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一刻,突然平静地想离婚?

我们结婚的第四年,他的白月光离婚了。

更糟糕的是,我得了癌症,快要死了。

我以为他不会背叛我。

直到结婚纪念日那天,他去见了那个女人,我知道他晚上不会回来了。

那女人赌赢了,可我也没输。

他不爱我没关系,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

1

拿到那张薄薄的诊断书,我站在医院的门口,想给宋随打电话。

联系人的界面,被我点进去又退出来。

他的电话先跳了出来。

对面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冷清,唤我名字时却放柔了些:

「念念,我今天晚上有点事,不回来吃饭了,可能晚上回来也晚,你早点睡。」

所有的话被堵在喉咙里。

「……好。」

一如既往的简短,那边传来忙音,我却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

天边残阳如血。

2

我和宋随结婚四年了。

而我喜欢他,有快十年了。

我运气好,宋随被家里催得紧,到处相亲,正好遇上我,外形条件都还行,就商量着直接把证领了。

宋随需要一个妻子,我正好合适。

他是个性子很冷的人,不爱说话,情绪不外露,也总没什么表情。

我捂了这块冰两年,终于等到冰雪为我消融。

我们开始变得像一对正常夫妻,生活在柴米油盐里,一点点变成我理想中的样子。

只是现在,这个还没持续多久的美梦,就要被打破了。

就在今天,医生说我确诊了胰腺癌。

我还知道,今天是他的白月光苏唐回来的日子。

所以他忙着挂掉我的电话,去见他心心念念的人。

3

我没有吃饭,在客厅等了他很久。

一直等到夜色渐深,客厅的门开了,我也从昏沉睡意中被惊醒。

宋随小心地关上了门,脚步也放轻,客厅灯打开的那一瞬间,我们四目相对。

他也只是愣了一下,随即眉头微蹙:「怎么还没睡?」

「在客厅不小心睡着了。」

我看着他笑,「刚刚听见声音就醒了。」

宋随「嗯」了一声,面色平静。

我上前去接过他的外套,檀香混杂着栀子花的香味,直钻入我的鼻子,令人作呕。

这是苏唐最喜欢的花香味。

在我确诊绝症的这一天,我的老公,开车去接了他回国的白月光。

4

我应该要开口问他的,可我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第二天我仍旧起得早,像往常一样去给宋随做早餐。

宋随有胃病。

严重的时候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我就一直陪着他。

医院的医生护士都说他找了个好老婆。

宋随坐在病床上,容色倦怠,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并无波澜。

病房里只剩我们两人的时候,他又开口:「找个护工也是一样的。」

我削水果的动作一滞,本来完整的果皮断开,他似是察觉,又补上一句:「你也不必这么辛苦。」

「不一样。」

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

可人总会觉得,亲力亲为,会好过假他人之手。

对自己喜欢的人,总比别人上心。

「哪里不一样?」

我看着他笑,没头没脑地给出一个不相关的回答:

「你是我的丈夫。」

他的胃病没根治,出院后我总想着给他养胃。

宋随是工作狂,经常忙起来就忘记吃饭。

我早上起来就给他做早餐,有时候得空了,就去他公司给他送饭。

偶尔忙,我就在饭点的时候提醒他。

一晃两三年,好多事就成了习惯,比如早起。

今天宋随起得比平日早,我没来得及给他整领带,就见他拿着桌上的饭盒急急往外赶。

出门时,他脚步顿了顿,回头看着站在客厅里的我,面无表情的脸上落了一点暖意,像新雪初霁。

「我出门了,念念。」

「路上小心。」

像之前无数个早晨。

4

中午去给宋随送饭,也不过是我临时起意。

我没和宋随说,公司前台的小妹也认识我,打了个招呼就让我上去了。

我来过宋随公司很多次。

他也大大方方地把我介绍给所有人,「这位是我夫人。」

这个称呼带着点上个世纪的古老气息,却又让人无端联想起那时候不渝的情意。

我也恍惚以为,我们能够一辈子这样走下去。

可生活总是爱开玩笑的。

先赐你美梦,再把它打碎。

让你在一地狼藉中,窥见它本来狰狞的面目。

比如现在。

我看见,我的丈夫,正在和他久别重逢的白月光交谈。

她手里,拿着的是我给宋随放早餐的饭盒。

苏唐好像一直没变,还是以前大学时的模样,长发披在肩头,笑起来时就像无害又狡黠的猫。

「谢谢啦宋总,早餐很好吃。」

「没事。」宋随接过饭盒。

苏唐还想再说什么,目光却忽然瞟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我。

她一下子变得惊喜,眼睛弯得像月牙儿:「念念!?好久不见!」

她冲着我快步过来,想抓我的手,却在发现我手里的饭盒后愣了一下:

「你来给宋随送饭?……早上的早饭也是你做给他的吧?」

「抱歉呀,我实在是有点低血糖,宋随就让我吃了。早知道原来是你给宋随准备的,我就不吃了。」

苏唐不好意思地冲着我笑,「不过,我还想夸一句,念念你的手艺真好。」

当然好。

宋随胃不好,嘴巴也刁。

我的厨艺是为他一点点练出来的。

他知道的。

我也像她一样笑,只是后背藏起那只手,指甲快要刺进肉里。

那一刻,除了愤怒,我突然觉得好不甘心。

报复的计划,也在那一刻,一点点清晰起来。

5

宋随不会出轨。

哪怕我仍旧对苏唐的出现感到恐慌。

我努力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妻子角色。

道德感与责任的枷锁会架在宋随身上,我不知道,最后先扛不住的,会是他,还是我。

晚上回来时,他给我带了礼物。

粉色的钻石在灯光下璀璨夺目,精巧的设计一看就价值不菲。

很漂亮。

但我并不喜欢。

我很少戴首饰,只有陪着宋随去参加晚宴的时候,才会打扮得隆重。

宋随不善言辞,我知道这个礼物,无非是他对今早发生的事情的道歉与弥补。

我还是笑着收下了。

宋随神色稍有缓和,我不知道他是为我不计较,还是为我不生苏唐的气。

我把盒子随手放进抽屉里,自己先他上了床,却一直没有睡着。

等到他回到房间,在我身边躺下,熟悉的檀香味侵袭而来,男人从身后小心翼翼地拥我入怀。

属于他人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向我倾斜,我闭上眼,呼吸均匀。

一直到身后的人熟睡,我却全无睡意。

上腹部的不适感愈发重了。

我睁开眼。

月光透过窗户落了一地银白。

我看了好久好久,久到世界寂静得像只剩我一个人。

我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我快要死了。

6

早上送宋随出门,手机的日历推送了一条消息。

我匆匆瞥了一眼,才记起今天是去看妈妈的日子。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不爱我妈,早就和别人暗通款曲,生下来的女儿比我还大。

我妈一个人带着我,养家糊口,所以我发誓要好好读书。

只是我运气不好,成了小团体霸凌的目标。

哪怕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或许只是我的穿着让他们看不顺眼了,又或许只是我某天说的一句话让他们记恨了。

