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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初想追我的时候,先找到我哥,说要当他「妹夫」……
被校花撬走男朋友,宿舍舍友居然还劝我忍了,一气之下,我决定搬去投靠我的表哥。
可到了门口,却听见他正言语激烈地在和另一个人说话。
我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分辨出另一个声音似乎是我哥从开裆裤时代起的好兄弟,如今 A 大医学院临床医学大四校草级学神——陆砚。
我哥:「陆砚!你他妈说什么呢!有种再说一遍!」
陆砚:「我说,我想当你妹夫。
「不行吗?大舅哥。」
这句话,听得我眼泪鼻涕直接吓断流了。
什么情况?!
我把耳朵贴得更紧,不肯放过一个字。
听见我哥又说:「你丫抽风了吧,小白已经有男朋友了。」
陆砚却轻笑了一声:「哦,你说那个肖仁啊……」
肖仁?
对呀,狗日的肖仁!
墙根儿听得,差点忘了自己今天为什么来了。
一瞬间,短路的大脑再次重启,我「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双手砸门,撕心裂肺。
「哥!开门!你得给我做主啊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我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眼泪飞流直下。
盛念和陆砚坐在对面一左一右,抱着胳膊看我。
「你说沈淮瑶插足,把肖仁勾搭走了?」盛念摸着下巴,一脸费解,「她居然看得上肖仁这种货色?」
「盛——念——!」我气急败坏地把抱枕砸在地上,「这他妈是重点吗?!」
「对不起。」盛念毫无诚意地道了声歉,「我只是没想到沈淮瑶眼光也这么差。」
「什么叫也?」我指着他,「你好像在影射我?」
「自信点,把好像去掉。」看戏半天的陆砚,懒洋洋开口道,「你选男人的眼光一直很差。」
陆砚这张狗嘴里,永远吐不出好话来。
我瞪着他,他也看着我,眼神毫不躲避,直直照过来。
我忽然怂了,想起刚才在门口听到的,一时间居然心虚地低下了头。
「行了,时间不早了,都洗洗睡吧。」盛念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俩一眼,正要起身,忽然又犹犹豫豫坐下,「不过,房间好像不够了啊……」
三个人面面相觑,场面有点尴尬。
我这才想起来,之前陆砚因为实习原因,好像确实跟盛念提过要搬过来合租的事情。
所以现在……
「小白睡我房间吧,总不能又失恋又睡沙发。」陆砚慷慨道。
「那你睡沙发?」盛念问。
「沙发那么小,你觉得我能躺得下吗?」
我和盛念从下到上扫了眼他的大长腿,一齐摇头。
「我和你挤一间。」他站起身,拎起脱在沙发上的外套,朝里屋走。
「等等,那让小白睡我房间,我和你挤挤不也行嘛。」盛念似乎觉得刚才的提议有些不妥,「毕竟我是她哥。」
陆砚站在他房间外,笑了一声,轻轻推开门。
门后传出一阵东西倒落的声音,地上还咕噜噜地滚出来一个篮球。
「你的房间,你确定?」
盛念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挠着头跟了上去,还不忘使唤我:「那个,小白,把餐桌上的东西收拾了。」
我擦擦泪眼,转头往餐桌方向一望。桌上摆了一瓶打开的威士忌,还剩半瓶酒。还有两只玻璃杯,里面的冰球各自融化了一半。
晚上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一想起这张床单陆砚也用过,就觉得哪哪都不太对劲。
我又翻了个身,拉上被子捂住头。
被子里残留着一股很熟悉的清新的味道,那是陆砚身上的气味,说实话,还怪好闻的。
他是因为喝了酒,才说出那种奇怪的话吧?
毕竟我和陆砚之间不对付是由来已久的。
严格来说,陆砚只能算我半个竹马。
上小学时,我家和盛念家住门对门。那会儿盛念已经是家族小辈里的模范代表,品学兼优,人人夸赞。而我却像个男孩子般天天挨揍,鸡飞狗跳。
为了近朱者赤,爸妈没事就把我往盛念家里塞,希望我能见贤思齐。
只可惜我在盛家,「贤」没怎么见着,倒是老碰见另一个人。
初遇陆砚那次,我因为不好好练琴,在家先挨了十下手心。而后,我冲进盛念家门,一个滑跪半趴在地上,抖抖索索举起两只通红的小手手,人都还没看清就戏精附体地嚎了起来。
「哥,我的手要保不住了!欧~我那对狠心的父……母?」
没演完我就发现眼前这人根本不是我哥。
「你……你哪位?」我趴在地上呆呆地问。
这人看起来和盛念差不多大,高高瘦瘦,白白净净,一副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
他正居高临下地,看傻子似的看着我。
「我问你呢,你怎么在我哥哥家里?」我追问,「盛念人呢?」
他推了推眼镜:「你就是住在隔壁,盛念的妹妹?」
我点点头。
他转过身,对着里面房间喊:「盛念,你那个弹琴比杀猪还难听的妹妹来了!」
如果不是盛念连裤子都顾不上提就从卫生间冲出来死命拉住我,我锋利的小爪子一定会在这厮脸上留下几道深刻的血痕。
「你到底谁啊你!!」我狂吼,挥拳踢脚就是够不着他。
我的无能暴怒似乎令他非常得意,他傲慢地昂起下巴,借着身高优势拿鼻孔看我。
「记住了,小爷姓陆名砚。」
「陆砚。」
……
早上,一阵敲门声将我吵醒。
「小白,起来吃早饭。」盛念在外边喊。
我迷迷瞪瞪坐上桌,四下张望:「还有一个人呢?」
「医院实习,早出门了。」盛念从厨房端出两个盘子。
「哎呦,哥,你挺会啊。」我两只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圆,「这个厚蛋三明治做得针不戳诶!」
盛念指了指身边另一个空位子:「他做的。」
他……陆砚?
我咳了几声,诱人的早饭一下子有点噎人。
「想不到砚哥这么贤惠呢。」我讪讪地啃着面包,「看来你俩平时伙食挺好啊。」
「也不是。」盛念有些不自然地看了我一眼,「反正今天这种情况,挺少见的。」
少见,确实少见!
经管院大二的毛概公共课上,艺术系大三的沈淮瑶居然堂而皇之地挽着肖仁出现在教室里。
我的脸在一众好事者的目光中迅速黑了下去。
室友们坐在边上,噤若寒蝉。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宿舍大姐头还是忍不住抱怨了句。
「切,公平竞争,凭优上岗,要怪就怪自己方方面面不如人呗。」隔壁班赵舒经过时,故意阴阳怪气地丢下这么一句。
我差一点就被她气笑了。
整个经管院都知道赵舒看我不顺眼,大一军训时她就对肖仁一见钟情,穷追不舍一个月后,终于某天晚上,女生宿舍楼下出现了用蜡烛摆出的巨大爱心,肖仁抱着吉他站在心形中央,对着楼上大喊。
「白筱,做我女朋友吧!」
我那时哪见过什么世面,轻易就被这般阵仗俘获了。
当我接过玫瑰花,和肖仁抱在一起时,旁人的起哄中还能听到几声赵舒伤心的哭声。
看着赵舒一脸大仇得报的表情,我真替她的智商捉急。
真是个狠人,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不过很快我就顾不上吐槽赵舒了,因为沈淮瑶正勾着肖仁朝这边走来。
沈淮瑶今天格外漂亮,上身穿一件 bm 风小上衣,曲线毕露,下身配一条百褶短裙,长腿撩人。
她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向我走来。
然而反观她身旁的肖仁,脸上却是大写的「衰」字。
沈淮瑶要往这儿走,肖仁要往后退,距离越近,越像是沈淮瑶在拽着肖仁走路。
我冷眼看他俩在前排坐下,肖仁全程耷拉着脑袋,迫于沈淮瑶的压力只能硬着头皮待在位子上,连背影都透着尴尬。
他唯唯诺诺的样子好陌生,我忽然在想,或许他们没说错,我看男人的眼光是真的差?
从上中学起,每当我有喜欢的男生,陆砚总要跳出来说我眼瞎,甚至扬言以后要学医替我治治这双不中用的眼睛。
以前我觉得他很讨厌,懒得搭理,现在想想,他可能是对的?
「亲爱的,晚上想吃什么呢?」沈淮瑶靠在肖仁肩上娇滴滴地问,音量刚好够被我听到。
「都……都行,我听你的。」肖仁局促答道。
她捏了捏肖仁发红的耳垂,甜笑道:「真乖。」
Exm?在前任面前秀恩爱,赤裸裸地挑衅,有必要吗?
现在知三当三的也太猖狂了吧!
「啪!」
我把课本狠狠往桌上一拍,猛地站起来,全教室的目光一下子聚集了过来。
结果上课铃响了。
「这位同学,要上课了站着干吗,坐下。」头发花白的老教师夹着讲义走进来,一眼看到我。
我像只被戳漏的气球,瞬间瘪回座位上。
一下午,我就看着这对狗男女在我眼前卿卿我我、腻腻歪歪,恶心得快要吐了。
同时有个疑问在心中升起——我和沈淮瑶接触不多,也就校庆活动时打过照面,平日里并无交恶,为什么她现在的一举一动却像故意在针对我?
风光无限的校花抢走一个普通大二女生的男朋友,这里面有什么值得耀武扬威的地方?
下课后,室友们拉着我解释:「小白,你别生气了,我们真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我对她们的气早就消了,而且冷静一夜之后,也知道挤在盛念那儿并非长久之计。
「我没事啦,今晚就搬回来。」
结果没走两步,就在楼梯口又遇上了沈肖二人。
简直两眼一抹黑。
肖仁这个劈腿男到底还是心虚的,见着我就想躲。可沈淮瑶真不知是吃错什么药了,一看到我就像看到猎物,双眼放光。
「白筱,再怎么说肖仁现在是我男朋友了,你老这么跟着有意思吗?」
「谁跟着你们啦?挖人墙脚你还好意思说。」室友回敬道。
「是肖仁说更喜欢我的,他当然有权利选择和更喜欢的人在一起。」
「你……」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聚在旁边指指点点,还有人掏出手机咔嚓咔嚓拍起了照。
一种真实的恶心感在胃里翻涌,我的脑袋有些晕眩。
沈淮瑶和室友的唇枪舌剑,围观路人的吃瓜议论,像无数只马蜂钻进耳朵里。
「又关你什么事,难道你们都是肖仁前女友?」沈淮瑶推开室友,朝我走来。
她身上有一股甜腻的香水味,这味道我被迫闻了一下午,已经很不舒服了,现在再次浓烈地逼近,胃里酸水翻腾得更加厉害了。
沈淮瑶靠近我,一双大眼上下打量着,似乎想仔细把我看个明白。
「白筱,我想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
「呕——!」
我突然弯下腰干作呕起来。
叽叽喳喳的人群安静下来,沈淮瑶也慌忙倒退了几步。
难受的感觉突然蹿上来,挡也挡不住。
这就是,快被恶心吐了吧。
我重新直起腰,还有点错乱,就听见旁边有人在惊呼:「她……她该不会是有了?」
有,有什么?
一瞬间人群彻底沸腾了,沈淮瑶的表情变得很复杂,而躲在她身后的肖仁则满脸诧异。
简直了,我被这帮人气到差点吐出来,又要被气到差点笑出来。
什么有了有了,有个……
「有个鬼。」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下意识回过头。
围观群体自动让出了一条道,陆砚单手抱着电脑,大摇大摆走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沈淮瑶,就你那个小男朋友的身板,想要『有了』恐怕不容易。」陆砚云淡风轻地瞥了眼肖仁,后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我第一次觉得陆砚说出的话是那么中听。
沈淮瑶的表情更复杂了,她直勾勾地盯着陆砚,不说话。
现场气氛又变了,空气里的瓜味越来越浓,人头也越挤越多。
医学院陆砚,艺术系沈淮瑶,长期霸占 A 大表白墙的一草一花,今天居然当面杠上了。
如果沈淮瑶红颜一怒是为了新交往的小学弟,那陆砚呢?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我。
我没出息,哆哆嗦嗦藏到陆砚身后,偷偷拉住他的衣角。
感受到了我的投靠,陆砚二话不说便搂过我的肩膀。
跌进他怀里的那一刻,又闻到了那种清新好闻的味道。
不是人工刻意调配出的香水味,及时缓解了我因为晕香而产生的不适感,却也让我想起了那个充满他身体气味的被窝,脸刷一下就红了。
「小白这是休息不好引起神经功能紊乱了,」陆砚看着我,故意用极暧昧的语气说,「怎么,看来哥哥的床不太舒服啊。」
在场所有人都听傻了,除了我。
若放在平时,这厮敢这样说话,我必要用拳脚招呼他,但今天情况特殊,看着沈淮瑶阴沉下去的脸和肖仁几乎冒火的眼睛,我恶向胆边生。
「怎么会呢,哥哥的床很舒服。」我突然环住陆砚的腰,茶里茶气娇声道,「只是不让人好好睡觉罢了。」
陆砚身子一僵,我抬头望去,竟在那双理应阅尽风情的眼里捕捉到了几丝慌乱。更要命的是,他的喉结还抖动了一下。
真是意外之喜,陆砚,终于你也有栽在我手里的一天!
