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偏不

我的驸马,是个病弱书生。

有人说他谋害皇子,我怒而拍桌。

「本宫的驸马最是柔弱不过的一个人,你竟然污蔑他谋害皇兄!」

重生的驸马:啊对对对,我柔弱不能自理,就这么宣传我!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我口中「柔弱不能自理」的驸马啊,竟然在前世我死后,为了替我报仇,一步步成为了日后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父皇,你就给我吧!」我抱着皇帝的大腿,不顾形象的哀嚎:「儿臣真的好想要那颗珊瑚树啊!」

「不行,那是刚进贡的!朕都还没看两天呢!」皇帝伸手扒拉我,奈何我抱得紧,他没扒拉开,于是只好试图和我讲道理。

「你这丫头,就不能等过几天,朕找个由头再赏给吗?你这样,你那几个皇兄又要说朕偏心了。」

「可您的心不本来就是偏的吗?」我一边说一边吸了吸鼻子,顺手扯过龙袍的衣角擦了擦眼泪,「谁让我是您唯一的嫡女呢?您就是偏心我也是应该的啊!」

「哎哎哎,朕的龙袍!」皇帝表情有些嫌弃。

「好啊,父皇嫌弃我了!」见状,我闹得更起劲了,「我就知道,女儿出嫁了,父皇就和我生分了,行,父皇既然这般嫌弃我,那我以后就不来了,免得碍着父皇的眼了!」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朕又没说嫌你!行行行,你想要的珊瑚树给你了!给你了还不成吗!」皇帝见状满脸的无奈,「快别哭了,待会儿你母后过来还要说我欺负你了。」

「行。」见目的达到,我一秒止住眼泪,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裙子,「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还想要那颗和珊瑚树一起进贡来的夜明珠,就是会发光的那个。」

皇帝震惊:「!!!你怎么知道今年还进贡了夜明珠!」

「???父皇你怎么了!你是舍不得了吗?」

「朕何时说过这种话了?」皇帝正想反驳,我就给他打断了。

「我就知道,我出嫁了,就不是皇家的人了,连从前对我百般疼爱的父皇,都开始吝啬于这点物件了……」

我越说越委屈,又想哭了:「云中最近不知怎么,就喜欢晚上看书,他原本就身体不好,可别再把眼睛看坏了,那儿臣得心疼死了。」

「唉行行行,拿去,都拿去!朕把库房的钥匙给你,你想要什么自己去拿!」

「多谢父皇!」我正想叩谢隆恩,就见外面的太监总管来报:

「公主,刚刚您府上的下人来报,说驸马在湖边看书不小心掉下去了,现在病情加重了,太医说怕是得百年人参来温养身体,您快回去看看吧。」

「吃!吃大个的!」闻言我立马起身,「本宫记得库房里不是正好有根百年人参吗?快快让人取了送去公主府!本宫随后就到。」

「那是朕收藏了好久留着救急用的人参!」皇帝闻言立马慌了。

「现在不就是救急吗父皇!」我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说道,「要是云中出了什么事,儿臣也不活了!」

「哎你这丫头,这是说得什么话!」身后传来皇帝恨铁不成钢的声音,「行行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用你用。」

待我匆匆忙忙赶回公主府,正好对上才醒过来的慕云中。

「云中,你没事吧!」我一看到他就开始心疼了。

这小白脸蛋,这虚弱的眼神,这消瘦的身子……

你说这人是为什么非得去湖边看书!

不不不,一定是那湖挖得不好,绝对不是云中的问题。

云中有什么错呢?

他只是喜欢看书罢了!

「立刻去把那湖填了。」我低声吩咐完下人,再一抬头,原本在床上躺着的人竟然跌跌撞撞的下了床。

「哎呀,你身体还没好呢,怎么还下床了。」我立马心疼得上去想扶住他。

谁料这人比我还迫不及待,我刚走到他面前,他就一把抱住了我。

「娉娉?」他俯身在我耳边,轻轻唤了一声我的小字。

「哎,在呢。」完蛋,他这一声叫得我心都化了。

「我好想你……」他低声说完这句话,我颈边一热,竟然是一滴热泪落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真的……好想你啊……」

「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了?」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与慕云中从小一起长大,也称得上是一句青梅竹马。

这家伙从小就是个温文尔雅的性子,说话待人都是和声和气,从不在外人面前喜形于色。

即便是侯爷夫妇战死的消息传回来那天,他也只是强忍住红了眼眶,牵着幼弟的手,声音哽咽的对我说他再也没有父亲母亲了。

相识十多年,我何时见他这般脆弱的在我耳边哭过?

「我就是,太想你了……」他一边说一边将我抱得更紧了。

「哎呀,好嘛好嘛,我以后不进宫待太久了,这不是因为那颗珊瑚树实在好看的紧,我真的太想要了。」

我以为他是因为生病了,又见我进宫待了大半日都没回来,在和我闹脾气。

谁知道他听我说完这句话后却愣了愣,随后放开我,目光认真又略带震惊地看着我的脸。

「娉娉,你刚刚说,珊瑚树?」

「对啊,就是前几天东海那边进贡的,那颗红色的珊瑚树,红彤彤的好看得紧,我一眼就喜欢上了。」

「还有那个夜明珠,我也一起给你带回来了,这样你夜晚看书的时候就不怕伤眼睛了……」

我絮絮叨叨的说完这番话,只见慕云中依旧目光愣愣地看着我。

「怎么了?可是又难受了?」我顿时又开始担心了。

「我早就说了让你别去湖边看书,你要是怕热,我让下人给你多放些冰在房里。」

「啊,也不能放太多,你身子不好,可别又病情加重了。」

「你笑什么?」

这人怎么突然又笑了?

完了,怕不是烧傻了吧?

我伸手就想去摸他的额头,却被他一把攥住。

「娉娉,我只是太高兴了。」他越说越开心,连眼底都盛满了笑意。

「嗯?高兴什么?夜明珠吗?那你确实得高兴,那可是我求了父皇好久,好不容易他才答应给我的呢!」

我一边说一边还有些小得意,「也就只有我这么宠你了!」

「嗯。」亲了亲我的手,他将手放在了他胸前的位置,目光温柔,「我们娉娉,怎么就这么好。」

老天爷啊,我家病美人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你也好你也好。」长得这么好看,你就是想要星星我都得给你弄来啊!

这么好看的人,竟然是我的驸马耶!

嘿嘿~

「娉娉,接下来我要和你说件事,你不要激动,也不要声张。」慕云中神色认真的对我说。

「好哇好哇,什么事呀?」什么事情我都答应你呀~

「三皇子要谋反。」

「哦,谋反呀~」我点点头,正想说我知道了,又突然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刚刚……好像说的是「谋反」这两个字吧???

谋反!!!!!

是我小瞧你了三皇兄!看不出来你竟是做如此大事的人!

可是……

「你是怎么知道三皇兄要造反的呢?」我一脸疑惑的问慕云中。

「我……做梦梦到的?」慕云中眨了眨眼睛,眼神清澈又无辜。

哦,原来长得好看的人做梦都是带预知的啊!

「慕云中你自己听听你这话合理吗?」我无语的看着他。

「行吧,那就是我猜到的。」顿了顿,他又接着表情严肃地说道,「反正你从今天起离他远点,还有其他皇子,你也都离远一点。」

「为什么,其他皇兄也要造反吗?」我排行第六,上面还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除了早逝的大哥和已经远嫁联姻的二姐之外,还有三位兄长。

只不过放眼整个皇室,只有我一个嫡出的公主,再加上母族强盛,父皇母后疼爱,所以我在宫里几乎是横着走也没人敢管。

而三皇子的母妃虽是宠妃,却出身卑微,所以一贯是他在讨好我。

「可是我后天还要去四皇兄府上参加荷花宴,这是已经答应好的了。」

四皇子的母妃是云贵妃,与母后交好,所以我从小也和四皇兄关系最好。

「我和你一起去。」慕云中立马说道。

「你这是怎么了?」我看着他在听到「荷花宴」时脸色一变,「你身体还没好,在家养着便是,你以前不是从来都不喜欢参加这种活动的吗?」

「放心吧,我自会小心的,再说了,不是还有四皇兄在呢吗?」

唉,云中就是很爱担心啦!

怕不是刚才落水之后做噩梦了,所以这会儿才说了这番胡话。

「没事,我已经感觉好多了,听闻四皇子府上的荷花开得很好,我也想同你一起去看看。」他像是生怕我怕不同意,故意捏了捏我的手。

「哎呀,那行吧行吧,你想跟着就跟着吧。」我被他看得招架不住了。

唉,云中就是很粘人啦~

这头我还在哄慕云中,那头我的贴身丫鬟司画匆忙走了进来。

「殿下,你怎么把小殿下带回来了?」

「小殿下?」慕云中闻言眼神骤变,目光复杂又带着那么一丝幽怨地看向我。

「我不是,我没有,不是我啊!」我这小眼神瞅得一激灵,立马否认三连,然后转头看着司画,「谁啊?谁家的孩子啊?司画你可不要平白污蔑你家公主的清白啊!」

「殿下,奴婢说的小殿下,是小皇孙殿下啊。」司画无奈地说完,我这才看到跟在她身后进来的小家伙。

瘦瘦小小的身子,看起来只有半个司画那么高,身上穿着的外衫似乎不太合身,布料看起来也有些旧了,再往上看,是一张略显稚嫩的面孔,虽然还未长开,但是却莫名的与记忆里的另外一张脸重叠了。

「你是……大皇兄家的孩子?」我顿时就记起来了。

当年大皇兄英年早逝,甚至还未来得及迎娶正妻,记忆里他好像是有这么一个遗腹子,生母是一个小宫女,在生产时便难产过世了,孩子生下来后也身体不好,很少出席宫里的活动,故而我也没怎么见过他。

算算年纪,如今应该是有八九岁大了。

可是八九岁大的孩子,怎的这般瘦小?