我不敢和我妈说,老师也管不住他们,我越反抗,他们越是变本加厉。

被好多人围住的那天,我其实存了些玉石俱焚的心思,包里砖头粗糙的触感让我心头稍安。

为首的女生轻蔑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下一秒就要宣布对我的审判。

然后宋随出现了。

他很聪明,知道事情不会只发生一次。

他有意识的维护,帮我挡下了那些人卷土重来的心思,我平平安安地度过了三年的初中时光。

所以才让我义无反顾地追在他身后,考上了和他一样的大学,成为了更好的人。

可是我晚了一步。

就像宋随是我的光一样,他也曾遇到过他的光。

苏唐。

也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7

我给我妈带了点东西,如今她有了新的家庭,我在这里坐了十几分钟,跟她简单聊了几句,礼貌地道了别。

打车回去,走到小区门口,离得远远的,我就又看见他们了。

苏唐和宋随并肩而行,不知道讲到了什么,我瞧见我素来冷淡的老公弯了唇角,眼角的笑意柔软。

我愣在原地。

见他们说笑,草丛后面忽然蹿出来一只脏脏的小狗,对着苏唐叫了两声。

两人了停下来,苏唐想去摸它,小狗吼叫着往她腿上扑,吓得她直往宋随怀里钻。

宋随扶了她一把,手落在她腰间又快速松开。

侧头时,恰好瞧见站在那里我的我,苏唐的反应比他还快:「念念!」

我木木地走过来,苏唐刚要说些什么,我先她一步弯腰,抱起地上那只脏脏的狗。

小狗好像也被吓到了,往我怀里钻,但也不挣扎。

「宋随。」我看着他笑,「我要养它。」

气氛一下子冷下来。

我只是笑着,重复了一遍:「我要养它。」

8

宋随陪我去了宠物医院,给狗狗做了检查,才发现它身上的毛病很多。

骨头裂了,腹部有划痕,还有数不清的小毛病。

但它很乖,让医生检查也不吵不闹,只是安安静静地趴着。

宋随看着我,欲言又止。

一直到检查完回家,他也什么都没说。

狗狗放在医院住院了,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年年」。

到家时我们之间的气氛骤然僵硬。

宋随不开口,我也一直保持沉默。

直到我们俩都进了卧室,橙色的暖光灯一下子将房间变得很温馨。

我坐在床上,看见宋随穿着睡衣进来。

暖洋洋的光落在他身上,将凌冽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

他情绪不外露,偶尔我见他笑,也只是唇角微微扬起,像昙花一现,很快又消失。

我不知宋随对我有多少感情,这么些年,我以为他多少也有些心动。

只是这些想法,在苏唐回来后立马显得很可笑。

「宋随。」我忽然唤他。

他抬眸看我,神色无辜又冷漠。

「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

「你说——」

「我是你的妻子。」

「你会一辈子对我好。」

我看着他笑。

宋随却忽然敛眸,声音淡淡:「怎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忽然想起来。」

上腹部隐隐约约的疼痛袭来,腰间的痛感在夜晚加剧,脑中神经一跳一跳,像是被拧紧的绳。

「会的。」

他回答的那瞬间,房间的灯一下子熄灭。

男人炽热的气息随即落在我的脸颊,轻轻落下一吻。

「晚安,念念。」

身后人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缓,我小心地从他怀里挣脱,翻身与他面对面。

然后借着月光,一寸一寸描摹他的容颜,从眉骨到下巴。

宋随不会出轨。

但他处处都会念着苏唐。

我忽然就想知道,我死之后,宋随如果回想起现在。

他会是什么心情?

9

从医院出来那天,我想了好多好多,最后又全部在脑海里打结成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球。

最先冒出来的一个想法是,我死了,宋随要怎么办。

他总要再娶的。

我那时候想,苏唐离婚了,他死了老婆,两个人走到一起。

也没关系。

可绝对不是现在。

所以,我反悔了。

第一次遇见苏唐,是在十岁生日那年。

我妈难得空出一天,陪我去餐厅吃饭。

那家餐厅很高档,里面的菜品都价格不菲,妈妈只点了几样。

坐在我们不远处的是一家人,三个人欢声笑语,而我和我妈则显得有些沉默。

那个桌上的女孩子一直在笑,穿着漂亮的公主裙,还戴着一个会发光的皇冠。

她的爸爸坐在她对面,一直不停地给她拍照。

直到她爸爸起身去厕所,熟悉的侧脸让我手中的叉子直接砸落在桌上。

我妈注意到了我的异样,顺着眼神看过去,又平淡地回眸。

「要过去打个招呼吗?」她平静地问我,「怎么说他也是你爸爸。」

爸爸回座位的时候,小女孩笑着跑过去接他,被他一下抱住,举起来,两人脸上的笑容都异常灿烂。

我摇了摇头。

我记忆里的爸爸很模糊,因为他从来不曾亲近我,偶尔我想和他撒娇,也被他冷冰冰地训斥。

割裂的父亲形象,曾经让我困惑过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我才明白,他只是不爱我而已。

所有那些在我看来遥不可及的东西,对苏唐来说,都是唾手可得之物。

10

我还是假装一无所知地对宋随好,偶尔闻到他衣服上的栀子花香味。

有时看到苏念的朋友圈,拍的图片里总有宋随的一点影子。

隐晦又明显。

我每条都停留很久,然后再给她点个爱心。

但我从不说。

就像以前一样,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却隐隐约约地,透出几分山雨欲来的意思。

只是比起之前,我辞了职,家里多了个年年,还有,我又捡起了写日记的习惯。

每天写,记录每天无聊的日常,和自己的身体状况。

我开始整晚整晚睡不着,腹部总是钝钝地痛。

每天给宋随做饭,只是到自己吃饭时,我盯着桌上的菜看很久,却没有了吃下去的欲望。

再去看我妈时,我们照旧只是聊了十几分钟的天。

临走时乘着她不注意,我将贴着密码的银行卡塞进桌上的一本书里。

里面是我大半的积蓄。

这是最后一次来看她了。

她送我到家门口,目光落在我脸上,又添上一句:「注意身体。」

「谢谢,您也是。」

我妈会过得很好。

她不爱爸爸,也不爱我,但她还是负起了母亲的责任,将我健康地抚养长大。

后来大抵是报应,我爸破产了。

但是我妈的福气来了,她嫁给了她喜欢的人,生下了弟弟,一家三口很和睦。

11

宋随晚上回来得早,我做好饭时他正好回来。

菜肴在桌上冒着热气。

我们好久没有这样一起吃饭了。

从苏唐回来,他就变得越来越忙。

宋随教养很好,食不言寝不语。

从前我觉得,两个人就这样坐着,不说话就很美好。

宋随慢条斯理地夹着菜,我简单吃了两口,就再没有胃口,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恰好年年从楼上下来,一下钻进餐桌下。

我放下碗筷,宋随看我一眼,我解释说:「我去给年年弄点狗粮。」

年年的房间在二楼,是我把原来的杂物间收拾出来给它做的窝。

碗里的狗粮已经一点不剩,我添了点儿,年年摇着尾巴闷头吃。

我在旁边看着,心情好了点。

腹部的疼痛陡然加剧,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我用手捂住嘴巴,再拿开时,上面猩红的血刺得我眼睛发痛。

