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那种超虐的追妻火葬场小说?

孟清舟把我扔进土匪窝,用我换周若平安。

我攥着他的衣袖,求他不要抛下我。

他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泰然自若。

「栾栾,你只管活下去,其他的,不重要。」

好一个其他的不重要。

周若是无瑕碧玉,闺誉不容有染。

而我则是下九流的戏子,天生贱命,活该被糟蹋,没什么要紧。

我被马贼拖拽,挣扎间磨破了衣裳,男人们将我推倒在地。

周若窝在孟清舟怀里,怜悯地开口:「若三日后无人赎她,你们再与她洞房,也不迟。」

我被人糟蹋,在她眼里,叫作洞房。

孟清舟冷着脸,抬手护住周若的眼睛。

他说会送百两黄金来换我,土匪头子觉得划算,暂且放我一马。

没想到,我这条烂命,还挺值钱。

我与孟清舟成婚时,他只是个清贫的卖字先生。

周若来接他那日,我才晓得,他的真身是国公府的世子爷。

香车宝马停在逼仄的巷口,孟清舟换上锦衣。

他站在我眼前,明明哪里都没变,却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周若的眼神一刻都不舍得离开他,他扶她登入车内,紧接着也钻了进去。

我跟着车夫坐在车辕上,脸上的水粉都没来得及卸干净,手忙脚乱,就像个多余的傻子。

我被吊在山寨的高塔前,烈日暴晒,到第三日,神志已不是很清醒。

我的喉咙又干又疼,想来这把嗓子算是毁了。

恍然想起周若曾说:「表哥说得果然不错,你唱曲唱得好,带你上路当真解闷解无聊。」

那时候我就该懂得,纵使拜过天地又如何,我在孟清舟眼里,自始至终不过是个玩物。

只有周若,才配被他放在心尖上。

我想着,待孟清舟送钱来,我便回我的老家去,他自上他的富贵窝。

百两黄金,买个恩断义绝。

可惜,他骗了我。

约定好的第三日,孟清舟,他没来。

再见孟清舟,是在两年后。

彼时方必徊救下圣驾,罪臣之后摇身一变,成了御前红人。

南巡回京后,他被封为殿前指挥使,赐住镶荣府,一时间风头无两。

镶荣府有全京城最美的梅园,正好趁冬日未过,请贵人来赏,顺便结交。

我在四司六局敲定酒席流程,回头就看见孟清舟站在我身后,死死地盯过来。

这比我预想的相遇,时间要早一点。

他的眼神阴沉沉的,恨不得将我掏出一个洞。

不过失态也只是瞬间,下一刻,他便又恢复如常,君子端方、从容泰然。

我微微凝神,目光平静地掠过他,游移至周若的脸上。

她看见我就跟见了活鬼一样,吓得花容失色。

大惊小怪。

孟清舟就为这么个货色丢了我?眼光真是烂得可以。

他会后悔的。

擦肩而过时,他猛地拽住我的小臂。

我吃痛低呼:「公子?」

他的表情阴晴难辨,半晌,笃定地唤我:「栾栾。」

我讨厌这两个字。

「……公子可是认错人了。」

我含笑颦眉,甩胳膊挣开他的手。

理理鬓发,微抬下巴倨傲道:「我乃新任殿前指挥使方必徊之妻,还请公子自重。」

孟清舟瞳孔微缩,他一定不信,栾栾卑贱之躯,怎能嫁得良人。

方必徊忙到半夜回府,看见我趴在桌上打瞌睡。

他横抱起我上榻,勾着我肩上的薄纱轻笑:「大晚上浪给谁看,也不怕着凉。」

真不是我故意惹他,实在是住惯了漏风的茅草房,此处的地龙烧得人心里发燥。

我软软地攀着他的脖颈,半梦半醒地嘟囔:「胡说,少冤枉人。」

话是这么说的,我的手却探向他的腰间。

他抓住我的爪子,掌心的茧硌得人又疼又痒。

他拿额头抵着我,逗弄说:「莫不是发烧了?这辈子还有你来撩拨我的时候。」

与方必徊在一起时,总是他索求无度,我很少主动。

我怕若我太上赶着,他会觉得我天性浪荡,不是个好女人。

可是如今他盛名在外,光是今日我在外头逛了一圈,就听得无数女儿家窃语他的名字,听得我耳朵都要生茧了。

我又怕了,怕他会为哪家大户的女儿,弃我而去。

我如此猜度他的人品,方必徊心里头很不痛快。

作为惩罚,他好好儿地折腾了我一宿,快天明时,才许我贴着他昏睡过去。

迷迷瞪瞪的,我听见他轻声骂我。

「把心肝都掏出来给你了,一张嘴又来气我,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宴会那日,我跟着方必徊与众人见礼。

