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凌者敢欺凌有钱人吗
课间,我毫无防备地被班里的女生拖进了洗手间。
锁上门,她手里的鸭舌帽一下一下狠狠扇我的脸。
「小贱人你长本事了,会告状了?」
「你信不信,只要我想,我能让你立刻滚出这所学校!」
她应该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就是这所贵族学校的校董。
1
中午,我趴在课桌上午休。
「滴答,滴答……」
几滴粘稠的液体突然滴答,滴答地落在我头发上。
后脑勺立刻传来难闻的气味,和诡异的灼热感。
我一个激灵惊醒,条件反射地用手去擦。
碰着滚烫的液体,我的食指和中指立刻紧紧黏在一起,弄也弄不开。
我恼恶地回过头,不出所料,班花姚曼正居高临下看着我。
她一手拿着我不知什么时候被撕碎的奥赛练习册,一手捏着 502 胶,笑得满意且恶意。
「真不好意思啊,秋河。」
她傲慢地抖动着我残破的、泡过水的书页,假惺惺地面露难色,
「我是想帮你补一补书的,没想到弄到你头发上了。哎,本来就挺短了这头发,这下可怎么办呀?」
嗯,是本来就挺短了。
两周前的一次午休,姚曼为首的几个女孩刚刚剪掉了我的马尾,让我不得已换成了短发。
那天,下午第一节课,教化学的葛老师一进门,就看到满地的碎发,和咬着牙死死瞪住姚曼的我。
很明显,她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她只是垂下头,打开课件,淡淡说:「秋河,去把地扫了。」
「葛老师……」我感觉自己声音在颤抖。
「快去,扫干净再上课,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可她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真不愧是顶级的私立高中,老师们解决起问题,总是轻描淡写,同时还将偏心表露得坦荡无疑。
没过多久我知道了,葛老师的老公,是姚曼家其中一个厂子里的副厂长。
短短两年,从小领班到副厂长,薪水翻了四五倍,都靠着葛老师「化学教得好」这层关系。
别说偏心了,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立刻趴下来,让姚曼抓着她的头发当马骑。
于是,一场大事化小,换来姚曼愈发的肆无忌惮,比如这一次的 502 胶水。
「秋河,你别瞪我呀。」
加害者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姚曼先委屈巴巴嘟起嘴,语气却硬得像要把我眼珠子挖出来:
「这样,要不放学,你去我家,我找我的私人理发师,给你设计个寸头的发型?」
说着,她和周围的几个同学都哈哈大笑起来。
寸头。
女孩子剪寸头,多新鲜。
「不必了。」我一把从她手里把勉强还能用的练习册抢回来,「快回座位吧,马上上课了。」
姚曼愣了一下,我的不反抗让她扫兴。
她抱起胳膊,轻蔑地勾着唇梢,和小跟班吴胜男摇摇头道:
「走吧,都没脸没皮了,假模假样学奥赛,还真以为能保送呢?」
「下次扒了她的衣服录个视频,估计她哭都不会哭,还巴不得被更多男人看到呢。」
我假装听不到,翻到其中一页,熟练地做起练习题。
扒了衣服录视频?
如果有那一天,也许,我会让姚曼这辈子都哭不出来吧。
2
晚上放学,我打算去理发店处理头发。
去拿自行车时,不出意外,我的车胎被放空了气。
这样的贵族学校,门口天天都是豪车车展,只有我,推着干瘪的自行车上学放学。
「秋河?」
没走出学校几步,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叫住我。
是倪星洲。
他坐在一辆橘色跑车的副驾驶,敞开车窗和我说话:
「秋河,你一个人?上车吧,我妈顺路送你。」
不顺路,谁会和他的别墅区顺路。
我充耳不闻,拐弯跑了。
我听见倪星洲的妈妈也叫了我几声:
「小河?那个孩子是小河吗?好多年没见到她了……」
话说回来,倪星洲,是姚曼对我产生恨意的主要源头。
他转来我们学校,其实没多久。
但他长得帅,学习又好,还会打篮球,一入校就直接包揽了学霸、校草各种头衔。
当然,也是女生们趋之若鹜的风云人物。
包括姚曼。
两个月前,他的生日会上,一向高傲的姚曼竟然低三下四,央求倪星洲身边的朋友带她一起去。
她以为自己够漂亮,够耀眼,足够显赫,理所应当能入他的眼。
可姚曼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主动上台献唱,前奏还没播完,倪星洲就离场了,躲在无人角落拨通了一个电话。
她更没想到,第二天,倪星洲特意来我们班给我送了杯奶茶:
「你从小就喜欢的,可可味。」
「我不要。」我把手背在身后。
「不要不要,我的什么你都不要!」倪星洲咬着牙,好看的眸子闪烁起来。
「秋河,我生日,你为什么不肯来?一切都是可可味的,饮料、生日蛋糕、伴手礼,我记得你喜欢。」
「你昨天已经在电话里问过我了,我要补课,我没空。」
「我知道你在计较什么,可那根本不是我的错!」他抓住我的袖口,怎么也不松手。
上课铃声响了,我不想多和他拉扯,接过奶茶逃回座位。
这一幕被姚曼收入眼中。
于是那杯奶茶我一口都没有喝到,全部被灌进了我的书包。
「你再『勾引』他,我让你每天书包里都是奶茶。不用谢我,你自己怕也喝不起吧。」
从此,姚曼的眼睛盯到了我身上,她要让我为自己的「勾引」付出惨痛的代价。
搞得我最近真的烦了,所以倪星洲这次喊我,我只恨不能脚下抹油跑得更快。
3
一波三折,等我推着自行车到理发店的时候,天都黑了。
真的很难弄,tony 老师修剪了几次,最后皱着眉说:
「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我就给你推光。」
「那推光吧。」
tony 大惊,「你确定吗?」问了好几遍。
「我确定,推光吧。」
比寸头还要新鲜,我剃了个光头。
剪完头发,我在理发店隔壁买了顶严实的棒球帽戴上上。
接着,不顾周围异样的眼光,穿越人群回到了家。
破天荒的,我妈居然在家,还准备好了饭菜。
上一次我俩一起吃晚饭,还是几个月前的事情。
「小河回来啦。」她摆好碗筷,招呼我坐下,「快吃吧,都是你喜欢的,西红柿炒蛋。」
「好,谢谢妈。」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吃西红柿炒蛋,只是从小到大,我妈也只有这道菜做得勉强能吃。
我扒拉着饭,我妈盯着手机,手指不停滑动着屏幕,专心致志地看着那些医学知识的资料,为工作调动做准备。
我们熟悉又陌生,一言不发且各自安好。
终于,我忍不住了:「妈,你没觉得我今天哪里不对吗?」
「嗯?」她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是有点……」
话音未落,她手机响了。
接起电话的她愁眉不展,口中说着一些职业的医学术语。