年年忽然停了嘴,扭头扑到我脚边冲着我叫。

我扯了张纸将血擦去,又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蹲下身子狠狠撸了一把它的狗头,轻声:「我没事。」

它又叫了两声,饭也不吃了,就往我身上扑。

我把它抱起来,它就不叫了,一个劲地蹭我。

房间的门框被人叩响,宋随站在门边看着我俩,温声道:「先吃饭,念念。」

我实在没胃口,强撑着吃完,宋随去厨房洗碗。

等他出来,见我在沙发上抱着年年玩,便坐在我边上。

「念念,我最近忙,过段时间闲下来了,我陪你去海岛,好不好。」

我揉了揉年年的耳朵,应道:「好。」

和宋随去海岛度假,一直在我的愿望清单上。

从前我们之间太陌生。

领了证之后也没有度蜜月,只是照常生活,上班下班。

后来关系好了,我便一直想着,能够和宋随去一次海岛,就当做,迟来的蜜月。

我没有把这点小心思告诉宋随,只是和他提了几次去玩。

可工作狂的档期排得太满,只能一推再推。

如今倒是他提起来了。

余光瞥见他在看我,凤眼微弯。

我假装没看见。

他又开口:「下周三有个晚宴,你那天有空吗,陪我一起去?」

我动作一滞,又迅速恢复平静:「我不去了。」

宋随也没多问,只是点点头。

我的目光一直落在年年身上,再没有管宋随。

苏唐刚回国,人脉圈子小,这么好的机会,她不会错过的。

如果她和宋随开口请求,宋随也不会不管她。

趴在腿上的年年哼了两声,我摸了摸它的头。

只是宋随可能不会想到,我会出现在他背着我,带苏唐参加的宴会上。

12

我还是来了。

宴会上灯光璀璨,西装革履的男人与金瓒玉珥的女人在厅中不断移步,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而我站在最边缘,格格不入,就像一个闯入者。

宋随很好找。

我在他身后追了十几年,无数次从人群中搜寻他的身影。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长身鹤立。

身边挽着他手的女人,穿着一袭红裙,明艳得像一朵玫瑰。

是苏唐。

看他们穿梭在名利场,谈笑风生。

像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哪怕早就料到这样的场景。

亲眼见到时,仍旧像是被人重重甩了一巴掌。

心脏剧烈跳动,不安的藤蔓紧紧包裹,又不断收紧,疼得像是要炸裂开来。

脑海中的线再次散成一团乱麻,额角青筋一下一下跳动。

可我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这儿,看着他们挽着手,笑着和每个人打招呼。

我看见有人朝着宋随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指了指我的方向。

宋随偏头看过来。

我没有穿漂亮的礼服,也已经很瘦了,我很久不敢照镜子,怕看见愈发突出的颧骨,和隐隐透露出骷髅面相的自己。

我知道他看见我了。

因为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很难看。

隔着攒动的人群,我们就这样遥遥相望。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笑也没有哭。

看到他变了脸色,挣脱苏唐的手,要过来找我,隔着人群,他的步伐显得艰难。

我却忽然冲他笑,然后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13

到家时我直奔自己原来的房间。

脑海中乱成一团的线相互纠缠,怎么也解不开。

心脏处的藤蔓反而越缠越紧,好像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我终于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书桌上所有的东西被我扫落在地,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还不够。

摆在架子上的书,被我疯狂地撕扯着,纷纷扬扬的纸片散落在地上,像一场不合时宜的雪。

还不够。

架子上摆着的小摆件,化妆品护肤品,宋随出差给我带的精致的工艺品,还有我和他一起拼的积木……

破坏欲与暴虐交织,情感冲动在脑中耀武扬威。

地上一片狼藉,混乱地,就像我残破不堪的生活。

等我回过神来,剪刀已经抵上了手臂。

而年年,正在我的腿边疯狂叫喊。

小狗的叫声尖利又急促,见我垂眸看它,忽又安静下来,张开嘴巴,露出一个傻呵呵地笑。

手中的剪刀砸落在地,年年赶紧朝我身上扑,一边扑一边叫。

我木然地将它捞进怀里,它便用毛茸茸的头使劲蹭我,小小的身体温热。

我抱着它,忽然就掉了泪。

所有冲动褪去,破坏带给我的并不是满足,只在我心底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如此折磨。

14

宋随回家时,我已经把房间都收拾好了。

他想和我说话,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笑,我知道他想解释,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陪了他四年。

和他在名利场中周旋,宋随不善言辞,但条理清晰,所有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冷冰冰的。

是我,一点点教他如何处事,如何和那些老油条打交道。

他如今在这种场合游刃有余,只是出了这名利场时仍旧惜字如金。

从前觉得他什么样我都爱,现在想来,或许不过是和我没什么话说。

我笑着开口,将他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没关系,我知道苏唐刚刚回国,没有人脉圈子,你想帮帮她,就带她去了晚宴。」

宋随的脸色变了变:「是……」

「没关系,」我看着他,声音温柔,「我不介意的。」

宋随看着我不说话。

四目相对。

我始终温柔地望着他。

好半天,他终于错开眼。

却忽然抱住了我,搂得很紧,像是要将我嵌进他身体里,让我有些喘不过气。

男人温热的呼吸落在我的耳畔。

「念念。」

亲密无间。

「你瘦了。」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檀香味混着栀子花香围绕,我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想吐的欲望。

15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照例送他去上班。

本以为他要走,宋随却忽然在客厅停了脚步:「念念。」

他温声道,「我忘记系领带了。」

我有些无奈,上楼随手给他拿了一条,递给他。

宋随没有接,低下头:「帮我,念念。」

我依言帮他系,宋随低着头,乖乖的,等我扯好:「好了。」

腰身却忽然被人禁锢住,往前带着与人贴在一块,我抬头看他:「宋……」

所有的话被堵了回去,唇上一片温热。

宋随掐着我的腰吻我,很凶。

攻城掠地,像是撕破了伪装的兽,带着凶狠的欲望。

分开时男人的眼尾氤氲出一片薄红。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宋随又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唇角微扬:「我走了,念念。」