「方才奴婢去让人去马车上搬珊瑚树,谁知掀开帘子竟看到小皇孙殿下躲在后面,奴婢已经派人去宫中送信了。」司画解释道。

而她身后的小家伙看到我,立马眼睛一亮,下一秒便眼眶蓄泪,飞快地朝我这边扑过来。

「怎么了?是不是有不长眼的宫人欺负你了?」见状,我心疼地张开双手,打算给小家伙一个爱的抱抱。

皇宫里的宫人贯会捧高踩低,这孩子从小没有父亲,母亲也在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怕是没少被宫人欺负,如今这都委屈得偷偷爬上我的马车跟出来了,估计是想找我给他撑腰吧。

罢了,也是个可怜孩子,再怎么说也是我的亲侄子,我疼疼他也无妨……

「姑父!」小家伙一边哭一边一阵风似的飞快从我身边掠过,扑进了我身后慕云中怀里。

刚刚还在力证清白的我:「……」

已经伸出来的双手在此刻显得尤为尴尬,对上司画尴尬的笑容,我默默收回手,假装无事发生。

「没事,这会儿宫门怕是要关了,你再派人去通报一声,今晚小皇孙就住在公主府,我明日再派人送他回去。」

「对了,记得通知一声厨房,晚上再添几个清淡些的菜,还有小孩子喜欢的糕点也准备一些。」

「是,殿下。」

司画贴心的退出去了,临走前还关上了门。

我回过头,看着情深意切宛如亲生父子的二人,眼神比刚才慕云中看我的眼神还要复杂。

「说说吧,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和大皇兄家的孩子关系这么好了?」明明平日里都不怎么进宫的人,是怎么会和住在宫里的小皇孙关系这么好?

「不是,我冤枉啊。」慕云中伸开双手,让我看清楚是小家伙单方面紧紧地抱着他,然后眼神无辜地看着我,「我跟这孩子不熟,真的。」

闻言小家伙抬头一脸震惊,「姑父?」

然而慕云中丝毫不慌,反而是掰开了小家伙抱着他的手,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语气认真地问道:「你这小孩儿,怎么一上来就抱着我哭啊?」

小家伙顿时傻眼了,「朕,朕……」

「朕?」他眼神一凌。

小家伙不说话了。

我走上前一看,原来是被吓哭了。

「哎呀,好了好了,不认识就不认识嘛,你吓唬小孩子做什么!」见状我顿时心疼的将小家伙抱进了怀里,「好了好了,小爱哭鬼可别哭了。」

闻言,小家伙哭得更凶了。

「朕,我才不是爱哭鬼呢!」

「好好好,不是爱哭鬼,是小结巴。」可怜的孩子,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哇啊啊啊……」这下是真的哇哇大哭了。

我求助地看向慕云中,他无奈地叹口气,过来将小家伙抱在怀里。

「行了行了,姑父在呢。」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

「姑父……是我认识的那个姑父吗?」小家伙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慕云中,不知道是在打什么哑谜。

「你能有几个姑父?」慕云中反倒被逗笑,转过头看着我,意有所指地说道:「除非你姑姑不要我了,不然我永远是你姑父。」

我措不及防的因为他这句话而愣住了。

「怎么不说话?」慕云中像是不太满意一般,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撒娇,「娉娉,应该不会不要我的吧?」

「我当然要啊。」反应过来后,我没忍住笑了,「这么好看的驸马,怎么会不要呢?」

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会不要你呢。

因着小家伙很喜欢云中,我正好也准备趁这个机会敲打一番照顾他的宫人,于是便派人送信回去,说让他在公主府再多住几日。

于是乎一天后,四皇子府上举办赏花宴上,我带着一大一小两个拖油瓶一同出现。

「哟,锦书来了?」正在门口迎客的四皇子看到我,挑了挑眉,笑着调侃道,「今日倒是拖家带口啊。」

四皇子宋戚,云贵妃所出,云家是书香世家,祖上曾出过不少当代大儒,四皇子其人也遗传了云家的书香风气,自幼便是众皇子当中最优秀的那一个。

我大名唤作宋锦书,身边亲近之人都会唤我的小字「娉娉」,唯有关系最好的四皇兄,始终都是叫我的大名。

「四皇兄设宴,我定然是要来热闹的。」我笑着说完,就见他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小拖油瓶身上,语气好奇。

「我怎么记得,你和妹夫似乎才成亲不过一年多吧,这是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孩子啊?」

「四皇兄怕是在做梦呢吧。」我伸手将小拖油瓶拉到他面前,好让他看清楚那张脸,「这是大皇兄家的那个孩子啊。」

「见过四皇叔。」之前还哭哭唧唧的小家伙今天倒是无比稳重,恭恭敬敬地朝四皇子行了一礼,一字一句地说道:「晚辈宋霖,字雁回。」

四皇子像是有些惊讶,认真的看了宋雁回几眼,这才感叹道:「都这么大了啊。」

「可不是吗,这孩子与云中投缘,我特意留他在公主府多住几日。」我笑着说完,转头去看身旁的慕云中,就见他正直勾勾地盯着四皇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有些发冷。

「怎么了?」我担心地凑到他身边小声问道,「可是身体不舒服了?」

「无事。」慕云中摇摇头,又像无事发生那般抿唇笑了,「许是太久未见四皇子,感觉他变化挺大的。」

「有吗?」我下意识地朝宋戚那边看了一眼,他正在和宋雁回聊天,询问他的功课情况,表情温和,看起来与之前并无不同。

不过云中少时曾是四皇兄的伴读,与四皇兄的关系一向要好,只不过在慕家出事之后,武安侯府式微,二人这才减少了来往,眼下也确实是好久没见了。

想了想,我低声说道:「没事,你今天跟着我便是了,今日来的客人多,四皇兄那边估计也忙,怕是顾不上来和你叙旧。」

话音落下,宋戚正好被人叫走了,临走前还夸了两句宋雁回的功课。

可即便是被长辈夸奖,宋雁回也只是点了点头,并不见有多开心。

我看着走回来的宋雁回,笑着问道:「雁回要不要去看看游湖?你四皇叔府上的荷花开得可好了。」

今日来四皇子府上的宾客不少,四皇子性情温和,又有外祖云家的美名在外,每每他府上开设宴会,来的人都格外多。

今日宴会上也来了不少和宋雁回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和同龄人一起游湖,说不定还能交上几个朋友。

「谢谢姑姑,不必了,我不喜欢游湖。」宋雁回摇了摇头。

「那要不要吃点心?」我继续问道。

「谢谢姑姑,雁回不饿。」宋雁回再次拒绝。

「那投壶呢?我看后花园有好多小孩都在玩儿。」

「谢谢姑姑,雁回不擅投壶,还是不献丑了。」

啧,这小孩不行啊,怎么性格这么内向呢!

「没事,姑姑可擅长投壶了,走,姑姑教你!」说完我牵着他的手就朝后院走去。

「姑父……」他下意识便目光求助地朝慕云中看过去。

慕云中挑挑眉,「你姑姑说得对,听你姑姑的,好好玩儿吧。」

嘿,小家伙,还以为告状能有用?

想不到吧!慕云中什么都听我的!

我喜滋滋地牵着小孩来到四皇子府的后花园,谁知刚一到就迎面撞上了两个熟人。

「哟,娉娉和妹夫也来啦?」三皇子宋煜看着我,笑得很灿烂。

然而还没等我回话,他身旁的人看到了我身边的慕云中,冷笑一声。

「什么时候咱们的病秧子驸马也喜欢出门凑热闹了?听闻你前日落水了?怎么不好好在家养着啊。」

到嘴边的问候临时转了个弯,我翻了个白眼,心道这家伙怎么还不死心,嘴上不客气道:「肖晟,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小嘴叭叭可把你能的。」

肖家祖上有从龙之功,是太祖亲封的异姓王,世子肖晟与慕云中同龄,当年我刚一及笄,靖南王府便向宫中提亲,被母后拒绝后,肖晟仍不死心,死缠烂打纠缠了我一年。

直到慕家出事,我担心慕云中一个人带着幼弟被人欺负,于是表面上说是想摆脱肖晟的纠缠,提出与他定亲,慕云中迫于形势便答应了我。

从那之后,肖晟就开始看慕云中各种不顺眼。

说起来,要不是他死缠烂打,我还找不到理由向慕云中提出定亲。

我顿时又觉得他看上去稍微顺眼了一点。

「我说错了?你放着本世子这样的青年才俊不要,去和这样一个父母双亡的落魄病秧子成亲,我真怀疑是不是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肖晟那张嘴仿佛开过光,听得我表面上气愤无比,内心里小鹿直跳。

好家伙,这都给你猜到了,可不是吗,我可不就是被他灌了迷魂汤!

猜得很对,不许再猜了!

「肖世子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我正想反驳,谁料一贯不爱与人争论的慕云中先我一步回话了。

「就不能是云中相貌更胜一筹,比肖世子更能讨公主欢心吗?」

啊?

我一脸懵地回头看着慕云中,脑子里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前天落水后烧糊涂了。

不止我这样,另外三人也一样,全都一脸懵地看着他。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慕云中对上我的目光,笑得很是勾人。

「毕竟就如肖世子所言,云中父母双亡,又是个病秧子,如今的武安侯府也比不得靖南王府……」

「云中之所以能当上驸马,无非也就是仗着这张脸,以及和公主殿下青梅竹马的情分罢了。」

啊这……

「云中说得对。」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可不是吗?你可不就是仗着好看,在我心里四处点火!

「你!慕云中,你少得意!」肖晟显然是没想到一贯温温和和,说话待人都和声和气的慕云中还有这一面,一边气得要死,一边却又想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毕竟,在慕家出事之前,京城里谁人不知武安侯府的大少爷相貌出众,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比之四皇子也毫不逊色。

如此风光霁月般的人物,纵使是身体不好,也只会让人感叹一句天妒英才。

若不是后来慕家出事,只怕是上门说亲的媒人都要踏破门槛了。

「好了好了。」最后还是三皇子宋煜出来打圆场。

「我看云中说得也有道理,他与锦书本就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阿晟你也不必太生气了,人家说得也是事实啊。」

谢谢你三皇兄,劝得很好,肖晟没被慕云中气死,但是快被你气死了。

眼见着宋煜不着痕迹地朝我眨眨眼,我知道他这是又在向我示好。

回想起前天慕云中对我说的那番话,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假装没看到的移开了目光。

母后很早就和我说过,中宫不可参与党派之争。

外祖家强势,若不是母后多年未诞下嫡子,怕是父皇也不会对我如此宠爱。

不参与党派之争,也不偏袒任何一位皇子,有外祖家做靠山,将来不管是谁上位,都不会撼动中宫的地位。

我与慕云中的婚约也是如此,若不是慕家出事,只怕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与他有任何交集。

慕家武将出身,手握兵权,若不是武安侯夫妇战死,留下长子慕云中身体不好,幼弟慕远山又天生眼盲,这才得以让父皇彻底放下戒备。

赐婚给武安侯府的大公子尚公主,并破格让天生眼盲的慕远山袭爵,是父皇留着武安侯府最后的体面。

也是我与慕云中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

这段婚姻从开始便是各持所需,只不过对我来说,算是圆了多年的暗恋梦。

而慕云中同我年少相识,青梅竹马多年,我自认为已经十分了解他,却也还是被他今日的话给惊到了。

这似乎,不像是我记忆里的那个慕云中……

抱着这份怀疑,一直到宴会结束回去的路上,我都还在想这件事。

直到外面天光逐渐变暗,马车行驶了许久,都未到公主府。

我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四皇子府我不是没去过,平日里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怎么今日马车走了这么久都还没到?