孟清舟的眼神挂在我身上,又痛又恨,仿佛当日是我将他抛弃。

我特地在梅园搭了戏台,台上演着《鸳鸯债》,台下我跟着哼唱。

孟清舟离得近,他一定听得见。

他垂眼默不吭声,周若几次搭话,都被他眼神逼退。

实在烦了,他起身离席,不知逛去哪里。

周若神色不善,趁此机会,出声刁难我:「夫人哼得曲儿可真好听,可也曾学过戏?」

学戏,是高门贵族眼中的下贱事。

有人帮腔:「若不如夫人登台献唱,让咱们开开眼。」

我从未因戏子身份抬不起头,我爱唱着呢,只是如今,已经不能再唱了。

撺掇声此起彼伏,众人等着看笑话。

方必徊平步青云,多的是看不惯他的人,想给他下马威,想让他知好歹,想尽办法要给他抹黑。

他浑不在意,将割肉的刀狠狠扎在案上。

「突然想吃猪舌头。」

他拿帕子抹着手,懒散道:「尤其是那种话多爱聒噪的,趁新鲜割下来,生吃着嚼劲十足,各位老爷夫人也试试?」

他环视左右,笑眯眯的,瞧着仁义极了。

罢了,又话锋一转,「你们刚刚聊的什么,不要停,继续。」

四下却是鸦雀无声,无人再应。

我往后厨去盯饭菜,抄近道走,却突然被人拽进房里。

孟清舟双目赤红,他将我抵在门上:「孟栾栾,你打算跟我演到什么时候。」

我惊呼道:「又是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什么孟栾栾,世子爷的风流债可别找错人了!」

如今我名隋新意,随心随意,是方必徊给我起的。

「找错人……」

孟清舟冷哼:「两年来我日日派人寻你,一刻不敢停!如今你嫁作他人妇,便失忆了?怎么,小小一个殿前使的正妻,比我国公府的贵妾当得舒服?」

我真想撕烂他的嘴。

当年我是他三媒六聘的正头夫人,如今在他嘴里,却只能做他的妾。

他捏住我的脸,恨道:「便是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出。」

我狠狠咬在他的虎口上,趁他松手的工夫转身就跑。

他眯眼,猛扯住我的衣领,「孟栾栾,你就是欠收拾。」

他卡住我的腰,伸手扯乱我的衣领。

我的肩头刺着一朵小小的栾花,若叫他看见,就全完了。

从我认识孟清舟起,他便是斯文有礼的君子做派,没料到他发起脾气来,竟也让人害怕。

一时情急,我拔下金簪,刺破他的手。

他总算放开我,一大条伤口往外冒血,他拿帕子捂起来。

抬头看我脸上挂着泪,他笑:「孟栾栾,伤得是我,你哭什么。」

我哪里是哭,我分明是喜极而泣。

我就是要孟清舟对我念念不忘,就是要他再看到我时情难自禁。

否则刀子捅下去,他怎么能感觉到痛呢。

我举簪子对着他,抬袖擦擦脸:「世子爷,我再说一遍,你找错人了!我姓隋,也不叫什么栾栾,听着就俗气!」

他脸色一黑,半晌咬牙,背过身略显落寞。

低声道:「嘴硬,罢了,你走吧,来日方长,我倒要瞧瞧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梅园宴后,不少人给方必徊抛来橄榄枝。

大概都以为,他是个粗鲁野蛮、没有脑子的武夫,招入麾下后,定好拿捏。

周太尉府大房喜得贵子,发来请帖,我带上贺礼前往。

到时周若正随着周夫人在大门口迎客。

她一见我,立刻凑近周夫人道:「就是她,母亲,跟表哥在外时娶来的女人长得有九分相似,您说,那人该不会没死吧?」

周夫人面上带着温婉的笑,只道:「什么娶来的女人,那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泥坑里的臭虫也妄想飞天成龙,活该她命短,你沉住气,且看看眼前这个是什么来头。」

我在土匪窝那几日,不仅毁了嗓子,连着耳力也损伤几分,现下常常耳鸣。

方必徊便教我读唇语,他可厉害了,一身技艺,也不知道是吃过多少苦才学来的。

不过我也厉害,两年便学得他六七成,聪明!

这不是我吹的,是方必徊夸我的。

我拖着半残的身子,在席上耳听八方、眼观六路。

周家大郎年逾三十,终于盼来一子,本来是件高兴的事。

偏偏二房不省心,明明是小侄子的满月宴,二房媳妇林氏又带着自己一双麟儿,在席间出尽风头。

大有当年孟清舟家里两房相争的前兆。

不幸的是,孟清舟的父亲败了。

幸的是,没过几年,他二叔伯便得恶疾,突然撒手人寰,这才叫孟清舟他父亲重新掌家。

不过说来说去,苦的只有我,本来只想寻一个如意郎君,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没想到人家是下凡历劫的大罗神仙,一朝归位,得要我以命相送。

饭后甜点是雪花酪,呈上来时,周若似无意提起道:「这里头加了核桃粉,咱们没有人吃不得吧?」

我不仅吃不得核桃,连碰也不能碰,当年孟清舟让我给周若剥核桃皮的时候,我的十个指头肿得像是被门夹了一样。

这两年调理过后,虽不似那样严重了,但大夫叮嘱过,不该吃的还是不要碰。

我端着碗的手一顿,知道周若盯着我呢,若是不吃,难免惹她怀疑。

我往嘴里送了一口,赞道:「口感滑润,甜而不腻,太尉府上的吃食,果然样样精良。」

周若长舒了口气,如此喜形于色,周夫人瞪她一眼。

她与我笑道:「娘子爱吃,便多吃些。」

我点头,又生生塞了半碗雪花酪下肚。

半个时辰后,我与雀竹使个眼色,她心领神会,退出房内。

又过了一刻,忽然有人来报:「方家娘子快去瞧瞧吧,您身边那丫头不好啦。」

我眼皮子一跳,本想着让雀竹在外面消磨会儿时间,到时候我借着寻她的名义退场,找个间隙吃口脱敏药,怎么倒真出事了?

