,青丘里才又有九尾降生,虽然比不上从前的盛况,但至少也算有了。青丘接连出了好几位上神,这些上神后来又庇佑着青丘。

九尾,简直是天道的宠儿。

然而——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嫉妒贪婪之人。

不孤听得很入迷,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长隐看着他,微微一笑:「有句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我听不懂。」不孤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很坦诚地说,「我没读过书嘛。」

若是平时,我一定会为他解释,甚至还会因他的可爱而发笑。

但现在,我却笑不出来,一点都笑不出来,并且我的心情有着隐隐的沉重。

小龙也挠头:「我虽然晓得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我还是不懂,这到底有啥子关系?」

长隐睁着一双盲眼,视线却能准确地落到我的脸上,与我对视。

他仿佛已经感觉出我的想法,笑容清淡而笃定,说:「没关系,这里已经有人懂了。」

我看见他的模样——长发斑白,双眼皆盲。

可他的气质,如山间的长风,又如海边的碣石,看起来既年轻又沧桑,有一种说不出的……包容之感。

他仿佛能穿过世间纷扰,直抵事物的本质,看得透了,所以才无畏无惧,包容一切。

好像,天上的神一样。

21

我停顿了几息,小心地措辞:「他们出事了,对不对?」

长隐唇角微勾,悠然一笑:「你当真很聪慧,不愧他们为你煞费苦心。」

我直觉古怪,问道:「他们,他们是谁?」

他竖起手指摇了摇:「狐狸的故事还没讲完,你的故事要等一等再说。」然后稍作沉吟,为我们讲完了九尾的狐狸的故事。

故事的转折来得很突然,如同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忽然遇到了断崖,急转直下。

有一只九尾失踪了。

他是很年轻的狐狸,堪堪长出三条尾巴,据说性情是极温顺的,黑狐们性情暴躁,常常与族人一言不合就吵嚷,可这只狐狸与他们都相处得非常和谐。

他最好的朋友就是一只黑狐。

总之,他的失踪很古怪,没有人与他争执,也没有任何反常,就那样无端端地失踪了。

族人们找遍了他的家、他常去的树林和石洞,甚至找遍了整个青丘,各种循踪术都用上了,空气中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可再也不见他的踪影。

太奇怪了,是不是?

那会不会是他自己跑出青丘了呢?

抱着这种期待,大家开始发散消息,到青丘外面去找他,也拜托了别的妖族帮忙寻找。

可无论如何,终究还是杳无音信,仿佛一只朝夕相处的狐狸,眨眼间就成了大家做的一个梦,在清晨的浓雾中随风而逝了。

「那,后来找到了吗?」不孤有些着急,他跟青丘的狐狸相处的时间很短暂,而且关系也一般,可他还是为故事里的狐狸担忧。

长隐倒是很干脆地回答:「找到了。」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在他失踪一百三十一年后。」

「啊……」不孤的神情稍显意外,但还是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那就太好啦,对不对,曦曦?」

他低头对我笑,眼睛里是纯粹的高兴。

我没有回答,只是有些勉强地扯出了一个微笑。

小龙歪在椅子上,随口问道:「咋个等了那么久,他干啥子去了?」

长隐的语气仍然十分轻柔:「他死了,而在他失踪的这一百多年里,有许多九尾都相继失踪了。」

我早有预料也不至于太过惊讶,而不孤和小龙却都愣住了。

小龙瞪大了眼睛:「啥子啊?死了?」

长隐转而看向不孤:「小狐狸,对你来说,身上哪个地方最重要?」

「尾……尾巴。」不孤回答得很小心。

「是啊,尾巴,象征着神力进阶,蕴藏着全身的力量,再重要不过了。」长隐点着头,末了却发出了一声叹息,「那只失踪的九尾,被发现时……三尾尽断,死状极惨。」

我明显地感觉到身旁的不孤颤抖了一下,于是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我向长隐确认:「他们——这些失踪的九尾,力量被掠夺了,对吗?」

长隐应道:「嗯。」

小龙抱住了自己的尾巴,面有戚戚:「啥子妖怪这么恐怖,这种恶毒的办法都想得出来。」

对此,长隐却并不作答,只是一笔带过:「尚不可知,但此法已被发现,谁都能做出这种事,只要他能捉住一只九尾狐。不过九尾已绝世许久,此法也渐渐被遗忘了。」

他又看向不孤,盲眼如敷霜,眼瞳无光无神:「至于你,大概是先祖是九尾,血脉在你身上觉醒了,随着尾巴的增加,你会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接近神。」