我笑着道别。

16

我约了苏唐。

时间定在上午十点。

我如约而至,在咖啡厅里又等了她半个小时,她才姗姗来迟。

苏唐很漂亮,早年爸爸没破产时,就过得养尊处优。

后来爸爸破产了,她还是命好,嫁到国外,如今离婚回国了,又有宋随处处帮她。

多幸运。

苏唐在我对面坐下,妆容精致,笑容甜美。

而我,眼下黑眼圈浓重,消瘦,气色极差。

「念念,怎么突然约我出来?」

我们之间的交集算不上多深厚,顶多算是同校校友,也不知她怎么能这么亲近地喊我。

桌上点的果茶我一口没喝,冰凉的触感让我理智回笼。

「你已经点好了呀,」苏唐的眼神落在桌上,又笑着唤了服务生,「一杯冰美式。」

末了撑着下巴看着我笑:「你家宋总也爱喝冰美式,我原来不爱喝,最近倒是喜欢上了。」

我抿了一口果茶,没有接她的话。

苏唐的笑容乖觉又无辜。

一开始,告诉我她离婚回国消息的人,也是她。

多年不见的人忽然加上我的微信。

语气礼貌,却又挡不住的得意扬扬。

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告诉我:我回来抢你的丈夫了。

果茶的香味散尽后嘴中只空留苦味,苏唐的冰美式还没有上,她的目光一直放在我身上。

见我抬眸看她,嘴角笑意加深:「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家……」

突兀又响亮的声音在大厅传开。

三两坐着的客人伸长了脖子往我们这边瞟。

苏唐的脸偏向一边,白皙的脸颊上晕开一片红。

像是被我突然的巴掌打蒙了。

她捂着脸转头看我:「念……」

我不想听她喊我名字,一巴掌也不够解气。

拿起桌上的果茶,举在她头上,果茶一下浇了她满头。

深色的液体顺着她的头发落下,滴滴答答打在桌面,还有部分在她白色的衬衫上晕开。

杯底的柠檬,桃子,果粒,粘在她的头发、衣服和包上。

她的妆防水效果不好。

眼影晕开一片。

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她愣了一下,咖啡厅里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我们,关注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她忽然红了眼眶,泫然欲泣,惹人怜爱:「念念,你这是……」

「苏唐。」

我冷冷地打断她的表演。

「你自己知道。」

「别在我面前耍什么绿茶把戏。」

她眼中泪光闪闪,半落不落。

「你回来就是为了宋随。你知道宋随会对你好,你想把他抢过去。」

「对吗?」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声音平静。

她的脸色煞白一瞬,又立马冷静下来,从包中抽出湿巾,慢慢擦去脸上的污渍。

「是呀。」

苏唐看着我,慢慢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声音压低,「念念,感情的事情,强求不来的。」

已经撕破脸皮了。

我看着她,却忽然笑了。

「你说得对。」

「苏唐,你要不要和我赌一把?」

「赌赢了,他就是你的了。」

「我甘心让位,你也不用背上小三的烦恼。」

苏唐静静地看着我,嫣然一笑。

「好啊。」

18

宋随回来时我正在房间写日记。

听见他开门,我放下笔,把日记本塞进抽屉。

宋随最近回来得都很早。

有时候晚上也陪着我一起去溜年年。

晚上我坐在床上看书,他忽然凑过来,一下将我搂进他怀里。

我靠在他身上,感受着属于另一个人偏高的温度。

他把下巴搁在我头上,跟着我一起看手里那本狗血言情小说。

读到男主给女配撑腰,女配给了女主一个巴掌,女主哭着喊:「我才是你的妻子啊!」

他环在我腰间的手收紧了些。

我若无其事地翻到下一页。

继续看,看男主一次次帮着女配打压女主,女主一次次伤心难过,最后狠下决心离开男主。

男主幡然悔悟,立马开始追妻,兜兜转转,两人 Happy Ending。

书看完到了半夜。

我想起放在另一个房间的安眠药,从宋随怀里挣脱开,他却没有放手,把我禁锢在他怀里。

「宋随?」

我喊了他一声。

「嗯。」

他低低地应下。

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安静到我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念念。」

他将头埋在我肩上,隐隐约约透露出几分委屈的意味。

「你以前,不叫我全名的。」

我忽然有些想笑。

宋随以前也不叫我念念。

只是带着疏离又陌生的态度,礼貌地喊我「岑小姐」。

原来我们都变了。

我翻了个身,将脸对着他,手也环上他的腰,笑着唤他:「阿随。」

他看着我,眼神细细地探究我每一分的情绪,最后敛眸,又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些。

「念念……」

我从前不知道宋随能表现得这么深情。

可如果他真的爱我。

又为什么,对苏唐那么上心?

19

距离我约苏唐见面,已经过去一周了。

结婚纪念日将近,宋随黏我愈发紧了。

日记写到第一百天,这天,也正好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我之前随口一句,被宋随记在心里,早早回了家,一个人在厨房忙了一下午。

我带着年年出去玩了再回来,家里已经被他布置好了。

桌上的饭菜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宋随站在一边,嘴角噙着笑,望向我时眼神柔软。

「念念,欢迎回来。」

玫瑰与音乐俗套又浪漫。

香槟下压着两张机票,日期是后天。

我看了眼宋随,又看了眼机票,笑起来。

墙上的指针指向八点。

所有的气氛都很好。

直到苏唐的电话打过来。

美人哭得梨花带雨,说她好难受。

她喊着原来那个属于他们之间的亲密称呼。

「小随,我真的好难受,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

「你过来帮我,好不好。」

「小随。」

浪漫的气氛戛然而止。

宋随看了我一眼。

只是那一眼。

我就懂了。

「念念……抱歉。」

「我把她送到医院就回来,很快的。」

我只是问了他一句。

「可以不要去吗。」

宋随看着我,没说话。

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我看见他唇角笑容消失,又变回四年前那个宋随。

冷冰冰的。

和我还是陌生人的宋随。

他移开眼,又向我保证:「我马上回来。」

「……不会错过结婚纪念日的。」

我们好像僵持住了。

最后我松了口。

我说「好」。

宋随转身往门口走,我就站在客厅看着他的背影。

见他回头。

我微笑。

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像一个合格的妻子对待丈夫。

我说:「路上小心。」

他说:「好。」

我看着他消失在夜色里,音响中的音乐还在流淌。

我随手将它砸在地上,巨大声响过后,客厅里一下失去了所有声音。

我转身回了房间。

宋随今天不会再回来了。

我知道。

苏唐赌赢了。

可我也没输。

20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将门反锁住,然后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翻到最新的一页。

最后一页,落笔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很艰难。

脑海中的所有事情再次散乱,像无法解开的乱码。

腹部,脑袋,心脏处,都像是被人用刀剜开。

我忽然觉好冷,像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寒。

握笔的手有些颤抖,可我还是一笔一画地写下。

XX22 年 8 月 25 日

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宋随给我下了厨,还布置了家里。

他还准备带我去海岛玩了。

仪式还没有开始,苏唐的电话打过来了。

宋随去找苏唐了。

他把我丢下了。

我再也,去不了海岛了。

再见,宋随。

眼泪滴落,在纸上晕开一片墨渍。

可我却没有半点悲伤的情绪,掉落的眼泪是疼痛带来的。

我是靠爱活着的。

别人的爱和自己的爱,因为没有人爱我,我就只靠着对宋随的爱活着。

我曾经那么那么爱宋随。

这满腔赤诚被消耗光之后,我就只剩下躯壳了。

就像蜡烛,烧到了尽头。

活不长久的。

我对宋随的最后一点爱,也在今天全部消散了。

最后一个字落笔,我坐在桌前开怀大笑,笑得畅快。

我的戏份到今天结束了。

为什么瞒着宋随,为什么要一直假装对他们的苟且视而不见,为什么给机会给苏唐。

我送给苏唐的,不是攀上枝头的藤蔓,而是锋利又尖锐的刀。

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

宋随不爱我也没关系。

但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我。

他对我有愧。

我要让他内疚,让他悔恨。

我要让他看着这本日记,让他一遍遍体会我的心情,让他一辈子都在回想,他的妻子身患绝症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过程中,他究竟是怎样一点点将她推向一个更绝望的深渊。