而且……我敏锐地察觉到,似乎从刚才开始,外面的声音便越来越小了。

从四皇子府到公主府一路都是京城的繁华区,哪怕是眼下天色不早了,也不至于如此安静。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我下意识去看向慕云中,就见他眼神晦暗地看着马车门的方向,脸上表情有些冷。

「云中……」怕吓到孩子,我伸手捂住身旁宋雁回的耳朵,小声开口道:「我怎么感觉,这不是回公主府的路?」

后面的话我没说出口,但我知道慕云中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这不是回公主府的路,我们被挟持了,马车正在往人烟稀少的方向走,所以才会这般安静。

「娉娉。」慕云中开口,轻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转身看着我,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你都不要出马车,知道了吗?」

「为什么?发生什么……」剩下的字还没说完,马车猛地停住,周遭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雁回,保护好你姑姑。」慕云中最后看了我一眼,然后还没来得及等我反应过来,他便推开马车门下去了。

「云中!」我放开捂着宋雁回耳朵的手就想去拉他,谁料宋雁回一把拽住我的双手,瘦瘦小小的身躯,力气却大得惊人。

「别去,姑姑。」他语气认真又严肃,「姑父希望你好好的。」

「可是你姑父他下去了!他身子那么弱,他都不会武功,让他一个人下去怎么行?他要是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眼见着外面已经传来了打斗声,我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时气得口不择言。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没良心,你姑父待你那般好,你就忍心放他去送死?」

「就是因为姑父待我好!」宋雁回突然提高了声音,双手依旧死死地拽住我,眼神宛如狼崽子一般坚毅,「就是因为姑父待我好,所以姑姑你更加不能出事!」

「姑父他宁愿自己出事,也不想你出事,所以姑姑你就当心疼姑父一次,不要下去,也不要死。」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我停止了挣扎,目光惊讶又无措地看着他。

为什么这么说?

这孩子的语气……怎么好像知道我下去之后就一定会出事一样?

然而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冷静下来后,我快速脱掉了身上华丽又繁琐的外衫,好让自己行动方便一些,然后打开了马车上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弓弩。

这是我及笄时,慕云中送我的生辰礼物。

那时慕家还没出事,慕云中也还是那个风光霁月的武安侯府大少爷,闲暇之余,他便喜欢制作一些木工和机关。

那年我及笄,父皇大宴朝臣,以彰显对我的宠爱,肖晟来给我贺寿,送了我一把未开刃的匕首。

那把匕首是用上好的白玉雕刻出来的手柄,柄端还镶嵌了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做工精致又小巧,很适合女子把玩。

肖晟看着我,笑眯眯地说,因着公主殿下娇弱,怕您伤到自己,是以这把匕首并未开刃,公主殿下可以放心的拿在手里把玩。

彼时的我正因为婚姻之事烦恼,女子及笄后便代表可以婚配了,哪怕身为尊贵的嫡公主,婚事也由不得自己做主,最后的结果不外乎是被许配他人。

可那个他人,不会是慕云中。

是以肖晟这番话,落在我耳中,仿佛是在暗示,我就如同这把匕首。

再怎么漂亮,再怎么珍贵,却都只是华而不实。

无法伤人,终究只是玩物。

那是我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失态。

事后慕云中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哭。

慕云中看到我脸上的泪,愣了愣,然后掏出帕子,动作轻柔地替我擦去眼泪。

「公主,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是什么东西?」我一边哭得一抽一抽的,一边朝他另外一支手上看去。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精致小巧的弓弩。

「是我亲手做的。」慕云中替我擦去脸上最后一丝泪痕,然后语气温柔的说道:「是适合你的,可以用的武器。」

「你为何……」会送这个给我?

剩下的话没说出口,我看着他手里的弓弩,只觉得一眼便难以移开。

没有复杂华丽的雕刻,也没有镶嵌漂亮的宝石,就是这样一把手工制作的弓弩,却让我一眼便心生喜爱。

「京中的世家贵女大多养得娇弱,不会武功,也不会骑射。」慕云中缓缓开口解释道:「但是娉娉,你是公主,你与旁人不同。」

心中猛地一颤,我愣愣地看着他。

娉娉是我的小字,按道理女子应该是及笄之后取字,但是父皇疼爱我,早早便为我取好了小字。

只不过慕云中叫我的小字,这还是第一次。

「赠你弓弩,是希望能保你平安,纵然我知道,你身边时时刻刻都有千万人愿意豁出性命去保护你,但我却希望,你可以保护自己。」

「娉娉,公主这个身份从来不是什么华而不实的枷锁,你该活得比谁都高贵,比谁都肆意,才算是对得起你嫡公主的身份。」

「你生来就该是高高在上。」

伴随着回忆里的话音落下,马车外的打斗声逐渐变小。

马车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我飞快举起手中的弓弩,对准门外,手指摁在了开关上。

「娉娉,是我。」

我看着马车外的慕云中。

衣衫比刚才凌乱了不少,上面星星点点地溅着几滴血迹,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其他人的。

对上我手中的弓弩,他微微一愣,然后便笑了。

「娉娉。」他唤了一声我的名字,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你做得很好。」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放下手中的弓弩,飞快地扑进了他的怀中。

「吓死我了!」我毫不顾忌形象地哭了出来,「你怎么胆子那么大啊!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你是想让我当寡妇吗慕云中!」

「对不起娉娉,是我不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慕云中的语气比我还要后怕,他紧紧地抱着我,像是在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

「不会再有下次了,娉娉,只要你没事就好,只要你没事……」

「呜呜呜,慕云中你个狗东西,我才不想当寡妇哇啊啊啊……」我哭得一抽一抽的,完全没有注意到马车外似乎多了许多人。

直到看不下去的宋雁回用力拽了拽我的袖子,我这才停止了哭泣,狠狠在慕云中的胸口蹭了两下之后,我这才泪眼蒙蒙地朝外面看去。

好家伙,不看不得了,这是哪儿来的这么多人啊!

我顿时就傻了,目光缓缓落在领头人的身上。

嗯,还是熟人。

「远山见过公主嫂嫂,嫂嫂可还安好?」天生眼盲的小侯爷,眼前蒙着一寸宽的白缎,听到哭声终于停下,他表情担忧地朝我望过来。

一直跟在他身旁的小丫鬟见状,踮起脚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这才放心一笑。

「原来如此,远山还担心来得不够及时,害嫂嫂受到伤害,嫂嫂无事便好。」

怎么可能无事啊!!!

这么多人看着我哇哇大哭!我的公主形象还要不要了!!!

「慕云中!」我狠狠地瞪了一眼慕云中,这下要是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就是个傻子了。

敢情你是早就知道了会遇刺,所以今天才非得跟着我来,甚至还提前通知了武安侯府的人埋伏好,就为了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是吧?

白瞎了我刚才那么担心!

武安侯府再怎么说也是武将出身,府上侍卫个个都能以一敌十,慕远山提前得了兄长的消息,早早就带人做好准备,眼下甚至还活捉了几个刺客。

冷静下来后,我看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几个刺客,一时陷入沉思。

光天白日,天子脚下,竟然敢行刺身份尊贵的嫡公主,对方要么是胆大包天,要么便是来头不小。

脑海里一时间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最后定格在白天见过的两人身上。

有这个胆子和这个能力的人,只有两个。

三皇子宋煜,与四皇子宋戚。

虽然这二人下面还有五皇子,但是五皇兄一向沉迷于音律,再加上生母早逝,母家也只是个小小富商,即便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做不出这种事。

所以胆敢行刺我的人,只有可能是宋煜与宋戚其中一人。

可私心里,我却不希望那个人是四皇兄宋戚。

回到公主府时已经天黑了,我一边派人去宫中送信,一边心里乱糟糟的。

这就开始了吗?

可是为什么党派之争,第一个要除掉的是我?

我只是个公主,哪怕是中宫嫡出,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威胁啊。

「娉娉,你先回房休息会儿吧,我去审问一下刺客,很快就回来。」慕云中扶我下马车后,语气如常地对我说道。

「哦,好。」我没有想太多,牵着宋雁回回到了后院。

「姑姑在担心什么?」宋雁回抬头看着我。

「我在想……」顿了顿,我看着回廊外的花团锦簇,语气喃喃道,「我在想,我的皇兄们,都在想些什么呢?」

他们是在想什么,才会对我这个妹妹下手呢?

「姑姑,皇家没有亲情,除了陛下与皇后娘娘,其他皇叔都有可能会害你。」宋雁回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里的成熟完全不像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可是顿了顿,他又突然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当然,还有姑父,他也永远不会害你。」

我被他逗笑了。

「你这小孩,就会帮你姑父说话。」

「雁回说的是实话。」

是啊,我当然知道。

在这世上,除了亲生父母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永远不会害我。

他叫慕云中。

这天夜里,我睡得极不安稳。

迷迷糊糊之间,我好像做了个梦……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窗外天色还未亮。

我下意识伸出手,身旁却空无一人,只摸到了冰冷的被子。

回忆起刚才梦中的场景,我只觉得心中难受得不行,眼泪控制不住的就落了下来。

梦里的一幕幕仿佛还近在眼前,灰暗的记忆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真的是梦吗?

胡乱擦干了眼泪,我起身披上一件外衣,正想出门透透气,却不小心惊扰了门外守夜的丫鬟。

「殿下,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无事,本宫有些睡不着,去花园转转,你不必跟着了,回去睡吧。」

屏退了下人,我一个人点着灯笼,朝着花园走去。

我记得,梦里也有这么一个人。

每每午夜时分睡不着时,他便会独自一人点起灯笼,去花园里转转。

花园里有什么?