他言尽于此,但我们都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不孤确实有可能成神,可在此之前,他仍是一只非常弱小的狐狸,他的尾巴,随时都有可能被夺去。

九尾这个身份,对他来说,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攥紧了他的手,想起那操控阴鬼的人逃走前,说的那些话。

九尾,主人,活不了多久。

不孤是不是已经处在危险之中了?怪不得长隐说我们已经死到临头……

「如果我们躲起来呢?」我忽然开口,语气强硬,「如果我们躲起来,只要不被人知道行踪,不孤就不会有事。」

「呵。」长隐又笑了一声,「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你们都躲起来,他躲过杀身之祸,你重新变回石头。」

「变回石头?」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不会死,只是变回石头而已?」

「死?你怎么会死?」长隐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过了一会儿又对我摇头,「小石头,你本不该这么早醒来,现在你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没有,若不快快躲起来,将来是要大祸临头的。」

长隐的话半遮半掩,但背后的意思我已听出来了。

我的沉睡是有人计划好的,那人使我变成石头,用某种手段封住了我的记忆,我应该在某时某刻醒来,但不是现在。

也许,是因为不孤,他使我提前清醒。而现在,我正重新回到石头的状态,直到某一天,再次变回不孤捡到我的样子——一块人形的石头。

「那……是谁?」我渐渐感到头痛欲裂,似乎触动了体内的某处机关,却仍强撑着追问,「到底是谁要害我?」

长隐却沉默了半晌,以一种奇怪的语气回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按住额头,本想开口,却愈加不能支撑,如同浑身燃火,无形中感觉皮开肉绽般剧痛。

「曦曦?」不孤赶紧蹲下来,扶着我的肩膀探看,「你怎么了?」

长隐淡声道:「你何苦执着于此,你本就只是顽石一块,这世事与你何干。即使此刻沉睡,沧海桑田,终有一日会再睁眼醒来,万物仍存,日月未变。」

长隐一直是游刃有余甚至充满善意的,可现在他变得十分严厉,一字一句像长鞭,劈在我的心头。

这当头,我竟分不清到底哪里在痛,是头还是腹部,或是心?

「你乃不生不灭之物,生死无异。」

「红尘如沙,顷刻而已,你立于其中,闭眼即可得飞升,为何一定要以肉身受此间劫难?」

我耳中如雷鸣,震慑心魂,我忍着剧痛抬头,长隐不知何时已行至面前,而我正蜷缩在地。

不孤和小龙,甚至是李大夫都不见了。

长隐的眼睛如启明星,眸光冷冽,直照我心头,一点不像个盲人。

我咬着嘴唇,苦苦隐忍不知多久,忽见莲花飞散,佛光如注,倾泻在我眼前,随之出现了一条修长的人影,这人身着靛蓝轻衫,正朝我伸手。

我无法回应,只能尽力抬头仰望,见到一张清冷秀丽的脸庞,可他的神情那样柔和,几乎温存地注目,以至于有种雌雄莫辨的感觉。

他的手指触碰我的脸庞,温柔地流连抚摸,这感觉陌生而熟悉,仿佛在久远的记忆中,曾有人无数次这样贴近我,连衣衫上的翠羽都那样温暖。

他的身形如海市蜃楼,几乎能透过他,看到他身后的长隐。

他微微启唇,似乎马上就要说话,我紧紧地盯着他,莫名地期待起来。

可——「重新做回石头吧,还来得及。」

长隐的声音出现在耳边,一眨眼的工夫,那人就消失了。

我复又回到现实,长隐正立在眼前,一只手勾起我的下巴,语气淡然。

而我额上冷汗如注,嘴唇发白,痛至痉挛,已是吐不出半个字来。

「放开曦曦!」不孤反应急躁,立刻推开了他,抱住我疲软的身躯。

小龙也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道:「嘿!不许乱摸!」

长隐退了两步,无言相看。

「逢春……」我昏过去前,嘴里喃喃,「逢春。」

上次,我在温泉池里听到一声清亮的鸣叫,也记起了这个名字,但当时还没想起这人的脸。

这一回我一见他,心里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了,他就是逢春。

从前他一定同我非常亲近,否则,我不会一见他,心里就如此欢欣。

他是谁,我又是谁?

我到底有着怎样的前尘?