一石三鸟的爽感令我内心的小恶魔愈加占据上风,我不怀好意地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轻声说:「砚哥身材不错嘛,腹肌摸上去好结实。」
陆砚的耳根一瞬间红了,我满心邪恶地还想去看看他脸红没红,却被他一把死死摁在胸口。
不让看?无所谓。听着那快速扑通扑通的心跳,我依然得逞地笑了,几乎忘记了在场还有其他人。
肖仁第一个忍不住了。
「白筱,你……原来你和他早就勾搭在一起了!」
他竟然一脸捉奸的痛心样?!
「这位同学,说话负点责任,」陆砚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我是在你劈腿分手后,才开始追她的。」
这满嘴跑火车的本事,我给好评。
「胡说,听刚才的话,你们明明都睡一起了,我和她才分手几天啊?」肖仁红着眼指责道,仿佛我和陆砚真是一对给他戴绿帽的狗男女。
依旧被摁在陆砚胸口的我,听见他嗤笑了一声。
「她是睡了我的床,还是睡了我的人,关你这个前男友什么事?」
我和围观者们一起倒吸冷气。
……这就有点骚过头了。
于是悄悄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腰窝,意思是差不多得了。
陆砚今天跟我默契十足,马上松开我的脑袋,又很有眼力地牵起我的手:「小白饿了吧,我们吃饭去。」
从沈淮瑶身边经过时,我听见她用很轻的音量说了声:「陆砚,你认真的?」
陆砚径直与她擦肩而过。
肖仁立在楼梯口,凶巴巴地盯着我们。
可当陆砚真的走到跟前时,他却低下头,怂怂地让到一边,而堵在他身后的吃瓜群众,也十分自觉地让出了通道。
我就这样被陆砚牵着手,在无数好奇目光的注视下,走出了大楼。
「便宜占够了没?」走出大楼一段后,他突然问。
我烫着似的撒开他的手,清清嗓子:「今天谢谢啊……不过你不是去医院实习了么,怎么出现在这儿?」
「等会儿还有个科研项目要汇报,提前回来了。」陆砚扬了扬手里的电脑,「所以带你去吃饭也是骗你的,我没空,你自己解决吧。」
「说得好像我多愿意蹭你饭一样。」我强忍着不对他翻白眼,那个自大讨厌的陆砚又回来了。
「给你开个医嘱,麻烦以后多吃点核桃补补脑子。」他用空出来的手给了我个脑瓜嘣,「现在我严重怀疑你的眼疾已经扩散转移到脑部了。肖仁那个怂样,你到底看上他哪点?居然还和他谈了一年多。」
「我又瞎又傻,行了吧。」无心与他掰扯,我加快脚步兀自朝前走。
可是陆砚腿长,毫不费力就跟了上来。
「欸,你对特意过来救场的人就这个态度啊?」陆砚拉住我的胳膊,却被我狠狠甩开。
「别再烦我了!」情绪爆发的瞬间,连我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几个路人匆匆朝我们这里看了一眼。
陆砚愣了愣,缩回手,脸上不正经的笑意也消散了。
他看见了我的眼泪。
「是我蠢我瞎,行了吧!」其实不想在外面哭的,可是委屈憋了太久,泪水止也止不住。
「我的男朋友,在我生日当天背着我偷偷陪别人去 KTV,我在唱完生日歌吹完蜡烛后收到了他和别的女人搂抱在一起的视频,还要听他在包厢里高喊最爱别人的话。
「他的新欢是校花,被我捉到劈腿后,头也不回地就要分手。分手就分手吧,还要在我面前秀恩爱!」
我越说越伤心,回想起那些不堪的经历,整个人都禁不住颤抖起来。
「小白,别哭了。」陆砚靠近一步,想伸手擦去我的眼泪。
我却连连退后,与他拉开距离。
「我笨我傻,我看错了人,这些我都知道,不用你提醒。」我擦掉眼泪,情绪也消沉到了谷底。
「我……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
「好笑吗?」我冷冷瞧着他,「从中学到现在,那些我喜欢过的男生你总要高高在上地挨个取笑一遍,现在看到我被人绿了,是不是觉得更有乐趣了?」
沉默,横亘在我们之间。
「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陆砚脸色阴沉,声音有些哑。
我倔强地盯住他:「不然呢?」
他不接话,也看着我,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
从小到大,我和陆砚吵吵闹闹过很多次,但这一次,他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了。
突然,半空中一个不明物体飞速砸来,猝不及防间,我下意识往陆砚身后一钻。
待我缩着脖子从他背后探出头来,才看清那原来是个篮球——已经被陆砚单手轻易接住。
「同学,不好意思。」一个男生从旁边球场跑过来,看见陆砚时先愣了一下,随即竟流露出崇拜的目光,「陆……陆学长好!」
陆砚就没这么好脾气了,他把球扔给男生,一肚子火也全撒给了他,「打球也不看着点!她这脑子本来就不好,再砸一下更不能要了!」
「啊?」男生被训得发懵,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连声道歉,跑着离开了。
「松手。」他又冷漠地说了句。
我反应过来,赶紧挪开扒着他后腰的两只手。
陆砚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目送他一段,也调头朝宿舍方向走去。
或许是因为心情烦躁,也或许是因为本就粗心大意,总之那天,我自始至终没想起来问问他——医学院的上课点和经管院不在一栋楼里,他究竟为什么会在那一刻,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我身边?
「小白,炸鸡可香了,你真不吃啊?」室友们拆着外卖盒问我。
我正躺在床上「自闭」,有气无力地摇摇头,顺便给盛念发了一条今晚回宿舍住的消息。
「唉,你别难过了,下午陆砚挺你的架势多解气啊。」宿舍二姐头一边啃鸡腿,一边津津有味地回忆着,「你俩走后,那肖仁和沈淮瑶的脸别提多臭了,哈哈哈哈哈,连赵舒都傻眼了!」
「说真的小白,不够意思哈。」大姐头靠在床边对我说,「居然瞒着我们和校草关系那么好。」
「就是,今天陆砚出现的时候我都看呆了,哇靠,也太帅了吧!那高个儿,那脸,跟明星似的,啧啧啧……再看看院里的男生,怎么一个比一个糙,哈哈哈哈哈哈……」
我叹了口气:「别,我和他关系可不好。」
「关系不好他肯这么卖力气帮你解围?」室友们满脸不信,「小白,你就没考虑过和陆砚在一起吗?虽说肖仁在经管院算帅哥了,但和陆砚站一块,真是差了不少意思。」
我腾地翻身坐起来:「拜托各位姐姐,你们以为陆砚是什么好人?!」
陆砚其人,看上去清俊疏朗,温和有礼,是 A 大口口相传的高岭之花。
可上大学以前,在我们共同长大的故乡 C 市,在我们一起耗费青春期的母校附中——丫就一海王校霸,如假包换的斯文败类!
首先,我承认他那张脸长得好看,而且从小就好看。
极具欺骗性的好看。
我与他的第一次见面差点没打起来,而我妈与他的第一次见面,差点想收进来做干儿子。
「哟,这谁家的小帅哥啊……啊呀真有礼貌……是吗?成绩那么好呢,和我们盛念一样,真出息!」
那晚,坐在盛家的饭桌上,我手攥着筷子,几乎要将瓷碗戳出一个洞来。
在满桌大人面前,陆砚谦和有礼,伶俐得体,全然没了面对我时的傲慢自大。
「白筱,以后也要多和这位小哥哥学习,听见没?」
我把嘴巴磕在饭碗沿上,憋屈得几乎要掉下泪,可大人们并未察觉,他们正忙着一会儿夸陆砚,一会儿夸盛念,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注意我。
唯有陆砚,在满场夸赞声中还抽出空来看了我一眼。
那乖巧表情下,藏在镜片背后得意又轻蔑的眼神,被我尽数接收。
我想起课本上新学的一个成语——道貌岸然,一瞬间我悟了。
原来这就是道貌岸然!
此后,陆砚常常出现在盛念家里,听舅舅舅妈说,陆砚的父母是他们多年好友,如今家里生意越做越大,夫妻俩忙着全国各地到处飞,只好三不五时把儿子寄托给最信任的朋友,恰好,他和盛念又是一样大,从小玩得来。
听到这儿,我又不服了,原来他家居然还很有钱。
如此小人,竟有那么多装杯的资本,岂有此理?
盛念和陆砚比我大两届,不久后他俩小升初双双考入 C 市最好的学校——附中初中部,在那里继续当起了学霸头子。
我妈得知情况后,照着我的屁股就是一脚:「去,好好看看人家是怎么念书的!」
和学霸们在一个房间里做题,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更令人郁闷的是,上初中以后,盛念的脾气也变了。
「哥……这个题能教教我吗?」我拉拉盛念的衣袖。
他瞥了一眼,皱起眉头:「这小学的题也要我教?你找陆砚去。」
我:「……」
陆砚抽过作业本一看:「这都不会做,小白,你就死了上附中这条心吧。」
那真是我最讨厌他俩的一段时期。
也许是反向作用的缘故,在这种刺激下,学习向来惫懒的我竟真的知耻而后勇,成绩突飞猛进,后来也考上了附中。
我妈欣喜之余,将最大的功劳归结到了盛陆二人身上,遂亲自做了一大桌菜,在家里盛情款待他俩。
那时的盛念和陆砚,刚上初三,个子猛长,声音也变了,坐在餐桌上,我妈端详着他俩,突然颇为感慨:「这一眨眼……有点男人的样子了。」
默默扒饭的我顺势抬头一看,正巧对上陆砚的侧脸。
这个中午,煦日和风,阳光从窗外无声地涌入室内,照得连空气里的尘埃都在闪闪发光。
逆光中,陆砚微微侧过头,认真地在听我妈说话。
阳光在他分明的睫毛上跳动,描摹着他日渐英气的眉眼,勾画出已显棱角的轮廓。
我忽然有些看呆了,琢磨着妈妈的话,这话像具有魔力般,让我开始注意到一些之前从未注意过的变化。
在陆砚身上,曾经的稚气逐渐消退,某种青涩新生、更加惑人的气质正在形成。
不知在说什么,他忽然笑了一下,嘴角勾起的弧度直接让我心跳骤停了几秒。
在这被无限拉长的几秒钟里,整间屋子的阳光都在为之震颤。
他好像,也没那么让人讨厌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心声话音刚落,毫无预兆地,陆砚就像听到似的看了我一眼。
我紧张得低下头。
「白筱,知道了吗?」我妈突然喊我。
「……知,知道什么?」
「你这孩子怎么吃个饭都走神,我说你上初中后更要继续跟两位哥哥学习,争取高中也留在附中念,知道没?」
「知道了,知道了。」我心虚地埋头吃饭。
「阿姨放心,小白这么聪明,考高中部肯定没问题。」陆砚说道。
我诧异地抬起头,发现他也在看我,眼角还带着微微笑意。
这是陆砚第一次夸我,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这天晚上我失眠了,辗转反侧。
他长得那么好看,肯定有很多女生也喜欢他吧。我想。
果不其然,开学没多久,三桩要闻就陆续传进了我们这届新生的耳朵里。
一、附中有最长的运动会,历时三天,期间不上课无作业,初一至高三一视同仁。
二、学校东面原本有座文庙,建于宋朝,后经历战乱仅保存下来一座祠,如今是文保建筑,每逢大考前虔诚敬拜,或能考神附体。
三、初中部扛把子叫陆砚。
前两桩事不痛不痒,最后一条普遍引起了大家的好奇,果然人都是八卦的。
很快,关于陆砚的消息铺天盖地袭来。
「听说他成绩特别好,考年级第三都算发挥失常的那种。」
「今天看到本人了,天呐真的好帅!是初中部校草诶!」
「切,帅有什么用,身边整天围一堆女孩子,人品肯定很渣。」
「对,而且还喜欢打架……我看还是盛念比较靠谱,成绩好长得也不错,关键是个正经人。」
「不许你们这样说陆砚学长!」
……
各种声音每天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很快,陆砚这个渣男校霸的形象深入人心,以至于偶尔在盛念家饭桌上遇到,我都忍不住多审视他几眼。
「你老看我干吗?」陆砚疑惑地摸摸脸。
「谁看你了,自作多情。」我嘴硬不承认。
「别吵了。」盛念出来调停,「小白,明天陆砚要请你和我去他家里做客的,你少说两句。」
「请我?」我惊讶地看向陆砚,「那他怎么不自己说啊?」
「我怕说了又是自作多情。」陆砚霸道地回击道,「明天放学到篮球场等我们,听懂了吗?」
「……懂了。」
第二天放学,我早早收拾好书包冲出教室,却没有直接去球场,而是拐个弯,溜进了旁边的体育馆。
站在体育馆二楼窗边,可以将整个球场尽收眼底。
不一会儿,就看见盛念和陆砚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帮男生。
很快,球场边聚起了不少人,以女生居多,她们手里拿着饮料、零食,卖力地当起啦啦队。
陆砚和盛念各领一边,打起了对抗,每进一球,人群就爆发出一阵欢呼。
我安静地趴在窗沿上,欣赏这幅热闹的画面。
陆砚球打得的确好,出手果断,动作利落漂亮,怪不得那些女孩不要嗓子似的为他摇旗呐喊。
下场休息时,两个最出众的男孩被女生们团团围住,好学生盛念礼貌谢绝了各路慷慨馈赠,打开书包拿出自己的水瓶咕咚咕咚喝下一大半,接着四处张望,貌似在寻找我的身影。
我立刻蹲下身子,只露出半个脑袋。
盛念没看见我,转头和陆砚说了些什么,然而渣男陆砚此刻正被莺莺燕燕环绕着,一手接饮料一手拿零食,享受得不亦乐乎,根本不在乎我有没有出现。
我内心搓火。
可恶,明明是他说要邀请我的!