周夫人客气两句,问要不要紧。

来人答:「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只应付说,叫大家继续乐着,别为一点小事扫兴。

跟着小厮一路走到后院,他在我家马车前展手,请我上车。

我撩开车帘,就看见雀竹正跪在里头,肿着半张脸,挂泪瞧着我。

孟清舟坐得端正,手里捏着我的脱敏药丸,放在鼻下嗅着。

他眼带嘲弄,笑问我:「你如今姓什么来着?」

也不必我答,接着道:「哦,隋姑娘,上车说话?」

我沉脸,问他是什么意思。

「这丫头手脚不干净,趁着你不在,在车里翻箱倒柜,你瞧,我替你在她身上搜出个宝贝,闻着便价值不菲。」

他带着看透我的神色,皮笑肉不笑地问:「这药,治什么的?」

我压着火气:「这是脱敏药,世子爷快别闹了!把救命的药给她!」

孟清舟轻笑,只道:「装啊,怎么不继续装了?」

他以为是我承认自己过敏,却不知道,为了以防万一,我提前就吞过药了。

那一碗核桃酪,于我而言,便当真只是个甜品罢了。

孟清舟将药递到我嘴边,吩咐我张嘴。

我斜眼盯着他修长的手指,骂道:「给我干嘛,给雀竹!」

他愣怔的工夫,雀竹却忽然倒地。

我赶紧爬上车,一把抢过药丸送进她嘴里。

「世子爷真是好大的威风,喊打喊杀到别家的奴婢身上!」我瞪着孟清舟。

他回过神,却直接掀开我的袖子。

看到我光滑的小臂,他喃喃道:「你吃核桃没事?不可能……不可能!」

我可能不是孟栾栾。

这件事对孟清舟的打击似乎有些大。

他如此精明的一个人,甚至都没有察看雀竹是否真是过敏,便匆匆离开。

等到他的衣袍再也看不见了,雀竹才从地上爬起来。

她舔舔嘴角的伤,向我讨赏。

「夫人,药好苦,脸也疼,这个月的月银多给点呗。」

要摧毁一个人的信念很简单。

只需要在他十分确信某个猜想时,抛出一个铁打的事实去否定它。

其间巨大的绝望,会让人失去理智。

即使这个事实,是经我捏造。

夫妻夜话,我将这件事当成笑话讲给方必徊。

本想听他夸我聪明,结果他的注意完全跑偏。

「孟清舟爱你。」

他冷不丁地扔给我一句。

那是自然,否则他也不会在重见我时失态,更不会因为孟栾栾或许真的死了这个事实,失魂落魄。

可是,有什么意义?

我瞧着他这样,只觉得虚伪。

方必徊将我揽进怀里,搂得紧紧的,像是在提醒我,与我同床共枕的是他,不是旁的任何人。

他应当是吃了点飞醋。

我抿嘴笑笑,伸手回抱他,就像过去的每一夜,在黑暗里,两只伤痕累累的野兽,抱团取暖。

孟清舟在听雨楼里养着一个戏班。

我常女扮男装溜去那儿听戏。

半个月后,他终于出现,感觉消瘦不少。

这回他没再莽撞,见到我时,只是点点头,轻轻一笑,笑里有些苦涩。

我翻翻眼皮,没理他。

他自顾自地在我这桌落座,与我道从前是他唐突,多有冒犯,请我原谅。

神态倒是很诚恳。

我吐了口瓜子皮儿,没吱声。

直到一曲唱完,我手头的点心也吃没了,挑眼瞧向他。

半冷半轻蔑道:「只嘴巴上说有什么用,若真觉得对不住,我听说这地儿是世子爷的?」

我伸手招来个跑堂的,骄矜道:「再给我来三碗杏仁酪、两碟子酥果、一壶龙井。」

然后指指孟清舟,我轻哼:「全记在他账上。」

他望着我的指尖,低笑着摇摇头,吩咐跑堂按我说的做。

「日后来这儿,吃的喝的,全记在我头上,只要你高兴些。」

我没搭话,就抓着一把银瓜子往戏台上撒。

名角儿莲生正在谢幕,戏耍两个把式,我跟着众人欢呼雀跃。

「你喜欢他?」

孟清舟放下手里的茶盏,突然凑过来,与我贴耳道:「我带你见见他,去不去?」

我与莲生可称是相见恨晚。

我要他教我摆两招,他的手正要牵上来,孟清舟却狠狠咳嗽一声。

莲生收手,掩面轻笑:「罢了,姑娘,我们世子看重的人,轻易可动不得。」

我即刻反驳他:「你不要乱说,我家夫君是新任殿前指挥使,不比什么世子威风吗?我跟你们家世子可没什么瓜葛。」

孟清舟轻扭着眉头,众人尴尬地戳在一旁,看着他的脸色不敢说话。

我可不管那许多,自觉没趣儿道:「看来我说错话了?罢了,我还是走吧。」

我提脚出了听雨楼,孟清舟跟出来,沉声问我:「下次你来,想学什么我叫莲生教你。」

我不理他,提脚上了马车。

透过车窗的缝隙,瞧见他神色黯然,应当是很失落。

我掐算着时间。

等他在希望与失望之间挣扎得差不多了,推开窗,冲他勾勾手,就像在叫一只狗。

孟清舟大概也觉得有些受辱,半晌略显憋屈地凑过来。

我趴在窗边,露出些小女儿家的姿态,与他道:「那你去跟莲先生说好,我跟他学戏这事儿,可不要叫方必徊知道。」

我向前探着脑袋,与他说悄悄话。

「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孟清舟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生怕坏了气氛。