我醒来时阳光铺在屋内,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正当我略感迷茫的时候,听到窗外传来了不孤的声音。

「你说,曦曦她到底怎么了?」他似乎正在和人交谈,语气低落。

「哎,我也懂不起,瞎子又说得不清不楚的,反正感觉好复杂。」回答的是小龙。

不孤没有答话。

我悄悄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看到这两人正蹲在廊下,肩膀靠着肩膀,也不管衣摆拖在地上会沾灰,像两朵白白的大蘑菇。

过了一会儿,小龙又问:「不过你也听瞎子说了,你这个九尾好危险哦,万一有大妖来害你,咋办?不然你还是躲起来算了,反正你在外头也没啥子事情做。」

不孤立刻反驳:「我不要!」

小龙不解:「啊?为啥子啊?」

不孤很认真地回答:「曦曦怎么办?她的事情还没解决,如果我躲起来了,她就一个人啦。」

「……哎,也是。」小龙叹气,抬起手臂搭在不孤的肩膀上,用力搂了一下他,「不过我一直想问你,你对她为啥子这么上心?虽然你们在一起睡了一些时日,但,咳咳,也没得啥子实质性进展,对你来说,她毕竟不是母狐狸,还解不了你发情的苦。」

「这跟我发情有什么关系?」不孤瞪了小龙一眼,又恨恨地推开他的手,自言自语,「我才不在乎曦曦是什么,狐狸也好石头也罢,反正我就是不要和她分开。」

小龙翻了个白眼:「又没得人喊你和她分开,但是你稍微动一下你那个猪脑壳,依瞎子的意思,她变成石头不晓得好久才能醒过来,不变成石头又要遭大难……」

「所以……」不孤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闷闷的,有些无助,「我一定会失去她了?」

我猜,他现在一定红了眼眶。

小龙用手肘撞了一下不孤:「其实也无所谓嘛,反正她都会醒的,不如我们离开人间,找个地方躲起来,她要是变回石头了,我们就等她噻。」

不孤似乎心动了:「可以吗?」

小龙陪他继续蹲了一会儿,说:「你好好想一下,跟她也商量商量,看她怎么说。」

说完就走了。

我听到他的脚步远去了,才完全推开窗户,只见不孤没精打采的背影,如果有耳朵,一定都耷拉下去了。

我敲了敲窗棂,他闻声转过头来,脸色一下就明亮起来了,快步冲到窗边:「曦曦!」说着又眯着眼睛笑,「你醒啦。」

我对他弯唇微笑:「又让你担心了,抱歉。」

「……没什么啦,一点都不用抱歉。」他却不好意思了,摸了摸耳朵,又看着我皱眉,「你的脸色好差哦。」

我摇摇头,示意他不用在意:「对了,赛云他们呢?」

「在厨房,马上要吃饭了……哦!糟了!」不孤忽然跳起来,有些着急忙慌地说,「曦曦你先等一等,我给你熬了野草母鸡汤!」

说着,他就急匆匆地去厨房了。

我站在窗边,不由得扶额。

久违了,关于鸡的一百零八种做法,至于野草母鸡汤——他一向把药材统称为野草,大概是山参、当归之类的吧。

我换了衣服,稍作梳洗,正对镜绾发,但有一缕发丝打结了,所以费了些功夫。

不孤回来时,我正好梳好头发,他放下盛鸡汤的瓷盆,笑道:「曦曦你梳得真好。」

「过了啊。」话虽如此,我却忍不住笑起来。

他夸人的语气总是那么夸张又真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梳了多么复杂的发型,其实只是简单地用簪子绾了一个髻而已。

走到他身边,看到他的腰带系得乱七八糟,要松不松的,幸好没真的松开。但因为腰带没扎紧,衣裳又只有那么两层,以至于一小片胸膛都若隐若现。

我轻轻叹气,顺手给他理顺腰带,重新系结:「你怎么总是学不会?」

「系上就可以了嘛。」他低头看着我打结,为自己辩驳,「做人好难哦,还要穿衣裳,我当时学了好久才学会该怎么穿。」

闻言,我不禁沉默了一会儿,才状若平静地问道:「不孤,你更喜欢做狐狸还是人?」

不孤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狐狸啊,我本来就是狐狸嘛,做狐狸梳毛就可以了,还不用每天都穿衣服梳头发。」

我轻轻地点头:「嗯。」

系好腰带,我坐下喝汤,用勺子捞了一下,果然是人参。

不孤在一旁督促:「要一整根都吃完,赛云说这是大补的草……虽然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野草根根也可以大补。」

鸡汤做得很鲜,有一股清淡的药材味,不过我也比较怀疑,这种大补的药材对石头也起作用吗?

