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那种女主故意勾引高岭之花男主,最后男主栽女主手里的小说?
我假扮青楼女,被我那斯文儒雅的养兄撞见了,他目光危险:「缺钱?」
「你管我?」
他步步紧逼:「我管你一辈子,你不许来卖笑。」
1
王晞是我名义上的兄长。
此时的他,面色绯红,崭新的绯色官袍皱成一团。
「看什么?」他声音喑哑,底蕴沉冷。
「看哥哥这面冷心热的模样。」我的指尖划过他的眉眼。
他眸色深暗,捉住我作乱的手,叹了声:「客人还等着。」
他起了身。
「哥哥……」我搂住他的腰。
「别闹,我还有正事。」
他拨开我的手,站起来,抻了抻袍服。
不过瞬间,他站在半明半暗的暮色中,又是那副方端君子的清冷模样。
「客人是赵家千金,我未来的嫂嫂对吗?」
暮色中的男人眸色暗了暗,好看的薄唇紧绷着,没有回答我。
「哥哥的正事,就是陪她?」
「瑶瑶……」他很低地叹了声。
「她长得有我好看吗?」我挑事。
他揉了揉眉心:「你们不一样。」
我漫不经心笑了笑:「不一样,一个正大光明,一个见不得光呗……」
「别这样,瑶瑶。」他拢了拢我凌乱的鬓发。
他总是三言两语避过。
我躲开他的手:「我想去见见她。」
他蹙眉,原先还温柔的语气有些发冷了:「瑶瑶,别去招惹她,听话。」
「若我偏偏要招惹呢?」
「别闹,休沐了再陪你。」
他拿我当个玩宠哄。
王晞走了,没再停留,清醒又理智。
他一走,我扯下耳上的流苏砸到地上。
王晞以为我爱他,爱到自甘堕落与他沉沦,都已经入朝为官四五载,稳步擢升的天之骄子,怎么那么好骗呢,他不知道,我只是想利用他,报复他的父亲。
2
我和姐姐相依为命,王晞的父亲王允领养了我们,我们都以为他是好人,很感激他。
可原来,他收留我们并非好心,只是想拿所谓名门闺秀的养女贿赂官员,平步青云。
我姐姐被他献给了一个好色暴虐的太监,死于非命。
他位高权重,我告不了他,也杀不了他,甚至连自己也保护不了。
王晞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3
那是在姐姐死后的第二天,我见到了王晞,先前他被外派至长川任官。
「你就是我父亲领养的妹妹。」
他站在高阶之上俯望我,唇边衔着温和淡然的笑意。
穿庭乱雪纷纷,他峨冠博带,浑身透着一股子书卷气。
什么叫出淤泥而不染,说的就是王晞这样的人。
王允肮脏伪善,却爱子如命。
他不让王晞知道他的真面目,也不让他参与任何肮脏的勾当。
他要他的儿子一生清白干净,立于高台之上,永不染尘埃。
这怎么行呢?
「哥哥,我是瑶瑶。」我冲高阶之上的人笑起来,眉眼弯弯,天真无邪。
4
我佯装天真的模样骗过了王允,他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于是放任我围着王晞转。这给了我机会,诱哄王晞的机会。
5
为了让王晞这样的正人君子沦为我的裙下之臣,我耍尽手段。
王晞最常待的地方是书房,我便常常往书房里钻,借着读书识字的由头,混在他身边。
我故意把字写得拙劣扭曲,王晞看不下去,把着我的手教。
不愧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笔力遒劲,在他笔下的文字顷刻有了魂魄,风骨铮然。
「哥哥好厉害。」
「专心。」他轻敲我的手背,淡色的唇瓣轻轻翕动,音色低哑。
「哥哥的手好冰。」我没听话,用小拇指勾住他白净修长的手指。
他错愕片刻,收回手。
我很快捉住他的手:「我给哥哥焐热。」
「不用了。」他的目光沉了下来,仍想抗拒我。
「哥哥讨厌瑶瑶吗?」我一下子委屈了,眼眶发红。
他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没有。」他很无奈地任由我胡来。
「以后哥哥要是冷了,瑶瑶都会帮你捂热的。」我低声说,余光中,男人神情动容。
6
王晞总是持重守礼,可他是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
一个雷雨天,我一身浇透,敲开他的门:「哥哥,让我进来避避雨吧。」
开门的瞬间,他的目光有刹那的失神,仅仅是刹那,可这已经足够了,他可是个君子啊。
「哥哥,我怕打雷。」
他那耸兀的喉结上下滚动,什么也没说,侧开身让我进去了。
他拿干净宽大的袍服给我,仍不敢正眼看我,「把湿衣服换了。」
我在屏风一侧换,大雨滂沱,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投在屏风上,我伸出手,轻轻抚摸那影子的轮廓,静静等候。
