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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皇帝登基三个月以来，第六十八次在子时前准时从丽妃的宫殿里出来。
同样的面色复杂，同样的心事重重。
我从树上下来，并且吐掉了口中的狗尾巴草，忠心耿耿地拦住了他，「皇上，属下知道您的难处，有办法为您排忧解难！」
他眯起了自己的眼睛，上下审视了我一遍。
我以为他只是不相信我，没想到他的耳朵似乎也不怎么好使。
「姜月，你把话给朕再说一遍？」
1
作为一个称职的下属，自然要无条件地满足主子的一切需求。
所以我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并且将找了好几天才找到的一个瓷瓶递到了他的面前。
「皇上，这是属下专门找来的特效药，那大夫说吃了这个药后，保管药到病除。」
虽然是深更半夜，但是我依旧可以借助月光看清皇上脸上的表情。
他俊脸通红，明显是因为我帮他解了燃眉之急而激动不已。
「姜月，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姑娘家？」
「属下知道。」
我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将这个已经问了几百遍的问题又拖出来问一遍。
「朕问你，谁让你去找这东西的？你又是从哪里弄来这药的？」
我义正词严，「父亲说过，要将皇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心上，不得有半点的懈怠！」
我抬手指了指他手里的瓷瓶子，「这药是属下没有当值的时候去找来的，所以您不能扣我的月银。」
绝对不能让皇上以为我玩忽职守，不然的话我的那点月银还不够他扣的！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认识你十二年了，你这清奇的脑回路朕至今没有弄明白，也算是你的本事了！」
我立刻单膝跪地，「多谢皇上夸奖，属下愧不敢当！」
2
他带着一大群宫人们呼啦啦地离开了，留下错愕的我很失落，甚至心痛。
毕竟，因为皇上不行，我又一次输了二两银子。
果然，皇上前脚刚走，无辞后脚就从屋檐倒挂金钩地盯着我看。
她很兴奋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愿赌服输，拿钱！」
我从怀里掏出了银子放到了她的手上，「下一次，皇上一定可以在丽妃的殿里待够一整个晚上！」
无辞显然不以为然，「我就不明白了，都快三个月了，你为什么这么确信皇上他能行？」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我亲眼见过。
3
我是将军府庶出的女儿，虽然身份卑微，却因为天生就是练武奇才，所以被父亲看重。
在我六岁那年，就被送进了宫里和容淮，哦，就是皇上，一起练功。
后来，因为我武艺卓绝，所以就被留在了皇上身边当暗卫。
我是亲眼看着他从一个普通的皇子一路厮杀，变成太子，最后登基成皇帝的。
所以我太知道那张清冷的表情下是个什么样子了。
就比如，我真的见过他其实是行的。
还是很行的那种。
4
那是去年冬天，我陪还只是太子的皇上去江北治理雪灾。
没想到，在回宫的路上遇见了一场刺杀行动。
我为了救他，后背被那该死的刺客砍了一刀。
荒山野岭的，皇上哆哆嗦嗦地撕开了我的衣服，然后又哆哆嗦嗦地给我上了药。
因为他的哆哆嗦嗦，好几次都将手按在了我的伤口上。
「太子殿下，您如果嫌属下碍事，不如直接一刀砍死我算了。」
他明显不知道我为什么想不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疼得龇牙咧嘴，「上个药而已，没必要将手在我伤口上来回磨吧？」
他终于悟了，「天气太冷了，你的血都粘在我手上了，冻手。」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我现在去投奔那群刺客，还来得及吗？」
他略有所思，「应该是来不及了。」
顺着他的视线，我看到无辞他们正兴奋地朝我们奔来。
5
我很感谢他贴心地帮我穿衣服。
可是未免有些太贴心了，毕竟他的手都已经摁上了我的左胸，的确贴心。
我倒是没什么，他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整张脸憋得通红。
「殿下，您不舒服吗？」
「我没事，好得很！你，你先起来。」
「哦。」
因为背部受伤，所以我起来的时候需要找地方借力支撑。
没承想，却摁到了一个可疑的东西。
我回头一看，手的所在位置的确有那么一点点的尴尬。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不过，殿下真威武！」
6
他的脸已经红得可以滴血了。
「姜月！」
「属下在！」
「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姑娘家？！」
「嗯，多谢殿下提醒，属下时刻牢记！」
7
还有一次，我奉命去一个奸臣的家里偷罪证，偷完罪证就往皇上那里送。