同时放下手里的筷子,用最快的时间换好衣服。
最后,她一口应下:「……我马上就到,先给病人做手术准备。」
「妈……」我不敢抬头,怕她看见我的哀怨和挽留。
「没办法,城西一个居民楼发生了火灾,送来了好几个重症患者,我现在必须去医院。」她愧疚地拍了拍我的头,准确地说,是拍了拍我的帽子。
「小河,妈妈爱你。」她在我脸颊上留了个吻。
夺门而出那一刻,不得不承认,我觉得她薄情,却又很飒。
4
我妈是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因为醉心工作,顾不上家庭,五年前,我爸终于忍无可忍和她离了婚。
离婚那天,民政局门口,我爸一手抓着离婚证,一手死死抓着她的手,怎么也松不开。
我妈保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轻描淡写想推开他:
「好了,一会十点还有手术,我要走了。」
「你冬天手凉,我再给你捂捂。」我爸一个驰骋商场的老狐狸,此刻看我妈的眼神充满了哀求,「再捂热一点,行不行?」
我妈的回答却是:「小河以后跟我,你少来管她。」
我爸说,我妈这份工作专治烧伤烫伤,顺带把自己的心也给治凉了,治得怎么都捂不热。
但这些都是我爸的一面之词。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爸还有没说出口的那句。
「她是一个这样的人,所以我才出轨。我一直爱她,我只是不小心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她应该原谅我。」
这次我站我妈。
她不应该原谅任何人,尤其是在我爸离婚后,还养着那个女人到现在的情况下。
选高中的时候,我爸安排我进入了这所他担任校董的学校。
这所学校师资力量极强,学生也非富即贵,毕业后出国率十之七八,常春藤名校 offer 拿到手软。
虽然我本来成绩也不错,已经足够上公立的省重点高中。
我们都知道我爸是什么心思,他想我毕业之后,跟着他移民去加拿大。
最好能顺带让我妈放下这份殚精竭虑的工作,和他复婚。
本来我以为我妈不会松口,没想到她很轻易地同意了。
但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你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和她的关系,小河只有一个家长,就是我。」
「就算你是校董,小河的事,你也别插手。」
「好好好。」不管是愧疚还是真爱,反正对我妈,哪怕离婚多年,我爸也是有求必应。
入学第一天,班主任就找同学们挨个聊天。
聊天的重点是,你的父母是谁。
「秋河,看你的资料,是单亲家庭?」说这话时,他明显已经预判了我的「出身寒微」。
「是的,我和我妈一起生活。」
「她在哪里工作?」
「她是人民医院的医生。」
班主任的目光柔和了一些,看来三甲医院的医生是份足够体面的工作。
「什么科室?」
「烧伤科。」
班主任的笑容又微妙起来:
「那不是什么重要的科室呀,工作挺清闲的吧,是主任医师吗?」
我不想和他浪费时间,直接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我们家条件挺一般的,和其他同学都不能比。我只想好好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钱老师,我可以回去写作业了吗?」
班主任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然后在纸上记下了什么。
「家境一般」。
这四个字,就是我在这所学校里最深的烙印。
5
推光了头发,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去上学。
我妈彻夜未归,凌晨五点多给我发了消息,说她下楼的时候发现我的自行车车轮憋了,于是给我转了五十块钱,让我打车去上学。
很奇怪,她好像也不是那么忽视我,原来有那么多细节,她都看在眼里。
我又孤独又心疼,这个点给我发消息,意味着她刚刚下手术。
我收了她发的转账,背好书包下楼。
出乎意料的,在我家破旧的居民楼楼下,我看见了倪星洲。
推着一辆崭新自行车的倪星洲。
「秋河!上车,我送你。」他笑得很阳光,拍拍单车后座。
就是在看见我光秃秃的脑袋时,他表情明显变了一下。
料定了我要拒绝似的,倪星洲抛出不容置喙的理由:
「六岁那年,我过生日时,你说自己欠我一个生日愿望,你记得吗?」
记得吧,但我也记得,是他十二岁的生日,毁掉了我的生活。
那之后,我就对他避之不及。
比如现在,我忙不迭地埋着脑袋往前走。
倪星洲骑车紧追身后,追到了,他一个猛刹车停在我面前:
「秋河,我的生日愿望是,让我送你上学。」
我看看他,又看看表,妥协了。
但我还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离学校五百米的时候把我放下。」
路上等红灯时,倪星洲冷不防说了句:「是谁?」
「什么?」我故意避而不答。
「总不能,你是因为觉得好看,才剃了光头吧。」
我不说话,偏开脑袋一言不发。
「你总是这样,秋河!」倪星州轻易地恼了。
「什么事都一个人扛,你非要用自己离经叛道的方式解决问题?你和你妈一样,心是硬的,我一凑上去,就撞得头破血流……」
说着说着,他又把自己说笑了:
「不过没关系,你就是什么都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我总有办法保护你。」
我「噌」地从他单车后座跳下来,挠挠耳朵:「五百米到了,你真的吵死了,倪星州。」
保护我?
我才不信!
我爸曾经也说要保护我,可然后呢,他做了什么?
姚曼第一次欺负我时,我不是没想过动用他校董的本事,让我当一出扮猪吃老虎的爽文女主。
于是那天中午,我背着我妈偷偷给他打电话。
「小河?」可那头的我爸听见我的声音,只惊喜了一刹。
还不等我说出口,他就迫不及待要挂断电话:
「小河,爸爸正陪你朵朵阿姨在医院做检查呢。医生叫到号了,先不说了啊。乖,小河,爸爸一会儿就给你回电话。」
之后的整整一个礼拜,我等到了姚曼化学课上丢进我水杯的氢氧化钠,和扔向我脑袋的酒精灯,都没能等到他的电话。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儿。
——医院的检查告诉他,朵朵阿姨,这个多年前插足我父母婚姻的小三,她怀孕了。
所以,没有人能保护我,没有人。
6
其实我知道,但凡我多打几个电话,让我爸知道我受了多大的委屈,他一定会帮我狠狠出掉这口恶气。
但很快我就想通了,用特权打败特权,似乎也不怎么光彩。
更何况,我绝对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几个星期之前,我就多次看到同班的女生潘雨欣被姚曼她们叫走。