直到球场边人散得差不多了,我才姗姗来迟。
「大小姐,你还能走得再慢点吗?」陆砚催促道。
我赌气似的故意忽略他,对盛念道:「哥,我突然有点不舒服,想回家休息。」
「哪儿不舒服啊?」盛念奇怪地问。
「就是……不太舒服,你们玩。」说罢,我调头就走,想留给他们一个冷漠孤高的背影。
「可是……」盛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爸妈和我爸妈今晚都在外头,你回去了也没人做饭啊。」
我顿时脚下一僵。
靠,这是好不容易不用在家带孩子,麻溜出去庆祝了吧!??
这下尴尬了,我呆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是陆砚过来拉起我的胳膊:「走吧,在我家也能让你休息。」
陆家真的好大,是我在电视剧里才见过的豪宅别墅……
偌大的花园,气派的装修,客厅里高高吊起的水晶灯,还有白色旋转楼梯……
直到坐上餐桌,我都有点缓不过神来。
陆砚父母十分亲和地接待我们,尤其是他妈妈,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是我见过的最有气质的阿姨。
「来,孩子们,多吃点菜。」陆妈热情招呼着,顺手给我盛了一碗鸡汤,「小白,尝尝阿姨这汤炖得怎么样,昨晚陆砚特地关照说妹妹最喜欢喝鸡汤了。」
「好喝,谢谢阿姨。」我把着汤碗,一边偷瞄陆砚。
那货始终不动声色地埋头吃饭。
哼,这个两面派,在大人面前假装兄友妹恭,实际上背地里拿鼻孔看人。我暗自腹诽。
唉,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饭后,陆砚带我们上二楼去玩。
他的房间比我的整整大两倍,卧室与书房连通,落地窗边还摆着一架钢琴。
「你也会弹钢琴?」我脱口问道。
闻言,陆砚面带骄色地坐上钢琴凳,翻开琴盖,当场来了段李斯特的《钟》。
在他行云流水的节奏里,我不得不承认,我弹琴确实比杀猪还难听。
一曲终了,他起身拍拍我的肩膀:「看开点小白,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有差距的。」
我……这下是真的有点不舒服了。
接下来,他和盛念一人一个手柄在书房打起了游戏,我则坐在边上百无聊赖地看着。
过了会儿,书桌上突然响起一声提示音,陆砚目不转睛地盯着游戏画面,使唤我道:「小白,帮我看下手机。」
我屁颠屁颠跑过去拿起手机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是谁的消息啊?」陆砚问。
「……李圆圆的。」我假装平静道,「她问你周六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哦,你帮我回个好的。」
我刚想拒绝,可紧接着消息又进来一条。
「这次又是谁?」
「……王媛媛,问你周日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嗯,这条也回个好的。」
盛念好奇道:「李圆圆我认识,五班班花,可这个王媛媛是谁?」
「一个转学生,长得挺漂亮,不过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还和人出去玩!」我质问。
陆砚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我只是单纯去玩,又不是去谈恋爱,你急什么?」
「我……」我整个噎住,只好把矛头转向盛念,「哥,咱什么时候回家啊?」
「不急,等我们打完这一关。」盛念看上去完全不想走,「你要是无聊,就去找几本书看。」
「白大小姐,你可真是难伺候。」陆砚阴阳怪气起来,「难得请你到我家,一会儿不肯来一会儿急着走,以后还是盛念一个人来好了。」
「好啊,我本来就不想来!」气呼呼说完,我拔腿就朝门外走。
门关上的那一刻,还听见盛念在里头叹气:「唉,你俩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又吵起来了……」
站在走廊上,我狠狠擦了把将落未落的眼泪。
一切都是错觉,陆砚这个混蛋,我怎么可能会对他有什么感觉。
「后来呢?」室友们追问。
「后来嘛……他们初中毕业,又上了本校高中部,陆砚还是那个老样子,学霸校霸一肩挑,活跃在各种校园八卦之中……诶,老大,帮我倒杯水。」
我不停不歇地讲了快一个小时,说得口干舌燥,这帮室友围在床边,听得比上课还认真。
当然,我非常有选择性地避开了曾经对陆砚有模糊感觉的那段黑历史,重点讲了讲他以前的几段爆炸性新闻,还添油加醋地略微夸大了那么一丢丢。
谁知这帮人听完后兴奋极了,一个个抽风似的乱嚎着「好甜好甜」「阿伟死了」。
「不是吧大姐,这么渣你们都能忍了?」我简直匪夷所思。
「渣吗?可你不是说他那时也没有早恋嘛,如此大帅哥还挺有原则的。」
「what?!」我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海王不就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吗?」
「我觉得,你说的那些传闻未必是真的。」宿舍老三眼睛一眯,觉得事情不对劲。
我一愣,这就被发现了?难道即兴编的那些部分这么经不住推敲?
「为,为什么啊?」
「你们先想想,上大学后,听说过陆砚有什么暧昧对象吗?」
大家摇头:「没有。」
「都知道追他的人很多,可曾听说过他玩弄别人的感情?」
「倒也没有。」
「他要真是海王,A 大漂亮女生那么多,早就不知道被他祸祸几个了,可现在,从来没听说过是不是?」
「而且我还听校会里医学院的学姐议论过,陆砚好像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他对待异性不仅有分寸,简直是禁欲了……」
听老三说完,其他人再次齐刷刷看向我,眼神里写着:你讲话到底有谱没谱啊?
我:「……」
「可,可能上大学后转性了吧?毕竟他比我早毕业两年……」我只能这样解释道。
这帮人还想继续挖掘陆砚的往事,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就听见一串吉他扫弦的声音。
我们冲到阳台向下张望,先看到宿舍楼下用蜡烛摆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巨大爱心,然后,站在心形中央、抱着吉他的男子仰起了脸。
「我靠!肖仁!」
肖仁站在楼下,弹着琴,对着麦克风唱起了歌,唱的还是当初他追我用的那一首。
「小白,他不会是想找你复合吧?」室友们惊异地问。
我冷眼看着,硬邦邦地蹦出两个字:「不会。」
果然,到了间奏部分,他一边扫弦,一边对着话筒大喊:「沈淮瑶,我喜欢你!」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肖仁也越喊越卖力。
我们躲回屋里,大姐头关紧门窗,拉满窗帘,可肖仁的声音还是阴魂不散。
「小白,别搭理他,神经病么这不是。」
「就是,他肯定是因为下午受了刺激,现在报复你呢,要当真可就输了。」
我缩在床头,一言不发。
这是造了什么孽……
「肖仁那个怂样,你到底看上他哪点?居然还和他谈了一年多。」
陆砚这话又在耳边响起,伴随着窗外肖仁无可抵挡的嘶嚎,我感觉脑子快要炸了。
一曲终结,女主角似乎并没有赏脸出现,安静一分钟后,外面再次响起音乐。
还是那首歌,又来一遍。
「他是只会弹这一首歌啊?!」大姐头吐槽着,忽然转头看见我从床上一跃而下,「小白,你干吗啊?」
我从床底拖出行李箱,又拉开柜子,把衣服一件件往里面丢。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还是陆砚给我开的门。
「盛念说你回学校住了啊?」他看到我的行李箱,很是惊讶。
「我改主意了。」我拖着行李走进去,「我哥呢?」
陆砚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以为你今天不来,出去通宵约会了。」
通宵……约会……?
我细品着这几个字,目光却不自觉地被靠在门边的陆砚吸引了过去。
他头发湿漉漉的,脸颊微微泛红,看起来刚刚洗完澡,穿着宽松的 T 恤和运动裤,空气里还有一股沐浴露的清香。
该死,为什么觉得……
我咽了咽口水:「那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
「不太好。」他指指外面,「门没关,你要是觉得孤男寡女不方便,就请回吧。」
居然还想用激将法。
「我会怕你?」我梗着脖子站在原地不动。
「行,你厉害。」他顺手带上门,就往里走,「我去给你把屋子收拾出来。」
锅里水烧开后,陆砚拆了袋泡面放进去,又往里加了番茄、鸡蛋、火腿,香气从厨房飘出来,勾得我肚子咕咕直叫。
「家里不剩什么食材了,凑合吃吧。」他将煮好的面端给我,然后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
我拿起筷子吸溜吸溜一顿造,可能是太饿了的缘故,甚至觉得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泡面。
说来也怪,之前在学校里难过得连炸鸡都吃不下,可一踏进这里,胃口好像自动开了一样,又可以继续干饭了。
「砚哥,你怎么变成煮男了?」我吸着面条,嘴里含混不清地问。
「怕喜欢的女孩子是个吃货,不会做饭就娶不到她。」他漫不经心道。
「啊?现在婚恋市场这么卷吗?连你这样的都要开始拼才艺了?」
「嗯。」他嘴角憋着笑,然后专心致志地研究起了自己的指甲。
接下来的时间里,谁也没说话,我干饭,他看指甲,今天下午的不愉快似乎从未在我们之间发生过。
直到我吃完最后一口,陆砚才发话:「放着吧,我来收拾。」
「请。」我毫不客气地把碗筷推开,一擦嘴,正要起身走,却被他伸出来的长腿拦住了。
我看着他,不知何意。
「小白,有件事想问问你。」陆砚身子前倾,靠近过来。
「昨天你敲门前,听到我和盛念的对话了吗?」
「没有啊。(当妹夫吗?……)」
「是吗?你哥那会儿,嗓门还挺大的。」
「是吗?(你声也不小……)」我挠挠头,「那说明隔音效果不错啊,你们都聊什么了?」
陆砚看着我,看得异常仔细,似乎要将我的眼神抽丝剥茧,判断下到底有没有在撒谎。
我假装好奇地回看他。
突然,他像是被逗笑了,笑得乐不可支。
「你笑什么?」
陆砚侧过脸清了清嗓子,起身端走碗筷。
「大人的事,小朋友不要瞎打听。」
说罢,还顺手揉了下我的头发。
今晚又睡在陆砚的房间里,说实话,他真是我见过的最爱干净的男生,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角落里也没有一丝灰尘,这点比盛念强了不知多少倍。
可能这就是医学生的严谨?
想到他此刻不得不挤在盛念那间乱七八糟的主卧里,我倒真生出了几分愧疚之意。
认真反思起来,陆砚虽然嘴欠,其实一直待我挺好的,不是吗?
我四仰八叉躺倒在床上,一边思考他刚才试探我的话,一边回忆起过往种种。
他反复确认我有没有听到,是因为瞎开玩笑怕被误会,还是……他真的喜欢我?