没想到皇上居然在沐浴。
我进门的时候，正好看见他起身。
四目相对，我顺着他那惊愕的视线……
我将罪证放在了一旁的桌上，离开的时候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皇上，您真棒！」
然后就施展轻功离开了，深藏功与名！
8
「姜月！」
「属下在！」
「你给朕回来！」
「皇上，已经过了子时了，今天属下休班！有事您喊无辞哈！」
笑话，下职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9
也不知道是不是皇上对我献上去的药不放心，这几天他都没有去丽妃的宫殿，反而将我叫到了他的寝宫里。
「姜月，你送给朕的药，确定没有问题吗？」
我言之凿凿，「您自己也是半个大夫，一看便知，绝对没有问题！属下敢拿家父的项上人头发誓！」
皇上一脸便秘样，「你还真是个『大孝子』！」
「为了皇上的龙体着想，应该的！」
皇上捏着那碗黑乎乎的药，眸色渐深。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不如就拿你来试试。」
我瞥了一眼那碗明显就苦哈哈的药，有些为难。
「皇上，这药是给男子用的，可属下是女子。」
10
看着皇上端着药一步步地朝着我走来，我内心已经慌成了狗。
因为在我看来，他此刻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变态了。
就在我犹豫着是不是要忠心试药的时候，皇上居然仰头就将那一碗药喝了个干净。
我惊呆了。
原来他这是拿我当幌子呢！其实自己早就想喝了吧？
身为他最贴心的属下，我决定继续为他排忧解难。
「皇上，属下这就帮您将丽妃叫过来！」
我一溜烟就准备去带人，却被他揪住了衣领子。
「朕何时说过，要让丽妃过来了？」
我恍然大悟，「属下这就去将各宫娘娘都叫过来！」
11
见皇上面色铁青，我心里咯噔了一声，只觉得自己的腿肚子忽然就有些打战。
这药，该不会真的有问题吧？
怎么皇上脸色都变了？
谋杀天子的罪名一扣下来，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给自己找个舒服一点的死法。
识时务者为俊杰！
当然还是保命要紧！
于是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皇上，属下其实……」
「咣当！」
寝殿的门被大力地推开了，柔妃一身薄纱，性感十足地倚在了门框上。
「皇上。」
啧啧啧，这百转千回又矫揉造作的声音，我实在是不想听到第二次了。
「娘娘，您来得太及时了！」
若是药效发作，柔妃正好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
若是药真的有问题，那柔妃就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12
「知道本宫来得及时，你还不快滚？」
我跪着没动。
毕竟我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皇上。
「你先出去吧。」
得了皇上的命令之后，我带着复杂的心情迅速离开了寝殿。
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从无辞那里赢点钱回来。
于是我拽着无辞一同在树上趴着，等着见证结果。
13
一个时辰之后，柔妃终于被几个太监抬出了皇上的寝殿。
我忍不住惊呼：「皇上这也太变态了吧？居然，居然如此残暴？」
无辞却有不一样的看法，「你不觉得柔妃不像是侍寝过后的样子，反倒更像是被揍了一顿吗？」
我不服气，「无辞，你该不会是输不起才故意抵赖的吧？」
无辞努努嘴，「你看看哪个侍寝的妃嫔是鼻青脸肿地出来的？」
14
次日，我那将军老爹被叫进了御书房。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他才从里面神色复杂地出来了。
毫无意外，我被叫到角落开小会了。
「月儿啊，为父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啊！」
「我觉得不当讲。」
父亲很高兴，「既然你愿意听，那为父就与你说说。」
我：？
「你平日贴身保护皇上，有没有看出来皇上近来其实不太好？」
我赶紧否认：「哪有的事情！你看皇上在我们的保护下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父亲犹豫了半晌后，艰难地开口了。
「为父的意思是，兴许，你可以换一种身份来和皇上接触。」
我狐疑，「我只会打打杀杀的，宫女的活计我实在做不来。而且月钱还少得可怜。」
父亲的脸色一言难尽，「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尝试着和皇上平视，就像你们从前练功时那样！」
我直接就惊呆在了当场！
「父亲，您千万别冲动！前段时间周家造反的事情您忘记了吗？那罪证还是我亲手去他那里偷来交给皇上的！」
「是不是皇上给您气受了？您别急，我去劝劝皇上！」
15
我冲进了御书房内，神色惊慌。