我收回身,潇洒地摆摆手,只道:「走了啊。」

罢了毫无留恋地关窗启程,剩他一个,戳在原地回味着今日的苦与乐。

此后,我常常跑去听雨楼,但从不知会孟清舟。

他算不准我的时间,便日日都去瞧一眼。

我对他时常爱搭不理,不过钓鱼嘛,总得掐点给他些鱼饵馋一馋。

我亲手做的点心,分给大家伙,独不给他,但一定会多出一块,就一块,撂在桌上。

让他去猜,是不是我故意留给他的礼物。

后来听说,他不喜甜,于是我做的点心里,就少放了好多蜜糖。

让他去猜,是不是我有意迎合他的口味。

这种苦中作乐、若即若离的感觉,会让人上瘾。

这一日,莲先生邀我试穿他的戏服。

我有好多年没碰这些衣饰,再摸到手里,竟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孟清舟笑我:「就这么高兴?瞧你那点儿出息。」

他表面上不在意,可他的眼里分明有惊艳之色。

便像他头一次看见我那样。

在那个不大不小的镇子里,破破烂烂的戏台上,穿着旧旧的衣裳,略施粉黛的我。

和那时落难,清贫却难遮风骨、不掩矜贵的他。

只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曾经我对他一眼钟情,非卿不嫁。

如今我瞧着他,只剩恨、只剩厌,还需压着一刀捅死他的冲动,与他逢场作戏。

周若的声音传进来时,我吓得赶紧躲进衣柜里,顺手还捎上孟清舟。

「表哥今日没来吗?」

「你们这里新近来了什么美人儿,将我表哥勾得整日不见人影?」

「是你?还是你?」

我听见周若在外头耍威风,拿着板子往旁人脸上抽,压抑的呜咽声听得我很难受。

班主不敢拦她,只得赔笑打哈哈:「姑娘,这几个都是老人了,熟脸啊,求您高抬贵手,打烂了脸,她们明日不好登台,咱们不好跟世子交代呀。

「你少拿表哥压我!难不成他还能为几个下贱的戏子跟我置气?

「我是什么身份,她们几个也配叫我记着脸儿?」

「打!给我狠狠地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平日里是怎么个放荡的样子!」

周若在外头作威作福,整整半个时辰,戏班子闹得鸡飞狗跳。

「你躲便躲,拉着我做什么?」

孟清舟丝毫不在意外头,柜子不小,他偏要和我挤在一处。

他说着埋怨我的话,但透过柜缝漏进的光,我便看见他满脸笑意。

「那你滚出去。」

我作势要推他出去,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忍笑低语:「别闹。」

仿佛这是个有趣的游戏。

当然更多的,还有他压抑已久的冲动,在这一刻,得到了一丁点的、肌肤相触的抚慰。

我与他呼吸交缠,脑袋几乎埋进他的怀里。

我能听到他故作镇定,却根本不受控制的心跳。

我不打算破坏他的连篇遐想,甚至故意的,表现出一些暧昧的紧张。

就像个怀春少女。

让一个有着优秀伴侣的女人为自己动心,是个男人,都会觉得无比自得。

在黯光里,我眼睁睁地看着孟清舟靠近我,唇齿只剩咫尺时,我偏过头,他的唇擦过我的耳朵。

「孟清舟,我隋新意不是谁的替身。」

我就是要让他去猜,我是讨厌他,还是讨厌他将我当成旁人。

我递给他无数疑问,让他每日每日,脑袋里只剩下我,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隋新意,我……」

他的解释被我打断,想说的话却没机会说完,会让人憋到发疯。

周若已经走了,我推开柜门,看见满屋子狼狈的少女。

我留下许多钱,跟她们说了抱歉。

我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听雨楼,孟清舟只当我是为方才的旖旎感到慌乱。

他笑眯眯地跟在我身后,显然很喜欢看到我为他手足无措的样子。

直到我登上马车,隔着紧闭的门窗,与他道:「日后我不会再来了。」

他才自乱阵脚,带着万分不解的口吻问我为何。

「如果是我冒犯……」

「不是的。」

我用三个字告诉他,我不介意他的冒犯,我将他的征服欲挑向最高点。

可我接着说:「我不能再来了,我不愿意连累无辜的人受伤,你家表妹不是好惹的,你与我,我们都……安分些吧。」

几日后,听说孟府世子与周府千金闹得很不愉快,就为了几个戏子。

周若的手确实伸得太长。

如今的世道,她便是嫁给孟清舟,也不能随便动他的人。

更何况,她眼下还姓周呢。

周夫人赏那几个被打的姑娘许多银子,又让周若跟孟清舟道过歉,这事儿便算结了。

雁过留痕,总归,双方都觉得伤面子,心底难免扎下一根刺。

我要做的,就是让这根刺再扎得深一些,让伤口溃烂、发臭。

下午晌我提着绿豆粥,去接方必徊下值,恰巧在宫门前碰到孟清舟和周若。

他们俩婚期将近,皇帝很是关心,听闻前几日的不愉快,便宣他们进宫去聊聊,再赏些东西,以表重视。

孟清舟出来时意兴阑珊,抬头见我,眼中一亮,还有些情窦初开的少年模样。

周若本来高兴,但顺着他的视线看见我,笑容立刻消失不见。

再看到我手中的食盒,她愣怔过后,渐渐升腾起妒恨。

我的食盒是自己画的,孟清舟还说又丑又怪,整个京城找不出第二只。

周若一定认出来了,那日在戏班,我就把它摆在桌上,它有让人过目不忘的本事。

她直冲向我,我还未来得及见礼,就被她掀翻食盒,一巴掌打过来。

我没躲,被她打偏脑袋,金钗都甩去一边。

孟清舟的呵斥对她根本无效,她气疯了心,她心爱的表哥,果然没忘了那个贱人。

不管我是不是孟栾栾,总归,还是那张脸,勾得孟清舟魂不守舍!