这场荒谬的舞台剧,由我的死亡推动高潮,接下来,轮到宋随和苏唐了。

坚硬的安眠药药片堵在喉咙,卡得我难受,只靠着吞咽的动作,将它们全部吞进肚子里。

摆在台面上的,不只有我的日记,还有精心为他编写的食谱。

他的胃不好,嘴又刁。

这四年,我一点点琢磨出来的,合他的口味。

也是我送他的,一份大礼。

我安静地躺在床上,双手交叠,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房间里很安静。

直到门外传来一声狗叫。

有重物不断地扑到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而我看着天花板,对这一切都置之不理。

年年还在叫。

睡意却开始占据我的大脑,意识逐渐消失。

21

宋随忽然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慌,就好像自己马上要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也像那天,宴会厅里,他看着站在远处的岑念,脸色苍白,身形瘦削,就好像,下一秒要离开他一样。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叫嚣:「抓住她,不要让她离开。」

可她还是走了。

巨大的心慌笼罩,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参加宴会的目的,心不在焉地待了一个多小时后,赶紧回了家。

他以为岑念会生气,会吃醋,会生气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可她没有。

她只是坐在沙发上冲他笑,然后用一种堪称温柔的语气给他解了围。

患得患失的情绪没有得到安抚,反而愈演愈烈。

没关系的。

宋随安慰自己。

岑念很爱他。

他一直知道岑念爱他,因为她从来直白,热烈,又赤诚。

他知道岑念会包容他,会原谅他,所以当苏唐的电话打过来,带着哭腔喊着那个曾经熟悉的称谓时,他才会答应下来。

岑念会理解他的。

他把苏唐送去医院,挂上了点滴,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却忽然拉住他的袖子。

苏唐眼角还有未干的泪滴,红着眼:「小随,你在这里陪陪我,好吗?」

宋随想拒绝的。

他答应了岑念,不会耽误结婚纪念日。

可苏唐就这么含着眼泪看着他,身体单薄,微微发抖。

又是晚上。

他还是心软了。

22

宋随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客厅的灯没有关,在将亮未亮的天色里露出一点暖色。

宋随加快步伐,想快点回去见到岑念。

他食言了。

可是卧室里并没有岑念的身影。

书房也没有,她曾经一个人住的房间也没有,到处都没有。

餐桌上的饭菜已经全部冷了,却没有被动过一口。

客厅的一角摆着音响的残骸,是被人用力摔在地上的。

家里只是少了几件她的衣服,和年年。

岑念生气了。

宋随以为她不过是赌气去旅游了。

没关系,等她气消了就好。

等她过几天回来,再和她道歉,和她说明情况。

可是等了几天,岑念却一直没有回来。

没有人知道她去哪里了。

岑念的手机关了机,同事说她三个月前就辞职了,她的妈妈说,有一个月没有见她了。

「麻烦您转告她一声,有时间了把银行卡拿回去吧,我不用她的钱,她自己收着就好了。」

中年女人的态度礼貌又疏离。

宋随似乎才从中品出一丝不对劲来。

恐慌卷土重来,甚至比之前更甚,像是短暂退去后又掀起一场巨浪。

宋随开始查岑念的行踪,查她这些天的社交,还查了行车记录仪。

岑念这些天的日子,似乎过得很简单。

早晨出门在外面逛逛,买菜,中午回来吃饭,下午又带年年出去玩。

如此日复一日。

只是有时,会开着车去医院。

宋随不是傻子。

一系列的行为串联起来,答案呼之欲出。

他夜晚偶然惊醒时看见她靠在床头望着窗外,却无半分睡意。

他抱着她时日渐清瘦的身体;还有餐桌上日渐沉默的气氛和她紧锁的眉……

宋随不信。

因为她什么都没和他说。

可他不能不信。

因为她什么都没和他说。

宋随找了她很久,可岑念就像消失了一样,怎么也找不到。

一个半月后陌生的电话打到他手上。

告诉他,岑念去世了。

23

岑念死在一座海岛上的疗养院里。

宋随赶过去的时候,她的骨灰已经被洒进了海里。

接待他的是岑念的护工,年轻的女人对他的态度冷漠,在岑念居住的房间里,她将三本笔记递给了他。

「这是岑小姐的日记和一些其他的记录。」

女人顿了顿,又说,「念念姐本来要我烧掉的,但我觉得,宋先生应该看看。」

临走时她又看了宋随一眼,眼里是藏不住的冰冷。

宋随在房间里静静地坐了一下午。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室内都暖洋洋的,可是他坐在这里,却感到一种像被人扼住喉咙的窒息。

一直到半夜。

他翻开了岑念的日记。

那些被他刻意忽视的细节,那些潜藏在暗处的血泪,所有她一个人吞下去的苦痛,丝丝缕缕,织成一张锋利的网,将他的心脏划得支离破碎。

24

XX22 年 5 月 17 日

医生说我确诊了胰腺癌。

他看我的眼神带点儿怜悯。

其实他说的话好多我都没有听进去,反正就是,治不好了。

医生让我尽早住院治疗。

我不想。

我不喜欢医院,冷冰冰的墙,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和沉闷的气氛。

也没有人陪着我。

我想打电话给阿随,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怎么说呢?

难道要告诉他,我快死了?

还是不说了。

可阿随的电话打了过来,他说今晚有事,晚点回来。

我忽然就想起来,今天苏唐要回来了。

阿随,去接她了吗?

XX22 年 5 月 18 日

去公司给阿随送饭。

遇到苏唐了。

她还和以前一样好看。

早上给阿随做的饭,被她吃了。

我很生气。

可后来我想通了,我给了阿随的,就是他的了。

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XX22 年 5 月 21 日

去见妈妈了,她过得很好。

我本来想告诉她的,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妈妈现在已经很幸福了,我不应该打扰她。

回来时碰见了阿随和苏唐。

还有一只小狗。

我想养它。

话出口的瞬间我就看见阿随的脸色变了。

可我就是要养它。

宠物医院的医生问我它叫什么名字。

就叫年年吧。

年年,念念。

XX22 年 5 月 22 日

昨晚睡前,我问阿随,他说的话还算数吗?