「皇上，您和我父亲说什么了？现在他都想着要造反了！那样忠心耿耿的一个人，您怎么忍心？」
这下，换作皇上惊呆了。
「你在胡说什么？」
「我父亲让我试着和您平视，这不就是想要造反吗？」
皇上抬手扶额，「你父亲和你说的，跟你理解的，是一个意思吗？」
「朕刚刚为什么会觉得，大将军的话也许你能听得进去？」
难道不是？
虚惊一场。
真好，保住了我一个月五十两月银的差事！
16
得知皇上要在三天后去圣灵寺见正在斋戒的太后娘娘，我特意和无辞换了当值的时间。
没想到这件事情才过了没一刻钟的时间，就被皇上知道了。
「你和无辞换了当值时间？」
「嗯。」
皇上的眼神有些闪烁，就好像那天上的星星，好看得紧。
「你为何，要这么做？」
我抬起头来，义无反顾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皇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他顿了一下，「假话如何，真话又如何？」
「假话就是，无论皇上走到哪里，属下都誓死追随，绝无二话。」
皇上的嘴角肉眼可见地抽搐了两下。
「那真话呢？」
我轻咳了两声，刻意压低了声音。
「真话是，休沐之日当值，月钱三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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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被皇上罚着在他的寝殿内大眼瞪小眼地站了一夜，最终，我还是如愿跟着他去了圣灵寺。
守在太后所在的院落外，我看着皇上是高高兴兴进去的。可是没多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争吵的声音。
「您已经干涉了我太多了！现在就连我身边的人都要干涉吗？」
「皇帝，你理智一些！谁都可以，她不行。你要是想和她在一起，除非哀家死了！」
沉寂了一会儿之后，皇上失魂落魄的笑声从里面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我假装听不懂这母子二人的对话，盯着草地上那两只原本并肩而行，最后却分道扬镳的小虫子，有些出神。
很快，他就阴沉着脸从里面出来了。
「回宫！」
18
走到半路的时候，皇上忽然要求我上马车。
「皇上有何吩咐？」
皇上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这儿，安静一会儿。」
我有些不太能理解。
「属下方才一直都在外面，也没说话，挺安静的。」
一个小小的侍卫敢坐皇上的马车，那真是活腻歪了。
皇上睁开了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那为什么朕满脑子都是你嬉笑怒骂的声音？」
这就过分了！
我一个忠心耿耿的属下，何时敢在主子面前嬉笑怒骂了？
人都是有底线的！这个锅，我不背！
「皇上，属下没有……」
「再多说一个字，扣你月钱！」
「是，属下遵命！」
有时候，人还是要学会变通的。
比如适当地将自己的底线往后面挪一些。
19
在树上睡习惯了的我，不过坐了一会儿马车，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不过好在职业习惯，依旧让我保持一贯的冷静。
看着马车前那乌泱泱的一片人马，我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我拔出剑来，守在车辕上半点不敢离开。
果然，三倍的月钱并不是太好拿的。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为了皇上的安危，我们所有侍卫兵分两路。
一部分人留下来拖住这些刺客，另一部分人则是带着皇上先行离开。
我原本是留下来的那一队，却被皇上一把拽到了他的马背上。
可是有时候不合时宜的善意，也是会害死人的。
比如没入我背后的那一支箭。
如果皇上没有拉我一把，将我挡在他的身后，中箭的肯定不是我。
20
祸不单行，我们和侍卫们在慌乱中走散了。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我感觉我的血差不多也快要流干了。
「皇，皇上，你能不能，停一下。」
再颠簸下去，马得累个半死。
而我，囫囵个死。
谢天谢地，皇上终于察觉出了我的不对劲。
他勒紧了缰绳，翻身下马，还将差点滑到地面上的我接到了怀中。
「姜月！你，你怎么样了？」
我艰难地扯出了一点笑容，「您放心，一时半会儿的，应该还死不了。只不过，这算是工伤，您得额外发银子补偿我。」
皇上急眼了，却也笑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银子。」
他的眼眶通红，发丝凌乱，连额间都是汗水，却依旧难掩他的风华。
不得不说，皇上的这副皮囊是真的很好看。
想当初我和他练功对打的时候，时常因为看着他出神，最后输得很惨。
「糟了，箭上有毒。」
「能解吗？」
我发现我好像问了一句废话。