这个念头令人坐卧难安,我下了床,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如果,如果他真的喜欢我,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
「这道题,关键在于辅助线。」笔尖在陆砚的控制下,画出了一道虚线,「后面会解了吧?」
我恍然大悟,使劲点头。
「下一题。」
我掏出物理作业,愁眉苦脸:「电学这章我有好多不会,实在太难了……」
趁陆砚审题的间隙,我偷偷打量起他身上的衣服。
那是高中部的校服,衬衫制式,左胸口绣了附中校徽,男生会系一条藏青色条纹领带,如果是女生的话,则会配一个同色系的蝴蝶领结。
附中初高中部在同一个校区内,为了把学生区分开来,便采用了两种校服,高中校服很洋气,像偶像剧里会出现的那种款式。而初中校服却是老土的运动装。
「衣服好看吗?」陆砚冷不丁问。
「啊?嗯……」
「那就认真点学,努力换身校服。」他将题本往前一推。
「电学几个重要知识点我再帮你梳理一遍……」
这是什么时期的记忆?好像是我初三的最后一学期。
说来惭愧,别看盛念平时在我眼里千般好,可念书那会儿,每次一见我拿着作业过来,他就立刻躲得远远的,只有陆砚肯帮我辅导功课。
我原本就是吊车尾进的附中,三年下来,依旧还在车尾晃悠。按我当时的成绩,想再进高中部,真是悬之又悬。
陆砚当时正处于高二下半学期,要准备学科竞赛为高三的保送资格铺路,过得也不轻松。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抽出了很多时间陪我学习。
那是我们之间相处最为和谐的一段日子,虽然他总是边教边骂我蠢,但念在他的好,我都一并忍下了。
时间飞快,转眼就到了中考前夕,按照规定,学校课程在考试前三天停止,初三学生可以回家自己复习。
停课前一晚,我忐忑地问陆砚:「砚哥,你觉得我能考上吗?」
陆砚正在改我的试卷,闻言头都没抬一下:「我看你还是去文庙拜拜吧,兴许管用。」
作为进校必知的三大常识之一,文庙确实是很多附中学子每逢大考前要去打卡的地方,但也有两种人从来不去,一种是垫底生,比如我这样的,信奉学渣自有天收;一种是大学霸,比如盛念、陆砚这样的,他们自己就是考神。
初三的最后一天,下午只有三节课,铃声一响,数不清的白色校服如潮水般涌出毕业班教室,楼梯和地板上响起轰隆隆的脚步声,宛如雷震。
我和朋友并肩走着,她问我:「小白,好多人都去文庙拜夫子了,你想去吗?」
「嗨,我就不去了,拜不拜都一样。」
于是,我俩一块走出校门,在朋友家小区门口互相道别。
我背着书包继续朝前走。走着走着,突然一个急转身,朝学校方向飞奔而去。
算了……还是再抢救一下吧……
等我气喘吁吁抵达文庙时,前面过来祈愿的人已经全走光了,正好,落个清净。
我整理了下校服,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祷告,虽然「关系」都要提前维护才能好使,但夫子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介意让我临时抱下大腿吧?
正在潜心默念,忽然,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你还真来了啊。」陆砚单肩挎着书包,潇洒地站在不远处看向我。看来高中部也放学了。
一瞬间我尴尬得脚趾抠地,本打算偷偷摸摸拜完就溜的,不承想被抓了个正着。
陆砚却几步上前,与我并肩而立,举起双手,口中念念有词。
「夫子啊夫子,虽然我们家小白呆呆傻傻,平时也没来拍过您老人家的马屁,但看在她是个实诚孩子份上,您就保佑她继续留在附中吧,只要她考上了,高中三年必定每学期都来敬拜,歌功颂德……」
我满脸黑线地瞅着他,这人怎么张口就来啊。
「看什么看,还不快点许愿,干吗来了!」陆砚闭起的眼睛长开一条缝,训斥我道。
「哦……」我再次把眼睛闭上,双手紧紧交叠在一起。
夫子啊夫子,看在陆砚这么努力帮我补课的份上,你就成全我吧!虽然他老凶我,但我真的不想让他失望……
沉默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只温暖的手掌忽然抚上我的头顶。
「白筱。」陆砚居然难得叫了我的全名。
「啊?」
「要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的。」
「……嗯!」
我最终以高出录取线两分的成绩顺利进入高中部,回想起最紧张的中考,其实并没留下多少印象,反倒是对文庙前祷告的画面一直记忆犹新。
回忆中的那天傍晚,微风里尚存着一丝暑气,温温热热拂过人的脸。天上,几片薄云悠哉悠哉地飘荡,西去的落日安安静静照耀着,不太灿烂的余晖落在云上、树上,以及旧文庙古朴沧桑的飞檐上。
暮色下,被镀上一层淡淡金芒的古建筑庄严肃穆,却也透出几分温情的意味。
陆砚立在我右侧,闭上眼睛默默许愿,长睫毛微微抖动着,模样竟也有几分可爱。
一个学霸为了一个学渣的前途操心到要求神拜佛,恐怕是他做过的最蠢的事情。
可正是因为有他在,我才觉得无比心安,身体似乎被注入了某种力量,某种一往无前的力量。
踏着黄昏,陆砚送我到家楼下。
「好好复习,走了啊。」
「你不跟我一起上去啊?」我很意外。
陆砚摇摇头:「我妈今年起感觉身体没以前好了,现在专心在家调理,顺便照顾我,以后应该很少麻烦盛念爸妈了。」
我想说些什么,可嘴巴却紧闭着。
「行了,上去吧,考试加油。」说完,他潇洒地转身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张张嘴,却依然发不出声音。
以后,很少会来了吗?
陆砚,等一下,还没跟你说声谢谢啊……
可无论我怎么努力,嗓子就像被上了锁,纹丝不动。
陆砚已经走远了,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耳边隐隐约约听到一阵急促的声音,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
陆砚,等一下啊。我心里非常焦急,急到浑身都动不了了。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短促的节奏一下一下敲击在太阳穴上,令人头晕目眩,世界忽然虚焦成一个个模糊的色块,没有街道,没有太阳,没有陆砚……
……
「叮呤呤呤呤呤——!」
我从旧梦中睁开眼,拍掉床头吵个不停的闹钟。
早上七点,陆砚平时起得真够早的。
今天上午第三节第四节才有课,还能再睡会儿。
重新躺下,迷迷糊糊刚闭起眼,就听见门外有响动,陆砚的房门开了。
我吧嗒一下眼睛睁得老圆,清醒了。
起床简单洗漱,换了衣服,站到门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出去。
同住屋檐下,大清早就相见,虽然从小就认识,但总感觉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陆砚应该要去医院实习的吧,那我等他出门了再出去好了。
坐在床上安静等待,隐隐听到厨房里碗碟拿放的声音,想必砚哥此刻又化身煮男了。
真好,又有早饭吃了。我美滋滋地想。
没多久,我听见大门开了,不是陆砚出去了,是有人进来了。
「哟!你怎么知道我这个点回来,饭都做好了啊!」盛念扯着大嗓门,惊喜地嚷嚷道。
「谢谢兄弟啊!」
我坐不住了。
这个二货,夜不归宿就罢了,一进门就想抢我早饭?!
当盛念看到破门而出的我,瞳孔瞬间地震了。
「小小,小白?!你不是回学校住了吗?!」他惊恐的目光在我和他好兄弟之间来回扫视,讲话几乎破音,「你们……你们昨晚在一起??!」
这小样儿,不逗上一逗怪遗憾的。
于是我不理他,眼疾手快地抄起桌上还热腾腾的早饭。
「砚哥,我去学校了啊。」
「好。」陆砚很配合地没多说一个字。
盛念人都傻了,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故意丢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扬长而去。
直到我离开「疑案现场」,一向内敛的盛念才终于原地爆炸了。
「姓陆的,我把你当兄弟,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他气急败坏地拎住陆砚的衣领,「你们昨晚是不是,是不是……」
身边这个妖孽居然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
「说啊!」盛念真急了。
「别激动,虽然我很想。」陆砚勾起唇角,轻轻拍掉盛念的手。
「但我忍住了。」
中午,学校食堂里人来人往。
「你看到朋友圈的视频了吗,就是昨天晚上女生宿舍楼下表白那个……」
「看了看了,唱给沈淮瑶的对吧。」
「对对对,不过据说沈淮瑶压根没下来,那男的就在楼下一直干唱,最后有人受不了了,找保安把他赶走了。」
「笑死了,我听说他是劈腿的,而且前女友也住在那栋楼里。」
「嘘,别说了,人就在前面呢……」
……
「阿姨,饭再少一点,谢谢。」我从食堂阿姨手中接过餐盘,跟大姐头在熙熙攘攘的餐厅里好不容易找到两个空位置。
「小白,今天吃这么少,减肥啊?」大姐头随口问。
我摇摇头:「早饭太多,有点吃撑了。」
「你哥不错嘛,还会做饭,真是个好男人。」
额……算了,还是不要解释了吧。
有两个路人从边上经过。
「哎,好可怜,她看起来难过得连饭都吃不下。」
「是啊,碰上这种事,唉,可怜可怜……」
她们大概以为自己说话很轻,但我还是听到了。
大姐头冲那两人离去的背影使劲翻了个白眼:「小白,别理会,这些人吃瓜吃得都开始脑补了。」
我重重叹了口气:「老大,你说我眼光是不是真的很瞎?肖仁这种奇葩渣男,别人估计几辈子也遇不上吧。」
「别想了,就当他是你在遇到一个绝世好男人的路上,不得不先踩一脚的坑吧。」
这个比喻有点意思,只不过当我听到「绝世好男人」几个字时,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陆砚的脸。
啊这这……我被自己的想法给惊到了,赶紧甩甩头,把那张脸从脑子里甩出去。
好在,大姐头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她今天也有自己的心事。
「小白,下午陪我去看校协的乒乓球联赛吧?」
「行啊,咱们院都谁参加?」
「就李跃他们几个吧。」大姐头漫不经心道。
「李跃不是号称『经管小继科』吗,那这比赛还有啥看头,毫无悬念。」
「不是不是。」大姐头压低声音,像在说一个害羞的秘密,「主要,那个人也在。」
哦!原来「那个人」也在。我立刻了然。
那个人叫高洋,土木工程系大三的学长,校会副主席,大姐头的梦中情人。
「副主席带头参赛,但要是一上来碰到『李继科』,会不会输得很没面子?」
「呸呸呸!」大姐头扔下筷子,「乌鸦嘴!」
我这嘴今儿真是开过光了。
体育馆门口,初赛小组抽签的公示牌上,李跃和高洋的名字赫然写在一起。
我有点幸灾乐祸,大姐头却双手握拳,「不急,还可以亡羊补牢!」
体育馆里,李跃和他室友们正在场边聊天,一个甜甜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跃哥,可以过来一下吗?」大姐头笑容和煦如春风,吹得李跃心湖荡漾。
在室友们故作暧昧的咳嗽声中,李跃一边平复心绪一边朝她走去。
「怎么啦?」话音刚落,手里就被塞了瓶饮料。
「跃哥,马上要比赛了,辛苦哦。」大姐头两只眼睛弯成月牙,看得李跃心率都快了。
「还……还行,这种比赛对我来说小意思的。」
「说得也是,跃哥水平这么高,就算赢了他们,也总感觉胜之不武,对吧?」
「额,你什么意思?」从这些拐弯抹角的话里,李跃听出了点别的意味。
「拜托拜托,一会儿对我们高洋学长手下留情好不好?」大姐头不装了,亮出底牌撒娇道,「你那么厉害,就放放水吧,过几天我请你吃饭。」
李跃笑意僵在嘴边,半晌才说:「知道了,我有分寸。」
我在观众席上等着,结束了与李跃的「友好谈判」,大姐头心满意足地回来了。
「谈妥了?」
她点点头:「反正说好了,就算输也要让高洋输得有面儿,辛苦李跃多演演戏。」
「至于吗,打个球也得哄着?」我不太理解。
「哎呀你不懂,虽然高洋必输,但必须得让他有表现的机会,这样我才可以跟他说,学长很厉害啦,我们班李跃以前可是差点进省队的,你竟然跟他打得几乎不分上下。」讲着讲着,这姑娘居然一脸憧憬地傻笑起来,「总之就是接近男神的一些小心机啦,你也学着点,以后用得上。」
我勉强以「呵呵」回应她。
「他来了来了!」大姐头兴奋地冲到看台边挥手,「学长,比赛加油哦!」
高洋很有礼貌地回以微笑,他个子很高,长相身材都不错,是个好看的人。
只可惜,我已经看到他头顶上方,冒出了个大写的「危」字。
我有种强烈的预感,大姐头的计划,必定翻车。
比赛开始,李跃确实打得心不在焉,他松松垮垮站在球桌前,百无聊赖地挥着胳膊,下半身纹丝不动,像个没有感情的陪练机器。
高洋那边,虽然基本能接住球,但状态可没有那么放松,才打了两轮,就见他抬手擦了擦脑门的汗。
前两轮都是李跃得分,大姐头有点坐不住了,使劲咳嗽了几声。
收到「暗号」的李跃回头望了她一眼,第三局果然打得更水了。
高洋终于找到「机会」,扣杀获得一分。
「呜呼!」大姐头激动得尖叫起来,「高洋学长好厉害啊!」
她不知道的是,背对观众席的李跃,此时脸冷得快要结冰。
「喂,兄弟,你是不是不在状态啊?」刚刚完成一记帅气扣杀的高洋,在迷妹适时的吹捧下有些飘飘然,「拿出点精气神啊。」
李跃木然看了他一眼,冷哼道:「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我就知道李跃的大动作在后面。
接下来的比赛,李跃撕、拉、切、扣杀寸步不让,高洋被打得抱头鼠窜,形势越来越惨烈。
大姐头红扑扑的小脸,渐渐白得像张纸。
「他,他怎么这样啊?」她气得拍栏杆,「我们明明说好了的!」
「还看不出来吗?他喜欢你。」我面无表情道。
「啊?你说谁?」她诧异地转过头。
「我说李跃,李跃喜欢你,他喜欢你。」我盯住她的眼睛重复道。
「不可能吧……」她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可……该如何解释呢?