他说算。

要是我傻一点就好了。

我就不会看出他的躲闪。

阿随,

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千根银针。

XX22 年 5 月 25 日

我在朋友圈里刷到阿随了,他出现在苏唐发的照片里。

一场青年才俊的饭局,左下角露出他的小半张脸。

她的配文是:有个商界大佬当朋友真好啊。

我也觉得很好,于是给她点了一个赞。

XX22 年 5 月 28 日

年年到家也有几天了,网上买的狗狗用品到了。

我去驿站看了下,老板把他们都打包在一起了,有点多。

宋随回来时,我和他说让他帮忙拿一下年年的快递。

他说好,然后转身去了书房。

他会记得的吧。

XX22 年 6 月 1 日

儿童节。

带年年出去玩了一天。回来时路过驿站,我想了想,还是进去拿了快递。

驿站的师傅人很好,说他帮我搬上车。

年年的房间在二楼。

我没有等宋随回来。

XX22 年 6 月 7 日

我的睡眠质量好差,还总是睡不着。

白天带年年出去玩,路过一家蛋糕店,我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吃甜点了,买了一盒提拉米苏。

可带回家后,我忽然又没有胃口了。

以前我明明很喜欢吃的,可现在,看着黏腻的奶油,我却只觉得恶心。

XX22 年 6 月 19 日

宋随好像越来越忙了,总是告诉我晚上不用等他了。

他从我的生活中褪去之后,却频繁地出现在苏唐的朋友圈里。

我偶尔也会羡慕苏唐。

小时候爸爸爱她,长大了丈夫爱她,离婚了,我的丈夫也爱她。

可我好像什么也没有。

XX22 年 6 月 25 日

我彻底失眠了。

整夜整夜的清醒和愈演愈烈的病痛。

站着也痛,坐着也痛,躺着也痛。

很痛很痛。

镜子里的人气色差到极点。

脸色隐隐有蜡黄的趋势。

XX22 年 6 月 30 日

宋随回来吃晚饭了。

其实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逼着自己吃了一口进去又会被吐出来,索性就只吃一点。

我借口去给年年喂饭。

然后,吐血了。

我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女主角身患绝症,咳嗽着吐出一口鲜血,若西子捧心,娇弱凄美。

女主角的待遇我没有,女主角的病倒是得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吐口血而已。

比起病痛与失眠,吐血竟也显得无关痛痒了。

XX22 年 7 月 5 日

宋随问我要不要去参加晚宴,我说不去了。

我很久没照镜子了。

夜里睡不好,吃不下东西。

早上刷牙时偶然抬眸,镜中的人有些陌生。

两颊消瘦,颧骨微微突出,眼下青黑,唇色泛白。

好像一下苍老了许多。

可我明明不过二十几,风华正茂的年纪。

越到最后会越严重。

消瘦,黄疸,腹痛,神经衰弱,如跗骨之疽,如影随形。

折磨着我,直至死亡。

我不要死得那么难看。

XX22 年 7 月 11 日

我食言了,我还是去了宴会。

宋随和苏唐很般配。

如果不是疯了,这个念头也不会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冒出来。

后来宋随看见我了。

他要过来找我,我却跑了。

我发现我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如果不是年年在身边,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XX22 年 7 月 18 日

腹痛,失眠。

吃饭又吐了。

XX22 年 7 月 22 日

放在房间里的剪刀沾了血。

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臂破了一个口子。

赶紧包扎好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准备明天去医院开点安眠药。

XX22 年 7 月 26 日

腹痛,呕血。

吃完饭会变得更痛。

我不想进食了。

XX22 年 7 月 30 日

躺在床上差点痛晕过去。

意识回来时看见年年在床边舔我的手。

我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拿了手机想刷一下朋友圈。

打开就见苏唐去了海边。

九宫格的风景很漂亮。

在最后一张,我看见了宋随的一只手。

上面还带着我们的婚戒。

XX22 年 8 月 1 日

痛。

XX22 年 8 月 5 日

去医院开了止痛药。

XX22 年 8 月 15 日

我见了苏唐。

她好漂亮。

我已经很久没照镜子了。

我知道自己现在变得很丑了。

XX22 年 8 月 20 日

安眠药,好像开始失效了。

医生劝我住院算了。

他说越到后期会越痛苦。

我拒绝了。

本来也没打算活到最后。

XX22 年 8 月 25 日

……

原本的字被黑线划去了。

又新添两句:

岑念死在了这一天。

可是年年救了她。

25

XX22 年 8 月 25 日。

我本来应该死在这一天的,可是年年不让。

它一直叫,一直叫,好吵。

吵得我睡不着。

吵得我心里烦。

吵得我……再也受不了了。

我用最后一点意识,拨通了 120。

几个小时之后我就醒过来了,手臂上还挂着水。

床前站着一个护士。

「年年呢?」

她有片刻愣神:「年年是……?」

我撑着床沿,想要坐起来,身体还有不听使唤。

护士扶了我一把。

「我要回家。」

「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还不能……」

「我要回家。」

我垂下眼。

固执又不讲理地重复了一遍。

这里没有年年。

我要去找年年。

26

我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手机里还有宋随发来的消息。

我没有看,直接把他拉黑了。

门一打开。

米白的小狗立马扑进我的怀里。

年年在我怀里一直叫,一直蹭,又一直舔我。

我抱着它,眼泪忽然就落下来了。

所有压抑的情绪爆发,像洪水猛兽,我抱着它坐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哭了好久。

哭到眼睛都肿了。

最后我把脸埋在它身上,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

「年年。」

「我们走吧。」

我想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只有我和年年。

还有爱。

怀里的年年不知道听没听懂我的话。

只是用它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然后慢慢地,仔仔细细地,蹭掉了我脸上所有的眼泪。

世上无人爱我。

但小狗会。

小狗会一直爱着带它回家的那个人。

年年会一直爱岑念。

27

我连夜赶去了一座海岛,在疗养院里住了下来。

海岛的生活,和我期待的一样美好。

白天陪着年年在沙滩上玩,和镇上的人聊天,晚上就在海边散步。

我很喜欢海。

一望无际的波涛和带着咸味的海风。

只要看着大海,心情就能莫名其妙地平静下来。

我雇了一个护工,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漂亮又能干。

帮了几天忙之后,我告诉她后面可能会更辛苦一点。

她瞧着我咳出了鲜血,问我是什么病。

「胰腺癌。」

我随手将擦血的纸丢掉,回复她。

赵棉却一下红了眼眶。

我有些慌了神,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女孩子看着我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念念姐,你才二十多岁。」