荒山野岭的，就算是能解，也没有现成的药物在身边啊。
半晌后，我听见了皇上有些沙哑的声音。
「你放心，有朕在，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可我却笑了，「皇上，您就不能承认，是您自己的医术不太好吗？」
从小到大，他身上的伤几乎都是我给上的药。
而我身上的伤，也是我自己上的药。
但是一到伤重的时候，都是他将我治好的。
可是他没有一次是像今天这样，透露着一丝无能为力的痛苦。
「姜月！」
「嗯？」
「我这辈子迟早会被你活活气死！」
但是箭上有毒，你很快就没有这个机会了呀。
「你忍着点，得先把箭拔下来再说。」
「好。」
他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我要动手了，你，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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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吧，属下可以忍得住……」
「啊！」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皇上就已经动手将箭拔出来了。
「疼，疼……」他下手是真的没有客气啊！
「每次就会说大话，哪一次不是疼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大哥，我刚刚救了你耶！
安慰人的话烫嘴吗？
算了，拿人家的月钱手短，不跟他计较了。
22
草率地用撕下来的里衣包扎了一下后，皇上抬腿就准备离开。
我一下子就抱住了他的大腿。
「皇上，属下好歹也是您最得力的暗卫啊！再不济也是和您一起从小长大的伙伴啊！您可不可以等属下毒发咽气了之后，再离开？」
皇上被气笑了，「现在知道搬出从前的情分了？
「朕是想去山上找找，看看有没有可以抑制毒性的药！
「算了，留你一个人朕也不放心，一起走吧！」
我动了动腿，顺便又挤了两滴眼泪出来。
「可是，属下的腿好像动不了了……」
皇上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大概是毒开始蔓延了。」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想我年纪轻轻，风华正茂，倾国倾城，难道就要这样草率地死在荒郊野岭吗？
「上来，朕背你！」
我有点犹豫，「这，不太好吧？」
见我将手伸过来，皇上给了我一记白眼。
他将我稳稳地背在了身后，然后叹了口气。
「姜月，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装傻充愣、口是心非的毛病。」
我装作没听见。
「我心里在想什么，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
嗯，今天我就是小聋人。
「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一下子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药明明就还没有找到，可是我的心里已经相当苦涩了。
23
进了山之后，皇上将我放在树边休息，自己则去前面的溪流旁取水。
我觉得自己的视线都开始有些模糊了。
大概这一次真的会被这该死的毒给毒死了。
望着不远处那道迷糊的身影，心里竟然觉得有些满足。
毕竟，我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他。陪着他一路披荆斩棘走到现在的人，一直都是我。
哪怕我自请成为身份比庶女还要卑微的暗卫，为的不过就是想留在他的身边。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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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算了，别找了。」
明明是冰凉的水，此刻喝到口中却好像滚烫的开水一样，火辣辣的疼，几乎要灼伤我的口腔了。
还有我的腿，现在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了。
又麻又辣，这毒真变态！
见皇上一屁股坐到了我身边，我有些气闷。
「属下不过就是意思一下而已，您就真的不找了……」
皇上让我靠着他的肩膀，我应了。
就当死前的福利吧！
「姜月，你有什么话想要交代吗？」
遗言吗？
「有一些。」
「你说，朕……我听着。」
「告诉我爹，这辈子的恩情，我只能来世再报了。」
「嗯，还有呢？」
「我死了以后，让无辞将赢我的钱全部拿去买纸钱烧给我，不然我托梦烦她！」
皇上明显很想知道无辞赢我什么钱了，却忍住没有开口问。
大概是觉得我时间不多了吧。
「还有吗？」
「我所有的银子都藏在床底下，请你帮我交给我娘。虽然人没了，但是银子还在也算是个安慰了。」
皇上一下子就将我的身体摆正了，逼着我直视他。