但为了不浪费不孤和赛云的好意,我还是非常配合地吃完了一整根人参,连小须都没放过。

不孤趴在桌子上,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放下碗:「你为何一直看着我?」

不孤弯着眼睛露出比阳光还亮晶晶的笑意,不答反问:「汤好不好喝呀?」

「嗯……挺好的。」我也想学着他大声赞美几句,但到底还是说不出来,只能干瘪地点头。

「嘿嘿。」他满意地笑了两声,「那就好。」

说完,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要收碗:「曦曦你醒了就出门走一走吧,赛云也很担心你,李大夫已经醒过一次啦,哦对了,还有那个生姜梨子姑娘也没什么大碍了。」

「什么生姜梨子啊,人家叫姜黎。」我无奈地纠正他,又道,「长隐呢?」

不孤皱了皱鼻子:「他啊……不知道去哪儿了,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他也跟小龙一样不吃饭的。」

因为某些原因,他不太喜欢长隐,总觉得他奇奇怪怪的。

但我最后在后山的竹林里找到了长隐。

他站在青翠竹林里,正仰头看着什么,阳光熙熙,透过交叠的竹叶,在他的黑袍上洒下光斑点点。

风吹过,竹息清润,浸透口鼻。

我莫名地感到一种通透之感,仿佛自己已被丛丛青竹容纳,我不禁转头四顾,哗啦啦——哗啦啦——它们挥动了纤瘦的枝条,向我传达着善意,它们信任我。

奇怪,我居然觉得自己感受到了竹子的心声。

长隐的衣袍在微风中轻晃,他看起来飘飘然似乎随时能乘风而去,不过,漏出来的花白发丝十分刺眼。

我忽然对他起了好奇心:「你在看什么?」

「我没有看。」长隐眨了眨眼睛,盲眼如雾,毫无波动。

我朝他走近,准备一探究竟,但走到一半,我便停住了。

因为我注意到他所站的位置,仰起头时,正好有一片阳光落在他的眼睛上。

他一动不动,仰着头,确实什么也没看——他是个盲人,看不见的。

但他在仔细地感受,那一片温暖。

「你……」我忍不住想说些什么,却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

说什么呢?

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瞎的?是怎么瞎的?

这未免有些残忍。

长隐却轻声道:「天亮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他能精准地与我对视,却没见过天空亮起时的雾霭与晨曦。

可是我该如何用语言去向一个盲眼之人描绘日出的景象呢?

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放弃了:「我说不出来。」

长隐微微一笑,温和恬淡,转头朝我看来:「有何贵干?」

「我想和不孤离开人间。」我斟酌着字句,顺便厘清思绪,「我不想冒险,但是,阴鬼之事还未彻底解决……我们该怎么办?」

长隐回答:「阴鬼之事不必担心,至少这个小镇不会再出事了。」

我舒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也可放心了。」

「小石头。」长隐含笑道,「你会不会……太信任我?」

我一愣,才发觉确实如此。除了最开始,我几乎没再问过他的来历,甚至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就连小龙他们,也没对他的话有过质疑。

为什么会这么相信他?

我不知原因,即使已发觉对他的信任未免太过不同寻常,但也生不起丝毫警惕之心。

仿佛他本就是值得信任的。

于是我抬头,看着他反问道:「我可以信任你吗?」

他顿了一瞬,点了点头,语气平静而坚定:「可以。」

决心已定,我便去找小龙和不孤,商量离开之事。

但遇上了一点小麻烦,那就是——姜黎。

「我父母已被杀害,若不是遇上各位,我恐怕也早已命丧黄泉。」姜黎坐在铺了软垫的凳子上,微垂着头,纤白的颈如仙鹤般,柔弱美丽。

她语带泣音,抬袖掩面:「如今我已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还望各位少侠收留我,也好让我回报各位的救命之恩。」

「这……」我没料到这一出,与小龙和不孤对视,结果他们比我还茫然无助。

就连赛云也是手忙脚乱,不住地哄着姜黎,让她别担心。

可我们这三个,没一个是真正的人,怎么可能收留这样一个弱柳扶风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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