她的眼泪落在我的手上,灼得我手发烫。

「为什么,会得这种病啊?」

女孩子才容易和女孩子共情。

哪怕我们其实相处才不久,哪怕其实她还并不了解我的生平,可她为我感到的难过与悲伤,都如此真切。

我其实并不伤心的。

因为习惯了。

可是当她小心翼翼地握着我的手,哽咽着问我:「很痛吧?」的时候。

我还是掉眼泪了。

病痛早就已经将我折磨得不成样子。

从我睁眼,疼痛也与我一同醒来。

然后如影随形。

我吃不下饭。

所有那些曾经的美味在我看来,都如同嚼蜡。

我不敢吃饭。

因为吃完会更痛。

痛苦不仅仅是生理方面的。

失眠导致的神经衰弱,无人倾诉,我只能自己日复一日地咀嚼着这些痛苦。

陪在我身边的只有年年。

小狗不会说话。

只是在我难受的时候围在我身边打转,急得叫唤。

我抱着它的时候,它就不叫了。

只是安静地舔我的手。

「很痛。」

我告诉她。

这句话像诉苦,又像撒娇。

本来应该说给爱你的人听。

可我找不到人说。

我不能和爸爸说,因为他的女儿只有苏唐。

我不能和妈妈说,因为妈妈已经是别人的妈妈了。

我也不能和宋随说,因为他在为苏唐谋划着未来。

到最后,我却说给了一个还不太熟悉的人。

28

我没有再去医院治疗,治疗只不过是让自己再苟延残喘,将痛苦的日子再拉长。

我靠着止痛药和安眠药过活。

一天天消瘦。

偶尔照镜子,里面的人皮肤棕黄,面容枯瘦,完全看不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

好丑。

我想。

生命如迅速枯萎的花。

我开始走不动了。

赵棉每天推着我出去晒晒太阳,看着年年在草坪上玩。

偶尔我也让她推着我去海边转转,吹吹海风。

年年不嫌我丑,还总想亲我。

但我不让它亲了。

赵棉不问我病情了,只是和我聊天,聊我以前,聊她以前,聊八卦,什么都聊。

某天她收拾东西看见我压在抽屉的婚戒,惊呼着问我:「念念姐,你结婚了啊?」

「对啊。」

「那你的老公……」

她说到一半又噤声,似是察觉什么。

我只是笑了笑:「他不知道。」

不知道我生病了。

也不知道我偷偷跑来了这里。

「你们离婚了?」

赵棉一时嘴快,说完又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

「没有。」

「那他为什么……?」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话,岔开话题。

29

海岛上的日子过得很快。

快乐的生活都是很短暂的。

我开始撑不住了。

止痛药失去了作用。

疼痛已经到了一种无法忍受的地步,我吃不下任何东西。

我在房间里藏了一把刀。

有时候刀已经放在手腕上了,可是看着屋子里熟睡的年年。

我又放下了。

活着对我来说,已经变成一种痛苦。

我很少出门了。

可躺着也疼。

赵棉就来和我聊天,讲到镇上的八卦。

她邻居家女儿和男朋友闹分手,每天晚上都在吵架。

后来女生在家里割腕闹自杀,逼着男朋友不肯分手。

胡搅蛮缠,歇斯底里。

在医院闹了好大一通。

赵棉有些唏嘘:「场面堪称恐怖,怎么会有人用自己的生命去挽救爱情?」

因为曾经爱得太深了。

后来就变成了执念。

才会耿耿于怀,歇斯底里。

我望着她笑:「我以前也像她。」

因为这辈子没有被人爱过,才会一直渴望爱。

赵棉一副惊掉下巴的表情:「没看出来,念念姐这么温柔。」

因为我有年年了。

「多去劝劝她吧,棉棉。」

最后总要看开的,她还有机会,及时止损,还能够重新开始。

可我没有了。

30

我真的撑不住了。

31

我让赵棉推我去散了步。

晚间海边人已经不多了。

我们走走停停。

路上很安静。

年年也没有叫。

她推我回房的时候,年年跟着挤了进来。

这几天我已经不让它进房间了。

它跑到我的床边,想跳上来蹭我。

我让赵棉把它抱走。

它不肯让她抱,左躲右闪,又冲她龇牙咧嘴地叫,很凶很凶。

「年年。」

我喊了它一声。

它又安静下来,眼睛看着我,莫名委屈。

我看了赵棉一眼。

她把它抱起来带走了。

门外它又叫了几声。

声音渐远。

我想起第一次见它。

它脏兮兮的。

瘦瘦的一个,看上去很可怜。

后来医生说它身上全是毛病,还被人虐待过。

要是能早点遇见它就好了。

痛到意识涣散。

希望下辈子能够早点带年年回家。

让它做一只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小狗。

不用挨饿受冻,也不会被人虐待。

我也能——

早点爱自己。

后记

1

赵棉打开门的时候,院子外已经站了一个瘦高的人影。

是念念姐的丈夫。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身上落了一层霜,见到她时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像是上了发条的木偶。

「赵小姐。」

「能麻烦你,带我去她常去的地方看看吗?」

赵棉没有说话。

她并不喜欢这个人。

念念姐对她的婚姻从来讳莫如深,她只能旁敲侧击问到一点关于感情的事情。

她当然好奇。

偶然有一天,帮念念姐整理房间时,打落了她放在桌上的书。

一本笔记本掉下来,摊开。

她承认自己实在好奇,趁着低头去捡的时候瞟了一下内容。

她打翻的那本日记。

是岑念的暗恋日记。

宋随的名字占据了大半的版面。

二十来岁还是想象力丰富的时候,她结合着念念姐平时说的话,拼凑出来一个暗恋多年,却嫁作他人妇的遗憾往事。

直到赶来处理念念姐遗物的男人出现,他的手上带着和念念姐同款的婚戒,看见他签名时的宋随两字。

她忽然有些发蒙。

如果念念姐嫁给了自己喜欢了这么久的人。

又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慢慢等死。

又是什么,让她到死,都没有再见自己曾经的爱人?

她想不通。

但她本能地讨厌这个男人。

她拒绝了。

可是在早晨开门就看到他站在院子里的第五天,赵棉松口了。

宋随跟着赵棉去了岑念常去的地方。

一个总是有很多人的公园,一个街角的咖啡店,一段环岛路,还有一处海滩。

公园是带着年年去和其他小狗一起玩的。

咖啡店她常常一坐就是一下午。

环岛路在疗养院附近,不用轮椅时,本来能走更远。

海滩是她待得最久的地方。

她和年年一起。

玩累了,一人一狗就偎在一起,朝着大海。

安静地就像两座雕塑。

宋随一遍遍地走,一遍遍地设想。

五天后他又敲开了赵棉家的门。

莫名的胆怯降临,他踟躇着开口:「赵小姐,您能和我聊聊……念念吗?」

眼前的人却一下变了脸色,握着门把手的手臂颤抖。

良久,他才听见她说:「不能。」

对他向来冷脸的女孩情绪激动起来,红了眼睛:「宋先生想听什么?」

「听她是怎么样一个人在病痛里挣扎——」

「听她去世时孑然一身,只有一条狗陪在她身边——」

「还是听她死时痛苦不堪,被癌症折磨得不成人形?」

岑念从不喊疼。

但赵棉能看见她额角的青筋与冷汗。

她死时赵棉没哭。

她的骨灰被洒进海里时赵棉没哭。

送走年年时,听说它在别人家不吃不喝,只是缩成小小的一团时,赵棉没哭。

可是陪着一个人,看着她的生命被病魔摧残,看着她一点点枯萎,看着她痛得要死却还是温柔平和,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捧在手里的骨灰。

她怎么可能不难受?

明明是大好年华,一切却都不可挽回了。

赵棉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掉落下来。

哭到不能自已,又抬手擦去眼泪。

她红着眼,声音冷淡:

「所以宋先生,」

「她生病难受的时候,你在哪里呢?」

他在哪里呢?