回来时要么鼻青脸肿,要么一瘸一拐。
我要去解决这一切问题,用我自己的方式。
但是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准备已久的物理奥赛省赛,如今已是迫在眉睫。
只要能在省赛中获得好的名次,就可以加入全国集训队。
而在全国决赛夺得金牌后,我甚至可以被保送清北。
那样,我就能彻底离开这里。
我就可以和我妈一起去北京。
她调去她一直心驰神往的医学研究院,我在朝思暮想的北大未名湖求学。
所以现在,我要忍,要心无旁骛地搞学习。
早上,一到学校,我的光头果然引来大家的关注。
姚曼掀掉我的帽子,轻蔑地摸着我光亮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像欺辱一条没有反抗能力的小狗。
「吴胜男,你快去把灯关了!」她大声吩咐道,「别浪费电,什么灯能有秋河的头亮呀?」
大家哄堂大笑。
「还给我!」我去抢帽子。
姚曼挺直腰背,抬起手把帽子从空中丢出去,正好掉进刚洗完拖把的污水桶里。
「哎呀!」她故作姿态嗔怪起小跟班,「吴胜男,你怎么不接住!秋河没有帽子戴,别一会用头把我眼睛晃瞎了。」
「那没事,我有办法。」吴胜男恶毒地笑着,然后撕下一张草稿纸,几下就叠出个纸帽子,放在我的头上。
我狠狠丢到地上,吴胜男又捡起来,非要往我头上摁。
争抢中,班主任钱老师来了。
看见我醒目的脑袋,他也面色一沉:「秋河,你搞得像什么样子?下课来我办公室。」
不出所料,又是我的错。
下课,钱老师皱着眉头冲我招手。
我纹丝不动,瞧不见似的,在座位上拼命刷着奥赛练习题。
班主任走到我面前,一把抽出我正书写的练习册:
「物理竞赛?秋河,你还做这个梦呢?我们学校这么多年了,还从没出过省一等奖。你虽然年级排名还行,但这种万里挑一的机会,全国每年也就一两百人,下辈子也轮不到的你!别浪费时间在这个上面了。」
「难道我就应该浪费时间,听老师您不公正的训斥吗?」我头也不抬。
他不知道,为了准备这次奥赛,我到底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这句话偏就刺痛了他,班主任狠狠拍上我的桌子:
「秋河,你太不像话了,还敢跟老师顶嘴!叫你爸明天来趟学校,我好好问问他怎么教育你的!」
「爸」这个词,刀子一样砍在我心头。
我手中的笔晃了一下,这才抬起头:
「钱老师,我和我妈一起过,她很忙,可能没空。」
「你难道没有爸爸吗?」他不依不饶,「我还非要和你爸聊聊了。」
说罢,他还小声嘀咕着:
「就会拿那个医生母亲搪塞,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科室,搞得跟多伟大似的,小孩还不是给教育成这样!」
我握着拳头,沉思片刻,扬起脸:「真的吗?真的要叫我爸来?」
「当然是真的。」
「哦。」我又低下头,「可我就是没有爸爸。」
班主任更生气了,正要追问下去,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钱老师,我能证明,秋河的父母真的都不方便。」
7
是倪星州,他背着书包,一副迟到的样子,头上也顶了个鸭舌帽。
对上我的目光,他突然咧开嘴笑起来,然后摘下帽子,露出下面同样光秃秃的脑袋瓜子。
说实话,脸好看,哪怕是光头依旧是校草。
我看得愕然。
他是刚刚去,换了个我的同款?
「钱老师,是不是剪光头,就要叫家长?那我家长呢,需要什么时候来报道?」
「倪星州?你怎么也……?」班主任惊愕、困惑、恼火,却还是一秒怂。
他挥着手离开了,「算了算了,我懒得管你们这些事情!」
他也是倪星州班的任课老师,一早就知道倪星州耀眼夺目的「家境标签」,自然不想招惹。
「钱老师,您等等。」这回轮到我不依不饶,「如果,我真的能获得物理奥赛的省奖呢?」
「什么?」他不可思议地回过身。
「如果,我获奖了,您就和我妈当面道歉,为您今天对她这份工作的不尊重,可以吗?」
也许是习惯了我平日的唯唯诺诺、任人欺凌,今日一反常态要讨公道,反而引来周围同学的侧目,大半个班级鸦雀无声。
不过,这当然不包括姚曼和她的跟班们。
那群女生一下课就会出去在人多的地方来回走动,巴不得离班主任远远的。
「没问题。」钱老师狠狠地点了几下头,「不过秋河,如果你做不到,以后我的课,就请你出去站着上。」
「可以。」我耸耸肩,「不上也罢。」
钱老师走后,倪星州招呼我出去。
「干吗?」不知是为了他这颗脑袋,还是为他帮我解围,我老老实实走了出去。
他把手里的鸭舌帽扣到我头上,调整好扣子。
然后微微俯下身子,凑在我耳边小声说:
「秋河,别听别人的胡话,你本来就是万里挑一,闪闪发光的人。」
物理奥赛考试的前一晚,我妈一如往常在急诊科值班,但还是留了张便签祝福我。
临近午夜,我收到了倪星州发来的消息。
他说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我,他也相信,我一定能考出好成绩,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秋河,你看窗外。」最后,他还说,「星河像你一样璀璨。」
璀璨?
我,璀璨?
我对着镜子,摸了摸脑袋上新生出的小绒毛,一切都好像即将孕育出花果。
8
可结出花果前,我仍然逃不过姚曼的摧残。
考完奥赛没几天的下午,体育课下课回班上。
班门一反常态地虚掩着。
姚曼正和几个女孩在班门口小声说笑,一看就编排好了什么坏心思。
我杵在门口,进不是出也不是。
吴胜男的恶意流露在脸上,她高声起哄道:
「快进班上去啊,你这光头,还要搁外面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
姚曼也端着胳膊上前:「秋河,你掂量掂量,是想自己走进去,还是被我一脚踹进去?」
她话音一落,几个跟班就拍起手起哄,齐声喊道:「踹进去!踹进去!」
吴胜男粗暴地抓住我的手,放在门把手上面。
黑板擦?还是装满水的气球?或是什么更过分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打开这扇门,到底什么会从天而降。
进退两难时,突然一个人抓住我胳膊,把我往后一拉。
「秋河。」倪星州一手抱着篮球,一手护着我,「没人能要求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把我拉到身后,他猝然一脚踢开门。
比我想象得更过分,一个装着脏拖把的铁桶倏然掉落,叮铃哐啷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停在姚曼的脚边。
如果刚才我推门而入,这些砸在我的身上……
倪星州明显想到了这个如果,看到这些脏兮兮的作案工具,他先是惊愕,继而是愤怒和心疼。
他走到姚曼身边,一把捡起铁桶,在姚曼的头顶上高高举起,而后用力落下。
姚曼吓得闭上眼睛哇哇大叫。
倪星州手中的铁桶停在她额头上方两厘米处:
「很害怕吗?怕疼?还是怕丢脸?那如果,这个铁桶是砸到她身上呢?她难道就不怕疼?」
「再有下一次,要不你滚出这里。」倪星州将铁桶随手丢到一边,「要不你自己用这个桶,砸破自己的头。」
他说话掷地有声。
然后转身,一把拉住我袖口:「秋河,你过来。」
「我不去。」我甩开他,「倪星州,我不想和你扯上任何关系。你会给我带来不幸,五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9
但不得不承认,这件事之后,姚曼一行人收敛了不少。
倪星州家世显赫,他妈和我爸,还有另外几位校董都来往甚密,姚曼自知招惹不起。
但行凶者从来不会收手,她们只会转移目标。
我会知道,是因为有一天放学时,我在学校外的一条无人小巷中听见了女孩的哭声。
我循声望去,看见了我想都不敢想的一幕。
——同班的潘雨欣,此刻被两个女生架着,她哭闹,挣扎,都躲避不开。
而姚曼,正骑着辆崭新的自行车,发动、加速,在嬉笑和叫好声中,狠狠撞在潘雨欣身上,将她撞倒在地。
一遍,再一遍,撞她不同的部位,把她撞成不同的姿势……
潘雨欣哭着在地上爬,可爬不出两步,又很快就被那两个女孩笑着架起来。
其实在我之前,潘雨欣就一直是她们的欺负对象。
她之所以能进这所学校,是因为她妈妈在学校里做了多年的保洁阿姨,各种求人托关系,才把女儿送进了她以为的「顶级高中」。
这样的出身,姚曼一行人更加肆无忌惮,各种欺凌她。
我做不到视而不见,眼瞅着姚曼的自行车又一次冲过来,顾不及思考,我跑上去用力推开那两个女生,把潘雨欣死死护在怀里。
姚曼却没有停下,这一回,车轮狠狠撞在我的腿上。
疼,真的很疼。
「秋河?」姚曼笑意一僵。
我突然想到什么,故意冲着巷尾喊:
「倪星州,我在这边!有人受伤了,你快点过来!」
姚曼心虚地看看巷尾,又恼火地瞅了眼我。
「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敢说出去你完蛋了!」
撂下一句狠话,她还是认怂地招呼那几个女生跑开了。
她们走后,我一边看了看潘雨欣身上的伤,一边掏出手机:「我报警。」
「不要,求求你,不要。」潘雨欣猛然摁住我的手。
「为什么?」
「你不要管,秋河,算我求你,别管,你别管这件事!」
她推开我,爬起来去看她的宝贝自行车。
「秋河,你要是和姚曼硬刚,大不了换个学校。可我要是敢不顺着姚曼,我妈连工作都会丢掉,我学也没得上,甚至不只,她们还会,还会……」
潘雨欣哽咽着,说不出后面的话。
她把自行车推起来,撞凹的金属让她心痛不已:
「这在她们眼里是破烂,可对我来说,是我妈省吃俭用好几个月,送给我的宝贝。」
「我会管,但一定不会伤害到你。」我走过去,和她互相搀扶着走出了这条噩梦般的小巷,「你要相信我。」
第二天一早,倪星州发现了我膝盖上的伤。
「别动。」课间,他蹲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给我上药。
10
一周后,物理奥赛捷报传来。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这段时日里,姚曼像是故意躲着我似的,恨不能离得远远的。
直到那天上午,第二节课结束,我去洗手间时,毫无防备地被姚曼和吴胜男拖进了最里面的一间。
锁上门,姚曼一把掀下我的帽子,拿在手上,不由分说用鸭舌狠狠扇我的脸。
「你真长本事了秋河,上次潘雨欣的事,你又和倪星州告状?」
「你害得老师都要找我家长了!我已经够给你脸了,你怎么还那么贱?不勾引男人你活不了吗?」
她每说一句,就扇上一下,硬邦邦的鸭舌撞上我的鼻骨,留下剧烈的疼痛和微微泛起的青紫色。
我用手挡了两下,又很快被吴胜男捉住双手抵在墙上。
「秋河,你信不信,只要我想,我能让你滚出这所学校!」
姚曼摁着我光秃秃的脑袋,狠狠地威胁我,「哪怕是倪星州护着你,都没用!」
她还打算继续动手,门口突然传来叫我名字的声音,还不只一个人,好像大家都在找我。
「秋河?秋河呢!」
「秋河在女厕里吗?老师们都找她呢!」
「秋河得了省奖啦,她是我们学校第一个奥赛省一!」
门被打开,我被推了出去,身后的姚曼恶狠狠地骂着脏话。
「秋河在这呢!」有女生发现我,围着我回到班里。
班主任钱老师一半欢喜一半忧愁,正十分滑稽地站在讲台上。
「秋河……」他叫了我一声,却怎么都没组织好后半句。
「钱老师,我以后不用出去站着听你讲课了,对吧。」
我笑着问他,一笑,鼻子上的新伤就隐隐作痛。
但我还是很开心。
我需要奥赛的奖牌,也需要这个伤疤,这只是我计划中的其中一步,这是我解决问题的方式。
「秋河,你妈妈有空的时候,我们想请她来一趟学校。」钱老师低着头,「和她请教请教教育方式。」
「哦?只是请教教育方式?」
「还有一些老师因为生气说出的不合适言论,也希望得到她的谅解。」
钱老师咬着牙说了出来。
「哼,有什么了不起。」身后传来慢悠悠的脚步声。
姚曼抱着双臂,鼻孔出气,
「『小镇做题家』才需要竞赛,怎么还穷出优越感了?」
「我们这些人,谁不是等着出国的命。何况这才省赛呢,拿不了国奖,一样没有保送名额。」
我没理她。
我还需要她。
11
放了学,我迫不及待想给我妈打电话分享好消息。
没成想,一出校门,她竟然破天荒地,正骑着电瓶车等在门口。
在一众豪车里,她突兀又醒目。
「小河。」看到我的表情,她就知道了结果。
我妈立刻笑得无比灿烂,「我就知道,我的女儿一定行。」
我已经很久没看到我妈,笑得这么开心了。
第二天晚上,我爸打来电话。
我以为也是对我取得好成绩的祝福,但并不是,他说:
「小河,爸爸这周五要去你们学校开校董会,晚上能不能空出来和爸爸一起吃个饭?……」
「对,还会请几位记者,你们学校不是有个孩子拿了奥赛省一嘛,爸爸要给她颁发奖学金……」
「没事小河,咱们不学她,咱们不用考奥赛,爸爸会安排你出国读大学……」
呵,多可笑,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奥赛省一的学生就是我。
我失落又兴奋,其实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我也只字不提自己奥赛的事情,只问他:「爸,出国之后,我妈怎么办?」
「爸爸肯定希望她一起去,只要她愿意。」
「那朵朵阿姨呢?」
「……」他沉默了片刻,「朵朵阿姨,可以留在这里。」
「那你们的孩子呢?」
「爸爸当然想,你和你妈妈可以接受她。但如果你们不能接受,朵朵阿姨会留在国内养孩子,不会影响咱们一家三口的生活。」
这就是他「百密无一疏」的规划,真是对每个人都「好」,对他自己,尤其的好。
「知道了。」我直接挂断电话,没有答复他这周五晚上,是不是要久违地共进晚餐。
12
夜里,我妈被医院的电话吵醒,又匆匆出门了。
第二天上学前,我看到桌子上放了盒药膏,和一张字条。
「小河,擦在鼻子上,很快就会好了,下次要小心哦。」
我心里一暖,收起药膏,并没有用。
果不其然,早读课后,班主任交代了我这周五将在校董会上领取奖学金的事情,并嘱托我做好准备。
准备?