一个巨大惊雷骤然砸落。
我推倒了屏风,扑进王晞的怀里,颤抖不已,「哥哥,我怕。」
「瑶瑶,你先松手。」王晞不敢看我,他的声音那样哑。
我垂眸,看见他双臂垂在两侧,僵硬得不知何处安放。
冷风从窗子钻了进来,呼呼的,扑灭了火烛。
一室昏暗,大雨淹没了窗外一切的声响。
我贴紧他的胸膛,他心跳如擂鼓,清冷的身躯有些发烫。
我的手缓缓覆上他的手,悄悄扣住他十指。
「哥哥,今晚我不走,好吗?」
窗外电闪雷鸣,与我合谋,设计一个圈套。
我仰着脸看王晞,青紫的闪电落下来细碎的亮光,照明他深秀的脸。
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如蝶翼在轻轻颤动。
克制,忍耐,这是他此时此刻的神情。
最终,圣贤书中的礼义廉耻占据了上风。
明明已经动了情,王晞还是推开了我。
「瑶瑶,我送你回房。」
7
清醒的王晞抵抗得住诱惑,没关系,他总有昏沉的时候啊。
那是在一个盛夏的深夜,王晞与同僚宴饮,我去接他。
他的酒量很差,被灌得昏醉,脚步也踉跄。
看见我,他那冷白的皮肤上泛起好看的绯红,眼里笑意似细碎的星子,像要闪到人心窝里去。
「瑶瑶。」他低声呢喃,舌尖微卷,念出麦芽糖那样黏腻的意味。
我对他笑,让梨涡浅浅荡漾。
「王晞,这是令妹吗?」他的同僚走了过来,目光没离开我身上。
我对那人也笑:「这位哥哥好。」
如何笑得百媚生,我在背后练习了无数遍,足够迷惑男人。
手腕被拽住,王晞将我往后一拉,隔在我和那人中间。
他那双原先含着笑意的眼眸转瞬清冷一片。
向来斯文儒雅的王晞竟对那人无礼道:「与你何干?」
他拉着我上了马车,似乎在生闷气,头抵着车壁,阖眼不语。
可手却紧紧攥着我。
「哥哥,你放开我,手疼。」
他像是没听见,手上的力气不减反增。
有情绪了,会生气了,那根礼制的弦已起波澜了啊。
我挨近他,俯下身,吧嗒一口,狠狠咬在他手背上。
紧兀的车内空间响起闷哼声。
他缓缓睁开那双蒙眬迷蒙的醉眼,注视着我。
还不够吗?
裙裾似风荷举,铺展蔓延开,我跨坐到他腿上,在他蹙眉的那瞬间,吻住了那张沾着酒的潋滟的薄唇。
夏日晚风作乱,撩起车帘无端探看。
马车正到相思桥,桥下冶艳芙渠在盛放。
我后退,他的大掌按住我,欺压过来的,是迷乱的酒气,清冽的荷香。
我的心跳得极快,似很快就要挣笼而出的幼兽。
「为什么对旁人笑?」
他吻得像是要将我拆骨入腹。
完了。
王晞完了。
那晚似一个荒唐的梦。
桥下采的芙蕖被碾压,花汁四溅。
万籁俱寂,男人喉间逸出一声低喘:「瑶瑶。」
8
我以为王晞沦陷了,谁知道他这个人,始终理智清醒。
他从来不会因为我耽误正事。
哪怕春宵苦短,他也能在锦帐内拒绝我,及时抽身,准时上府衙点卯。
他因公外出,也不理会我如何撒娇,从不让我随行,能禁欲很长时间。
若不是亲测,我怕是要以为他有隐疾。
王晞的生活依旧按部就班,没有因为我这个意外发生任何轨道偏离。
所以啊,到了现在,该成婚了,他就听从父命,要娶一位高门贵女,端庄淑女。
那怎么可以?
我怎么可以看着他与旁人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呢?
我得让王允断子绝孙啊,那只能对不住我的好哥哥了。
9
灯下的王晞望着赵清宜在笑,他给她夹了菜,赵清宜也低眉浅笑。
好一对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哥哥,这是哪家的姐姐啊?长得真好看。」
他不让我来,我就要来。
王晞的神色略变,他看着我,那目光有点冷,有点陌生。
我觉得浑身发冷,我搓了搓双臂,对着王晞盈盈一笑,用眼神问他。
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吗?
他移开视线不看我。
有本事就别再上我的院子啊。
赵清宜站起来,落落大方,对我微笑:「这就是瑶瑶妹妹吗?果真就像你哥哥说的,倾城之色。」
原本,我准备挑衅赵清宜来的。
可是她笑得很温柔,有点像姐姐。
我坐到她身边,跟她撒娇。
「赵家姐姐,你看我哥哥,好像不欢迎我。我打扰了你们吗?」
赵清宜看了一眼脸色微沉的王晞,笑得贤淑:「你哥哥疼你都来不及。一点都不打扰,饭嘛,越多人围着吃越香。」
十分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其实赵清宜挺好的,我一点也不讨厌她,为什么要嫁给王晞呢?