「表哥,我们都快成婚了啊!你怎么能与她暗通款曲,你对不起我!这个贱人她不要脸……」

她被孟清舟拦着,脚下还冲我踢打,又喊她家仆从将我围住,说要押我去浸猪笼。

在这团糟乱里,我瞧见方必徊拉满弓,一支长箭射穿了抓着我头发的老妪。

人群霎时间安静下来,他驾马停在我身边,居高临下地眯着眼,问道:「脸是谁伤的?」

周若咬咬牙,骂道:「我打的,如何?!方指挥好大的威风,你杀了我府上的人,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方必徊不甚在意,笑说:「请便。」

他翻身下马,站在她眼前,眼神在她左右手上来回打量,带着不动声色的强势。

「你是哪只手贱得慌,动了我家夫人?」

这下,周若不敢吱声了。

她窝在孟清舟怀里,紧紧缩着。

方必徊又笑了:「周姑娘若不说,那方某,便自己猜了。」

他猛地抓起周若的右手,我听见她一声尖叫:「疼!表哥救我!」

孟清舟厉声道:「方指挥,你看清楚你眼前的是谁家千金!」

「方某脸盲,认不出,方某只知道,宫前喧哗闹事,先斩、后奏。」

方必徊的手肉眼可见地加重力道,再下去,周若的右手便要折了。

我并不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开口拦他,他权当听不见。

却突然有个姑娘唤他:「方大人,你答应过我,凡事会三思而行的。」

她就像一捧泉水,柔软清凉,什么都不必做,一句话就浇灭方必徊的所有怒火。

来人仙气飘飘,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孟清舟的胞妹孟曲盈。

她带着脱俗的傲气,看向我时冷静矜贵,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我看得出她喜欢方必徊,但她压根就不觉得我是她的对手,没把我放在眼里。

眼见方必徊松手,她满意地勾勾唇角,从袖中掏出一枚荷包递过来。

「上回看见你的荷包不美观,喏,我第一次做,你可不要嫌弃呀。」

方必徊垂眼不看她,只道:「不合适。」

他转身抱我上马车,冷眼瞥向孟清舟,骂了句:「废物。」

隔着车窗,我听见周若被孟清舟狠狠推开,哭喊声没落在马蹄之下。

方必徊黑着脸给我上药,骂道:「不让你掺和老子的事儿,你丫左耳进右耳出!」

「老娘稀罕管你?老娘报老娘自己的仇。」

我一肚子气,扯下他腰间的荷包,冷笑:「嫌我手艺差,别用!」

罢了给他捶得满头包。

第二日,方必徊回府晚了。

脸上的伤已有人为他仔细涂上药,腰间的荷包,也换了个花样。

是孟曲盈做的那只。

我和他陷入一场心照不宣的冷战。

我搬到西苑已有月余,方必徊从没来看过我。

外头的流言满天飞,说的全是他与孟曲盈郎才女貌的登对。

还说我性情乖张,殴打亲夫,不知死活地勾引孟清舟、得罪周若,若被休弃也是活该。

我坐在连廊边,对着月亮自斟自饮,想着方必徊,想得睡不着。

独居这些时候,我渐渐沉迷饮酒。

孟清舟在我身边坐下,我将头从怀里抬起来,瞧瞧他的夜行衣,笑了。

「生平第一次,我为个女人偷鸡摸狗,姑娘还不赏我口酒喝?」

「我又没求着你来,你也不是天杀的方必徊,来了,也是叫我徒添失望。」

我埋着头在地上抠土,他起身蹲在我眼前,捉住我的手,为我细细擦拭污糟的手指。

「指甲都劈了,不疼吗?」

我满腹委屈,化成眼泪和愤怒,抬手抽了他一巴掌。

「滚蛋!现在装什么好人,我被你害得还不够?是你勾引我,是你妹妹勾引方必徊,凭什么全成我的错,你们孟家人,一窝子不知廉耻的坏种!」

他也不恼,摸摸我透红的面颊,淡笑说:「谁让你天生长了一张,招惹我的脸蛋。」

皇后办了场簪花宴,请帖送到府上。

方必徊上值时捎我进宫,他近日情绪不佳,一路上绷着脸不吭声。

我瞥着他腰间崭新的荷包,翻了个白眼。

「蜀锦,戴出去够有面子的吧。」

他看也不看我,不咸不淡地开口:「还有五个被我扔在书房里,你想要,自去拿。」

我被他噎得一肚子气。

「真是不明白,孟曲盈看上你这无赖什么了。」

方必徊无声笑了,口吻带着讥讽。

「她说,我是世间少有的,端正君子。」

他起身抻抻衣袍,掐住我的下巴靠过来。

「我从前就说,没人能比你更了解我,只有你知道,我是这世上——最无赖的无赖。」

宴会上,我被人冷落,独自窝在湖心亭的角落。

喝得醺醺然时,孟曲盈来找我。

她开门见山:「方必徊那样的男儿,此生应当要做人上之人,他值得更好的、能对他多有助益的女人。」

我靠在玉栏杆上,叼着酒杯笑问:「谁是更好的女人?孟姑娘你吗?」

她被我的轻视弄得不爽,冷道:「不论是谁,总归不会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山野乡妇,你是在吸他的血。」