我当然会做好准备,天知道,我都为这一天做了多少准备。
「不过,你这……」班主任又为难地看了看我的脑袋,很明显,他对我的形象十分不满。
「算了,要是问起你的光头,就说是为了心无旁骛好好学习特意剪的。」
我笑笑,没有说话。
他怎么会知道,连这颗光秃秃的脑袋,都是我一早做好的「准备」呢。
很快就到了周五。
为了遮鼻子上的伤,我欲盖弥彰地加上了创可贴。
姚曼看到的时候,明显不爽:
「又想惹倪星州可怜你?这都几天了,还没好?装什么装呢!贱人就是只会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把戏!」
我不理她,一言不发地坐下。
姚曼这个人太容易拿捏了,我越是不理她,她就越是上头。
果不其然,她恼火地站起来,又去掀我帽子,我却还是不说话。
「你装什么死?秋河,你再装死,我现在就再把你帽子扔进洗完拖把的水桶里,你信不信!」
我还是不理她,她就更加生气了,不仅故技重施弄湿我的帽子,还先放在脚下狠狠踩了踩。
我只冷笑着,像是完全没看见一样。
上课铃响了,姚曼气呼呼的,不甘心地坐下。
课间,我在走廊遇见倪星州。
为了维系校董会和记者们眼中省一学霸的「好形象」,我今天特意换上了一条纯净的白色裙子。
他看得出了神,我走出老远,他才对着我背影喊道:「秋河,你今天真好看。」
我转身看他:「嗯?」
他想了想,挠着头笑:
「我妈说,她晚上也想看看。你放了学来我家吃饭吧,我妈给你做你打小就喜欢的豆腐羹?」
我笑起来,无中生「妈」。
这一幕被姚曼收入眼中。
结果中午吃完饭回到教室,我椅子上多了一小滩红色墨水。
我看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坐了上去。
恶作剧得逞的吴胜男在身后笑着对姚曼小声嘀咕:「真蠢,怎么考的省一?买的吧?」
姚曼不屑地「切」了一声:「就她也买得起?」
接着,她得意地看着我染了红色墨渍的裙子:「倪星州现在看到,还觉得好看吗?」
下午,班主任来领我去校董会。
看见我裙子难堪的红色,他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姚曼。
看来姚曼这段时间做的恶,他也不是一无所知。
班主任挠了挠脑袋,也没什么好的计策,最后只好先让我套了件宽大的校服外套,暂时遮住这一切。
「快走吧,别让校董们等急了。」
「等一下,钱老师。」他像个狗腿,我却丝毫不慌。
我走到教室后的污水桶里,捞出我的帽子,随便用纸擦了擦,然后戴在头上。
「也别让我的光头,晃瞎校董们的眼。」
13
去综合楼会议室的短短五分钟,我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上一次见到我爸,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
我记不清了,但反正,是在我遭遇这一切之前。
紧张吗?
我很紧张。
激动吗?
也激动吧,但更多的,却是兴奋与期待。
终于,会议室的门开了。
「这位就是我们学校第一位物理奥赛省级一等奖的得主……」
钱老师骄傲地介绍着我,就好像我的成绩是他一手打造。
不等念出我的名字,下面先是一位校董先低声问道:「这不是老秋家的小河吗?」
我抬起头。
我也没有想过,阔别几个月,再次对上我爸的目光,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震惊、愤怒、羞愧、心疼、难以置信,此时正掺杂在一起,瞳孔地震般死死盯住我。
「小……小河?」他颤着嗓子叫我,仿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光头女孩,竟是自己的掌上明珠。
「校董们好,校长好,记者老师好。」我摘下湿漉漉的帽子,鞠了个躬,「我叫秋河。」
听见我的名字,某些猜测被验证了。
几位平日里和我爸熟识的校董们默默低下头,余光却忍不住瞥向我爸脸上的一阵青一阵红。
真奇怪,怎么他们的目光中,全然没有看一位培养出省一得奖者父亲的钦佩与赞许呢?
我毫不避忌众人的奇异与震惊,默默脱下不合身的宽大校服,撕下鼻子上附着的创可贴,然后转过身。
那一刻,我白色裙子上的红色墨渍,鼻子上青紫色的伤痕,成了这间屋子里最刺眼的焦点。
「秋河,你干什么呢!今天是授奖仪式!」
班主任极力压低嗓音,在我耳边怒吼,「把校服穿好,你有什么不满回去再说。」
「回去说?回去说什么,钱老师?」我却故意字字切齿,敞亮而响亮,「说我因为单亲,因为我妈的工作拿不上台面,因为不知道什么缘由,招惹了家世显赫,呼风唤雨的姚曼,就活该在学校里被欺负吗?说她们就可以把化学实验课的试剂倒进我的杯子,就可以用自行车撞我和其他女生……」
「秋河,你不要胡说!老师怎么不知道有这种事!」
他怂了,班主任打断我的话,然后一边指着我大叫,一边目光不住瞧向校长和校董们,试图去探知他们对这场闹剧的容忍程度。
「不知道?您真的不知道吗?」我笑笑,「校董们呢,想来也不知道吧?」
「秋河,你今天的状态不适合在这,跟老师出来……」他决定将我这个麻烦带离这里。
「等一下。」
一个人终于在此刻,制止了这一切。
他拍案而起。
他无法像看戏一样品玩闹剧,即便他曾多么忽视我和我妈,我也相信,此刻他的心在滴血。
我的话像针一样往他胸口扎,贯穿而过,锥心刺骨。
「小河……」我爸看着我,双唇翕动许久,却仿似怎么也凑不成句子。
半晌,他颤抖着问出口:「……你和爸爸说,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班主任一下子愣住了,看看我爸又看看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场其他不熟识我和我爸的人,跟邀请来的记者,也齐刷刷地看向他,不自觉地瞠目结舌。
我爸这是把自己的脸也放到了台面上打。
「班级有监控,我的同班同学是目击证人。我鼻子上的伤口是姚曼把我关在女厕里,拿帽檐一下一下扇出来的。」
「我的头发被她剪掉,之后又滴上了 502,不得已才剃光。还有我的裙子,是因为我坐上她滴满墨水的椅子。我的帽子被她扔进洗拖把的水桶。」
「这些,我几乎每一天都在经历……」
不等我说完,我爸手中的钢笔被他狠狠掷在漂亮的大理石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叫我身后的班主任一个激灵。
我爸低声骂了句脏话,然后不顾形象地一脚踹倒椅子。
我听见这位素日里温文得体的商人,一遍一遍重复着同一句脏话。
他在生气,在怪罪。
却不知该怪我,怪姚曼,还是怪这所他投资的学校,甚至怪自己。
「爸,我知道您想问我,发生了这些事情,为什么不和您说……」
我先打破场上这极其诡异的鸦雀无声。
我喉头微动,用吞咽遮掩此刻的语塞。
不知为何,我明明等这一刻等了很久,明明想要将话说个畅快,可真到了此时,我只觉喉间苦涩痛涨。
一个个字梗在肺腑,发着烫却蹦不出来。
「我知道,一旦告诉您,您一定会保护我。」我吸了吸鼻子,一字一顿,「但如果,我没有您这样的父亲呢。」
如我所愿,校董会邀请来的三俩个记者终于举起了相机。
「如果,我就只是一个出身于贫寒单亲家庭的女学生,没有身为校董的父亲,我在这所学校里无依无靠,那我又该怎么办?」
「难道,我就活该遭受这样的欺凌,活该被她们仗着特权一再欺辱践踏吗?」
我盯着我爸,认真问道,「难道,这个世界上,或者,只是这座象牙塔里,就真的,只有特权才能制裁特权吗?」
我又面向记者手中的相机,尽量让他们把我——一位万里挑一的奥赛省一得主,也是一位校园霸凌的亲历者,把我身上所遭受的伤害,把我此刻面容上的坚定,拍得清清楚楚,分文不差。