王晞像哑巴了一样,沉着脸,什么话也不说。
我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终于逼得他不得不看我。
「哥哥为什么不理我?」我撑着下巴,眨着眼睛,委屈地问他。
他眉眼间已有薄怒,沉着声:「瑶瑶,我和你赵姐姐还有事。」
什么事,商量彩礼呢,还是嫁妆,还是更远的,要生几个娃娃。
「哥哥凶凶。」我搂着赵清宜手臂,委屈巴巴。
王晞揉了揉眉心,还想说什么,我对他笑了笑,他闷哼了一声。
桌子底下,我碰了他一下。
一本正经的王晞,耳尖上缓缓攀沿起绯色。
「怎么了?」赵清宜听见他的闷哼声,关切询问。
「没。」王晞鼻尖上沁着一点薄汗。
「很热吗?」赵清宜疑惑地看着他的脸。
「没。」
我好笑地看着王晞:「哥哥除了说没,还会说什么。」
10
赵清宜的簪子掉了,我和王晞在帮她找。
假山为屏障,我的手靠近了他。
王晞攥住我的手,额角浮现青筋。
他压低声音:「别闹。」仅有我听得见。
赵清宜在另一侧,问:「瑶瑶,簪子还没找到吗?」
「没呢。」
我想挣脱他的禁锢,却被死死按住。
我低低一笑,眼波潋滟。
「哥哥,你耳朵都红了。」
我上前一步,把他抵在石壁上。
「怎么办,一看哥哥这副衣冠楚楚的样子,我就很想欺负……」
他捂住我的嘴,眼尾泛红,眸底一汪水色,像极了被欺凌的良家。
我笑得眼尾上挑,捂住一样可以发出声音啊。
「唔嗯,你以为这样可以让我闭嘴吗?哥哥。」
王晞看着我,蹙眉不语。
我愈发来了兴致:「哥,哥……唔」
话没说完,被换了位置,石壁摩擦着我的背,凹凸不平。
「那这样呢?」
王晞竟用吻彻彻底底堵住了我的嘴。
我以为的乖顺猎物,此时变成猎人,围猎了我。
荷风徐徐,池荷起涟漪,水声在寂静中尤为清响。
地上响起了脚步声。
他修长白净的手指覆住我的手,压在峻峭石壁上,直了又曲,曲了又直。
赵清宜:「我这边都找遍了,也没有,我过去你们那边一起找吧。」
王晞的心跳极重。
「唔……」我想回答,我想王晞在人前,吻我。
王晞松开了我,他看着我,眸色深深,「这边也没有,不用过来了。」他回答赵清宜。
他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澜,无懈可击。
我还在微喘,手脚酥麻,我瞪着他。
美人计,不是我用的吗?
我的脸皮有些发烫。
他眸子的笑意缓缓晕开,轻捋着我鬓间乱发,低着声:「乖。」
他的声音变了,变得又沉又哑,简直蛊惑人。
我失了神,片刻。
黑暗的山石门流泻出一点融融昏光。
「那算了吧,不找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赵清宜提灯过来了。
半角粉色荷裾出现在视线中。
要我乖?我飞快踮起脚,吻住王晞。
我就是要在光明处,拉着他,干坏事。
王晞眸中闪过微诧之色。
几乎是同时,赵清宜望了过来,我吻上了他,灯被突至的小飞石打灭。
耳边传来赵清宜的惊呼声。
「啊,好黑啊。
「我怕黑,什么都看不见。」
王晞从容地推开了我。
「别怕,我过来。」
他将我一人丢下。
我站在原地,黑暗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王晞的温柔,不仅仅是对我啊。
11
王晞过来时,被我关在门外。
对镜梳晚妆,镜中出现男人英俊阴沉的脸。
「又闹什么?」
小轩窗敞着,原来是个爬了窗的正人君子啊。
我看着镜中的王晞,手指缠着一缕发打转,「哥哥不去找赵姐姐,找我做什么?」
「瑶瑶。」他走过来,捧起一掌发,执梳为我捋顺,「赵清宜是客人,那是礼节。」
「那我又是哥哥的什么?」
我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从今天开始,哥哥别再来招惹我吧。我只是哥哥的妹妹,我们这样于理不合。」
他的目光沉了沉:「说什么胡话?」
他那双清冷凤眼不笑时,薄眼皮微耷着,有些严肃,能震慑人心。
我直直地盯着他:「我没有。」
「我想请哥哥帮我留意下,有没有不错的郎君适合我的,给我谈门亲事,省得留我在你眼前碍眼。」
「你什么意思?」他瞳色渐深。
我无视他眼底的冷意:「我要嫁出去。」
「不可能。」
我冷笑:「原来哥哥不想让我嫁人,想让我一直做你的妹妹,然后暗度陈仓吗?
「哥哥,你可真是个斯文败类。」
他的手曲起,微握成拳。
他垂下眸睨着我:「你是这么想我的?」
不然呢?
「我不想跟哥哥吵了,劳烦哥哥帮我看着点,自然,像我这样的残花败柳,得找个二婚的,省得叫人吃暗亏。」
王晞气极反笑,他看着我:「瑶瑶,我是这么教你的?说的话,一句句捅人心窝。」
我也看着他。
「哥哥也配?教我礼义廉耻,偏偏和我做的,却丢了礼义廉耻。」
王晞沉下脸,凝视着我,良久,他很平静地问:「后悔了?」
我突然清醒。
后悔?谈何后悔?原本就是我步步为营,居心叵测啊。
若是彻底激怒他,他真的跟我断了,我才要后悔不是吗?
我应该服软的,可是此时我不想。
我低下头,摆弄桌上的簪子,没说话。
一室沉默,只有夜风寂寂地撩拨绮窗。
12
王晞跟我冷战了,他不来看我。
他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我也不去找他,可是,我发现深夜时总有马车进王家,搬下来一箱箱东西,运进王允的书房。
我借着送汤的名头进去过王允的书房,可是屋内陈设简单,根本就没什么箱子。
哪去了呢?