宋随想。

他在陪苏唐。

2

宋随在岛上待了半个月。

他找到了年年现在的家。

他去了好几次,想从那个人手里要回年年。

接手年年的是个长得一脸凶相的男人。

蛮横又不讲理。

不管开多高的价,男人都不理会,甚至拿着扫帚几次想把他赶出去。

他也不肯放弃,就一直去磨,被赶出来第二天再去。

拖到七八天,男人忍无可忍,站在门口骂他,骂完又问:「一个小土狗,你抽什么风非要它?」

宋随站着,像小学生一样默默挨完了骂,听到他问时愣了愣。

空气沉默半晌。

男人不想管他,准备回屋,却忽然听见他说:

「……是亡妻的遗物。」

五大三粗的男人回头,看了他几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宋随沉默地站在门口。

不过片刻,他又出来,还抱着那只小白狗。

男人把年年给他。

「好好照顾。」

「要不然以后再见她,她要怪你喽。」

3

年年和他并不亲近。

宋随带它回家,它的窝和玩具都在原来的房子里。

年年却每天都待在岑念曾经住的那间屋子。

宋随知道,因为那里面,都是她的气味。

小狗将自己缩成一团,埋在枕头上。

不吵也不闹,乖得很。

日子比起之前好像没什么变化。

宋随还是照样上班,下班,吃饭,生活,日复一日。

只不过是少了岑念。

他是个成年人,饿了会吃饭,渴了会喝水,困了会睡觉。

年年某天早晨趁着他开门也溜了出去。

一跑就没了影。

他急得到处找。

最后晚上回来时,看见它蹲在家门口。

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然后低头叫了两声。

宋随将它抱起来,搂在怀里,就像以前岑念抱它的时候。

家里没有开灯。

一片黑暗中。

宋随抱着年年,好久,才叹了口气。

「她才不会怪我。」

她已经,不会愿意再见他了。

4

公司的人说宋总变了。

不是变得更冷,反而变得更温柔了。

宋总以前惜字如金,也总冷着一张脸。

最近却莫名爱笑,不过是一点小事,他也会温柔地夸上你几句。

公司里的人议论纷纷。

「要是宋总没结婚,那一笑,真的要把我魂都带走了。」

「宋总怎么了?被人夺舍了?怎么变了个人一样。」

「有没有可能,」女孩子捧着咖啡笑,「宋总是被他夫人同化了。」

宋总的夫人,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见到她们的时候总是笑着,温温柔柔的,可又干练得很。

她有时候来,见到她们也会问好,从来没有什么架子。

「说起来,念念姐好久没来了。」

宋随路过茶水间,听到的就是这一句话。

时间像在这一刻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宋随站在门前,迈不开步。

她不会再来了。

5

年年还是每天都往外跑。

下午又在家门口等着宋随,等他回来,又小跑着上楼,进到岑念的房间里去。

宋随忽然好奇。

它每天在外面做什么。

他跟在它身后,看着它绕了一圈路,去公园,它找到一个沙坑,刨了一会儿土,又离开,顺着原路返回,在小区里又转了两圈。

然后就回家,蹲在家门口,等他回来。

宋随刚开始不明白。

直到某天,公园里有个女孩子摸了摸它,轻声问:「年年,你的姐姐呢?」

年年叫了两声,然后又沉默。

他忽然知道了。

这是岑念每天带它走的路。

岑念不在了。

它还继续走。

6

那天回家宋随跟着年年又进了岑念的房间。

小狗钻进书桌底下,叼出来一个空瓶。

宋随拿着空瓶看了看,上面印着安眠药。

他忽然想起那行被划掉的字。

我再也去不了海岛了。

再见,宋随。

「岑念死在了这一天。

可是年年救了她。」

空掉的安眠药瓶,门上的抓痕,被泪晕开的字迹,得不到回复的短信。

和本来要死在那天的岑念。

那些压抑着不发的悲伤立马化作山洪海啸,将他冲垮。

悔恨化成一个巨大的怪物,一下将他吞噬,又反复咀嚼。

宋随瘫坐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回忆那天的细节。

像是自虐一般,反复回想。

他到底,都他妈的做了些什么。

7

周煜三天后终于敲开了自己好友的门。

苏唐给宋随发的短信,打的电话他一个没回,无奈之下才求助到了周煜。

周煜站在他家门口足足敲了有三个小时的门。

宋随只穿着一件白衬衫,上面沾满各种酒渍,开门时把周煜吓了一跳。

冲天的酒味熏得他只想吐,好在宋随只是看上去邋遢了点,酒味重了点,情绪还是比较稳定。

和往常一样冷着一张脸,看上去还是可以沟通的样子。

好友一言不发地进了屋,周煜跟在他身后,看清屋内的一瞬间,他差点破口大骂。

稳定个屁。

客厅里摆满了各种酒的空瓶。

被人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地上,一点也没有乱。

屋内所有的东西都井井有条。

宋随坐在沙发上,拿起了茶几上一瓶刚喝一半的酒,对着嘴巴,仰头。

疯了。

周煜上前把酒抢过来。

无色的液体浇了宋随一身。

他抬眸看了一眼周煜,什么也没说,只是慢吞吞地,又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一瓶,准备拧开。

「宋随你他妈疯了吧?」

「你他妈现在没死都算命大,你还喝!?」

周煜把酒抢过来,骂人的话只说了两句,就见好友倒在沙发上闭了眼。

真踏马疯子。

8

宋随在医院醒来的时候,睁眼就看见边上的周煜。

脑袋浑浑噩噩,好像有他冲着他叫骂的场景。

宋随想了一会儿,只记得自己一直喝,喝不下了就去厕所吐,吐完了就继续喝。

可是他一直没醉。

周煜放下手机就见好友正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没什么表情就更吓人了。

周煜心头火大:「你他妈……」

「岑念走了。」

突然冒出来的话打断了周煜的怒火,好友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走了?去哪里了?」

他的脑袋一时没转过来。

宋随敛眸:「她生病了。」

「什么病?」

「胰腺癌。」

周煜一下安静了。

「我们结婚纪念日那天,苏唐给我打电话,说她生病了,让我去看看她。」

「走的时候岑念问我能不能不要去。」

「我没回答。」

「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在家里吃了很多安眠药。」

「周煜。」

宋随抬眸,眼神如一潭死水。

「你说,」

「她最后送我走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周煜沉默。

「她吃了安眠药,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没有人回答。

床上的人忽然坐了起来,红着眼,声音晦涩又痛苦。

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你说,她会想什么?」

周煜忽然起身。

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病房的门在一声轰响中再被关上。

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剩他一人失魂落魄地望着雪白的墙。

最后泣不成声。

9

宋随出院后辞了职。

每天陪着年年一起走他们走过的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照着岑念给他写的食谱学着做饭。

从生疏到熟练,可是比起岑念做的,却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后来他也开始失眠了。

睡不着觉的时候他就去翻岑念以前的日记。

每一页都能找到他的名字。

他就翻来覆去地看。

又哭又笑。

原来她曾经小心翼翼地喜欢了他这么多年。

后来年年也走不动了。

它本来就是流浪狗,身体哪哪都有毛病,寿命不长。

如果岑念没有带它回家,它本来要死在两年后的冬天。

它不再出门了,每天缩成小小的一团,趴在岑念的枕头上。

宋随也哪儿都不去了。

吃了饭就陪着它。

10

年年走的那一天,宋随在它身边。

趴着的小狗忽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冲着某一处叫了两声,然后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尾巴摇摇晃晃。

宋随看着它想往前扑,然后又摔在床上,趴着不动了。

过了十几秒,它就没动静了。

宋随知道,是岑念来接它了。

后记的后记

睡意吞没他最后一点意识时。

宋随想,

原来那天,岑念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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