有成亲那年,我亲手种下的绣球花。

有那日午后,他不小心落水的荷花湖。

还有每年秋天,我最喜爱的那颗桂花树。

偏爱那颗桂花树的原因,倒也不是因为它有多珍贵。

而是因为每到秋天,我都可以用这棵树上打下来的桂花,酿上几罐香香甜甜的桂花蜜。

泡在水里,让他喝下去,这样他的咳嗽便能好一些。

我那病秧子驸马呀,他怎么会知道,我种桂花树是这个原因。

徒步来到桂花树下,我看着地上枝繁叶茂的影子,心想,今年的桂花应该也会开得很好吧。

「娉娉?」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我转过身看向他。

月光下,男人清逸俊朗的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目光担忧地朝我这边看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竟控制不住的又想要落泪了。

「我……」张了张嘴,我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了?」慕云中见我情绪不对,连忙三两步走到我跟前,将我拥入怀中。

「可是白天的事吓到你了?是我不好,我该先陪你睡觉的。」他抱着我,轻声哄道,「我们娉娉也还是个要人疼的小姑娘啊。」

语气里藏满了温柔和宠溺。

「慕云中……」我将头埋在他怀里,声音哽咽着叫出他的名字。

感受着耳边传来他心脏跳动的声音,我终于懂了今日出事后,他紧紧抱着我时,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为什么没有再娶?」我听到我声音哽咽的说出这句话后,抱着我的人猛地一愣,随后低下头,目光震惊地看着我。

「娉娉?」

对上他的目光,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

是发丝凌乱,双目泛红,哭得不能自已的我自己。

「为什么……在我死后,你没有再娶?」

我与慕云中幼时相识,那时候,他还是四皇兄的伴读。

一次宴会上,我与四皇兄走散了,冬日路滑,我一时不小心落入湖中。

那时正是寒冬腊月,宫中的湖为了方便观赏,都是从城外引进来的活水,我落入湖中,只觉得刹那间寒冷刺骨,原本还在挣扎的双手很快就没了力气。

被救上岸时,我几乎快冻得快要失去知觉。

抱着我的人也没好到哪儿去,明明身子都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了,还是紧紧将我抱在怀中。

「云中!」我听到远处传来四皇兄紧张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迷迷糊糊地张开眼,正巧此刻碰上天空中的乌云散开,一缕冬日暖阳洒落下来,将上方抱着我的人照了个清楚。

是四皇兄的伴读,武安侯府的大少爷,慕云中。

他冻得牙齿都在打颤,看到我睁开眼,却还是朝我抿唇笑了笑。

「公主,无事了。」

话音落下,我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母后宫里,身旁是正在给我诊脉的太医和一脸焦急的母后。

看到我醒来,母后很高兴,连忙扶我起来喂了几口温水,又问我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哥哥呢?」我声音沙哑地问道。

「放心吧,你四皇兄好着呢,他可担心你了,老早就在外面候着了。」母后以为我是在问四皇子,连忙派人去外面唤四皇子进来。

「不是……」我说不了太多话,只觉得每说一个字,嗓子都疼得要命,但我心里挂念着那个少年,还是强忍着疼继续问道:「云中哥哥……他还好吗?」

救了我的慕云中,他还好吗?

母后与太医对视一眼,太医退了下去,母后这才看着我,叹了口气。

「那孩子原本便身子骨弱,此番为了救你又跳下湖,寒冬腊月的天气,湖水又那般冷,把你送回来后不久,他也晕倒了,现下还发着高烧未醒呢。」

我顿时就眼眶一红,心里无比难受愧疚。

慕云中身子不好这件事不是秘密,从他第一天进宫来给四皇兄当伴读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无论何时,他的脸色看起来总是比旁人要白一些。

每每四皇兄去上骑射课的时候,不能骑马的他就会坐在一旁,拿着一块木头雕刻。

有一次我偷偷躲在角落里看他,只见他手上动作娴熟,不一会儿就雕出一只小兔子。

我看得心痒痒,不自觉地朝他那边走进了两步,谁料他突然回过头看着我,脸上是洞察一切的笑容,「公主想要吗?」

我被吓了一跳,可转念一想,我可是尊贵的公主啊!

于是我小脸一扬,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你想把小兔子送给我吗?也行,那我就收下了。」

说着我就想伸手去拿。

「哎,不给。」他只比我大三岁,却足足比我高了一个头,轻而易举地将手往上一抬我就够不到了。

我气呼呼地抬头看着他,正想要说话,他就冲我灿烂一笑,「公主叫我一声云中哥哥,我就把小兔子给你怎么样?」

怎么样?不怎么样!

我自小受宠,还没受过这种委屈,自认是不愿意叫的,可奈何——

「公主叫一声云中哥哥,不仅有小兔子,还有小猫小狗和小鸭子,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雕出来。」

可恶,被狠狠地拿捏了!

「云……云中哥哥。」我不太情愿地叫了一声,得到了慕云中开心的回应。

「哎,公主妹妹。」他笑着将手上的小兔子递给我。

「以后还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呀。」

大概是那日午后的阳光太过温暖,又或者是木头雕刻的小兔子太过可爱,我慢慢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和他聊了起来。

我像只欢快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从中午吃了几块点心,聊到母后新做的漂亮裙子,再到御花园哪个角落里的绣球花开得最好看……

直到四皇兄练完骑射回来,才发现我和他的伴读已经玩儿到一块儿去了。

「你倒是会挑人啊,也就云中脾气好,可以听你叨叨一下午。」话是这么说,四皇兄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眼神里满是宠溺。

我正想说我才没有欺负他,是他自愿的,就听到慕云中语气带笑地说道:「公主殿下很可爱。」

他夸我可爱耶!

我得意地朝四皇兄哼哼两声,连眼神都带上了一丝得瑟。

你看,我就说是他自愿的吧!

也就是那次之后,我才和慕云中熟悉了起来。

我知道他是武安侯府的大少爷,知道他还有个天生眼盲的幼弟,知道他从出生便身体不好,需要好好养着,知道他因为不能骑马射箭,所以格外喜欢木工和机关,尤其擅长弓弩。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为了救我,在寒冬腊月的天气,跳下湖中。

那次之后,他的身体便更加不好了。

我心里愧疚,所以总是在他入宫时对他很好,好到连四皇兄都吃醋了。

直到武安侯夫妇战死的消息传来,我匆忙赶到武安侯府的时候,正巧碰上武安侯夫妇的遗物被运回来。

我看着慕云中牵着幼弟的手,红着眼眶看着眼前的父母遗物,死死咬住下唇。

「云中哥哥……」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这种时候,好像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娉娉……」他看向我,眼神无比悲伤,却又强忍住眼泪,不敢让它掉下来。

「我以后……再也没有父亲母亲了……」

老天爷总是这么残忍。

这么好的慕云中,却没有被命运善待。

我紧紧抱着慕云中,回想起刚才梦中的种种,只觉得心疼到无法呼吸。

为什么没有再娶?为什么会孤单一个人?为什么午夜梦回间睡不着的时候,总是会一个人走到花园里,愣愣地望着这颗桂花树发呆?

我有好多好多的疑惑,可是临到开口,却只剩下心疼。

「娉娉……为什么这么问?」慕云中看着我,语气有些颤抖。

「慕云中,我刚刚做噩梦了。」深吸一口气,我宁愿刚才看到的种种,都只是一场噩梦。

「梦里,我在参加完荷花宴回来的路上……被人杀害了。」

最后那句话说出口,我明显感觉到慕云中抱着我的手微微收紧。

「可是在我死后,你并没有再娶,反而是一个人留在公主府。」

「我的鬼魂被困在公主府里,看到你夜夜失眠时,都会来看这颗桂花树。」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里很复杂,有惊讶,有紧张,还有许许多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为什么没有再娶?」

明明我们的婚姻,只是一场各持所需的交易。

明明我以为,这段感情从始至终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可是梦里,在我死后,慕云中却一直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点着灯笼来到花园,度过无数个漫漫长夜。

「娉娉,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慕云中终于像是接受了现实,长叹一口气,他有些无奈地笑着看着我。

「倒是我想问你,是不是做噩梦了,都看到了什么?」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凶巴巴地看着他,「为什么没有再娶?明明当初说好了这只是一场交易,咱们各持所需,既然我死了,你完全可以再娶,没有人会为难你,母后也会理解你的。」

这场梦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深刻了,梦里的我的鬼魂被困于公主府里,眼睁睁地看着慕云中一个人在这儿度过了七年。

我心疼他的孤苦,惊讶于他的变化,疑惑他为什么没有再娶,可是除开这一切之外……

知道他一直没有再娶时,我的心底里,竟是有一丝雀跃感的。

「是啊,你说的有道理,可是……」顿了顿,他移开了目光,看着桂花树下的影子。

「可是那样的话,我问心有愧。」

我问心有愧。

一句话,让我再次红了眼眶。

而他却继续往下说道:

「我知道你提出和我定亲,不止是为了摆脱肖晟的追求,还是你是害怕我父母双亡后,武安侯府门楣没落,我和远山无父无母受人欺负。」

「我也知道你是心疼我的身体,不愿我太过操劳,所以才处处顺着我,给我撑腰,连带护着整个武安侯府,让远山这个武安侯不至于被人看不起。」

他越说声音越温柔,到最后,他再次转过头看着我,眼里仿佛有点点星光闪烁。

「你说,这样好的宋锦书,我又怎么能负她?怎么敢负她啊?」

「可是……」我被他说得愣住了,只好语气喃喃的重复刚才的话,「可是我们的婚约,原本便是假的啊。」

「我知道,可我当真了。」说到这儿,他突然又理直气壮了起来。

「你说我趁虚而入也好,说我顺势而为也罢,总之,既然是陛下亲自赐婚,既然咱们俩已经成亲了,那我们便就是夫妻了。」

说罢,他看着我,又笑了。

「娉娉,你可能不相信,但我其实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喜欢你。」

失眠了。

没出息啊宋锦书!

不就是多年暗恋一朝成真吗?

你可是公主!全京城最尊贵的女人!

不就是个慕云中吗?

额,等一下,好像对待慕云中,也不能用「不就是」这几个字来形容。

那可是从小就天资聪慧,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哪怕是身体先天不足,也照样锋芒不输四皇子的慕云中!

是长得好看,脾气也好,还会给我雕小兔子的慕云中!

想我宋锦书这一生积善行德,虽然身为公主,但却从未做过任何坏事,也从未害过任何人。

所以这么好的慕云中,是我应得的。

没错!

「想什么呢?」慕云中突然把头凑过来。

!!!!!

「你你你,你先离我远点!」突然凑得这么近,是要撞进我心里吗!

我立马往里面移了移,也幸亏床够大,睡两个人也还有多余的空间。

「这,这才刚刚互通心意呢,你说要同睡一张床也就算了,但是你,你不要一下子就靠这么近啊!」

现在就靠这么近,下一秒是不是就要亲上来了!

不可以,得矜持。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下意识地看向慕云中那颜色略微有些淡的薄唇。

也不知道亲上去是什么感觉……

矜持!!!

「你脸红什么?」慕云中笑着看着我,那张漂亮的薄唇一开一合,看起来更加诱人了。

「我我我,没什么,我就是有点热!」我一边说一边掩饰性的掀开了一点身上的被子。

夏日天热,我睡觉时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寝衣,布料也是轻薄透气的布料,所以此时一掀开被子,倒是显得……有些衣衫不整。

我一时盖上也不是,不盖也不是。

慕云中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我,只是视线落到领口的位置,眼神开始变得幽暗。

「那个,云,云中哥哥……」我犹豫了半响,终于下定决心。

「能,能亲一下吗?」

呜呜呜,对不起,但是孩子真的馋了好久了。

既然都是夫妻了,既然也都心意相通了,亲一下,就亲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吧?