「那我呢？你就没有什么想要交代我，或者是问我的吗？」
我点点头，「我的伤亡抚恤金一起给我娘吧！毕竟我爹他不差钱。」
皇上好像真的生气了。
「姜月！就算是要死了，你都不能将话说清楚吗？你这样对我公平吗？」
公平吗？
这个世道显然就没有公平的存在。
所以容淮，很多事情，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我的眼前很快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容淮，这辈子能认识你，是我最大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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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叫声和水流声，让我有些烦躁。
还有嘴巴上那温软的触感，搅得我不得好眠。
等等！声音？ 触感？
我怎么还活着？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和近在咫尺的皇上四目相对。
他猛地后退了一步，我猛地起身。
「你醒了？」
「你刚刚在干什么？！」
很好，异口同声之后，安静到尴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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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无辜地拿起了用卷起来的叶子充当的临时水杯。
「怕你渴死，给你喂水。」
我舔了舔嘴唇，是有些湿润。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皇上见我不说话，显然有些急了。
他仰头就将叶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我连阻止都来不及。
我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喉咙疼得快要冒烟了。
生气归生气，你把水喝光算是怎么回事？
忽然腰间一紧，我被皇上大力地拽了过去。
还未等我有所反应，嘴唇上那温润的触感再一次来袭。
我想推开他，顺便再骂上一句粗话，但后脑勺却被扣得紧紧的。
下意识地将他渡过来的水喝光了之后，他才放过了我。
「我人都醒了，你还用得着这样喂我喝水吗？」
皇上用指腹擦拭去了被我咬破的嘴唇，不仅没有生气，甚至还有些得意。
「你不是不相信我吗？我只不过是将方才的事情重复了一遍而已！现在，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了吧！」
「你……」
「咳咳咳……」
我骂人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见皇上忽然猛咳了起来。
咳着咳着，忽然就吐出了一大口血。
27
「皇上，你，你怎么了？」
我拼命地给他顺背，终于让他喘了口气。
可是皇上的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看起来十分吓人。
「你，你是不是，将我身上的毒引到自己身上了？」
我承认，我慌了。
这要是让满朝文武知道了，不得活撕了我？
「还算聪明。」
皇上神色淡定，甚至还扯起了嘴角。
我没忍住，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胳膊上。
「你疯了！
「你堂堂的天子，替一个暗卫去死！
「你脑子呢？脑子去哪里了？」
他却又笑了。
「我又没有真的将你当作暗卫。
「无论什么时候，你永远都是那个，会因为垂涎我的美貌，比武输给我的姑娘。
「十二年了，你一直在我这里。」
见他抬起手，艰难地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我片刻都忍不下去了。
「快！你说，该怎么将这毒给我送回来？
「你快说啊！
「你不说是不是想我被扣上谋杀天子的罪名！
「这可是要被灭门的罪啊！你到底是想救我，还是想害我？
「求你快说！我不想自己的职业生涯有任何的污点！」
皇上抬手，为我擦去了眼泪。
「姜月，太晚了。」
「这毒，如今无解。」
28
我坐在地上，让皇上靠着我半躺着。
「姜月，你后悔吗？」
即便没头没尾，但是我就是能听懂他的话。
「不曾。从和你一起进入那个练功房开始，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不曾后悔。」
看着怀里气息逐渐虚弱的人，我已经想好了自己何去何从。
「丽妃那么好，你也那么喜欢她，为什么不试着接受她？」
「你怎知我喜欢的是她，不是你？」
他似乎很无奈，「丽妃的哥哥，是骁骑小将军。当年他为了救我，才将性命搭上去的……」
「丽妃此人聪慧，所以我才总去她的宫殿，为的就是问问她，知不知道如何让一个装傻的人清醒过来！」