总不能告诉她,其实这个方法我好几年前就用过了,最后被狠狠上了一课。
给我「上课」的那个人,正是陆砚。
高中开学没多久,新高一的女生们都在悄悄谈论一个叫夏衡的男孩子。
夏衡高高瘦瘦,相貌清秀,声音还很好听,在新生军训的篝火晚会上,抱着吉他弹唱了一首《知足》,火光勾画出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轮廓,也映红了许多女孩子的脸,其中就有我。
他的班级在我隔壁,虽然地理位置上比一些需要爬楼才能制造「偶遇」的女生有优势,但毕竟一墙之隔,多少还是有点妨碍发挥。
为了接近他,我熬夜狂背足球篮球各种球的比赛规则和常识,只为了通过测试与他一起加入学生会体育部,顺便再打听下他喜欢的球星,以便套近乎。还贿赂了后勤部的学姐把我俩分在一组检查卫生。
就这样,费了老大劲,终于在夏衡身边刷出了一些存在感。
生活原本风平浪静,转折发生在校运动会那一天。
附中运动会可谓是全校狂欢,连开三天的时长,放眼整个 C 市也只此一家,完全是仗着精英学校的底气在赤裸裸地秀优越。
每年运动会,最大的看点就是篮球赛,有荷尔蒙挥洒的地方,就是青春期时的梦寐之地。
赛制也很简单,分初中部和高中部,同学部同年级可跨班自行组队,然后抽签分组,胜者晋级。每场比赛由一名体育老师担任裁判员,一名体育部部员担任计分员。
我接到的是半决赛任务,所以初赛结束的当天下午,我去部里领下一轮的分组名单,结果好巧不巧,分配给我的场次一栏上,两队人员里赫然分别写着夏衡和陆砚。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白筱,到时候认真点,可别帮我们少算分哦。」夏衡和他的队友们热气腾腾地从我身边经过,他们刚从胜利的赛场上下来,每个人都有些赢球的得意劲儿。
我勉强朝他们笑笑,少算是不可能少算的,我就怕你得不了几分啊……
夏衡是从外校考进来的,对附中的情况一无所知。而大校霸陆砚自从上了高三之后就像隐退了似的,除了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学生外,新高一恐怕没几个人见过他。
不过……我看着手里的分组表。
他应该很快就要重回江湖了。
但他回来得真不是时候啊!
在处心积虑和夏衡相处了一个多月后,我感觉和他的关系有些进展了,他看见我会笑,远远地就会打招呼,偶尔还会送我巧克力和饮料(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其他女生送得太多他吃不下了)。
付出有了回报,我就盘算着如何才能加深一步。思来想去,决定斗胆邀请他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而好巧不巧,我的生日就在运动会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
我知道夏衡球打得不错,也知道他必会参加篮球赛。在我的计划里,等夏衡高高兴兴赢了球,我过去祝贺几句,再「顺便」提出邀请,这样成功概率应该就很高了。
只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出陆砚这条漏网之鱼。
我天,坏我好事的怎么总是他!
于是,那天快放学的时候,我一个人悄悄溜进了高三教学区。
高中部三个年级被划分成三个教学片区,其中高三区离得最远,且作息时间和另外两个年级不同,所以平时在学校里,的确很少能见到毕业班的人。
直到看着陆砚从教室后门走出来,我才意识到,从暑假到现在,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陆砚没什么变化,又好像有些变化。他瘦了些,脸还是一样好看,却似乎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我说不上来,总感觉是一种,我身边同龄男生身上没有的气质。
可能是太久没见,所以才产生了这种感觉吧。
「你找我就这事儿?」陆砚挑眉,一脸戏谑地看着我道,「知道打假球有多恶劣吗,妹妹?」
我苦着一张脸,卑微道:「对不起嘛砚哥,但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陆砚不说话,过了半天才开口:「那小子跟你什么关系啊?」
我支支吾吾。
「早恋了?」
「没有。」
「想要早恋的对象?」
「……」
陆砚转过脸,我听见他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骂了句「cao」。
「砚哥,我没,没有想早恋。」我睁眼说瞎话,「你就帮帮忙,我请你一个月的奶茶!」
「我不爱喝那玩意儿。」
「包你一个月的饭?」
「高三和高一不是一个饭点,是你等我还是我等你?」
「那……那……」我没辙了,「总之你以后说啥就是啥,我都听你的。」
陆砚垂眸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略显无奈的声音:「知道了,我考虑考虑。」
见他松口,我激动地快速抱了他一下。
「砚哥,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时间来到半决赛当天下午,天高气爽,天朗气清,我哼着歌去小卖部买了两瓶水,一瓶给了夏衡,另一瓶偷偷溜去给了陆砚。
由于内心有愧,陆砚那瓶我特意买了最贵的。
「哥,拜托你啦!」我嬉皮笑脸地递上去。
陆砚接过水,手动给我转了个身,然后关上了教室的门。
比赛前,我忐忑地绕着计分桌走来走去。
「你不坐下歇会儿吗?」当裁判的体育老师看不下去了。
我摆摆手:「没事儿,老师,我不累。」
下午三点,两队球员进场了。
从现场欢呼声的热烈程度就能判断,这场比赛真是备受瞩目。
体育老师手托着球,中场线两边,夏衡、陆砚对面而立。
「学长,高三那么紧张,应该很少有空练球了吧。」夏衡连赢几场,态度也跟着拽了起来,「要不要让让你们?」
陆砚淡淡一笑:「好啊。」
体育老师哨声骤响,紧接着,篮球被高高抛起。
夏衡和陆砚同时起跳,但陆砚跳得更高,顺利抢到了第一轮球权。
夏衡反应迅速,立刻盯起了陆砚。篮球在场上被快速地接来传去,紧接着,夏衡从别人手中断到了球,可一转身就被陆砚严防死守,眼看就要超时,他找准机会奋力跃起,眼看着球就要脱手飞向篮筐。
一个更高的身影同时跳起,他伸手在半空中截住篮球,然后狠狠往下一扣!
全场哗然。
一上来就狠盖,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落回地面,夏衡还有点发懵,陆砚则一脸轻松地追球去了。
我坐在场边,隐约听见了美梦裂开的声音。
很快,陆砚进了一个三分,现场迷弟迷妹们的尖叫山呼海啸,他路过我面前时,打了两个响指,指了指记分牌。
我醒过神来,老老实实翻好牌子。
接下来,双方比分差距越来越大,陆砚那一队愈战愈勇,夏衡那边士气锐减,打得都不是很有信心了。
半场休息时,体育老师忽然跑过来问:「同学,篮球比赛规则你都懂吧?」
我点点头。
「好,下半场咱俩换换,你来当裁判。」他一脸解脱道,「这是今天第三场了,让我也坐下歇会儿。」
下半场开始,在全场意外的目光中,我被迫带着裁判哨站在场边。
「白筱,多盯着点对面那个陆砚。」夏衡走过时,低头小声说了一句。
我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恰好与另一边的陆砚四目相对,他淡然自若,我则怯怯垂下眼帘。
这场,高一这边的心态明显急了,推人、打手,小动作屡屡犯规,我的小哨子吹了一遍又一遍,心都凉了半截。夏衡看我的眼神,都开始阴沉起来。
看着这场几乎没有悬念的比赛,我心情极度复杂,陆砚逗这帮学弟跟逗猫似的,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得他们心态濒临崩盘,男生之间,不同年纪,心智上的差距还是挺大的。
这时,高三队的一名队员正要突破上篮,我看见夏衡在他准备起跳时快速伸出脚绊了一下。
对方身体轻微侧斜,没摔,但球歪了方向,打在了篮板上。
陆砚做出暂停手势,指着夏衡,对我道:「他犯规,你看见了吗?」
「我没有。」夏衡走过来,故作镇定。
陆砚没理会他,只是看着我:「你看见了吗?」
我沉默地点点头。确实看见了,就不能说谎。
夏衡骂了句脏话,转身走开了。
陆砚没再多说一个字,继续回到场上。
后面的结局没什么好猜的,高三胜了,胜得轻轻松松。
我失落地往回走,在教室门口,听见隔壁班的女生正在安慰失意的夏衡。
「要我说那个白筱就是胳膊肘往外拐……」
「就是,她跟那个陆砚肯定有猫腻,比赛前我看到她买了两瓶水,一瓶给了你,一瓶拿着去高三了,你们猜会是给谁?」
「能不能别提她了!」夏衡的声音里透着不耐烦,「听了就来气。」
我默默退回到楼道里。
失魂落魄走出教学楼,球场上喧嚣热闹已退,只有零散几个学生还在练球。我穿过他们,木然地走到体育馆后的草地上,靠墙坐下。
日暮黄昏,草地被铺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芒,我抱着膝盖发呆,倏忽间一片阴影投下。
「怎么在这儿?」这声音太熟悉了,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我不答话,像没听见一样。
陆砚蹲下身,端详着我。
「生我气了?」
我摇摇头。
「就是难过?」
点点头。
「因为发现,他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好?」
我僵持了一会儿,最终点了头。
默然两秒后,陆砚轻笑:「你这眼光,什么时候好过呀?」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居然听不出半分嘲讽,反倒是有点无奈,又一点疼惜。
我突然哭了起来。
泪水夺眶而出的刹那,我看见陆砚脸上的笑意顷刻化作了慌乱。
他替我擦眼泪,抚着背安慰我,温柔得不像我曾经认识的那个他。
可越是这样,我就越难过。
我犯了一个错误,闹出了天大的笑话,我为自己的幼稚行径感到无地自容,此刻应该是我向陆砚道歉,而不是他一个劲地在说「别哭了,都怪我好不好」 。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差劲?」我红着眼问他。
「当然不会。」他轻轻将我散落下的几缕乱发拨到耳后,声音异常温润,「你是个公平公正的裁判,不是吗?」
我噗嗤一下没憋住,随即脸又皱在一起。
「我觉得我好蠢,居然对你提出那种要求。」
「人都有犯蠢的时候,而且,在哥哥这里你可以提任何要求。」他摸了摸我的头,「但我不会每一件都满足你,有些事情是不对的,我不能纵容你犯蠢还犯错。」
听完,我又悲上心头。
「好了,别哭了。」陆砚有些无奈,「别人还以为是我在欺负你。」
还是哭,想停都停不住。
「喂,再哭……」他倏然俯身靠近。
我本能往后一躲,结果,后脑勺砰地撞在墙上。
「哎哟!」
疼痛感瞬间分散了我的注意力,眼泪还真止住了。
拉回原来的距离,陆砚恶作剧似的瞧着我:「果然,对你得用点无赖的招才管用。」
我撇嘴站起身,他也跟着起来了。
「走吧,送你回家。」
「不用。」我往后跳了一大步,「我可不想被别人看到说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陆砚耸耸肩:「随你,那我先走了。」
才迈开几步,他又停下,在夕阳光影中回过头,嘴角扬起浅浅的笑。
「那什么,好久不见,还挺想你的。」
乒乓赛看到一半,大姐头就拉着我跑了出来。
我俩走在路上,默默无言,她在想她的事,我在想我的事。
到了宿舍楼下,她才想起来问:「上去坐会儿?」
我摇摇头,昨天那桩闹剧导致现在看到宿舍我都有点发憷。
「也行,还是别上去了,最近学校对你来说可不太平。」大姐头拍拍我脑袋,「有哥哥照顾就是好。」
恍恍惚惚走出校门,坐上地铁,这个时间点车厢里格外冷清,我随便挑了个空位坐,过了会儿,又上来一对男女生,在我斜对面坐下。
他们的模样一进来就吸引了这节车厢内所有人的视线,倒不是因为这个点就放学的学生少见,而是男生胳膊上和脸上的擦伤、红肿实在引人注目。
女生抽抽搭搭地坐在他身边,低声问:「疼吗?」
「疼不疼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吧?」男生伤成这样,语气里却没有一丝责怪。
女生点点头,委屈道:「我真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早告诉你了,你们不是一路人,别被他的表象迷惑了。」说罢,男生叹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你什么时候才肯在意一下,真正对你好的那个人?」
其他乘客都在捂嘴偷笑时,只有我和那名女生一起低下了头。
刚下地铁,就接到了陆砚的电话。
「小白,在哪儿呢?」
「我快到小区门口了。」
「那正好。」他说,「你回家收拾点东西,等会儿带到医院来。」
「医院?」
「对,你哥住院了,今晚就手术。」
医院恰好就是陆砚在实习的那一家。
我匆匆忙忙赶到时,正巧碰上盛念被医护推出病房。
盛念脸色惨白,说话有气无力,样子看起来挺吓人的,好在陆砚电话里已经告诉我,诊断是急性阑尾炎,不用太紧张。
坐在家属等候区,我看着手术室大门上代表「进行中」的红灯一直亮着。
外面偶尔有医生经过,穿着白大褂,走路时自带雷厉风行的气场。
据说这家医院,只接收全国几所顶尖医学院的毕业生,像陆砚这种 A 大医学院八年制实验班优等生,不出意外的话,几年后也会正式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不知道他穿白大褂是什么样子的?我支着脑袋胡思乱想,这家伙现在在哪儿,进医院到现在,他还没有出现过。
手术很顺利,只是回到病房后的盛念对麻药反应有点大,又晕又吐,一直折腾到两小时后药劲过去了,才迷迷糊糊睡了。但护士交代我每过半小时叫醒一次,别让他睡太沉。