王允的疑心病很重,我没办法停太久,只能简单扫一眼。
我无法自由出入王允的书房,但是王晞可以。
我不得不去哄他。
午后雷雨来得真及时,我有了理所当然的借口。
我刚到桥下,就看见桥上的他。
他没带伞,绯红官袍被淋得湿透,颜色更深,衬得他的脸愈发冷白,一双眸清亮无比。
我缓缓走近他,转着伞,「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伞上的雨珠四处乱溅,有几滴沾到他的眉眼上。
他就那样沉默地看着我,眸中水雾氤氲,分不清是温柔,还是淡漠。
雨下得更大了,桥上除了我们,空无一人。
「有本事你永远别来找我了。」我将伞砸在地上。
脸上濡湿一片,分不清是虚假的眼泪还是真实的雨水。
王晞叹了口气,俯身捡伞,他将我搂进怀里:「是哥哥错了。」
「错哪了?」我想挣开,他不放。
「不该跟你置气。」
「你还要我来哄你。」我越想越委屈,说话时竟然带了哭腔。
「我现在哄你。」
他低下头。
伞遮下来。
他吻了上来,夹风带雨,一会冷一会热,叫人四肢酥麻。
惊雷震震,他胸膛抵住我一个耳朵,还分出一只手捂住我耳朵。
我听不见雷声,却听见他如雷一样又重又快的心跳。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
余下的话被吻淹没。
比惊雷还叫人心惊胆战的吻。
13
「想你。」他不加掩饰地说。
窗纱上的暮色由月色缓缓交替,冰肌玉骨被夏夜炎热寸寸侵占。
我在齐身的铜镜中望着身后拥着我的男人,他眉眼间涌动着餍足的愉悦之色。
王晞真是,做什么事都专注啊。
「饿了。」我趴在榻上,两条绵软的腿深陷在冰簟上,备懒至极。
这会已是半夜,摇铃叫醒下人太过招摇。
「等我。」王晞起了身,推门,走进无边月色中。
过了会,他拎进来一个食盒,打开,两碗热乎乎的阳春面,色泽鲜亮,香气诱人。
「哪来的?」我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他揉了揉眉心:「翻了墙,去夜市买的。」
我忍不住笑:「哥哥学坏了,又是撬窗又是翻墙的。」
「近墨者黑。」
我勾他:「哥哥凑过来一点。」
他俯身而下,我飞快噘起唇,擦过他的脸颊。
他脸上落下一点红脂。
我盯着他的脸颊,笑起来:「哥哥,你这是近朱者赤。」
他目光变得幽深,哑着声:「那不如再近些。」
谁说王晞是正人君子的,混起来可太禽兽了。
「斯文败类。」
「你说是就是吧。」他无动于衷。
……
「错了我错了,哥哥,我饿了。」
他深吸一口气,闭眼不看我,「离我远点。」
我怎么会放过折磨他的机会呢?
我笑盈盈地摇他的手臂:「可是我累,要哥哥喂。」
「……」
「喂喂喂,哥哥喂饱你。」
……
「还吃吗?」
「不吃了不吃了。」
撑了。
他盯着我滚圆的肚子,不知想到什么,唇边浮现淡淡笑意。
「笑什么?」
他刮了刮我的鼻尖。
「我们孩子的名字。」
窗前灯花落,我的心跟着咯噔一下。
我一直在喝避子药,不会和他有孩子的。
「哥哥,我都还只是个孩子啊。」
他摇头笑,宠溺道:「可不是吗?任性爱闹,跟养女儿一样,得惯,得哄。」
我咬他,「别占我便宜,哥哥不过大我五岁。」
他任我闹。
「瑶瑶想过吗?以后?」
我用丝绢遮住脸,敛起笑意,认真道:
「我想跟哥哥去长川,听说哥哥把那里治理得很好,官吏清廉,民众淳朴……」
「嗯,风景也不错,山清水秀。」他陪着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我接着他的话:「是啊,哥哥对那里的风土人情都很熟悉了,一去就可以带着我玩了。」
「嗯……」也不知说了多久,我越说越精神,枕边人呼吸平顺均匀,没再说话,我拿开手绢,趴过去一看,睡着了。
他俊秀的长眉舒展着,神色愉悦,唇边笑意未减,在做什么好梦呢。
我忍不住亲他。
「在那里,我们成家立业,生娃,种花,读书,养狸奴,我会学着做一个贤惠的娘子,对你嘘寒问暖,爱你,护你,不骗你,一个字也不。
「哥哥呢,也只能娶我,不能有别人。」
14
绿荫花浓,熏风轻拂。
王允不在,王晞在他的书房查阅书籍。
我像往常一样漫不经心地陪在他旁边,懒懒地摇着白团扇,佯装着打呵欠。
书房装不下那么多箱子,那如果书房里还有暗室呢?