原来，竟是如此。早知道这样，就不和无辞打那样的赌了，血亏！
我叹了口气，「能在你身边坐暗卫，已经是我极大的幸运了。
「我娘，不是我爹的小妾。是我爹从外面捡回来的娼妓。
「我娘是带着肚子进了将军府的，所以容淮，我这样的人，是不能光明正大站在你身侧的。
「你是天子，而我一个娼妓之女……别说是太后了，就算是满朝文武都不会同意的。
「从前是我想得太少，不曾考虑过你的境地，但是容淮我……」
「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你这两年才忽然避开我？总是装傻充愣，就好像这十二年以来和我朝夕相处的人不是你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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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
我指着忽然就生龙活虎地站在面前的人，一时间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不这样，你还想装傻充愣到什么时候？」
瞥见不远处朝这边走来的无辞他们，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容淮，你个骗子！」
「姜月，你和我之间，究竟谁才是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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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之后，我进了自己的房间收拾包裹，却被告知太后在慈安宫等着。
「姜月，你违背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约定就是，太后知道了我的身份但会替我保密，并且允许我留在了皇上的身边，不过只能是暗卫。
而我，则只能庆幸自己有一身超高的武艺，还有一个当大将军的「爹」，以性命当筹码，誓死保护皇上，绝不能有任何其他的念想。
我跪在地上，任由太后审视。
「属下不曾违背！」
「失踪的这几天，你敢保证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茶杯摔碎在我腿边，太后的怒气可想而知。
「当初，是因为你武功高强，哀家这才破例答应将你留在皇帝身边做个暗卫。
「以为你是个安分的，没想到……
「怎么，如今连你娘的性命，也不管了吗？」
我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
「太后娘娘，属下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天黑就会离开的。还请您不要为难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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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慈安宫出去了之后，我遇见了最不想遇见的人。
「哟，本宫当是谁呢？这不是姜护卫吗？」
「怎么？这大白天的，你一个小小的暗卫，竟然也敢出来见光吗？」
「属下见过柔妃娘娘。」
柔妃的护甲划过了我的脸颊，带着明显的警告之意。
「亏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既然如此，就应该永远躲在那阴暗的角落，不要出来碍眼！」
「别以为你和皇上的那段过去本宫不知道。本宫告诉你，本宫想要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都要简单！」
柔妃在我的面前不断来回踱步，浓重的脂粉味呛得我十分烦躁。
「就比如说，这条偏僻的小道，本宫要是想让你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我登时谨慎了起来。
「柔妃娘娘，真的不会有人发现吗？」
柔妃看傻子似的看着我，「是啊，不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摸了摸拳头，「意思就是，我今天揍了你，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姜月，本宫是皇上亲封的柔妃，你敢！！」
「我想敢很久了！」
反正都要走了，揍一顿来给这半年来的自己出个气！
反正，谁也找不到我。
32
收拾好了柔妃之后，我神清气爽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行囊的话，也就几件衣服，小小的一个包裹就搞定了。
最重要的，就是我的积蓄了。
可是，当我翻遍整个房间，也没有找到本该在床底下的小箱子时，我忽然就明白了。
容淮！你可真狗啊！！