孩子都乖乖叫哥哥了,就亲一下吧!

这样想着,我发现我竟然不由自主的把最后一句内心想法说出口了。

「嗯,娉娉说得有道理。」慕云中假装思考了一下,表情认真的点了点头。

「云中哥哥也觉得,乖孩子应该有自己的奖励。」

那就?

我的眼神里顿时就有了一丝小期待。

再然后——

我就被吃干抹净了。

「云中哥哥……呜,等一下……」

「乖孩子,放松些……」

「姑姑今日可是身体不适?」第二天吃午饭时,宋雁回突然说道。

「没,没有啊,怎么了?」我被吓了一跳,端着碗眼神心虚地看着他。

「雁回今日一早想去找姑姑一起吃早饭,结果姑父说您还在睡,可我分明记得,自雁回搬来公主府这几日,姑姑从来没有睡过懒觉。」

说着,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慕云中,又看了看我后,突然恍然大悟。

「哦,雁回懂了。」

!!!

你懂什么了!你不懂!也不许懂!

「不……」

「姑姑定是昨日被吓着了,所以晚上没睡好吧?姑父也是,竟然只顾着审问刺客,都没有好好安慰一下姑姑。」

说完,宋雁回疑惑地看着我,「姑姑方才说『不』什么?」

「不——不得了啊,这都给你猜到了!」临到嘴边的话突然又转了个弯,我面带微笑地夹了个鸡腿到宋雁回碗里,只觉得人生之大起大落也不过如此。

「咱们雁回,可真是知道心疼姑姑啊。」

宋雁回笑眯眯地夹起鸡腿啃了一口,说了一句「谢谢姑姑」。

原本话题到这里便可以结束了。

但架不住某人无从发挥的炫耀心!

慕云中放下粥碗,眼神轻轻瞥了一眼宋雁回,轻笑一声,「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好好安慰你姑姑?」

「以我对姑父的了解,姑父肯定又是审问到后半夜。」宋雁回十分笃定地看着慕云中。

「那时候姑姑都睡了,姑姑和姑父不是一直都在分房睡吗,难不成后半夜姑父还去姑姑房里,把她叫醒了安慰?」

「哼,分房睡那是以前。」慕云中说到这儿,一贯淡然的眼神里竟多了一丝小得瑟,「从昨晚开始,我和你姑姑就是同睡一张床了,夫妻关系好得很。」

闻言,宋雁回一时无语凝噎,然后转过头看着我。

「姑姑,姑父他这是在炫耀吗?」

「……是吧。」我被看得不好意思,又看了一眼慕云中。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熟悉视线,我下意识就想起了昨晚,顿时又觉得耳根开始发烫。

「不,不确定,再看看……」

吃过午饭后,宫里来人,宣我和慕云中一起进宫。

我一下子就猜到估计是因为昨天的事。

我下意识地看向慕云中,他正吩咐人去后院柴房,把昨天活捉的那几个刺客也一起带上。

那几个刺客经过一晚上的审问,现在一个个状态都不太好,身上的衣服虽然明显是换过的,但是也还是能看到脖子上的红痕,像是被麻绳捆绑过的痕迹。

我假装没看到,就好像昨天晚上,在桂花树下看到慕云中的时候,我明明瞟到了他衣角上被溅到的血迹,却还是没有开口问什么。

不问,便不知。

察觉到我在看他,慕云中回过头,冲我一笑。

「没事,别担心,接下来交给我便好。」

我点了点头,带着宋雁回一起坐上了马车。

到了皇宫,下人才刚刚进去通报呢,就听到里面传来父皇的声音:

「你说说老四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你妹妹去你府上参加宴会,你就不知道派几个人护送他们回府吗?」

接着是四皇子宋戚回话的声音:「父皇教训得是,是儿臣疏忽,下次定会多派些人护送锦书回府。」

待我走进大殿,正好对上宋戚朝我看来,看到我毫发无伤,他嘴角的笑容更深,「锦书来了。」

「给父皇母后请安。」我先是朝着上座的二人打了招呼,然后才看向下面的三个人。

「三皇兄,四皇兄,五皇兄安好。」

今日这人倒是来的挺齐啊。

我下意识瞟了一眼慕云中,只见他面色如常地和三位皇子打了招呼,完全看不出他究竟知不知道谁是凶手。

「娉娉快快过来,给父皇母后好好看看。」皇帝看到我,立马把我叫到跟前,母后也担忧的看着我。

我走上前,笑着握住母后的手,「父皇母后,儿臣无事呢,云中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后,立马就让人去武安侯府送信了,武安侯府的侍卫个个都是精锐,这不,还活捉了几个刺客呢。」

「好,云中这次做得好,不愧是武安侯府出来的!」皇帝闻言,倒是十分赞赏地夸奖了慕云中。

「陛下过奖了,臣也只是担心娉娉出事。」慕云中笑着说完这句话,明显父皇母后看他的眼神都更加满意了。

我抿了抿唇,小声提醒道:「父皇,云中昨日审问刺客审了许久呢。」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快快让人把刺客带上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天子脚下刺杀朕的公主。」

此话一出,我瞟了一眼下首的三位皇兄,只见三位皇子现下皆是面色如常。

然而等到其中一个刺客被压上来的时候,我敏锐的察觉到三皇子的脸色微微一变。

这一反常举动自然是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四皇子似乎是毫不意外,脸上表情淡定,五皇兄似乎是没想到,眼神有些诧异,皇帝眉头紧皱,眼神犀利地看向三皇子。

接着,还没等其他人开口,慕云中上前一步。

「陛下,娘娘,经过云中昨夜的审问,现下已然知晓昨日刺杀娉娉的刺客们的背后主谋是谁了。」

说罢,他看似轻轻一挥手,仿佛是随手一指,却又一句话给人定了罪。

「那便是——三皇子宋煜。」

毫不意外的一句话,但是却还是在大殿内炸开了锅。

「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平日里最疼爱娉娉这个妹妹了,怎么可能会派人刺杀她呢!」三皇子立马大声喊冤。

但是下一秒,慕云中让人取出了刺客嘴里的布团,刺客立马跪地高呼道:「三皇子殿下,属下可是跟在您身边三年的侍卫啊,您不能因为眼下事情败露,就弃属下于不顾啊!」

三皇子见状,神色慌张:「放肆!本皇子身边的侍卫多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未本皇子办事!」

「三皇子殿下,属下一直对您忠心耿耿,您这样未免太让人寒心!」那刺客难以置信地看着三皇子和他撇清关系,冷笑一声后,他开始语出惊人。

「这宫中谁人不知三皇子您生母出身卑微,为了得到皇后母家的支持,您在讨好六公主这件事上费劲了心思,谁料六公主根本不买账,您怕得不到皇后母家的助力,所以才暗下杀手。」

「皇后膝下只有六公主一个子嗣,六公主若是死了,三皇子您自然可以借机趁虚而入,得到皇后的支持……」

「你放屁!」三皇子气得恨不得上去亲手了解了刺客,谁料却被慕云中的人拦下,他双目怒视着慕云中,突然冷笑道:

「好你个慕云中,是不是你教这刺客这么说的?我说你一个病秧子是怎么能够预料到有刺客,还让人提前埋伏好的,敢情这就是你与人计划好,要栽赃陷害本皇子是吧!」

「三皇兄慎言!」还没等慕云中开口,我就先站了出来。

然而还没等我想好要怎么把慕云中摘出去,那刺客原本就因为昨夜的严刑审问对慕云中怀恨在心,眼下听三皇子这么一说,他眼珠一转,立马又返水了。

「对!这其中还有驸马爷的手笔!就是三皇子与驸马爷勾结,想要杀了六公主,这样驸马爷也能独吞公主府的家产,三皇子还能得到皇后的支持!」

「放肆!」我一声怒吼,跟在身后的书画立马上前,狠狠地甩了刺客一巴掌。

「啪!」这一巴掌扇得响亮,不仅刺客被打得偏过头去,也让在场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

而我则是冷笑一声,望着眼前的刺客,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这宫里宫外谁人不知,本宫的驸马最是柔弱不过的一个人,你哪儿来的熊心豹子胆,竟然污蔑他谋害皇兄!」

此言一出,大殿内安静地连一根针落下都能听见。

我环视一圈,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复杂,连宋雁回的脸上都露出了熟悉的无语。

「娉娉……」身后的慕云中语气里有一丝纠结,我回过头看着他,语气里还带着一丝未散的怒气。

「怎么了?我说错了?」

对上我犀利的目光,慕云中眨巴了两下眼睛。

随后在我的注视下,他微微一笑,妥协了。

「嗯,公主殿下说得对,我柔弱不能自理。」

最后的结果是因为证据不足,三皇子宋煜被判暂时在府内监禁,禁止探视,一切等调查结果出来后再做定论。

经此一出,皇帝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结束后留下了另外两位皇子单独谈话。

而我也被母后留下来单独谈话。

「你这丫头,这次可吓死母后了。」皇后牵着我的手,眼神担忧,「还好这次云中早有准备。」

「母后无需担心,云中厉害着呢!」我说到这儿没忍住笑了,回想起昨日的经历,也觉得真是无比惊险。

「对了,母后您是不知道,昨日关键时刻,还是云中之前送儿臣的弓弩派上了大用场呢!」

「你们小两口都没事就好,母后只盼你们平平安安就好。」皇后闻言也终于放心了一些。

接着她又笑着说道:「云中那个孩子是你自己相中的,母后原本还担心云中身子弱,护不住你,还要你反护着他,今日一见,你俩倒是还互补了。」

「嘿嘿,可不是吗。」我乐呵呵一笑。

「放心吧,这次的事情本宫会让你外祖家好好查查的。」说到这儿,皇后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虽说目前刺客一口咬定是宋煜指示他,但本宫好歹也算是看着你们几个长大的,宋煜的脾气随了他那小户出身的母妃,自幼便胆小,便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做不出行刺你的事来。」

「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即便是早有预料,我也不得不感叹一句不愧是母后,料事如神。