书房里隔着一道竹帘,设了个佛龛,供了个菩萨。
那么多箱子,会压得地板变形。
而自门槛延伸至佛龛的路,地板微陷……我凝眸看着竹帘后的佛龛。
暗室就藏在佛龛后吧。
「累了就去歇着吧。」王晞揉了揉我的手腕。
「我要陪着哥哥。」
窗前的石榴花开得秾艳,我过去折了枝,转在手中,若无其事地撩开竹帘,进入佛龛。
王晞翻了页书,看了我一眼,淡笑了声:「怎么,这会信起菩萨来了?」
他知道我不信神佛。
我摆弄着手中的石榴花,转眸笑:「我不信啊,可是万一有呢,我想求菩萨保佑我们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我跪在蒲团上,打量。
暗室的机关在哪呢?
慈眉善目的菩萨雕像发着光,底座周围十分干净,而佛龛其他地方,还落着香灰。
常常转动菩萨吧。
「想什么呢?」竹帘动,王晞也跟着进来了,他俯身抱住我。
「你进来做什么?也拜菩萨?你不是也不信?」
他笑了笑,袍服一撩,也跪在了蒲团上。
「陪你信这一回。」
我侧眸望他,他双手合十,闭目祷告,神情虔诚,脸上落着融融的光,像极了一个信徒。
王晞啊……
我移开目光,站了起来,退出去,背对着他,下了药,斟了茶,「哥哥渴了吧?过来饮茶吧。」
王晞拨开帘,走过来抬手想接,我移开,自己抿了口,含着,逼近他,指了指娇艳欲滴的唇。
「嗯?」
「唔。」
他的目光幽深得叫人心慌意乱。
15
王晞睡了过去,我将门掩上,上了闩,无人打扰,我转动了菩萨雕像。
果然啊,佛龛后是台阶,往下,一整层宽敞的暗室,垒满箱子,打开一看,黄澄澄的金子啊。
王允就算已是阁老,年俸禄也没这么多,朝廷还明文规定,为官者不得兼经商,那王允哪来这么多金子,贪的吧,边上一个桌子搁着簿子,我翻开一看,账目明细列得清清楚楚,赈灾款修桥款……
我不能带走账本,只能抄录,那么多,我挑了账目大的背了下来。
足够弄死王允了。
王晞醒的时候,我已经挨在他身旁,拿毛笔正准备往他脸上画。
他捏住我的手,笑:「干什么坏事?」
我心跳得厉害。
「如果我干了坏事,哥哥会原谅我吗?」
我就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既想听判词,又害怕。
王晞刚睡醒的声音有点倦,有点懒。
「那要看是什么。」
「哥哥真不会哄人,这时候不应该是说,当然是原谅啊。」
王晞低眸看我:「哥哥不是圣人。」他顿了顿,「别骗我就行。」
我心上一个咯噔。
16
我的生辰就快到了。
我问王晞今年准备什么,他神秘兮兮,说保密。
我笑他:「每一年都让我猜到,没劲儿,哥哥今年可要努力哦。」
他捏着我的脸颊,也笑:「今年包卿满意,生辰那天别到处跑,乖乖待在家里。」
结果,府上挂起了红灯笼,他和赵清宜的婚事就定在我生辰那天。
他还让我陪赵清宜一起去定做凤冠霞帔。
我气得当着王允的面跟王晞吵架。
「我讨厌哥哥。」
我随手抄起花瓶砸地上,碎片飞溅,王晞脸上登时浮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王允立刻眼中冒火,厉声训我:「跟你哥哥道歉。」
「父亲就只会护着哥哥,偏心。我不跟你们吵了。」
「瑶瑶。」王晞语气微厉,制止我。
我没理他,哭哭啼啼地跑了出去。
我是故意闹的。
要让他们以为我单纯是在吃醋,这样在王晞大婚前,我就算经常往外跑,他们也都只会以为我是闹性子,不会防着我。
王晞很晚才来找我。
他搬了个小箱子过来。
我伏在桌子上哭,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转过身,不让他碰。
他不依不饶,把我掰过去:「我全副身家,都在这了。」
我仍趴着,哭腔明显:「那关我什么事?」
「都交给你了。」
我从双臂间抬起眸,在模糊泪光中看他,他什么意思啊?
用钱安抚小情人?
他揉了揉我的发:「别担心,哥哥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最近我会比较忙,没时间来看你了。你乖乖的,等哥哥。」
他脸上那道伤痕很明显,看着有点疼。
我抽噎,抬手触碰:「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我们家瑶瑶学会心疼人呢?」
我心上一紧,说不出什么滋味。
我骗他,他辜负我,我们就算扯平了吧。
王晞走了。
我怅然若失。
他不来,就不会打扰我了。
我也会很忙,我要去御史台举报王允,还要安排离开王家的事。
王晞成婚前几日,他没来,却让他的奶娘天天来看着我。
「姑娘早点睡,养好气色,过几日还有得忙的。」
还好奶娘老眼昏花。
他大婚前一夜,我出逃,弄了个假人放在屋里,她没认出来。
17
我生辰那天,王晞大婚,王允被抓。
18
月明星稀,我在投栈时,听见一个温柔的笑声。
回眸一看,粗布麻衣的赵清宜,她身旁还站着一个高大硬朗的灰衣男子。
「你怎么会在这?」
她和我同时问出声。
19
「王大人的婚礼是为你准备的啊,他想要的新娘子是你,所以我才每次要拉着你去挑凤冠霞帔。」
如惊雷劈落,我僵在原地:「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王大人说你想要惊喜不是吗?」
我是说过,可我没想过他会这样,筹划我们的未来,我从来没想过的未来。
「可是,赵姐姐,你怎么会愿意陪他演这场戏呢?」
赵清宜红了脸,指了指那个灰衣男子。
「我喜欢的是他,我家马夫。」
「一个喜欢妹妹,一个喜欢马夫,父母都不同意,我们只好互相帮助,王大人帮我们出逃,我就当你们两个的挡箭牌,等到拜过天地,礼成了,父母也没办法嘛。」
王晞怎么会那么信我,信到以为我也一样信他,爱他。
「那你们现在要去哪?」
「长川,王大人帮我们打点好了,他还说,你们成婚后也来长川,跟我们做邻居。」
「你呢?」
原本我想孤身一人去长川的。
可是现在。
「回洛都带他一起去长川。」
他会原谅我吗?