连下属的银子都要偷！
皇帝做到这份上，真是够不要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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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可杀不可辱。
那都是我辛苦攒下的银子，没道理白白便宜了他。
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御书房内不是只有他，还有那个被我揍成猪头，偏偏还觉得自己哭得梨花带雨的柔妃。
「皇上，姜月来了，臣妾请您将她重重处罚！」
皇上的手指很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柔妃果然不讲武德。
不是说好了，绝对不会有人知道的吗？这怎么还带告状的？
「姜月。」
「属下在。」
「柔妃说，她的伤，是你打的？」
「我不是我没有！您别听她瞎说！」
就在我绞尽了脑汁想着要怎么应付这件事情的时候，皇上很是闲适地开口了。
「柔妃，你看，姜月说了，不是她打的。你一定是看错了。」
难得我和柔妃用一样的眼神看向了皇上。
难以置信！
这么快就下结论了，真的不会太草率吗？
「皇上！臣妾……」
「爱妃不必多说，朕都明白。来人，柔妃乏了，送她回去。」
柔妃的话被皇上大手一挥，全部卡在了嗓子眼。
直到被人带出去之后，都没有来得及再多说一个字。
我不禁赞叹，狗皇帝，果然够渣！不愧是你！
34
「深更半夜，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皇上的语气明显有循循善诱的可疑，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去看那张祸国殃民的脸。
「皇上，属下房间的银子，是您拿走的吗？」
「你说的，是那个吗？」
我顺着他的视线一回头，果然在一旁的茶几上看到了我的箱子。
这厮，现在是连解释一下都懒得狡辩了吗？
我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将箱子抱在了怀里。
「既然皇上拿错了，那属下这就拿回去了。」
笑话，没了这个箱子里面的银子，我还怎么勇闯天涯游山玩水？
「站住！」
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面前来。
「皇上，还有事？」
「你抱着银子，准备干什么去？」
我睁大了无辜的眼睛，「没有啊，属下穷怕了，得抱着这箱子才能睡得安心。」
「姜月，从小到大你说谎的样子，都不曾变过。」
「皇上说笑了，属下哪敢欺君啊。」
「你不是一直都在欺君吗？」
行，好，你是皇帝你厉害！
「皇上，夜深了您赶紧休息吧，属下也先回去了。」
我转身就想走，却被他的长臂拦住了。
「你可以走，这个箱子，留下。」
硬了！
抱着箱子的拳头已经硬了！
这是我的箱子，我的！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拒绝他，没想到人家已经上手来抢了。
「皇上，您不可以这样！」
「有什么不可以的？」
「不行，属下不能答应您！」
「朕说留下，你必须给朕留下！」
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的人实在是忍无可忍。
「你们在干什么？」
35
御书房的门从外面被大力地推开了。
我和皇上同时松手，箱子应声落地。
里面的银子和首饰全部都洒了出来。
太后怒气冲冲地进来，身后还跟着刚刚被皇上赶走的柔妃。
我说她怎么那么安静就跟着走了，感情是打小报告去了。
真是幼稚！
这下好了，因为柔妃的幼稚，我很有可能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我只不过是来拿傍身的银子，还是我自己的。
我有什么错？
「太后，您看臣妾猜得没错吧。这姜月不仅狐媚勾引皇上，手脚竟然也这么不干净，简直乱了后宫的规矩！」
皇上冷眼看了柔妃一眼。
「柔妃，太后和朕都还没有说话，你哪里来的胆子在御书房编派他人？」
「皇上，臣妾只是……」
「来人，柔妃不尊圣意，目无尊卑，有辱皇家颜面，即刻打入冷宫！」
「是！」
无辞忽然出现，然后面无表情地将柔妃的哑穴点住，并且带走了。
我虽然看着解气，但是更多的却是惊讶。
太后竟然没有为柔妃说过一句话，反而直愣愣地盯着地板看。
我顺着太后的视线，看到了从箱子里摔出来的玉佩。
总不会，太后也看上了我这么一点小银子吧？
我蹲下身子准备将东西捡起来，却被一只手捡走了那只玉佩。
「这玉佩，你从何而来的？」
「我……回太后，这玉佩是属下母亲给的。」
「你娘？你娘不是娼……」
太后大概是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失了仪态，于是轻咳了两声后，才重新开了口。
「皇帝，夜深了，早些歇着吧！」
「至于姜月，哀家就先带走了。」
「母后，不可！」
皇上拦在了我面前。
太后皱起了眉头，明显不悦。
我生怕连累到家中父亲以及在京郊别院的母亲，只能开口缓解这气氛。