「这所学校里和我有相同遭遇的人,绝不止一个,他们也应该被看见,被保护。」
「所以,我想用我自己的方式,让校长、校董,甚至校外的记者们,看到并记录发生在我身上,同样,也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一切。」
「这就是我今天来这里的意义和目的。」
说罢,我鞠了个躬,像进来时一样。
然后我戴上我的帽子,穿上我的校服,把创可贴揉搓成一小团,攒进手心,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谁都忘了我来是接受颁奖的。
但,在我心中,我已经给自己颁完了奖。
14
晚上放学,我爸的保时捷就停在校门口十分显眼的地方。
我故意视而不见,压低了帽檐快步走着。
他没有下车拦我,甚至没有叫我,只别扭地放慢了车速,跟在我身后。
周遭的车子狂按着喇叭,他置若罔闻,时快时慢,叫我怎么也甩不掉。
直到小区门口的街道上,我停下,熟练地在包子铺买晚餐。
我爸才赶忙把车停在路边,快步跑过来。
「我来,让我付。」他把我挡在身后,主动去扫码,「老板,多少钱?」
「两个豆腐包,三块钱。」
他一下子愣住了,半天用鼻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的世界里,仿佛没有三块钱的东西。
「来,小河,给。」他从老板手里把包子接过来,递给我,欲言又止了半天,问出一句,「你,不是平时晚上都吃这个的,对吧?」
「不然呢?」我翻了他一眼,发自内心地,对他的没见识翻了个白眼,然后迫不及待敞开塑料袋,把包子往嘴里塞。
「小河,爸爸带你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讨好让他局促。
这位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此刻对我笑得谄媚又真诚:
「爸爸知道一家很贵的宴会厅,平时你们校长都舍不得去的,好不好?还是,你想吃些年轻人喜欢的,和牛?松露?刺身……」
果然没见识,翻来覆去,都是这些东西。
和姚曼她们也没什么区别。
「您给我做饭吧。」
我印象中,自从他发达了,有了自己的公司,已经十年没下过厨。
哪怕他的手艺,在我残存的童年记忆中,仍是珍馐美味。
但他尴尬的沉默令我会意。
「开玩笑的。」我把手中热腾腾的豆腐包递过去,打断他,「喏,给你一个,我俩都吃饱了,您就别跟着我了。」
「要不,爸爸给你去买几条裙子,你喜欢什么牌子?」
他报了几个奢侈品牌,想来他和朵朵阿姨是那里的常客,却根本勾不起我的兴趣。
「不用,我不喜欢买衣服。」我假模假样地笑笑,赶快往家跑。
不跟自然是不可能。
我爸一路硬是把我送回家,打开门,破天荒的,我妈竟然在家。
「今天你怎么有空接小河,辛苦你了。」
看到来人,她短暂的一怔后,低下头,客气而冷漠地去关门,完全没有留他的意思。
「等等。」我爸抵住门,「出来聊两句吧。」
我爸使了个眼色,表示是与我有关的事情,我妈才不甘愿地走出去。
我不知道他俩在门口说了什么,但我妈回来时,脸上很明显挂着干了的泪痕。
她吸了吸鼻子,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用颤抖的嗓子轻哼着一首歌,转身回到自己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可隔着墙,我也明明听见她咬着枕头的呜咽声,撕心裂肺的,痛苦而自责。
那天半夜,一向不擅长表达情感的我妈,蹑手蹑脚地进了我的房间。
我在假寐中,感受到轻轻抚摸着我鼻子上的青紫,一遍又一遍小声重复:
「对不起小河,对不起……」
15
周一一早,我去上学。
刚准备坐下,姚曼先用脚抽走我的椅子。
她理所应当地伸出手:「拿来,数学作业,给我抄抄。」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甚至有一回,她抄得解答题也一模一样。
为了不被老师怀疑,她干脆撕掉我的作业,让我在班级门口罚站了一节课。
而另一次,我因为迟到逃过一劫,于是被撕作业的人成了魏雨欣。
但,现在,我不会再顺她的意了。
该被校董会和记者看到的事情,都已经一览无遗,对我来说,姚曼没有任何价值。
她只是一个可恶而狠毒的施暴者,一个该被惩治和报复的恶人。
「不给。」我头也不抬地说。
「你说什么?!你疯了吧秋河!」
明显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姚曼瞪大了眼睛,震怒地想要故技重施,去抢我的帽子,打我的脑袋。
只是,她刚刚扬起手,就被我一把捉住了手腕。
「是你疯了。姚曼,疯了这么久,该疯够了。」我盯着她,漠然而勇敢。
「秋河!秋河你,我要让你滚出这里!」
她像困兽,凶猛但无力。
面对此刻不受任何威胁,保持着冷笑和无力的我,她狼狈至极。
还想继续进攻时,班主任走了进来。
短短一个周末,钱老师像变了个人,他掸了一眼眼前的闹剧,然后默不作声地走上讲台,翻开书:「课代表收作业吧。」
「老师!钱老师!秋河她打人!」姚曼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不顾纪律地冲到班主任面前,晃着自己微微发红的胳膊,「钱老师你看,秋河她……」
「拿上课本,去门口站着上课,不要扰乱纪律。」班主任冷冷发声。
姚曼得意地回头冲我翻白眼:「听到了么秋河,老师让你……」
「姚曼,我说你出去。」班主任依旧头也不抬。
昔日的小公主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钱老师……」
「快点,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你欺负秋河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老师和同学们都看在眼里,你今天一天就在班级门口待着,好好反省吧。」
「我不去,你们谁敢让我出去罚站,我要和妈说!」说罢,姚曼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16
小公主一去不回。
但第二天,听说姚曼的父母来了学校。
却不复往日气焰,而是好言求校长不要劝退姚曼。
校长拿出从监控里挑出的片段,展示给姚曼父母。
那些画面触目惊心,有她一巴掌一巴掌落在我的头上,还有一脚一脚踹在魏雨欣的心窝。
才看到一半,姚曼的父亲就突然站起来。
他狠狠一个窝心脚,猝不及防间,将本来怯怯懦懦坐着的姚曼踹倒在地。
「这样可以了吗?问问那个魏同学,能不能原谅她。」
她爸爸摸出来烟,塞到嘴里自顾自地吞云吐雾。
很明显,他根本不在乎任何受害者,甚至不在乎他的女儿。
他只想迅速解决问题,以捍卫自己的利益:
「校长,我们正在想办法给姚曼申请国外的 offer。她出国这件事情对我们全家来说非常重要,所以这段时间,她绝对不能出什么问题。」
「是啊校长,曼曼哪里做的不好,我们会好好教育她。您看,之前我们也捐了不少钱,您要不就通融一下。」姚曼的妈妈也在一旁帮腔。
姚曼瘫坐在地上,泪珠子失了控般一串串往下滚。
她又惊又傻,看着面前熟悉而陌生的父母,除了在瞠目结舌间,无声地落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会知道这一切,是班主任复述的。
「你还能接受姚曼在这所学校吗?」他这样问我。
「我只是这里的一个学生,我没有任何资格决定他人的去留。」
凭借我爸的身份赶走姚曼吗?