20
我跪在王晞门前,求见他。
奶娘传达了王晞的意思。
「公子说,姑娘高兴跪就跪吧,他管不了。」
天气与我作对,秋雨骤至,凉意侵袭上来。
暮色逐渐被黑夜吞噬,那扇门内依旧黑暗。
里面的人始终不肯见我。
「公子,用晚膳吧?」奶娘敲了门,没人回应。
她连忙推门进去,过了会,又着急忙慌跑出来:
「公子浑身烫得厉害,怎么叫都叫不醒,快去喊大夫。」
我双手撑着爬起来:「让我看看他。」
奶娘憎恶地看着我:「你嫌他死得不够快吗?」
「不是。」我想解释,却觉得无力。
大夫进去了,过了会,摇着头出来:「今晚若是熬过去了就好了,若是熬不过去,备后事吧。」
我抓住奶娘的手:「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她甩开我的手:「公子那天气急攻心,吐了血,又淋了雨,原本就病重,他又不肯吃药。你这个惹事精,今天还来,害得他……」她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我家小郎君上辈子欠了你什么,才让你这样作践。」
「谁是瑶瑶?王大人一直在喊她,让她去瞧瞧吧。」
我哑着声应:「我,是我。」
才过去一个月而已啊,他怎么就瘦了那么多呢,身上的寝衣搭在瘦骨上显得空荡。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那温度,烫得要将人烧成灰烬了。
他惨白的唇翕动着,很低的呢喃声:「瑶瑶,别走。」
我将脸依靠在他宽大的手掌上。
「不走了,对不起,对不起……」
后半夜,他依旧烫得厉害,再怎么喂药也喂不进去。
奶娘抹着眼泪吩咐准备后事。
她让我走。不,我不会离开的。
我用指尖描摹他清隽的五官。
「哥哥,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如果今晚过不去,我也陪你。我们殉情吧,也很浪漫不是吗?」
我骗他,也骗过了自己。
原来我爱他,我想和他好,一直好下去。
「太苦了吗?我陪你一起喝。」我喝了一口,捏着他的下颌,渡到他口中。
他的眉拢得更紧,似乎还想吐。
「哥哥,你不是最疼我吗?你不喝我就还得喝,这药好苦啊,我一点都不喜欢。」
他似乎听见了,喉结缓缓滑动,将药汤咽了下去。
21
「王大人熬过去了,没事了。待会醒了,喂他些清淡的粥。」
我一时失态,泪水像开阀一样挡不住,我握紧奶娘的手:「哥哥没事了,他不会死了,我就知道他,他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奶娘叹了口气:「等他醒了,你们好好说话,好聚好散。」
「不会的,我们不会散的。」
他那么宠我,会原谅我吧?