「孟姑娘,我一个山野乡妇都知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对着我说这番话,实在越界。」

我眯眼凑近她,满不在意道:「其实我也觉得孟姑娘很好,只是可惜,方必徊似乎不这么想,我还从未在他嘴里听到过孟姑娘的名字。」

孟曲盈端着架子,摆出一副不跟我计较的姿态。

「他好就好在,顾念旧情。」

她的视线定格在不远处,方必徊带着一队人路过,她唇边勾起笑。

势在必得地问我:「你说,若你我同时落水,他会救你,还是救我?」

我自然不会陪她玩如此低智的游戏。

愿意跳湖,她便去跳,只是不要连累我。

我往后撤两步,离得她远远的。

孟曲盈追上来,斥我:「你不敢试?」

我听孟清舟说,他这个妹妹从小吃过不少苦,性子多少有些偏激。

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此处离岸边尚远,真等方必徊过来,没准儿气都没了。

为个男人,真不至于赌命玩儿。

我随便抓了个娘娘想聊上两句,摆脱孟曲盈的纠缠。

那位娘娘却被我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哐当掉在桌上。

是一把金色的剪刀。

我还当是剪花用的,她却突然拾起来冲向皇后,口中大喊:「贱人,你还我孩儿!」

亭中顿时大乱,我扯了她一把,她力气大得吓人,将我推倒在桌边。

方必徊已带人赶过来,他遮在孟曲盈身前,视线在亭中寻找。

待看到我时,犯事的娘娘已被押下。

他上前将我捞起来,抓着我的手察看。

「有没有伤到哪里?」

「有。」

我冷脸从他怀里抽身。

「哪里?」

我戳戳他胸前的铁甲,笑道:「伤到心了,在你护着孟曲盈的时候,这儿疼了一下。」

方必徊张张嘴,像是要说什么。

皇后却突然唤我:「多亏方夫人舍命拖延,才叫本宫躲过一劫。」

她要赏我,我猜,是想拿我做样子,体现她知恩图报的仁德。

毕竟已有很多人说,皇上接连丧子,与皇后脱不了干系。

她也得想办法给自己找补找补。

我欣然受赏,只是,什么样的赏赐,能让我将丢掉的脸面拾回来呢?

我看看方必徊,再瞧瞧孟曲盈。

想来她应该是高兴极了,因为我与她同时落难,方必徊选的人,是她。

今日一遭,定会让她对拿下方必徊这件事信心倍增。

往后,她只会更加殷勤,我也该功成身退了。

我斟酌半晌,拜倒在皇后脚下。

我要求,求她赐我与方必徊和离。

和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有圣人发话,想来会省去许多麻烦。

说起来,我也算是朝中第一个休夫的女人,这回着实风光了一把。

四下哗然,便是孟曲盈也没有想到,我放手放得如此潇洒。

方必徊攥着剑柄,终是觉得面子上下不去,拂袖告退。

丢下一句:「但凭娘娘做主。」

我从方府搬出来那日,特地挑了个快要天黑的时辰上路。

马车驶向城郊的庄子,半路上被人挟持。

失去方必徊的庇护,我就知道,周若不会轻易放过我。

她将我绑到江边,月黑风高时,寂静无人。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跟姓方的和离,不就是为了方便勾引我表哥吗?」

她说得不错,不过,也只说中了一半。

「我说过,你这样的女人是要被浸猪笼的。」

我一口唾沫吐在她脸上,冷笑:「你以为,谁都拿他当宝贝?那种色令智昏的混蛋……」

「谁是色令智昏的混蛋?」

孟清舟不知躲在暗处偷听了多久,终于忍不住出声。

他踱步出来,吓得周若一时失语。

「表哥……」

她伸出的手被孟清舟拂到一边去,他的声音冷得能凝出寒冰。

「我有没有说过,不准动她。」

周若喊道:「到底为什么啊!表哥!就因为她长得像那个唱戏的?」

「你得记清楚,你嘴里那个唱戏的,救过你的命。」

孟清舟不愿跟她废话,摆摆手,叫人将她拖走了。

他蹲身替我松绑,没好气道:「我色令智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漂亮。」

我撇撇嘴,难道不是吗?

我明知故问道:「世子怎么会来。」

「我送给你那么多封信,你回也不回,怎么,想一走了之?你真以为你一个妇道人家,有钱便能安稳活下去?」

他一直派人盯着我,我知道。

孟清舟骂我不知好歹:「多少女人排队想进我国公府,你倒是好大的架子。」

我低着头不吭声,他拍拍我的后脑勺,叫我起来。

我抠着手指,半晌嗫嚅道:「腿软了,你扶我。」

他扑哧笑出声,将我横抱着,满眼戏谑,逗弄我道:「我还以为,你是个不知道害怕的傻子呢。」

他沉沉声,附在我耳边问:「接下来去哪儿,我听你的。」

我嗔怪地盯他一眼,我去哪儿?我有的选吗?