那我和姚曼又有什么区别?
我摇摇头,我只需要一样东西:
「我要她道歉,我也希望,这所学校里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件。」
于是,姚曼留了下来。
但在学校的操作下,她被转去了另一个师资没有这么卓越的班级。
和我以及魏雨欣道歉的时候,姚曼的大眼睛里满是不甘和愤恨,看得出来,她恨不能杀了我。
加害者往往还缺乏同理心和客观的视角。
她是发自内心地由衷认为,她什么也没做错,一切都是我们——这群受害者在残害她。
道完歉后,她猝不及防叫住了魏雨欣:
「秋河家里有关系,可你是什么东西?魏雨欣,道歉又怎么样?只要我想,还是随时都能搞死你。」
魏雨欣吓出了一个激灵。
17
放学后,我在楼梯拐角处碰见倪星州。
我视而不见,他赶忙跟上。
「干吗?」我一如既往地冷漠。
「秋叔叔说,你不肯让他接送你,于是就把这个任务指派给我。」倪星州跳到我面前。
「以后我送你上下学。秋河,之前的事情,我和你保证,绝对不会再次发生。」
我不理,搡了他一把继续下楼,倪星州却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最后,我被他追烦了,冷冷说了声:「随你。」
短短两个字,倪星州却像得了什么金口玉言,开心地咧开了嘴,恨不能原地飞起来:
「真的嘛?随我?太好了,秋河答应我了,以后我们每天一起上下学!」
有什么好乐的?
一句「随你」,真这么值得乐吗?
路上,倪星州问了我几道物理题,我一一作答后有些纳闷:
「你不是很快会出国吗?还学这些有什么用?」
「秋河,你以后要去哪?」他答非所问。
「不知道,我想去北京。」
「那我也去北京。」
「什么?」
「我说,我不出国,我要去北京。秋河,我可能,不只是现在想保护你。」
他昂起少年的头颅,信誓旦旦。
夕阳的余晖下,他逆光的侧脸布满坚定: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一直一直保护你。陪你走完大学,陪你进入社会,陪你度过人生的快乐和艰辛。哪怕我知道,你这个人啊,其实很强大,你总是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独到的处理问题的方式。但……」
少年停下脚步。
天边的火烧云红得灼目,露出一缕霞晕,笼罩在我俩身上。
我不自觉地看向他,倪星州看看天边,最终低下头,一只手揉了揉我长着小绒毛的脑袋:「我真的很……你……」
一阵汽笛声轰鸣,裹走了他其中的几个字。
「你说什么?」
倪星州涨红了脸,半天,他指了指玩下:
「我说,火烧云很美,把我在你身边的心烧得滚烫。」
「什么啊,听不懂。」我低下头,匆匆迈开步伐。
哪怕我垂下的面庞,此刻也红成了一团火烧云。
哪怕我也知道,刚才吞掉的,不是一句这么长的话。
它简短,清晰,有力。
18
之后的日子里,我尽心准备物理竞赛的全国决赛。
倪星州的自行车骑得那么稳,每天的上下学路上,我都总能在他的车后座心无旁骛地多复习几道题。
我妈暂时退居二线,每晚回去,她都准备好了一桌美味迎接我。
我刷题时,她就坐在旁边看书,一会儿出神地看着我的脸,一会儿悉心地替我赶走蚊蝇。
我爸对我的关心也多了很多,除了物质上的,他还会每周都从百忙中抽空,以校董的身份来学校处理事务。
说是处理事务,但更多的,只是驱车一小时来学校,然后站在班级外,静静地陪我上五分钟的课,再匆匆回公司。
原来,他们不是不爱我。
只是表达爱,本身就是一件需要能力和精力的事情。
而就在我去北京参加集训,以迎战全国决赛的前一周,有一天课间,魏雨欣突然找到我,说让我中午去下天台,有很重要的事情和我说。
我如约而至。
而等在楼梯上的人,却不是魏雨欣。
是姚曼。
我转身要跑,又不出所料,被等在身后的吴胜男截住。
「你想干吗?」
姚曼笑得像疯了一样,一点一点朝我逼近,很快将我堵在墙上。
「秋河,这儿可没有监控。我把你从这里推下去,让你断条胳膊断条腿,你还拿什么参加全国决赛?」
我冷声问道:「姚曼,你之前在我不之情的情况下,往我杯子里放化学试剂,已经是故意伤害了,你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我也真没想到,魏雨欣怎么就听你的,肯骗我过来了?你不就会踢人两脚打人两巴掌么,这么点伎俩,我都从没放在眼里。你就只会吓唬人,你还真能把她怎么样么?」
「哼,你别小看人秋河!」姚曼被我轻易地激怒,她要证明自己,于是从手机里打开一个视频。
里面的女孩衣不蔽体,可怜巴巴地缩在垃圾桶边,哭成个泪人,而不知谁的手还在抽她的脸,好几双脚都踢上了她的肚子。
姚曼得意洋洋:「看到了吗,我们手里有这个,魏雨欣怎么可能不听我的?」
我咬牙切齿,浑身都在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我的指甲嵌入肉里,清晰的疼痛帮我找回理智。
「你这是违法。姚曼,你曾经留级过一年,你现在应该满十八岁了,你会承担刑事责任的。」
「你别拿这些吓唬我!」她跳起来。叫得都破了音,「吴胜男,你还愣着干嘛,快推她呀,摔断她的腿,摔坏她的脑子!」
可吴胜男真的愣住了。
她看看楼梯下面,又看看我,最后目光停在姚曼身上。
她指了指楼下:「下面有人……」
「什么人不人的?别废话了,快推她!」
吴胜男压低了嗓,却急得跳脚:
「还推什么?我是说,教导主任,钱老师,还有倪星州,他们都正在楼下听着!你刚才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
姚曼惊大了眸子。
趁她不备,我从她手里抢走了手机,丢给楼下的倪星州。
里面有着证据,她对魏雨欣做过的一切的证据。
我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
「姚曼,你对魏雨欣做的事情,是犯罪,对我做的,同样是犯罪。楼下是人证,这里是物证。你做的恶,也该偿了。」
她扶着楼梯,软绵绵地瘫坐在地上,捂着脸一遍遍摇头道:
「我没错……我没错,你们活该被打,我看你们不爽欺负你们怎么了……都是你们想害我,秋河,是你想害我……」
施暴者仍在怪罪除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事实上,魏雨欣课间找来我的同时,就告诉了我,「别去」。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她们对魏雨欣的所作所为,远比我想象得更加恶劣。