我以为王晞醒来后会训我,会生气,可不是。
他那双清冷的眸很是平静,他就那么平静地问我:
「这些日子去哪了?」
似乎在寒暄。
我沿着床边挨着他坐下:「去哪都没有比在哥哥身边好。」
他看着我,眸底一点光也没有,「生辰过得好吗?」
我心上一颤。
「没有哥哥在,不太好。」
他笑了笑,淡淡道:「撒谎成性了吗?」
我眉心一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他那平静的目光让我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害怕他这样,太平静了,像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平静。
「哥哥,我以后不骗你了。」
我想握住他的手。
他像避瘟一样躲开了。
他缓声道:
「同僚告诉我,举报父亲的,是我的好妹妹。
「难怪,总喜欢跟着我去父亲的书房,拜菩萨,求有情人终成眷属,可笑,我也跟着你求菩萨。」
他顿了顿,摇头。
「你还想要什么,说吧。」
我喉头微哽,定定地看着他:「哥哥,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要我的命吗?我恐怕暂时死不了,叫你失望了。」
他语气冷淡,字字诛心。
心口被灌入冷风般,每口呼吸都冷得发麻。
他好像,放弃我了。
我若无其事,紧紧握住他。
「哥哥,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启程,去长川。就像你计划的……」
他缓缓抬眸,注视着我。
「是啊,我计划的未来,是你说想要的未来。
「你想要凤冠霞帔,我给,你想要去长川,我陪你去,调任令都下来了,同僚说我疯了,为何不要前程,舍了五品官,去当个七品官。他们不知道,我就是疯了,什么前程,家族荣光,我统统都置之不理,我只想要哄你,只想和你,我的好妹妹,长相厮守。
「听起来,是不是很可笑?」
我愣住,缓缓摇头:「不……」
他平静得像是在陈述别人的事。
「喜堂,婚房都是我亲自布置的,我知道你爱闹,我让奶娘看着你,我以为我能给你一个最难忘的生辰礼。」
「呵。」他自嘲地笑了声。
我的眼眶红了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以为……我以后再也不要惊喜了。」
他惨淡一笑。
「我不是没有犹豫过。是不是非你不可?我怀疑过你是否真心,我不去找你,同你冷战,可你出现在桥上,你在等我,哪怕你那样心不在焉,可你还是来了,那就够了。我想,你可能只是太小了,还不懂怎么爱人,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等你长大,甚至我想,就算你一直这样胡闹,也无所谓了。我可以惯着你,一直惯着你。
「你不懂爱人,我懂,我们两个人中间,有一个会就行了。」
他顿了顿,看着我,目光中尽是烈焰燃烧过后的灰烬。
「我以为你是不懂,原来你是懂的,只是冷眼旁观,逢场作戏,看我的笑话。」
我捏住他的袖子:「哥哥,再给我次机会。」
他轻轻地拨开我的手。
「不必了。
「也别再叫我哥哥。
「我们什么也不是。」
光照不进这昏暗的屋子,他的脸隐没在黑暗中。
明明近在咫尺,我却看不清他的神色。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碎裂,扎得心肺血肉模糊。
「哥哥不要我了吗?」
他苍白的唇吐着薄凉的字:「要不起了。」
王晞不要我了……
「不可以,你的全副身家都给我了,我就当那是聘礼了。」
我像以往那样胡搅蛮缠:「哥哥,你已经下聘了,不能退了。」
他那深色眼瞳隐着讥讽的冷意,「就当是,补偿你这些年的曲意逢迎。」
外头的人曾议论王晞,看起来温文儒雅,办事却雷厉风行,杀伐果断。
我不以为然,他明明那么温柔,什么都好商量,只要跟他闹一闹,他总能服软啊。
可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外头的人说的是对的,他们比我更了解他。
我垂下脸,眸光底下是他骨节分明的手,那双手,无数次将我纳入怀中,现在却要将我推离。
他是真的不要我了。
我的嗓子干得厉害,发声沙哑。
「哥哥什么都不问,就直接宣判我的死刑吗?」
他寒声:「不重要了。」
我抬起眸:「重要。」
他看着我,竟笑了出来,不知是笑我还是笑他自己。
「好,那我问你,从一开始,你是不是就是蓄意接近?」
「我没办法……」
「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是。」
「每次,你是不是觉得很恶心?」
我的指尖陷入掌心,浑身都在发冷。
是,我曾经觉得很恶心。
我看着他,哑然失语。
他红了眼,嗓子也发哑:「委屈你了。」
他下了审判。
「够了,到此为止吧。」
「不要。」我不管不顾抱紧他。
「从前是我不好,我委屈你了,以后我改,我都会改,哥哥不是一直在等我长大,学会爱人吗?我学会了,我们从头来过,好吗?」
我的眼泪打湿他的前襟,可这回眼泪也不管用。
他仍想推我,可他很虚弱,他推不开我。
我欺身而上,我吻他,我想吻到他心软。
他阖上眼,长睫颤动。
我以为他那一瞬间心软了。
「可是现在,我觉得恶心。」头顶传来他嘶哑的声音。
浑身血液冰冷。
他缓缓睁开眼,直视着我。
「恶心?」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恶心。」
他薄眼皮微耷着,那深色眼瞳,再无半点温情,只有无边无际的薄凉。
冷的热的滋味一齐涌上来,难受得要命。
「知道了,我不会再来打扰哥哥了。」
每个字都吐得艰涩。可是没办法啊,再纠缠下去,就更让他觉得恶心了。
我昏昏沉沉,从他身上离开,推门而出时,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疼。
明明刚破晓,为什么前方一片漆黑呢?