他看着我的神色,十分满足地笑笑。

语带蛊惑道:「跟我走吧,我会对你好的,永远对你好。」

自打孟清舟救下我一命,我就总是黏着他,不敢远离分毫。

从前被我钓着,若即若离的,如今这样被我需要着,他高兴得几乎昏了头,对我有求必应。

那日他带人回府说要谈正事,我与他提要求:「爷们儿的事情,我也不爱听,但你得让我能看得见你,你们去园子里说吧,我坐远些还不行?」

他笑说,都依我。

我靠在秋千架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二人用胡语谈过一阵,话题转到周太尉府上。

「世子,咱们府与周府好歹是表亲,这么多年,有钱一起赚,如今将他们推出去挡刀,会不会……」

孟清舟冷冷一眼,看得那人不敢再多话。

「小的只是不知,到时候该如何向周姑娘交代?」

「交代?我需要向一个死人交代么?」

孟清舟面无表情,提起周若,就像在说一只路过的蚂蚁。

虽然我不同情周若,但看着孟清舟的样子,还是不免胃里翻江倒海。

这个男人无情得让我觉得恶心。

他抛弃我的那天,神色如此时一般。

金贵如周若,在他眼里都可任意杀剐,大概当年的孟栾栾于他而言,连个人都算不上吧。

我低头苦笑,懒得再看,掉头却见不远处,方必徊站在廊边瞧过来。

听说孟国公最近对他频频示好,下定决心要拉拢他。

好像……也就半个月没见面吧。

他的下巴上长起一截胡茬。

我有点手痒,想给他刮刮脸。

过了会儿,廊间多出一抹粉色,孟曲盈提着裙摆跑向他。

他长叹一口气,提脚离开了。

我问孟清舟,方必徊看到我在这里,会不会惹来麻烦。

他凑到我眼前,笑眯眯的。

「小白眼狼终于养熟了些,知道担心我了。」

他对我信任和依恋,与日递增。

「放心吧。」

孟清舟十分自信:「比起因为你和我孟府闹翻,我想,他大概更想要做我孟府的乘龙快婿吧。」

他说这话时已有几分醉态,口吻里带着不屑。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世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可以拿钱权去摆平。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带着引诱。

孟清舟慢慢靠过来,我斜眼瞧着他,将近时,一脚踏在他胸前,将他蹬倒在地。

驯狗,就得一边给着甜头,一边拿棍棒敲打。

「孟清舟,我来你府上,不是作践自己陪你睡觉的。」

我早说过,没名没分的事,我不干。

他愿意养着我便养着,若觉得自己吃亏,我走便是。

孟清舟忍了又忍,没舍得跟我发火。

只是这晚后,他一连几天也没来找我。

我难得清闲,看不着他,真是吃得好睡得香,过得舒心极了。

那日我主动寻他示好,走到书房前,从里头飞出来一个砚台,差点砸到我脸上。

进门一瞧,周若正疯了一样将屋内的摆设砸了个精光。

一片狼藉中,孟清舟端坐在太师椅上,无悲无喜地瞧着她,就像在看一场闹剧。

周若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为什么要出卖我的父亲!我们两家明明那么亲近……」

孟清舟好像听到个笑话,讥讽道:「太尉大人向我施压,我没办法只得自保,算不得做错吧?」

「父亲向你施压,是因为她!」

周若指着我,恨道:「若非你为她迷了心智,父亲怎会敲打你!你别忘了,我父亲助你回到国公府时,你答应过他会娶我!」

无论有没有我,孟清舟都会对付周太尉,区别只是早晚。

我的任务,只是在他长成参天大树前让他们自相残杀,让他亲手,斩掉自己一半树根。

周若向我扑来,人还未到,就被带刀侍卫押到在地。

我踩过她的手走向孟清舟,让她清清楚楚地看着,我是如何在他怀里小意温柔的。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拖去刑部,问问他们怎么办的事,谁放的漏网之鱼,就地打杀。」

等到周若被拖走,孟清舟懒懒地靠在我肩头,笑说:「平日里碰一下都要咬人,怎么今日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推开他,转身起来,手扶在太师椅左右两臂上,将他圈在其中。