这是间三人病房,另两个床位的病人傍晚陆续出院了,因此倒能享受一晚上单人病房的待遇。更幸运的是,盛念的床位在最里侧,旁边居然还摆了一张小沙发。
我瘫坐在沙发上,心想睡这上面应该比躺椅要舒服点。
伺候完这位大爷,我寻思着要不要给他家里说一声,但转念又想时间太晚了,还是等明天吧。
手机震了一震,是陆砚的消息。
【在病房?】
我回了个「是」。
【我晚点过来。】
短短五个字,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面对亲人住院,尤其还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说心里不慌是假的。
幸好还有一个人,只要他在,我就还有依靠。
陆砚从病房外走了进来的时候,我还在病床边刷手机,抬头看见一袭白衣已倏然而至。
「我靠,你走路能不能出点声音!」我吓了一跳。
「如果你不在一边看抖音帅哥一边流哈喇子,应该能听到我的脚步。」他毫不留情道,「要不要明天在眼耳鼻喉科给你挂个专家号?」
我理亏,只好腾出半个沙发给他。
这沙发一个人坐还行,两个人确实有点挤,胳膊和腿避无可避地挨在一块,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能互相传导,距离实在过于亲密了。
我觉得有点热,却又不敢动,这种微妙时刻,谁先动了就跟谁心虚似的。
不知道陆砚是不是也这么想,总之他也一动不动。
我俩就这么僵坐着,还紧紧挨在一起,空气是沉默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那个……」
「那个……」
同时开口,气氛好像更尴尬了。
「你先说。」
「啊……那个……刚刚护士过来说我哥手术挺顺利的。」
「嗯,我知道。这家伙做腹腔镜的时候,我也在边上。」陆砚平静道。
「哦……啊??」我反应过来,「你原来就在手术室里?」
「对啊。」陆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怎么,听这口气,你一直在找我吗?」
「谁,谁找你了。」我矢口否认,「我才没有在找你。」
「为什么不呢?」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你能来找我。」
这几个字,如烟花般在耳边绽开。
我迎上他的视线,在那能溺死人的眼神里,感觉心跳都快停了。
「啊这,你在做手术,我怎么能打扰你嘛。」我打起马虎眼儿,不敢真接他的话。
然而,陆砚这回是认真的。
「小白。」他掰过我的肩膀,让我与他正面相对。
「别装傻,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
猝然贴近的距离,让我无处遁形,只能也凝望住他的眼睛。
陆砚无疑是生了双极好看的眼睛,这双眼睛被数不清的人赞美过,向往过,许愿有朝一日能有幸得到它片刻的停留。
而现在,我在那里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地,看见了自己。
病床边,台灯昏晦朦胧,微弱的光线落在那对眼眸里,化作点点星辰。
无力抵御,我避无可避地落入这片皎皎「银河」里,随着他的眼波流转,感到天旋地转。
或许是真的脑子发晕了,我没来由地注意到他的眼镜,金丝边框,以前没见过的一副,与那俊气的眉眼组合在一起,斯文中透着危险的诱惑。
此时此刻,尤甚。
我突然伸手摘掉了他的眼镜。
「你这实习医生当得挺骚的嘛。」我笑话他。陆砚视力好得很,他所有眼镜都是平光的,偶尔戴出来耍帅用。
后果是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嘴角挑起一丝侵略的笑意。
「小白,你知道,摘掉男人的眼镜后,应该做什么吗?」
根本来不及说「不知道」,陆砚已经要身体力行地告诉我答案。
他倾靠过来,距离逐渐缩短,白大褂的衣角轻轻摩擦过指尖,撩起些微痒意。
看着那张俊气的脸越来越近,意乱情迷间,我仿佛是只落入他掌中的兔子,不敢挣扎,也不想挣扎,在温柔的抚弄下,安静等待着命运降临。
「你们两个,是当我死了吗?」
一个怨念极重的声音横插一脚,直接喊停了我们的动作。
盛念卧在病床上,眼睛里几乎要放出冷箭。
「老子还躺在这儿呢。」
「哥你怎么,醒了啊。」我尴尬地捋捋头发。
「我不该醒是吗,打扰了。」他没好气道。
陆砚咳嗽一声,面不改色:「你想多了,她眼里掉了根睫毛,我正要帮她吹呢。」
「嚯!」盛念冷笑,「我开的是阑尾,不是眼睛,ok?你小子行,当着我面顶风作案,出院了再和你算账。」
「那等出院了再说吧,住院期间请患者保持情绪稳定,积极配合治疗。」「肇事者」陆砚从容地正了正衣服,从我手里拿回眼镜戴上,起身站在病床边。
「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引狼入室。」盛念瞪着他。
「问你身体。」
盛念平复了下情绪,面无表情道:「喉咙有点疼,伤口有点坠坠胀胀的感觉。」
陆砚看着一旁的监控仪器:「各项指标正常,喉咙痛是因为手术时插了气管。」
他拿起床边的手机,塞到盛念手里:「看你现在也睡不着了,玩会儿吧,全麻手术后还是要尽量保持清醒,以免舌根后坠,影响呼吸。」
说罢,他又转头关照我:「护士应该交代过你,如果他睡着了要多叫叫他,就是这个道理。」
我点点头,这个男人正经起来的样子真要命。
「今晚我申请了夜班,有需要随时叫我。」陆砚双手插进口袋,冷不丁来了句,「气消点没,哥?」
这声「哥」把我和盛念都噎住了。
「排气也是术后观察的重点哦,可别把自己憋坏了。」嘴炮打够了,他才心满意足地朝外面走去。
「你今晚会老老实实在值班室里待着吧?」盛念追问。
陆砚头也不回,只是伸手挥了挥。
病房里只剩我和盛念了,作为刚才「顶风作案」的另一个肇事者,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小白,你也行啊。」盛念转向我,语气却温和了许多。
我不说话,只是缩在沙发上,僵硬地握着手机。
良久,听见盛念嘟嘟囔囔:「妹大不中留,算了,我可管不了你们。」
我的脸刷一下子红透了。
手机屏幕上,正亮着两条微信消息。
【那天我和盛念的对话,其实你都听见了,对吧?】
【可以的话,给个机会?】
这一晚太难熬了,既不敢睡觉,生怕盛念被他自己憋死,又实在困得眼皮打架。夜里有一段迷迷糊糊打了会儿瞌睡,惊醒过来时,护士正要给盛念测血压。
「小姑娘,你醒啦。」她很亲切地同我搭话,「你们和小陆是朋友吗?」
「小陆……」我还有点迷糊,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
护士以为我没听明白,又补充道:「就是又高又帅特别扎眼那个,我们院的见习生,陆砚。」
「哦,是啊。」
「我说嘛,刚才看他拿了条毯子进来,就猜估计是和这房里的病人认识。」护士姐姐笑着瞅了我一眼,有点看破不说破的意思,「要我说,现在这么帅又这么体贴的小伙子可不好找了。」
我低眼一瞧,发现身上不知何时盖了条深灰色的薄毯,手机也被插好了数据线,放在一旁充电。
盛念平躺在那儿,一边任人摆布,一边老气横秋地问:「护士姐姐,这小子在医院里老不老实啊?」
「老实啊,可乖了。」这位护士姐姐也是自来熟,特别自然地接上话,「从来没见他和哪个女孩子走得特别近过,所以我们都猜,应该是有女朋友了。」说罢,她又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
我:「……」
盛念:「哼,那还成。」
「行了小伙子,你也躺了快六小时了,下来走走。」护士收好仪器,「防止肠粘连,也有助于排气。」
盛念:「……」
早上七点,我昏昏沉沉走出病房准备觅食,盛念还不能吃东西,只能留在床上老老实实挂营养液。
走廊里没什么人,路过护士台时遇见夜里来查房的姐姐,打了个招呼后,我倦怠地按下电梯按钮。
电梯层层上升,「叮咚」一声,陆砚毫无防备地出现在门后。
「早。」他迎着晨光微微一笑。
电梯门即将关上时,我看见护士姐姐投来会意的笑。
降到下一层时,又上来了几个人,陆砚侧身让我站在靠里的位置,除此之外,我们毫无交流。
昨晚的那两条短信,我没有回复,他也没有再提。
直到走出电梯,一直出了住院部的大门,才听见他懒懒地问:「打算去哪儿吃独食啊,病人家属?」
背对着他,我偷偷笑了:「这不是你的地盘么,陆医生?不吃独食,请你吃早餐。」
面对面坐在敞亮的早餐店里,我才注意到陆砚的黑眼圈有些重。
「夜班很辛苦吧?」我明知故问。
「昂,值班医生才辛苦,我还不算。」他难得很谦虚。
之后,对话陷入沉默。没话讲时我低头刷手机,也不知道他在干吗。
陆砚又问了些盛念的情况,我都一一回答了,气氛却依然很别扭。
哪怕当年我偷偷暗恋他的时候,也不像现在这么尴尬。
这一层纸被捅破了,却暂时不知该如何收场。
直到两碗汤面被端上桌,绷紧的注意力才稍稍分散了一点——确实饿了。
在面汤腾腾的热气中,我猛然想起好像忘了一件事。
「怎么了?」见我突然抓起手机,陆砚问。
「是不是应该给盛念爸妈说下情况啊?」我翻出通讯录,「毕竟是做了手术呢。」
谁知手机被一把抽走。
「放心,你哥有钱付治疗费。」他笑得故弄玄虚,「而且我保证,他一百个不希望你打这通电话。」
这话我没听懂,但半小时后再次走进病房,我一下子悟了。
晨阳高照,暖融融明晃晃的日光从窗外洒进来,让整间病房充满了治愈的生机。
一名留齐肩短发的女生正扶着穿病号服的盛念在地上行走,缓之又缓,小心翼翼。
盛念的表情可谓甘之如饴,和几小时前护士搀他第一次下床龇牙咧嘴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阳光为他俩加了一层毛茸茸的轮廓,看起来异常可爱。
女生先注意到我,停下来还在反应。
我的嘴又快又甜,抢先一步叫道:「嫂子好啊!」
要这都看不出来,我就是真瞎了。
她被我叫得有点害羞,温柔笑道:「你就是小白吧,初次见面。」
「这小子果然马不停蹄召唤你了。」陆砚慢悠悠地跟进来,跟女生点了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怕他张口也来一句「嫂子好」。
「盛念都跟我说了,昨晚辛苦你们了。」她扶盛念坐回床上,又说,「早上过来的时候店都没开门,恰好你们回来了,我出去买点水果。」
这位看起来十分好相处的嫂子出门后,盛念煞有介事地关照起我。
「我开刀这事,没告诉家里吧?」
「没啊。」
「干得漂亮!」他长舒一口气,「千万别!懂吗?」
「懂,太懂了。」我无语地回应他,转脸撞上陆砚的视线。
他那双深邃的桃花眼里,得意地写满了「我说什么来着」。
虽然值了夜班,可陆砚今天上午的实习还是要参加,他居然果断洗了把冷水脸就去了。
看着他披上白大褂离去的背影,我真心肃然起敬。
我是熬不动了,躺在小沙发上继续补觉。盛念和他女朋友为了不影响我休息,头靠在一起说悄悄话,传到耳朵里变成了窸窸嗦嗦的声音,总之还是被秀了一脸。
我拉过陆砚的小毯子盖住头,终于能安心睡了。
等到陆砚总算能够结束,已经是中午了。
盛念女朋友留下来照顾他,我也不好意思继续当电灯泡,脚底抹油似的跟在陆砚身后溜了。
我们一起打车回家,并排坐在后座,路上,他终于犯起困,一阵晃晃悠悠后,脑袋靠在了我的肩头。
我敬职敬责当起人形枕头,他的头发毛茸茸地触在脖颈上,引得我内心生出一种强烈想要揉上一揉的欲望。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的同时,陆砚张开眼睛。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还挺舒服。」
我:「……」
两人走在路上,早上那种尴尬的感觉好像消退了。
「盛念什么时候谈的女朋友?」我好奇道。
「三个月前吧,在他实习的公司里,那女生也是实习生。」
「上班恋爱两手抓啊,怪不得他天天喊忙。」我八卦地笑了,「他对象是哪个学校的?」
「财经大学,比他小一届。」
「我去!」我怪叫起来,「防火防盗防学长,果然是这个道理!」
陆砚突然低头看了我一眼:「你确定防得住?」
「啊……啊——!」
就这一眼,让我没注意到前面的台阶,一脚踩空。
我被陆砚扶着进门。
脚崴了一下,不算很严重,倒霉的是膝盖直接磕在了凹凸不平的铺装石上,擦割出好几道口子,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坐在沙发上,我拿着冰袋敷脚,陆砚则从房间里取出了医药箱。
他半跪在地上给我清理伤口,用棉花球蘸取碘伏轻轻擦拭破损处,动作很温柔,一点儿也不疼。
我有些心猿意马,借机偷偷打量他。陆砚在这个姿势下展现出的肩背线条尤为好看,果然认真做事的男人是最帅的。
「我吓到你了?」他温声问道。
「没有啦,是我自己不小心。」
「不是说刚才,」他抬起头,「我是说,昨晚的事,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
眼前光影突然晃动了一下。
一瞬之间,万物都静止了。
屋内,阳光、空气、时间,不再流动。屋外,人群、车辆、风噪,失去喧嚣。
整个世界只剩下心跳,愈来愈强的心跳。
陆砚收拾好医药箱,朝屋里走去。
「那个答案,晚点再告诉我也没关系。
「不过防火防盗防学长,这句话有逻辑问题。」他回过头,倏然一笑。
「准确来说,明明是学长先被学妹破了防。」
我怔怔地坐在沙发上,无力开口。
被按下暂停键的世界,逐渐恢复了原本的节奏。
缓缓抬起僵硬的手臂,指尖小心地触碰到嘴角。
在那里,陆砚留下的一吻尚有余温。
我被叫了多年哥哥的竹马给亲了,而且还是偷袭。
然后,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回房间继续补觉去了。我却恍惚了很久很久。
严格来讲,这不能算作一次接吻,他亲在了唇角,很微妙的位置,欲进还退,浅尝辄止。
但这依然是一场突破界限的亲密接触,陆砚最终撕开了欲盖弥彰的遮掩,将试图逃避的我拖回问题面前——我不可能再像假装忽视那两条短信一样忽视这个倏然落下的吻。
他的选择很坚定,现在轮到我了。
我的答案吗?