「母后英明,儿臣也觉得这事有蹊跷,三皇兄充其量也就是有贼心没贼胆,儿臣也不信他能做出这种事来。」

但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那还真不好说。

父皇已入中年,但却迟迟未立储君,朝中对此早有争议。

三皇子虽母家出身卑微,但他母妃却一直都很受宠,父皇对他也十分宠爱,导致朝中有不少大臣支持他,其中最首当其冲的便是靖南王肖家,肖晟也因此与三皇子交好。

四皇子的母妃云贵妃出身高贵,虽不怎么受宠,但毕竟背后还有颜家撑腰,四皇子有这样一个外祖家,再加上自己也争气,朝中也有不少人支持他。

原本这二人应该是旗鼓相当,甚至因为三皇子得圣宠,所以还略胜一筹。

但是眼下三皇子出事后,朝中的风向怕是也要变了。

事关我这个嫡出公主,不论父皇再怎么宠爱三皇兄,便是顾及到我身后的皇后母家,他都不可能再立三皇子为太子了。

如此看来,最后的得利者,倒是我那温文尔雅的四皇兄了。

回府的马车上,我看了一眼乖巧吃着糕点的宋雁回,又看了一眼心情颇好的慕云中,还是有些疑惑。

「这次的刺杀,幕后真凶真的是三皇兄吗?我怎么觉得不像。」

「嗯,确实不像,他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慕云中点点头,对我说的话表示赞同。

「那刺客也是真凶早就安排好的吧?目的就是故意栽赃陷害三皇兄?」

「可能是吧。」慕云中见宋雁回吃得香,也拿起一块糕点递到了我手里。

「你不是昨天审问了老半天吗?那刺客没说实话?」我接过点心咬了一口,感觉有点噎得慌,一旁的宋雁回见状,立马给我倒了杯茶。

「说实话了啊,确实就是三皇子指使的,只不过他口中的这个『三皇子』是不是真的三皇子,就没人知道了。」慕云中满意地看了宋雁回一眼,对他的有眼色表示十分赞赏。

「什么意思?你是说有人假传三皇兄的旨意,诱导他的人来刺杀我?」我囫囵吞枣的喝下一整杯茶,因为喝的太快还差点被呛到。

「不知道。」慕云中摇了摇头,掏出帕子替我擦干了嘴角的水渍,「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即便是前世,我也并未查出真正的幕后真凶是谁。」

此言一出,一旁正在喝水的宋雁回也被呛到了。

「姑父?」他震惊地看着慕云中,又看了看我。

两相对视之间,我这才意识到我好像忘了什么。

这孩子从云中落水那天就突然追来了公主府,一开口连句话都说不清楚,还被慕云中吓哭了,以及他和慕云中之间,那毫不陌生的娴熟感。

再回想到梦里,慕云中被公主府的下人称为摄政王……

这孩子原来就是未来的皇帝吗!

「姑姑……也是重生吗?」回过神来,就见宋雁回表情复杂地看着我。

然而还没等我开口解释说不是,就听到他继续说道——

「看着不像啊。」

我:?

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可以说脏话?

你骂谁是傻子呢!

我正想教训一下小朋友,不要因为是未来皇帝就这么胆大妄为,你姑姑永远是你姑姑……

然后就突然反应过来慕云中刚刚说了什么。

「你是说,连你前世都没能查到我是谁害死的?」我震惊地看着慕云中。

「是。」说到这个,慕云中眼神一瞬间变得有些晦暗。

「前世你死后……我颓废了一段时间,再之后皇后娘娘查出刺客可能是三皇子的人之后,一气之下便动用了母家的势力打压三皇子,三皇子因此落败于储位之争。」

「我当时根基尚浅,武安侯府也早已落魄,即便是想帮你复仇,也是有心无力。」

「皇后娘娘是个聪明人,后面冷静下来后也猜出来幕后真凶可能不是三皇子,但是你当时已死,随同你一起去参加荷花宴的下人也都被灭了口,刺客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于是我们便只好一边背地里调查,一边试图把持朝堂。」

「雁回是你大皇兄的孩子,论地位是陛下的皇长孙,自然有资格继承皇位,于是我们便一边调查真相,一边扶持雁回上位。」

「雁回很争气,最后确实坐上了皇位,但是时间过去越久,案件调查起来越是艰难,真凶明显是早有准备,能调查出来的所有证据都是指向三皇子的,所以直到雁回登上皇位,我们也未能找到真凶。」

听着慕云中语气低沉地将前世的事情娓娓道来,再回想起梦里无数个夜晚,他一个人在公主府里提灯夜游的落寞,我顿时又开始心疼了。

「好了好了,咱不提伤心事了,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咱们今生还好好的,那个躲在暗处的真凶迟早也会被我们抓到的!」

慕云中闻言,笑着伸出手轻轻捏了捏我的脸,轻声说道:「娉娉说得对,真凶迟早会被我抓到。」

「总之幸好,你今生无碍。」

这次过后,父皇开始大力栽培剩下的两个皇子。

本就十分优秀的四皇子对此自然是应对自如,而沉迷音律无心朝政的五皇子却是苦不堪言。

天气逐渐变热,按照往年的规矩,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要去行宫避暑的。

果然没过几日,宫里来信,圣上携众妃嫔一起去行宫避暑,公主与驸马也一同前往。

只不过这一次,大概是因为最近四皇子宋戚在朝堂上频频出彩,皇帝下令让四皇子留下监国,五皇子辅助。

在行宫的那一个月,我闲来无事,便每天都带着宋雁回去皇帝面前晃悠。

久而久之,懂事又聪明的宋雁回成功博取了皇帝的喜爱。

皇帝似乎是才注意到了他还有个皇长孙,再联想起我那英年早逝的大皇兄,他也对这孩子有了几分怜爱,偶尔还会亲自教导他的功课。

在加上有我和母后在一旁附和,一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了小皇孙殿下聪明伶俐,陛下十分宠爱。

而慕云中却好似每天都很忙,武安侯府的书信每隔一日便会送来,将京中的消息也一并带来。

据说,四皇子治国有方,以德服人,深受大臣们的爱戴。

而与之相比,五皇子实在是不堪重用,完全不是管理国家的这块料。

眼看着四皇子在朝中的口碑越来越好,终于,到了我们回京的日子。

回京当天,四皇子宋戚携朝臣在城门口亲自迎接,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初显皇储风范。

我悄悄看了一眼皇帝,只见他虽然面上在笑着夸奖四皇子能干,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牵着慕云中的手上了回宫的马车。

马车上的气氛不知为何莫名地有些安静,临到皇宫了,慕云中突然开口对我说道:「娉娉,待会儿宫宴时牢牢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我怕有人要按耐不住了。」

我被他的话惊得一愣,再联想到这些天武安侯府送来的那些信,只觉得心里顿时一凉。

「所以……是四皇兄吗?」

慕云中不说话了。

下一秒,马车停靠在皇宫门口,

我掀开帘子,看着眼前巍峨的宫墙,只觉得心里越来越闷得慌,好像即将有什么大大事要发生。

「雁回,待会儿保护好你姑姑,不要离开她半步。」下马车前,慕云中嘱咐了一句宋雁回。

得到宋雁回肯定的回答后,他跳下马车,笑着朝我伸出手。

「娉娉,下来吧。」

牵上他的手,他稳稳地将我从马车上扶下来,随后俯下身,轻声在我耳边说道:「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眼前是歌舞升平的宴会,我看着面前的精美佳肴,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目光环视一周,坐在上首的皇帝和皇后正笑意盈盈的一同举杯,再往后,各宫妃嫔们也争相斗艳,只不过这其中却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云贵妃呢?今日父皇回宫这么郑重的场合,她怎么不在?」

之前去行宫避暑时云贵妃便称病没有去,可是今日这么热闹的场合,即便是身体抱恙,多少也该露下脸吧?

「回公主,云贵妃那边昨夜请了太医,说是贵妃头疾发作,目前还不能下床。」书画小声凑到我耳边说道。

「哦?这么巧?」我挑了挑眉,又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宋戚。

他正与下首的丞相相谈甚欢,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完全看不出异常。

于是我转过头去问慕云中:「云中,你觉得贵妃娘娘是真的头疾发作了吗?」

慕云中轻声一笑,端起面前的酒杯轻抿一口,「这谁知道呢。」

我正想开口说话,这时一个宫女端着酒壶从我身后经过,一个不小心,竟将酒壶打翻泼了我一身。

「娉娉!」慕云中立马将我拉到他怀中,然后冷声对着那宫女说道:「你是哪个宫的宫人?怎么这般毛手毛脚!」

那宫女被吓得立马跪地求饶:「公主殿下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是云贵妃娘娘宫里的宫女。」

这倒是巧了。

刚刚还在提起云贵妃,这会儿云贵妃宫里的宫女就泼了我一身。

大概是动静闹得有点大,宴会上的其他人也都闻声看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看向宋戚,只见他看到地上跪着的宫女后,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随后开口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公主殿下去换身干净的衣服,母妃宫中怎么会有你这般蠢笨的宫人!」

此言一出口,我明显感觉到慕云中抱着我的手明显收紧。

「是,四皇子殿下。」那宫女连声附和,然后转过头看着我说道:「公主殿下您请随我来,奴婢这就带您去换身衣裳。」

宫女的眼神清澈又害怕,仿佛真的在担心被四皇子责怪。

去还是不去?

我看着默默攥紧了拳头的慕云中,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紧紧抱着我的手。

「没事,云中。」我轻声说道,「我去去就回,你就在这儿好好照顾父皇和母后吧。」

眼下还不知道宋戚想要做什么,万一出事,保护父皇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三皇子宋煜已经被监禁,我的存在对宋戚构不成任何威胁,即便这宫女是他故意安排的,我应该也不会有性命危险。

更何况此刻我的袖子里,还藏着下马车前,慕云中塞给我的一把匕首。

那把做工精致的弓弩因为不方便携带,被我落在了马车上,但是对付一个小宫女,一把匕首足矣。

再怎么说这里也是皇宫,她不敢真的把我怎样。

「好。」许久,慕云中放开我。

「雁回,好好跟着你姑姑。」他看了一眼一旁的宋雁回,明明语气一如往常,但是与他对视的宋雁回却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立马放下手中的筷子。

「是,姑父。」宋雁回连忙走过来跟在了我身后。

直到我跟着那宫女走出宴会大殿,宋雁回都还牢牢地抓着我的袖子。

我看到他这副样子,只觉得有些好笑,「雁回很怕姑父?」

「……」宋雁回不说话,但是眼神明显告诉了我答案。

「为什么?姑父是不是欺负你了?」

宋雁回还是不说话。

「没事崽啊你别怕,姑父要是欺负你,你可以偷偷和姑姑说。」说到这儿,我已经完全玩心大起,伸手捏了捏宋雁回的脸。

宋雁回被我捏着脸,这才不情不愿地说道:「……没有,姑父待我很好。」

嘿,小家伙。

我没忍住笑了。

途经御花园的凉亭时,我这才看到里面竟然站着一个老熟人。

「肖晟?你怎么在这儿?」收起脸上的笑意,我满脸警惕地看着他,跟着我的司画见状,也立马护在了我身前。

肖家一向和三皇子交好,三皇子被监禁之后,肖晟也老实了不少。

今日宴会镇南王倒是携家眷前来参加了,但是刚刚在席间却并未见到肖晟的身影,我还以为他今日没来呢。

「宋锦书,别来无恙啊。」肖晟看到我,倒是笑了,随后朝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神,那宫女竟然一个箭步就冲上来就将司画打晕了。

「你这是做什么!」眼看着司画昏倒在地,我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

看着眼前明显不似常人的宫女,又回想起她的身份,我只觉得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这些日子围绕在我脑海里的疑惑突然就有了答案。

为什么刺杀我的幕后真凶可以驱使三皇子府的人,还不被任何人察觉?