「你别美,我只是炫耀给她看的。

「我这人睚眦必报,心眼小得厉害。

「若有人招惹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他扒皮抽骨、拆吃入肚。」

因为一张走私兵器的清单,周府在一夜之间倒台。

跟胡人的生意,全部落入孟清舟手中。

这几日,一拨又一拨的「客人」往来于国公府。

胡人的首领生性多疑,三番四次要求孟清舟去边塞与他亲自会面,洽谈接下来的合作。

终于在秋季前,孟清舟决定北上。

我本不愿意跟着,只是某日问了一嘴:「方必徊与你家妹子,可是好事将近?」

他看我那副吃心的样子,怕我惹是生非,便说什么都要带我同行。

直到动身前,我还赖在榻上不要去。

孟清舟也不逼我起身,直接将我抱上车,搂在怀里拿我当三岁孩子哄。

「塞外风光秀丽,还有许多漂亮衣裳,金银首饰,你不去挑挑,会后悔的。

「那儿的乳酪也好吃得很,若你喜欢,我便差人学回来,但你总得自己尝尝合不合心意,对不对。」

……

他岂知道,我跟着方必徊东奔西走,那两年把天下都跑遍了。

我不爱漂亮衣裳,也不爱金银首饰。

我只爱那个把最后一口水留给我喝,用体温给我捂凉烧饼的少年。

半个月后,从京中传来消息,方必徊与孟曲盈订下婚约。

又过了半个月,他突染恶疾,无人敢近其身。

得到消息时,我们正在孟清舟的友人家中休整。

这一路说是游山玩水,孟清舟却总是很忙。

他与一群人在不远处谈事,我虽听不见,却看得懂。

老实说,他忙,我比他还忙。

我一字不漏地,将孟清舟通敌叛国、走私兵器的细节记在脑袋里。

他的同党、他的窝点、他的路线、他的手段……

每晚入睡前,我都要复习好几遍。

秋末时,一行人终于到达边塞。

孟清舟陪我玩了几日,还给我请了个胡人师父,专门教我做胡饼。

他来厨房时,我刚刚炸完锅。

碟子里一堆黑乎乎的饼,他嫌弃地拿起来瞧瞧。

「你是不是想药死我?」

我从面粉里抽手,夺过饼子,冲他抛个白眼。

「你想吃你还不配呢。」

转脸我捧过一碗羊乳酪递过去,满不在意道:「这才是给你的。」

孟清舟的面色多云转晴,他大口吃光一碗乳酪,跟我说要出门一趟。

见朋友。

我笑:「哪个朋友?拓跋?」

他猛地顿住脚步,回头盯着我,张张嘴,却发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在羊奶酪里下了让人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药。

方必徊和杨副将提脚进屋,孟清舟身边的侍从,已全部被清除干净。

他眼睁睁地看着方必徊换上他的衣裳,拿走他的令牌,戴上他的斗笠遮住脸。

此次刺杀拓跋的行动,凶多吉少,我有点舍不得方必徊去冒险。

他捡起焦黑的胡饼大咬一口,难吃得令人发笑。

他用拇指抹掉我的眼泪,揉揉我的头发调侃道:「晚饭能不能做点像样的,犒劳犒劳你男人。」

我吸溜着鼻子保证:「下一锅出来的,肯定特别好吃。」

你一定要好好儿地回来,亲自尝一尝呀。

我和方必徊从一开始,就在演戏。

我负责搞定孟清舟,待在他的身边套取情报。

他负责对付孟曲盈,利用她获得孟国公的青睐,好能自由进出孟府,与我里应外合。

我读孟清舟的唇,方必徊读我的唇。

虽然我们说不上话,但只是远远打个照面,他也能知道我想让他知道的所有事。

我们领受皇命,铲除叛国通敌的奸人。

一路北上,已然摸清孟清舟的所有底牌,只等事成之后,便可为方必徊的父母洗刷冤屈。

方必徊原姓林,父亲是个小京官,为人没什么大抱负,但好在人很老实,日子过得还算美满。

有一日,他神色焦虑地回到府中,吩咐妻儿快快收拾行囊。

他无意间撞破孟国公府私通外敌,再留下去,命不久矣。

可惜一家人逃到半路便被杀手追上,十六口人的血,染红了白桦林。

方必徊当时只有九岁,早早就被吓晕过去。

等他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乱坟岗里。

大概是因为他浑身染血,杀手们还以为他真的死掉了,粗略地查看,让他侥幸逃脱。

方必徊这一生,做过乞丐、当过跑堂、演过杂耍……

他随官兵来剿匪时,正好碰到我拿簪子捅破了老土匪的喉咙。

他说,就那一眼,他就知道这辈子除了我,没人能配得上他。

此后,我陪着他从一个小小的衙役,一路走到殿前指挥使的位置。

其间吃过的苦、受过的伤,早已让我们血肉交融,再也分不开了。

孟清舟赤红眼圈瞪着我。

我笑盈盈地松掉外衫,将肩头的衣裳往下扯了扯,露出那朵娇艳的栾花。

「世子爷不是总想剥光我么,您瞧,这朵花美不美?」

他气急攻心,嘴角有鲜血淌出来。

他一定恨死我,也恨死他自己了。

毕竟孟栾栾是个软柿子,他怎么能蠢到被她耍得团团转呢?

但他忘了,如今我是隋新意。

是方必徊手把手教出来的,有仇必报、尖牙利爪的隋新意。

「输给他,你不冤。」

连我都斗不过,孟清舟的那点本事,想来还不够方必徊塞牙缝的。

我端着做好的胡饼提脚出门,再不看他一眼。

从此,我只是隋新意,是方必徊一个人的隋新意。

方必徊铲奸臣、杀敌首。

旁人一辈子也做不成的事,他花了几个月,一鼓作气全部拿下。

皇帝封他为千机侯,他没客气,照单全收。

一夜之间,京城变了天。

塌了一座国公府,却有千机侯平地起高楼。

所有人都以为,方必徊野心勃勃,会走权臣老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圣上忌惮打压。

他却突然辞官,只留下爵封,不沾染半点朝堂恶事。

离开京城那日,他带我进宫拜别陛下。

我有点舍不得呼风唤雨、受尽追捧的风光日子。

「咱们白拿钱不干活,是陛下亏了。」

他劝我,见我还是一脸郁闷,他翻身上马,将我扯到他怀里。

「我们去各地会会从前那些欺你、辱你之人,让他们跪在地上叫你姑奶奶,可好?」

如今我可是侯府夫人了!

我一听这事儿,当下来了兴致,只觉得头也不晕了,气也不短了。

方必徊被我逗得发笑,扬鞭甩在马屁股上。

宫中骑马可是大不敬。

我惊道:「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

他笑答:「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备案号:YX11En1LdL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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