仰面躺在床上,我呆呆望着天花板,脑子里一团乱麻。
仔细想想,我对陆砚的感情还挺奇怪的。
我曾经真实地迷恋过他,而后亲自喊停了这场悄无声息的暗恋……
我们三天两头吵吵闹闹,可遇到麻烦又总是第一个想到他……
许多人跃跃欲试想成为他的恋人,我却只想一直在他身边当那个安静的小妹妹……
我喜欢陆砚吗?如果喜欢,为什么还会选择成为其他男生的女朋友?
我不喜欢陆砚吗?如果不喜欢,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接受他的亲近,明明是有机会避开的不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
一个个问号疯狂地冒出来,挤得我头快要裂开了。
这种烦躁的感受前所未有,像有一股邪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我发泄般地在床上踹踹脚,结果扯到伤口,痛得龇牙坐起,而几乎同时,耳边听到一记碎裂的声音。
前方地板上,被我踹飞的拖鞋旁边,多了一堆碎瓷片。
几分钟后,我硬着头皮敲响了主卧的门。
「陆医生,你醒了吗?」我怂兮兮地叫着。
门开了,「陆医生」靠在门边,睡眼惺忪。
「嗯?」他从鼻腔里懒洋洋地发出一个音节。
我指指自己的膝盖,可怜巴巴:「它又流血了。」
看着裂开的伤口和膝盖处淌下的两道殷红色痕迹,陆砚皱起眉,略显无奈地扶住脑门。
「小朋友,你很皮嘛。」
又是那个沙发,又是那个位置,又是那个姿势。
我看着半跪在地上处理伤口的陆砚,感觉简直就是在玩「案发现场」还原。
为了防止他故技重施,这次我绷紧神经,绝不给他可乘之机。
不过他好像也没有这个想法。
「怎么回事,平地摔了?」他一边擦药一边问。
「额,没有没有,不小心撞到的。」我胡扯道。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那房间里,哪个地方能把你撞成这样?」
「这个不是重点。」我讪讪地摊开掌心,露出两块碎瓷片,「我不小心撞坏你的东西了,对不起。」
陆砚手上动作一滞。
「……是很重要的东西吗?」我看他的反应有些不对劲。
「当然重要,不然我一直带在身边干吗?还有,」他伸手取走碎片,「以后不要把这种边缘锋利的东西握在手心里。」
「哦……那,坏了怎么办?」
「赔呗,这还用问。」
「……」
「干吗,想耍赖啊?」见我不说话,这货故意挑头。
「没问题,多少钱。」我努力保持住好脾气。
「这可不是钱的事儿,」他一脸正经,「它是个礼物,礼物是心意,怎么能用金钱来衡量呢?」
「谁送你的礼物?」我疑惑。
陆砚不说话,收拾好医药箱,起身往里走。
「喂,到底谁送的啊!」我突然有些恼火。
走廊里,传回他欠扁的调调:「想查岗,先上岗。」
「随便!」我冲他的方向回敬道,「爱谁送谁送!」
我倚在门边,冷眼瞧着陆砚把地上的碎片仔仔细细收集进一个纸盒里。
「到底是哪位高人的礼物啊,碎了都要留着?」
陆砚拿着盒子走到门口,单手撑在墙上,俯身靠近我。
「请问小白同学是以什么立场在问我呢?」
我眼珠子转了转:「以你二房东妹妹的立场。」
他轻笑一声:「那就无可奉告了,请二房东妹妹尽快赔偿一个手作陶瓷杯,以弥补我的损失。」
「啊,那是个杯子啊?」我忍不住往碎片堆里多看两眼,「看不出来啊。」
「什么意思?」他拈起两片碎瓷,十分较真地举到我眼前,「这不很明显吗,这是块杯沿,这是个底座。」
看着坑坑洼洼,起伏不平的表面,我额头挂下三滴汗。
「真是不懂欣赏。」陆砚忿忿地收回瓷片,似乎还有点不开心。
「知道了知道了,我赔你杯子就是了。」我服软道。
「必须是手作陶瓷杯。」他严肃强调,「是亲手做的那种,不要在外面随便买一个给我。」
我:「……好的。」
想不到这个骚男人还有这种癖好。
不过……我的目光随着陆砚放下的手,又落在了那堆碎片上。
这些碎片,一面是白釉,另一面被绘上了色彩,仔细看,好像是幅图画。
「手也想多划道口子?」陆砚一巴掌拍在我伸过去的手背上。
「拿来看看都不行啊?」我嘟囔着缩回去。
「碎都碎了,有什么好看的。」他盖上盖子,把纸盒换到另一只胳膊拎着。
「这上面原本画的什么?」我问。
「不知道。」他头也不回,揣着那一盒「碎宝贝」往房间走,「随便画的吧。」
随便画的杯子,能让他连搬家都带在身边?
算了,那就随便吧。看着主卧紧闭的房门,我也关上了自己的房间。
爱谁谁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只是夜里,我又失眠了。
陆砚的床可真绝了,睡一次失眠一次。
四下静默,只能听到窗外轻微的风声。我支起脑袋,坐在床头,看着前方书架上的一块空格发愣。
杯子在摔碎前,就是安安静静待在这个位置,现在,它的游魂依旧在那来回飘荡,报复着我平日里对它的视而不见。
重要的东西……
是礼物……
不然为什么带在身边……
陆砚说这些话时,我还挺无所谓,毕竟从小就看着各种女生围绕在他身边,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关系特殊的也很正常。
真要追问下去,反而显得我特别在意似的。
笑死,我才懒得知道呢。
我翻身又躺下,将被子拉过脑袋,想以此困住不停逃窜的睡意。
可一闭上眼,又会看见那只碎裂的杯子,以及黑漆漆的底色上面涂抹得令人好奇的图案……
有些念头,总是趁着夜深人静时才肯从心底抽枝发芽。一旦破土,就会像兀自疯长的藤蔓,四处攀爬,无所忌惮。
送礼物的是个女生吧?……
她叫什么名字?我见过吗?漂亮吗?……
什么时候出现的呢?中学?大学?……
他喜欢过她吗?他们在一起过吗?……
脑海里,无数猜疑声肆意作响,令人无助的清醒感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涌来。
黑夜漫长,我就这样静静看了一夜的天花板,直到晨光爬上窗台,才听见自己的一声叹息。
唉,不是说过,以后再也不要喜欢他了吗……
早晨的餐桌旁,陆砚正在往两只玻璃杯中倒牛奶。
他今天穿了件浅色衬衣,领口处扣子一丝不苟,两只袖子随性卷起,单手轻轻撑着桌沿,身姿慵懒地立在阳光下。
窗边日光淡而朦胧,恍恍惚惚像极了漫画里才有的场景。
「漫画男」抬起头,看着刚刚落座的我,疑惑地问了句:「哪里不舒服吗?你看上去很累。」
「只是没睡好。」我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可能是你的床垫太软了吧。」
「的确。」陆砚认可地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他可闭嘴吧。
我乖顺地接过牛奶,低头啜饮,决定闭麦。
「伤口还疼吗?」他又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笑声温润:「到底疼还是不疼?」
「……膝盖不弯就不疼。」
他绕过餐桌走到我身边,半蹲下检查起伤势。
看着那头乌黑浓密的短发此刻就停留在手边,我强忍住想要伸手揉一揉的冲动。
所以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吗?连他的头发丝都觉得很可爱。
「没什么问题,洗澡的时候尽量别让伤口沾水。」说罢,他站起身。
察觉到他在看我,我侧抬起头刚想开口,倏忽之间,唇角被柔软的指腹轻轻抹了一下。
陆砚极其自然地抽过纸巾,擦掉了抹在他手指上的牛奶渍,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回对面。
我有事,我的脸已经九分熟了。
战战兢兢放下牛奶杯,我用手背又擦了擦嘴。
「没了。」陆砚淡定提醒。
好的,现在我的脸全熟了。
「今天你有课吗?」
我摇摇头:「今天只有体育课,我请假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今天要在实验室待一天,很晚才能回来。」
「好。」
「叫外卖的话,让小哥放在门口,别单独开门。」
「好。」
「自己一个人别到处乱跑,尤其是晚上别出——」
「等等。」我打断他的唠叨,把腿朝外抻了抻,「你觉得这像是能乱跑的样子?」
「说得也是。」陆砚吃掉最后一口早饭,走时趁机狠摸了下我的头,「这几天都是瘸腿小白。」
直到楼道里传来电梯门关上的声音,我才松了口气。已经很久,没有在陆砚面前这样紧张过了。
屋内突然陷入安静,一下子还有点不习惯。我拿起手机,给我那后天才能出院的哥哥发了条问候消息。
结果过了半天,盛念才姗姗回复了一个「好」字。
呵,在有女朋友朝夕陪伴的病房里,这货想必正乐不思蜀。
精神一旦松弛下来,困意就上来了。我拖着伤腿往房间里走,打算补个觉。可走到门口,视线却忍不住地往主卧飘去。
透过那扇紧闭的房门,似乎能看见昨晚被陆砚悉心收起的一盒子碎片,就放在里面的某个角落。
像是被不知名力量吸引似的,回过神来,我已经老老实实站到了隔壁房间门口。
心情有点紧张,手搭上门把又放下,搭上又放下……如此几次,我沮丧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算了,擅闯他人房间是不道德的。
迈开没几步,双脚猛地调转方向,一鼓作气冲上去推开了门。
不道德就不道德吧!
陆砚还真是个爱干净的人,才过没几天,盛念原本乱糟糟的房间已经被陆砚收拾得井井有条。
也真是难为他,房间被我占了,还要给室友免费搞卫生。
不过更令我吃惊的,是窗边书桌上摆放的一堆碎瓷片——大部分仍是零碎的状态,但有一小半已经被重新粘合在一起。
我震惊地拿起桌上只剩半瓶的修复胶,昨晚在我辗转反侧之际,陆砚却挑灯夜战,想把杯子给复原了?!
这礼物的意义,简直超出我的想象。
我想我应该掉头就走,和这个三心二意的渣男划清界限。
可不知为何——可能是刚被绿过、心态很稳的缘故,我异常平静地在桌边坐下了。
这些碎片上零零散散的图案,配色诡异,笔触凌乱,看上去毫无美感可言,却实实在在地困扰了我整整一晚。
如果不搞清楚这个神秘的送礼人到底想借杯子表达什么,恐怕今晚我也不能睡好。
说起来,这只杯子掉下来的过程有点曲折,先是磕在了桌角,而后又摔裂在地上,碎得都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比拼图还难拼。
这瓶胶水倒是挺专业,一看就是盛念专门粘他那些手办模型用的。
只是碎片太多了,只能两三块先粘好,等两个小时固定后,再继续拼合。因此,我从日上三竿忙活到夕阳西下,才终于拼凑出了大致的样子。
杯身上的手绘画已经基本复原,然而,我却更看不懂了……
这也太抽象了,到底是个啥?
在我的理解范围内,基本只能看出一个不知是山坡还是房顶似的三角,两个火柴人并肩坐在三角上,剩下的大背景就是一片黑色中散落着无数芝麻般的白点……难道是星星?