自然是因为,他原本就与三皇子私交甚好,以至于他栽赃陷害起来也是得心应手,连三皇子本人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而肖家在朝堂上又一向都是三皇子派,谁能想到世子肖晟竟然背地里站队了四皇子,甚至利用了他和三皇子的这段关系,反过来陷害他呢?

「好你个肖晟!竟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我气得没忍住破口大骂。

「哟,倒不算太笨嘛。」肖晟被我这般骂,反而还很开心地笑了,「我原以为你和你那个三皇兄一样,是个头脑简单的,现在看来,你倒是比他聪明多了。」

说着,他朝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便扛起昏迷的司画乖乖退了下去,随后肖晟一步步朝我逼近,我护着宋雁回连忙往后退,直到身后抵上凉亭的柱子,彻底没了退路。

「行了宋锦书,别白费功夫了。」他伸手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阴森可怖。

「怎么说咱们也是青梅竹马一场,上次是我对不住你,原本以为你四皇兄是想做做样子,然后栽赃嫁祸给三皇子,没想到他竟真的下了狠手,也算是我一时失策。」

「你说说你,当初要是好好嫁给我,不就没有现在这些事儿了?」

「你四皇兄想要皇位,我父王想要权势,但我不一样啊,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你要是愿意嫁给我,我老老实实当你的驸马也不是不可以。」

「可谁让你眼瞎啊,竟然看上了慕云中那个病秧子。」

「本世子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说着,他凑近了身子,四目相对之间,我看到了他眼里的不甘心与扭曲。

「宋锦书,我给你机会,你要是现在说选我,我保证留你一条性命,你母后也可以平安的安享晚年。」

「肖晟,你这个疯子。」我恶狠狠地瞪着他,完全不想回答他的话。

肖晟冷笑一声,正想上手摸我的脸,却突然脸色一变,随后惨叫一声。

我向他身上望去,只见他左边大腿上赫然插着一把簪子。

簪身已经完全插入他的肉里,顿时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周围的布料。

肖晟疼得眉头紧皱,目光狠狠地看向了导致他受伤的罪魁祸首。

正是刚才一直假装害怕,被我护在怀里的宋雁回。

他不知何时从我头上拔下了那把簪子,刚刚趁肖晟不注意,用尽全力将簪子插进了他的大腿。

「离我姑姑远一点。」小小的少年,五官都还略显稚嫩,目光却依旧紧紧地瞪着肖晟,手里还攥着不知何时从我袖子里摸出来的匕首。

「小崽子,倒是忘了你。」肖晟没想到竟被一个小孩子见了红,看像宋雁回的眼神像是恨不得生吃了他,抬手便是一巴掌扇了过来。

宋雁回正想伸手去挡,就被我紧紧护在了怀里,我抱着他飞快地翻身在地上一滚,趁着肖晟褪受了伤行动不便,我夺过的宋雁回手里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在肖晟肚子上来了一刀。

几滴鲜血溅到了我脸上,温热的,带着一丝腥甜的气息。

我看着肖晟眼中的难以置信,竟突然有些想笑。

「看到了吗肖晟?在你眼里华而不实的匕首,也是可以伤人的。」我眼看着他快要撑不住身子,于是毫不留情地将匕首抽出,任由他向后倒去,眼神冷漠。

「本宫可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就凭你,也配?」

肖晟倒在地上,一边口吐鲜血,一边眼含不甘地看着我。

「宋锦书,是我小瞧你了……」

还没等我再动手,宋雁回上去就是一脚,狠狠地踢在了他受伤的位置。

眼看着肖晟疼得几乎昏厥,却依旧强忍着伸出手,用力拽住我的衣角。

「宋锦书……我劝你最好现在立马离开皇宫,不然待会儿事成之后,你那心狠手辣的四皇兄可不一定会放过你……」

「谢谢忠告,本宫知道该怎么做,就不劳烦肖世子操心。」我一边说一边踢开他的手,掏出帕子擦干净了脸上了血迹,又将匕首擦干净。

肖晟急了,像是真的在担心我的安危一般,「宋锦书,宋戚可没我这么好对付!保命要紧,你别执迷不悟!」

「本宫知道。」我冷笑一声,将匕首重新放回了袖子里。

「但是本宫偏不。」

我并不是什么傻子,知道蛇打七寸的道理,宋戚明显是早有准备,我既便是现在回到宴会厅里,说不定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是在外面就不一样了。

这后宫里,可还有一个四皇子在乎的人。

为什么一直称病,为什么突发头疾,我可不信这真的是巧合。

「走,雁回,我们去云贵妃宫里。」

四皇子逼宫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与云贵妃坐在一块儿喝茶。

从进门看到云贵妃起,我就知道一切都是宋戚的计谋。

云贵妃根本没有生病,甚至在看到我来之后,脸上还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身边的宫女估计是受到过宋戚的嘱咐,看到我后脸色一变就想出去报信,而云贵妃却伸手拦住了她。

「娉娉今日怎么这般狼狈?」她看着我身上的衣服,笑得一如往常,「快快去换身衣裳,再来和云娘娘好好喝杯茶吧。」

云娘娘是我对云贵妃的昵称,因为母后与云贵妃交好的缘故,我从小也十分亲近云贵妃。

「云娘娘不问我为何而来?」我一边说,一边伸手摸上了我袖子里的匕首。

「有什么好问的?待会儿不就知道了。」云贵妃依旧是笑着,却像是看穿了我的意图,意有所指的说道:「放心,在云娘娘的宫里,没有人敢伤你。」

不知为何,听到她这句话,我竟然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随后我又觉得讽刺。

为何都这种时候了,我竟然还是会下意识地想要相信她?

「娉娉若是不放心下人,那本宫陪你去吧。」说着,云贵妃走上前握住了我的手。

眼见身旁的宋雁回下意识地就想动手,我伸手摁住了他。

「好啊。」我看着云贵妃,决定最后再相信这个看着我长大的女人一次。

「那就麻烦云娘娘了。」

随云贵妃一起走到后殿,我看着满柜子的绫罗绸缎,最后选中了一件朱红色的骑装。

「就这个吧,行动方便。」我也没说为什么要行动方便。

「娉娉好眼光。」云贵妃似乎也不在意,反而是看着我选中的骑装,目光里透露出一丝怀念。

「这还是我年轻时,与你父皇一起狩猎时穿的骑装。」

我没心情听故事,当着她的面,快速的脱下了身上的华丽繁琐的宫装,拿起骑装就往身上套。

而云贵妃却依旧在往下说:「我出身云家,家教极严,从小上的是家族私塾,读的是《女则》《女戒》,骑马这种运动,我出嫁前是万万不敢的。」

「直到后来,我嫁给了你父皇。」

「那时你父皇还是皇子,我是他的侧妃,新婚燕尔时,他带我去骑马,我说我不会,他便手把手教我,我说我害怕,他便小心翼翼哄着我。」

「娉娉,云娘娘也曾有过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心悦的少年郎,就像你和云中一样,我当时也以为,我会和你父皇恩爱一辈子。」

话音落下,我已经换好了衣服,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我没来由得心里一疼。

「父皇一直都很敬重您。」

云贵妃却笑了。

「是啊,他一直都很敬重我,所以给了我贵妃之位,给了我协理六宫的权力。」

「可是却从未有人问过我,要的是否就是这份敬重。」

她走上前,替我整理好衣领,然后轻抚我的脸颊,轻声说道:

「娉娉,别怪你四皇兄,他过的太苦了。」

「若是生在平常人家,他也会是一个孝顺父母的好儿子,一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

「可是生在皇家,便注定了他当不了一个好儿子,也当不了一个好哥哥。」

宋戚是提着剑来找我的。

那柄剑我曾经送给他的,他及冠时的生辰礼物。

此刻剑锋上除了闪着寒光外,还带着几滴未干的血迹。

虽然不知道血迹的主人是谁,但我还是下意识心中一紧。

我握紧手中的匕首,抵在云贵妃的脖子上。

「四皇兄,别来无恙。」

「锦书,你倒是聪明啊。」宋戚看着我的眼神依旧是那么温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依旧是那个疼爱妹妹的好兄长。

「行了,别让四哥生气,四哥还能勉强留你和云中一条性命。」他语气亲昵,像是小时候同我开玩笑一般。

我虽有四位兄长,但却从小和宋戚关系最好,少时不懂事,我便唤他四哥。

可如今听来,只觉得讽刺。

「四皇兄的话,我可不敢信。」我冷笑一声,「肖晟都告诉我了,原来那次刺杀,是四皇兄的主意。」

「四皇兄既然那么早就想置我于死地,如今就别再惺惺作态了。」

话音落下,我明显感觉到怀中云贵妃的身子一抖,接着便像是难以置信般地看向宋戚。

「戚儿,你竟还做过这种事?」

面对云贵妃的质问,宋戚像是有些逃避般地躲开了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而我看到这一幕,却只觉得心中冰凉。

「云娘娘,你还不知道吧,这并不是四皇兄第一次想要置我于死地。」

说完这句话,我看到宋戚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而我则接着说道:「多年前的那个冬日,我与云中相识的那天,我因为与四皇兄走散,无意间掉落湖中,险些丧命。」

「那次,是四皇兄故意的吧?」

眼看着宋戚脸色变得难看,云贵妃也震惊地看着我。

尘封多年的秘密被揭开,哪怕是我自己,在提到这件事的事情,也是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我都看到了,我并不是一时脚滑掉入湖中的,是四皇兄你……亲手推我下去的。」

「闭嘴!」宋戚恼羞成怒就想冲过来,而我手下匕首微微一用力,云贵妃的脖子上便出现了一道血痕,他顿时又停在了原地不敢再动。

我看着他,像是在透过现在的他,回忆起曾经那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

「但是后来四皇兄后悔了,还是回来救我了,然后就恰巧看到了云中将我从水中救出。」

「我知道四皇兄是因为后悔,所以才会在母后宫里一直等到我醒来,之后我卧床养病的那段时间,你也每天都会带很多东西来看我。」

「所以我原谅四皇兄了,我不怪你了,就当是命运和我开了一场玩笑,让我因此和云中结缘。」

「可是四哥,为什么啊……」说到这里,我连语气都带上了一丝哭腔,「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要拿我的性命来嫁祸给三皇兄?我不是你最疼爱的妹妹了吗?」