「皇上，太后娘娘命属下过去，显然是有事情要吩咐。属下去去就来。」
皇上不理我，却依旧站在我面前，态度十分强硬。
「母后，您知道她对朕有多重要，希望您……」
「皇帝！哀家不过就是喊她过去问两句话而已，你就这样不信任哀家吗？」
皇帝没有说话，可是这样的情况下，无疑就是默认了。
我心急得不得了，但是却没有说话的资格。
最终，还是太后先服了软。
「哀家跟你保证，一会儿一定将她给你完好无损地送回来。这总可以了吧？」
太后怒气冲冲地走了，我拍了拍皇上的肩膀，「皇上，您果然够义气。」
皇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话。
36
从寿康宫出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蒙的。
事情的转变让我猝不及防，以至于我到了御书房的门口后，却不知道要不要进去和皇上打声招呼。
罢了。
容淮，从今以后，我连你的暗卫，也没得当了。
37
三个月后，我和娘亲回到京城的时候，听说皇上遣散了后宫，只留下了丽妃娘娘。
「我听说，皇上这段时间喜怒无常，满朝文武上个朝，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阿爹每天都在被皇上逼着出去找你，连上朝都挨骂。」
这是我回到京城之后，第一次听到了皇上的消息。
「娘，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你不是最不喜欢听这些事情的吗？」
娘亲轻轻地摸了摸我的长发，笑意满满。
「我是不喜欢听这些，可是架不住你爹每回都要和我说。」
「也不知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你听的。」
我垂眸，没有说话。
当初不告而别，想必他一定恨不得揍死我吧？
38
该来的总得面对。
于是，我踌躇了两天之后，还是进宫了。
彼时，我站在御花园的入口处等候通禀。
「皇上，大将军府的嫡女姜妤小姐，请求见您。」
「不见！」
我明显看到他转了身子，很不耐烦的样子。
「等等，你说谁？」
「大将军府的嫡女，姜妤姜大小姐！」
「就是前些日子，大将军刚刚认回来的那个？」
「正是。皇上可要见见？」
「不见。这大将军好生没有良心！小女儿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竟然还有闲心思将外面的孩子认领回来。看来明日得敲打敲打他了。」
我：？
这才进宫，他竟然就要敲打我爹？
这能忍？
「皇上，臣女没有想到，您不仅贪墨自己属下的银两，竟然还是非不分，随意敲打国之栋梁。
「既然如此，臣女也就没有见您的必要了。
「臣女告退！」
我转身就走，却见裙摆忽然飘起，然后一道明黄色的影子就停在了我的面前。
他眼底的欣喜若狂，让我有些于心不忍。
「小月儿！」
「三个月了，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我扬起了脑袋，「那当然了，毕竟我的银子还在你这里呢。」
我摊开了手，「还我血汗钱。」
皇上反手握住我的手，一把将我拽进了他的怀中。
「要银子做什么？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要朕吗？有了朕，要多少银子没有？」
39
午后，阳光正好。
「你是说，你娘和母后当年一起被山匪掳走。被人救出去之后，没有人愿意相信她们两个的清白之身，你娘为了报答母后的救命之恩，所以保全母后，故意说自己被山匪……」
我咬着手里的苹果点点头，「是啊，我娘说，当时的情况已经那样了，所以能保一个姑娘的清白就算一个。
「她将自己说得不堪一些，大家自然也就相信了她是娼妓，而太后依旧清清白白。
「太后当时就是认出了那个玉佩，所以才将我喊走问话的。
「不过，我一直以为我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没有想到，我爹和我娘竟然很早就在一起了……」
皇上明显不高兴了。
「你大可以将这件事情和朕说清楚啊，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我有些心虚，却依旧梗着脖子说道理。
「太后说，换一个身份，比较适合我。」
「再说了，好饭不怕晚！所以我才……诶？诶？容淮，你干什么？」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好饭不怕晚！所以，我现在想吃饭了……」
他抱着我，往那大床走去，然后将我轻轻地放在了床上。
「你骗了我，害我伤心难过了三个月之久！」
我总觉得，他还有话没有说完，所以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朕要罚你！」
「罚你一辈子都只能当朕的皇后！从此以后琴瑟和谐，白头偕老，直至共赴鸿蒙。」
我扬起了笑脸，抱住了他的脖子。
「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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