到这一步,我对之前的观点彻底产生了动摇——哪个女孩子送得出手这么糙的礼物?
那是盛念送的?这个想法立刻被我否定了,盛念画画还可以,没这么烂。
陆砚画画挺烂的,虽然他自己不承认,但这两个火柴人直击灵魂的笔触,倒有点他的风格。
而且,以他自恋的性格而言,自己做的手工杯要随身带也说得通。
问题是,他画这么丑一个杯子给自己是想干吗?
我想不通,也想不动了。
夕阳的光,柔和地淌泻进来,我趴在桌上,像是半个身体浸泡在温暖的光河之中。
迟来的困意终于席卷而上,眼皮越来越沉,视线从西窗外绚丽的晚霞渐渐下移,落在了那只杯子抽象难懂的图案上。
意识逐渐模糊,心底却隐隐冒出一丝熟悉的感觉。
周遭光线越来越暗,天仿佛一下子黑了。
视野焦点涣散的瞬间,那些密密斑驳的小白墨点忽而放大忽而朦胧,还真有点像一颗颗闪烁的星……
我就这样趴在桌上睡着了。窗外,夜幕徐徐降临。梦里,却回到了另一个夜晚……
……「午间新闻……英仙座流星雨将于今晚八点迎来极大期,届时,每小时天顶峰值流星数量预计可达 120 颗,适合我国观测……」
「白筱,你一个人看那电视干吗呢?过来跟哥哥们聊会儿天啊。」酒店包厢的大圆桌边,我妈扯起嗓子高声叫唤我。
今天是盛念的大学酒,寒窗十二载,这位家族里头号学霸终于不负众望地考上了 A 大,光耀门楣,同时,跟他的世交好兄弟陆砚又一次成为了校友。
「哎哟,这俩孩子太争气了,从小我就让白筱跟他俩学,倒也一路学进附中了,不知道再过两年,能不能也学进 A 大哟?」我妈一手拉着盛念,一手拉着陆砚,脸上喜滋滋的,就像考上的是自己儿子一样。
「尤其是陆砚,之前放弃 B 大保送名额的时候,我还替你悬心了一把。」舅妈也在一旁欣慰道,「不过到底实力摆在那儿,这 A 大医学部实验班,多少尖子生挤破头都难进啊!」
我闻言插嘴道:「你真去学医啦?」
「对啊。」陆砚微微一笑,「不是早跟你提过了么?」
……是以「你的审美太差了,我怀疑你眼瞎,以后学了医给你好好治治」这类方式提的吗?
算了,有大人在,不和他计较。
我转头问盛念:「哥,你们晚上有事吗?」
「有啊,晚上同学聚会。」盛念一偏头,「我和他都去。」
「那好吧……」
「怎么了?」陆砚插嘴问道。
「刚刚新闻里说,今晚有英仙座流星雨诶。」
「你不会想看吧?」盛念笑道,「别傻了,城市里看不到流星雨的,要看都得去荒郊野外,偏得不能再偏的地方。」
「你呀你,先顾好功课吧,等以后考上好大学,随你去看这雨那雨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学习,懂不懂?」我妈抓住机会又教育了我一番。
「哦……」我垂下头,不想再说话了。
「城市里看不到流星雨吗?」陆砚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
「兄弟,你怎么也说傻话呢?」盛念用胳膊拱了他一下。
陆砚笑笑:「我跟着问问。」
晚上,我趴在书桌边,手握着笔在草稿纸上随意划写着。
在脑海的想象中,一场盛况空前的流星雨正在地球上的某一片夜空灿烂降临。
唉……我用力翻过一页题本,现实中,只有写不完的数学题。
过了不知多久,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我从题海中抬起头,只见屏幕上亮起一条信息,只有两个字。
【出门】
?
出门干吗?
要不是知道消息是那个人发来的,大晚上收到这样一条内容还真是有点诡异。
但我只犹豫了几秒,就起身朝外走去。
反正今晚爸妈去朋友家打牌了,也没人管我。
出去就出去。
楼道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在等。
「怎么啦?」我问,「你不是和盛念去同学聚会了吗?」
「太闹了,我想安静会儿,就提前走了。」陆砚说着,伸手按下电梯摁钮。
「去哪儿啊?」我又问。
他没有马上接话,只是进电梯后,直接按了顶楼。
「走,带你看流星。」
我在小区里住了那么多年,还第一次踏上顶楼天台。
这里很高,也很空旷,可以俯瞰城市热闹的夜景,伸手似乎就能够到辽阔的天空。
可是,这里和流星有什么关系?
我不解地望向陆砚:「不是说有灯光污染的地方,看不到流星的吗?」
陆砚背抵着栏杆,微微仰头,露出极好看的下颌线。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年电视里也播报了流星雨,于是你偷偷调了凌晨的闹钟,半夜爬起来,搬了把凳子坐在窗边守了一晚上,后来靠着墙头睡着了。」陆砚说起这事时,言语间难得不带一丝调侃,语气温柔地像今夜的微风。
「对啊。」我站在他身侧,倚着栏杆眺望远方,无限追忆,「虽然睡着了,可梦里的流星雨下了一整晚呢。」
他抬起手在我头顶轻轻摸了一下,我听见他在笑:「那梦里许愿了吗?」
「嗯……不记得了,也许有吧。」
「如果今晚有流星,你想许什么愿望?」他垂眸看向我。
我想了一会儿:「要不,就考上 A 大吧!」
「你?」
「干吗,我不能吗?」我怼他,心里却没有一丝不爽,「附中我也一路考上来了,A 大说不定也能试试。」
「能,那两年后 A 大见。」陆砚想了想,补充道,「所以更不许早恋。」
我心说早不早恋关你什么事啊,但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应了声「好」。
「八点了,许愿吧。」
「啊?」我诧异地望向他,「冲哪儿许愿?」
这里脚下灯火辉煌,头顶没有半颗星星。
可陆砚却指了指夜空:「流星啊,你看不见,它们就不存在了吗?」
我一愣。
「虽然看不见,但它们就存在于这片天空,此时此刻。」陆砚换了种陈述的语气,认真看着我,「现在是流星雨最大的时候,再不抓紧,就要错过愿望成真了。」
他的话听上去居然很有说服力,我赶紧闭起眼,双手合十默默祷告。
与此同时,天台的另一个方向,传来钟楼厚重的回响。
悠远的钟声里,我听见身旁的陆砚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我问。
「没什么。」他侧过头,「我的愿望而已。」
听他这么讲,我没有继续追问。
城市天空的尽头,密密灯火连成蜿蜒岸线,像是落入人间的星辰。
希望我们的愿望都可以实现……
……
在我沉于旧梦的同时,A 大医学院楼里,一间实验室此刻灯火通明。
实验室里人影忙碌,室外,另一个身影却在走廊上徘徊。
「陆砚,外面有人找。」师兄进来喊人时,表情有些复杂。
推门而出,看清来人之后,陆砚也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沈淮瑶拽着裙角,鼓起勇气:「能不能,到外面去聊一会儿?」
夜风有些凉,衣着单薄的沈淮瑶才在风里站了一会儿就有些发抖,她回过头看向男生,却发现对方站在离她足有三米远的位置就停住了。
陆砚的态度,就像他身上那件实验室白大褂一样,疏离冰冷。
「长话短说吧。」他漠然开口,「我还有事。」
一句话就像一盆冷水,泼得沈淮瑶从外到里都丝丝发凉。
「我想知道自己输在哪儿?」她破釜沉舟地发问,「和她比,我明明应该赢的。」
陆砚嗤笑一声:「你以为我跟姓肖的一样吗?抱歉,我感觉你在骂人。」
沈淮瑶:「……」
「可是,喜欢一个人,总要有理由吧?」她坚持要问。
「理由?」陆砚想了想,「我也说不清,只知道从很久以前开始,除了白筱,我没再喜欢上过别人。这算理由吗?」
沉默。
「老实说,我很羡慕你的自信,因为从过去到现在,我总是被小白的审美打击到怀疑人生。」陆砚叹了口气,居然开始倒起苦水,「她可能是真把我当哥哥了,喜欢的人一茬换一茬,可就是从来没有看到过我。
「以前怕影响她学习,很多话我一直藏在心里。后来好不容易熬到她也上大学了,谁知军训一结束就冒出来一个肖仁,我只好继续等……所幸,后来你出手了。」
陆砚冲沈淮瑶笑了一下,后者却觉得他朝自己心口射来了一把飞刀。
「多亏你把那小子给弄走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方式方法有点……」
沈淮瑶脸色更加难看了。
「今天就到这儿吧,其实咱俩之间也没什么可聊的。」陆砚觉得该说的都说完了,转身就走,「以后也别联系了,小白应该很不喜欢你。」
他就这么走了,留下校花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沈淮瑶从来不喜欢那个什么肖仁,她喜欢陆砚。
半个月前,她信心满满地向陆砚表白,却被对方拒绝得非常干脆。
也是那次,她头一回听说了白筱这个名字。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二女生,居然让她遭遇了滑铁卢。既然如此,那也让她尝尝被人夺爱的滋味。
这小男生实在太好骗了,容易到沈淮瑶觉得只是勾了勾手指头他就过来了,这也让她更加心生轻蔑——那个白筱也没什么特别的。
那天她故意陪肖仁去经管院上课,故意在白筱面前百般挑衅,又故意给陆砚发了条短信:「坐我后边这个,就是你喜欢的女生?」
她无非就是想报复一下,谁知下了课,陆砚居然来了。
这还是沈淮瑶第一次靠一条短信就把陆砚约出来了。
今天这尴尬的局面,她早该料到了,当陆砚一把将那女生挡在身后时,就该明白——她对肖仁来说不特别,却在陆砚心里尤其重要……
唉,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大二女生……
昏暗的房间里,迷迷糊糊之际,感到有人从背后轻轻抱住了我。
但我并不害怕,因为陆砚熟悉的气息从身后覆盖过来。
「你帮我拼好了?」他的声音在耳边,温柔得不像话,「多谢。」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到底对流星许了什么愿?」
陆砚愣了愣,旋即笑了:「一个执着了很多年的愿望。」
我靠在他怀里,听见他的心脏急促跳动着,想必我的也是。
「你画画真的好丑,你得信。」
「……陶瓷烤制后颜色会自动变深,我也是第一次没经验,刚上色的时候看起来……还可以。」
天呐,嘴可真硬。
「那为什么没送给我?」还不是因为做得太丑了。
「……」
「不管这个了。」他凑近过来,温热的气息也跟着靠近,「请问,我的问题,现在有答案了吗?」
借着月色,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清清楚楚落在那双惑人的眼睛里。
其实十几年来一直如此,只不过到今天我才发现。
我认真地点点头,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里面隐隐有星光。
「确认一下,这样,就不算偷袭了。」
温热的吻随即落下,这一次,世界在刹那静止后飞速旋转起来,盛大而安宁,只能听见急促有力的心跳,和深深浅浅交叠的呼吸。
月色从窗外洒进来,落在那只被刚刚修复好的陶瓷杯上,图画上的两个被重新粘合到一起的手绘小人,在月影下折射出一点微光。
六月的夏天,毕业的季节。
A 大操场上正在举行毕业仪式。毕业生们穿着学士服排排就座,等待属于自己的时刻。
我站在场边的围观人群里,努力找寻盛念的身影。
身后响起轻微骚动,有人穿过人海,在我身边站定。
陆砚牵起我的手:「麻烦你,能不能做一个黏人的女朋友?」
「放心,你毕业的时候我也会这么积极的。」我没搭理他,另一只手举起手机,对准主席台。
盛念毕业了,这是一个大日子。
陆砚是八年制的,离他彻底毕业还早着呢。
「我们过去吧。」看着盛念走下主席台,我脚已经迈开了。
结果陆砚却拉住我,原地不动。「你看那是谁?」
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见盛念奔向场边一个女生——去年我在医院里见过的,他的女朋友。
「也是哦,那晚点再去吧。」我尴尬地回过头。
陆砚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递给我。
「这是?」
「门禁卡。」他云淡风轻道,「盛念有对象了,以后不方便一直打扰他,所以我重新找了个住处。
「以后常来。」
我红着脸收好,感到手被他握得更紧了。
走出人群,我俩手牵手走在操场外。
「砚哥,那个问题我还是想问。」我开口,「流星雨那晚,我没听清的那句,你到底说了什么?」
陆砚没有接话,只是笑着,笑得比阳光还耀眼。
「说嘛,我真的很好奇……」
他还是不理会,依旧十指紧扣地牵着我朝前走。
夏日微风拂面,树影投下光斑,我一路追问,他一路在笑,这条林荫道绵长得就像没有终点。
……
那是陆砚永远记在心里的一天。
流星雨降落的夜晚,看着一旁专心许愿的白筱,他在钟声响起时,轻轻说了个秘密。
即使看不见流星,它们也依然存在。
「即使你不知道,我也依然在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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