她们扒掉魏雨欣的衣服,逼迫她摆出怪异的姿势,殴打她,欺辱她,然后拍下照片与视频,甚至为这些「作品」找来「男主角」,强迫魏雨欣与那些陌生男人做着恶心的互动。
听闻这一切时,我除了满腔的愤怒,只有对面前这个女孩儿浓烈的心疼和怜惜:
「你不怕她们真的把那些视频……」
「我不怕,秋河!」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无比坚定地看着我,「我竟然才想明白,忍让不能让她们停手,付出代价才能!秋河,我是很没用,但我,也真的想要能保护你。」
那,你来保护我,我来让她们付出代价。
19
姚曼的父母威逼利诱,都没有换来魏雨欣的谅解。
最后,姚曼的母亲故意当着全班的面,在班级门口冲魏雨欣嚷道:
「现在的小姑娘真不要脸,小小年纪,被人扒了衣服拍视频都无所谓!怎么,巴不得我们传出去给更多人看看,贱不贱啊?」
我把魏雨欣护在身后,站起来反驳道:「是拍视频的人不要脸,是维护施暴者的帮凶不要脸,是不好好教育子女的父母不要脸,而从来都不是受害人不要脸。」
「你也是个贱人,你这个小崽种……哎哟,谁啊,干什么?」
她话音未落,突然脑袋被人狠狠按在墙上。
动手的人,是我照常来学校「处理事务」的老父亲。
他西装革履,下手却快准狠:
「我是你辱骂的这个女孩的父亲,我从不打女人,但再敢说我女儿一句,你试试。」
至此,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
魏雨欣在家人的监护下正式起诉姚曼。
而之前我在校董会上的表现,加上这次姚曼的变本加厉,都让学校重视起这个问题。
当天的在场记者,很快也发布了相关的文章,虽然隐去了具体的学校和学生信息,还是引起了一波不小的关注与讨论。
这场闹剧后,很快,就到了我要去北京参加集训队的日子。
我爸本来说送我去机场,可那天早上,我收拾好行李等了又等,却没能等来他,电话连着播了好几个,也都没人接。
眼瞅着再不出发就要误机,我爸终于主动打来电话:「小河,你朵朵阿姨出事了。」
那头,他气喘吁吁,慌张而焦虑:
「她今天早上摔了一跤,流了很多血,也不知道孩子还能不能保住,爸爸正在医院,刚把她送进手术室。我已经安排了人,再去接你的路上了……」
我心中一梗,说不上什么滋味。
「没事,来不及了,我自己去机场。」
说得容易,可这个点正是路上最堵的时候,无论是网约车还是路边的的士,此刻都不可能叫到。
我绝望地下了楼,却不想,不远处一辆车正向我驶来,停在我面前。
车上下来的人,是倪星州。
「快上车,秋河,我们出发去机场。」他帮我把行李放进后备。
路上,我们沉默了半晌,我故意望着窗外,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早上,我妈接到电话朵朵堂姐的电话,赶快去医院了。我就想,你爸可能送不了你了。」
他望向另一边的窗外,「骑士不就该这样吗?在公主需要的时候从天而降。」
我不接茬,身子离他更远些。
朵朵,他的朵朵堂姐,我的朵朵阿姨,她是我们长久以来的壁壑。
躲不开,越不过。
20
我和倪星州,曾是青梅竹马的伙伴。
他是萤火。
而我是蚊虫,因为缺乏爱与陪伴,于是惯于趋光而行。
他本来是一个,让我一见他就笑的人。
如果不是多年前,在倪星州的十二岁生日宴会上,倪星州奶声奶气地给我爸引荐了他的堂姐,倪朵朵。
怎么说呢?
就是我爸当时看倪朵朵那眼神,现在想来,才真的是像蚊虫看见了灯。
他只想猛烈地扑上去,撞进去,哪怕是焦了肌肤,化了骨头,也在所不惜,也乐在其中,也向死而生。
于是,很快,我爸付诸行动,倪朵朵也投桃报李。
终于,我父母便因此离婚。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刻意不见我爸,直到有一天,我破天荒地主动要他带我去和倪朵朵一家吃饭。
餐桌上,我冲到「罪魁祸首」倪星州面前,狠狠给了他脑袋一拳,把他揍倒在地。
在我十二岁的认知里,这一切都是倪星州造成的。
是他把倪朵朵这个潘多拉魔盒送到我爸手上,我爸抵不住诱惑,于是打开魔盒,终于带来灾难、毁灭、离散……
我打他,只是打一个毁掉我人生的元凶。
我爸见状,作势也要打我。
倪星州却在此时顾不及痛,一股脑爬起来拦住他,嘴里大喊:
「快跑小河!小河,我给你拦着,我会保护你!没人可以欺负你,没人可以打你,就算是你爸也不可以!」
在倪星州眼中,这是一句承诺。
而十二岁的承诺,他铭记至今。
死寂,一直延续到车停在机场外。
直到我和倪星州去拿行李箱的手碰到一块,再触电般同时弹开。
「我来吧。」他抢过去,在我身后推着行李箱。
「倪星州。」直到进安检前,我才终于开口,「等我考个好成绩回来,你拿什么贺喜我?」
「你想要什么?」他着急忙慌补充一句,「只要是你说的,我能给的,什么都可以。」
「那我想要……嗨,等回来再说吧……」
我笑起来,但其实,那一刻,我一早想好了。
我想要,我们在北京相聚。
21
我在北京的集训很顺利。
全国决赛的前一晚,我盯着手机,总希望着来自我爸或者我妈的电话能响起来。
但等来等去,只等到倪星州的一条消息。
「小河,给你点了奶茶外卖,你下楼拿一下。」
我套了件睡衣,晃悠下去。
找了一圈,没看见黄色蓝色的骑手,却找到一对风尘仆仆的的中年男女。
我妈怀里抱着我的小熊玩偶,那是过去的许多年里,我妈夜里不在家时,我睡觉时能抱住的唯一伙伴。
「小河,今晚,妈妈和它,一起陪你睡,我们都做个好梦,好吗?」
我爸手里拧着他亲手做的菜,十年了,到底是下了厨。
「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小河别嫌弃爸爸的手艺。」
我笑起来,笑着笑着,却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走吧,小河,我去给你把你爸这些菜热热。别说好不好吃了吧,都不知道能不能吃。」
「小河呀,爸爸和你说,成绩不重要,去哪里读书也不重要,爸爸只想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爸爸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
吵吵嚷嚷,却没有一刻,能比此时更幸福。
明天我会得到全国金牌吗?
我会再次考出亮眼的成绩,给学校争光,成为出现在校董会上的奇迹学霸吗?
我妈以后,能一直有时间陪伴我吗?
我爸回去后,还是会和倪朵朵纠缠厮守吧?
这些,我都不知道。
前路漫漫。
但,认真前行,便总有星河璀璨。
(全文完)备案号:YX11PLaxyy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