「闭嘴,宋锦书!」四皇子双眼通红地看着我,眼里满是我看不懂的愤怒。

「你凭什么原谅我了?明明这么多年,我因为这件事内心饱受煎熬,我有时候都在想,要是当时狠心一点,就那么让你淹死了就好了,也好过这些年,我内心饱受煎熬,总觉得对不起你。」

「要是当年你死了就好了,宋锦书,你为什么偏偏就活下来了?」

他那么愤怒地看着我,仿佛真的希望我在当时就死去。

「凭什么你张扬明艳,活成了皇家人该有的样子,而我却从小被父皇所不喜,在父皇眼里的地位连宋煜那个傻子都不如,我那么努力,却依旧比不过你们,你告诉我,我要如何才能不恨?」

「所以……这便是四哥这么多年来,从来不叫我小字的愿意吗?」我颤抖着问出这句话,连手中的匕首都快要拿不稳了。

宋戚红着眼不说话了。

云贵妃满是心疼地看着我,似乎是想要开口安慰我。

而我却觉得一阵怒气突然涌上心头,于是想也不想地开口说道:「可是四哥有没有想过,为何我出生后,中宫多年未诞下嫡子,为何云贵妃家世显赫,父皇却独宠丽妃,为何三哥天资愚笨,父皇却照样疼爱他?」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宋戚和云贵妃都愣住了。

「宋戚,造成你所有的不甘与所有的嫉妒的原因,不过都是帝王权术罢了。」

对宠妃之子给予宠爱,对贵妃之子不闻不问,这一切的背后,无非就是帝王的权衡之术。

身在皇家,皆是身不由己,即便是真心相爱的皇帝与皇后,都还是在心里悄悄提防着对方。

「因为中宫无子,所以父皇才对我百般疼爱,因为武安侯府没落,所以父皇才轻易同意了我和云中的婚约,因为四皇兄你太过出众,所以父皇才要打压你。」

余光瞟到不远处,熟悉的银光一闪而过,我这才松开了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看着眼前因为我说的话难以置信的四皇子,眼神怜悯。

「四哥,这便是你我的命啊。」

话音落下,一只弓箭飞快从远处射来,直直地穿过了宋戚的胸膛。

那把多年未曾见血的弓弩,终究还是发挥了它最初的作用。

眼看着宋戚被一箭穿心,云贵妃疯了一般挣脱开我的双手跑了过去。

我担心不安全,伸手想要拉住她,却被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宋雁回给拽住。

接着一大群武安侯府的侍卫突然冲了进来,三两下就制服了殿内宋戚的残党。

慕云中从人群中走出的时候,身上青色的长袍已经沾满了血迹。

他三两步便快速冲到了我面前,伸手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他连语气都微微有些颤抖,像是在后怕,「你知不知道在看到昏迷的司画的时候,我心里有多害怕?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重来一次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伸手回抱住了他,用尽全力,想要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

「娉娉,算我求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嗯,知道了,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回想起方才种种,此刻一下子卸下防备,我竟觉得有些腿软。

这时不远处的云贵妃突然大叫了一声宋戚的名字,我连忙示意慕云中放开我,然后朝那边望去。

原来是宋戚快不行了。

即便是那么远的距离,但是慕云中依旧十分准确地将箭射进了宋戚的胸膛。

宋戚此刻倒在云贵妃怀里,云贵妃抱着唯一的儿子,哭得快要晕厥过去,而原本口吐鲜血的宋戚却像是回光返照了一般,伸手轻轻抚上了云贵妃的脸。

「母妃,别哭……」他目光温柔地看着云贵妃,像是在做最后的道别。

「是儿子不孝,连累了母妃……」

「四哥……」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走了过去,看着这个曾经对我百般疼爱的哥哥,「四哥放心,我会照顾好云娘娘的。」

「娉娉……」我那一贯温文尔雅的哥哥啊,到临死了,才终于叫了一声我的小字。

他眼神愧疚地看着我,伸手想要摸摸我的脸,却在半途又落了下来,「是四哥对不起你……」

我看着他的眼神逐渐涣散,到最后似乎是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微微仰起头,双目失神地望着天空。

「真的……好不甘心啊……」

我曾经最最喜欢的哥哥啊,最终却倒在了他最疼爱的妹妹面前,死在了他最爱的母妃怀里。

他聪明一生,却糊涂一时,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才二十来岁,若不是生在皇家,他本可以有无比光明的未来。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懂了云贵妃和我说的那番话的含义。

生在皇家,对我而言,对他而言,便是原罪。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慕云中设下的圈套,一步步引诱真凶入局。

从那天在大殿上对峙的时候,他就开始怀疑宋戚了。

「我与他也是少年相识,前世你死后,他也表现得和我一样悲痛,你曾经和这个哥哥关系最为要好,我不想怀疑他,再加上他做的确实干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我既便是怀疑他,也拿不出证据来。」

「前世他大抵是以为胜券在握,皇后娘娘一时悲痛下大力打压三皇子,他少了一个最强的竞争对手,五皇子又不堪重用,他只要不露出痕迹,皇位迟早是他的,可他万万没想到,我会突然振作起来,还有雁回这个漏网之鱼。」

「那日宴会回来的路上他派人暗杀你,应该也有一部分是想把雁回这个隐患扼杀在摇篮里,可惜我早有准备,他想法落空,甚至最后因为证据不足,三皇子也只是被监禁,于是他便急了。」

「而这时陛下带众人去行宫避暑,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有他外族云家的美名在外,再加上五皇子的衬托,他自然是很快就收买了不少大臣。」

「他以为他是胜券在握,但实则从陛下回京,看到他与一众大臣交好的时候,心中便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去往御书房的路上,慕云中缓缓将这些事全盘托出,该说不说,他不愧是宋戚曾经的伴读,对宋戚十分了解,宋戚的想法基本都被他猜了个八九成。

我将方才在凉亭里与肖晟的对话告诉他,他想了想,开口说道:「事实上,肖晟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前世你虽然死于暗杀,但是最后的死因却是中毒。」

听到他说起我的死因,我瞪大了眼睛。

梦里的我虽然已经鬼魂,但是关于自己是如何去世的记忆却是完全没有的。

我以为自己就是死于暗杀,说不定还死相凄惨,连个全尸都没有。

「宋戚可能是真的没想取你性命,他应该是想把你绑架回去,藏起来制造一出你已经死亡的假象,毒应该是他手下的人下的。」

「我猜测可能是因为你拼命反抗,挣扎中不小心扯掉了面纱,看到了他们的脸,他们害怕身份暴露,于是给你下了毒。」

听到慕云中这么说,我下意识地觉得没准真是这样。

毕竟,我确实不是什么老实等死的人,我绝对会想办法反抗。

「等我在城郊的破庙里找到你的时候,里面全是刺客的尸体。」

「大概是宋戚见他们竟然给你下了毒,一怒之下把他们全部灭了口,而你一个人被放在最里面的一块净地上,还剩最后一口气。」

虽然是被慕云中以猜测的口吻说出这番话,但我却能脑补出当时的画面来。

所以,我的四皇兄,其实并没有真的想要置我于死地,是吗?

眼看着就快要到御书房,我看着周围的武安侯府侍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今日来救驾的这些人,都是你父母的旧部?」

武安侯府武将出身,即便是武安侯夫妇战死,麾下也仍有旧部。

「是啊。」慕云中点了点头,随后又突然开口撒娇道:「都见面这么久了,娉娉怎么就不问问我有没有事?我身子骨这么弱,娉娉都不心疼我。」

「噗。」我没忍住笑出声来。

看着他身上被血染红的衣衫,我虽然知道他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但还是认真道:「自然是心疼你,所以才不想你的计划前功尽弃。」

「只不过看来这次,咱们小远山要立功啦?」

此时此刻,我是发自真心的为这兄弟俩高兴。

自从侯爷夫妇战死后,武安侯府没落多年,眼下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走进大殿,我见到了坐在上首的皇帝和皇后。

而在他们下面站着的,正是眼前蒙着白缎的少年,还有他身边那终日不离身的小丫鬟。

「兄长,嫂嫂。」听到动静,在小丫鬟的提示下,少年侯爷朝我们这边行了一礼。

「远山不必多礼,你今日可是功臣。」我笑着说道。

一切尘埃落定,自然是应该论功行赏了。

武安侯本就是超一品侯爵,是以对慕远山的赏赐也不得马虎,赏食邑三百户,又赐了一块江南富饶之地的封地,黄金万两,锦缎千匹,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御赐之物。

经此一事,皇帝像是幡然醒悟,于是两道圣旨下去,原本被监禁在府里的三皇子,和此刻在场的五皇子皆被封王,三日后便直接出发去封地,无召不得回京。

而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宋雁回则是成功捡漏,成了我朝第一位皇太孙。

接连几道圣旨下去,皇帝脸上已经出现了疲态,而此时皇后凑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这才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直到此时,皇帝才像是第一次正眼看慕云中,这个他曾经以为掀不起风浪的病秧子女婿。

按道理,本朝是不允许驸马在朝中任职的。

但是这次慕云中救驾有功,再加上大概是得知四皇子造反的真相后,他心中对我这个女儿有所亏欠,于是便开了金口,允许慕云中提出要求,即便是想要个一官半职,他也会应允。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满含期待地看着慕云中,其中以我和宋雁回最甚。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慕云中有多么才华出众,也没有人比宋雁回更记得他的姑父曾经是多么万众敬仰。

他的才华应该被更多人知道,他不单单只是宋锦书的驸马,更是武安侯府风光霁月的大少爷,是被无数夫子夸奖过的天之骄子。

而面对所有人的期待,慕云中却只是微微一笑,「陛下,云中少年时曾读过一首诗,如今想来,倒是想读给陛下听听。」

「哦?」皇帝来了兴致。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慕云中笑着念完了这首诗,仿佛没看到在场其他人惊讶的表情,接着往下说道:

「少时读这首诗时,我尚不能理解全意,只晓得敬佩诗人的品格高洁,不求名利,然而如今再读,却读出了不同的味道。」

「我想,或许对我而言,我的岭上白云,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人而已。」

说罢,他笑着朝我看过来。

与他眼神对上的那一瞬间,我想起了那年冬日,少年将我从冰冷的湖水中救起。

恰逢云过天晴,一缕阳光从他头顶上洒下,那般温暖,又那般耀眼。

于是我一不小心,就记了好多年。

「她是我的,心上白云。」

(正文完)备案号:YXX15Q390N8TYAX843pCNx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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