22
我病了好几天,好不容易熬过去了,一群人踢开了客栈门,把我抓了去。
王允毫发无损站在了我面前。
太子亲审了他的案子,指鹿为马,说抄出来的箱子都是空箱。
他还是阁老,我做了无用功。
「小贱人。」他狠狠扇了我几巴掌,他还要用更残酷的手段报复我。
我被锁进一间破庙,在里面的,还有四个恶臭的乞丐。
那些人给我灌了药水。
「这小娘们真嫩啊。」男人们的笑声粗嘎刺耳。
我咬住舌尖,被一把掐住下颚,嘴里被塞了一块臭布。
他们扑上来,完了,我闭上眼。
在这恐怖时分,耳边突然传来利刃刺穿血肉的声音。
紧接着,声声闷响起伏,重物撞击在地的声音。
塞在口中的布被拽掉,我缓缓睁开眸,对上那双清冷的凤眸。
他的目光复杂,情绪难辨。
药效开始在四肢百骸灼灼发作起来。
我哑着声:「最后一次,帮帮我,我真的不会再纠缠你了。」
时光被拉得无限漫长。
独属于他的冷松香驱散了浑浊的气味。
窗外轰轰烈烈的晚霞在涌动,是疲惫的落日在苟延喘息,在永投黑暗前最后一次掀风惹浪。
在最后一线光彻底消失的那瞬间,他宽大的手掌覆住我的眼,一个冰冷干燥的吻落在了唇上。
23
半昏半醒。
「晞儿,你还想要她?」王允在质问王晞,「她是父亲的政敌派来的,一直以来,她都只是在利用你而已,这个女人说的没一句真话,她还想离间我们父子。」
「一个残花败柳罢了,父亲放心,儿子只是不喜欢用过的东西给别人用,我嫌脏。」
王晞的声音略沉,像玉石击撞那般,低低的,音色是极悦耳的,就是,内容太过残忍。
残花败柳,脏。
他曾说我说话句句戳心窝,原来他比我更有天赋。
「好,不愧是我儿子,拿得起放得下。你要喜欢她那样的,父亲给你找十个百个,保证个个比她乖巧,听话。」
「随便。父亲,她交给我处理吧。」
「这事为父来安排。」
「父亲觉得儿子连一个女人都处理不好吗?」
「罢了,那就随你,切记,务必斩草除根。」
王晞亲自端来毒药。
我凝视着他,他还是一如初见那般斯文儒雅,只是他不对我笑了,他的眉眼微垂着,透着孤冷,叫人不敢再触碰,靠近。
我笑了笑:「你就这么恨我啊?我都要死了,你也不肯对我笑一下。」
他注视着我,没有说话,也不打算成全我最后这个微弱的心愿。
我端起药,一饮而尽。
「我不欠你了,王晞。」
24
一个年轻的大夫从乱葬岗将我捡了回去,救了我。
他叫顾风,是个神医,长川人。
我们认识没几个月,就在长川成婚了。
开席时,门外马蹄声嘶鸣。
黑夜中一人走进来,身材挺拔,玄服大氅,肩上还落着未融的雪。
「大忙人,你可算来了。」顾风喜道。
涌动的人声一下子远去了。
王晞就站在不远处,他望着我,眯起了眸,那双眸仿佛有寒冽风雪呼啸而过。
我在发抖,顾风揽着我:「冷了?」
「嗯。」我往他怀里缩。
王晞朝我们走近,他接近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心弦上,叫人心惊胆战。
我揪紧了顾风的红衣。
「你手怎么这么冷呢?」
王晞停下了脚步,站在了咫尺的距离。
顾风介绍着。
「王晞,这是我娘子,沈瑶瑶。
「瑶瑶,这是我好友,王晞。」
我的牙齿打着冷战。
「公子安好。」
下人为眼前人呈上一杯喜酒。
他接过去,那白净的手指将瓷杯捏得几欲裂开。
顾风笑道:「王晞,你不会嫉妒我比你先成家吧?」
眼前的人静了静,「是啊,嫉妒。」
半晌,他举起了酒杯,望向我,眸光沉落,声音听不出喜怒。
「恭贺。
「祝二位新人白头偕老,无难无灾,现世安好。」
夜色如墨渲染,他的脸色比雪还要白上三分。
我也不知道王晞是怎么进入喜房内的,那会儿只有我一人。
他身上有薄薄的酒气,他俯首捏住我的下颌,凝视良久。
我一手抓着玉枕。
「王晞,我们已经两清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哑着声笑了笑:「两清?你以为我们可以两清?」
他似乎醉酒了,一下不管不顾,吻上来,带着毁灭的意味。
我举起玉枕,狠狠砸向他。
「不自量力。」他拦下。
他解下嫁衣的第一颗扣。
「王晞,你这个斯文败类。」
说出的那瞬间,仿佛回到那些未破碎的时光:「哥哥,斯文败类。」
我有些怔住。
他肆虐的动作,也戛然而止,他抬眸看我:「你说是,就是吧。」
熟悉得可怕的回答。
他的嗓音沉得像压了千斤巨石。
「真的喜欢他?」
「不喜欢他,难道还喜欢你这个杀人凶手吗?」
他垂下眸,长睫落下淡淡的阴翳。
片刻,他说:「嗯,知道了。」
他低下头,重新将那颗松开的扣系上,离开我。
「跟顾风在长川好好过日子,别再去洛都了。
「这次,听话。」
25
五年后,洛都,深夜,长街上铁蹄声铮铮,间有兵士呼喝声。
「顾风?」我推开门,顾风一身夜行衣,站在门口,脸发白,额头冒汗,他对我摇了摇头,抱了上来。
腹部一片温热的濡湿。
我立刻抱住他,他的头垂靠在我颈边:「想你了。」
烛光照射,窗上闪过人影,不远处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兵刃击碰声。
「往这边搜。」
顾风的呼吸重了,乱了。
我飞快扯下他的衣裳。
他低笑:「这么急?」
「都什么时候了,还贫?」我的手用力按在他伤口上,压住外涌的血。
他闷哼一声。
脚步声近了,愈发近了,在门口了。
顾风迅速拥着我上了榻,他双臂撑在我两侧,我扯过被子遮住。
「唔。」我假意发出一声低喘。
「砰。」有人踹了门。
无数火把亮起。
我在顾风身下眯起眼,对上门口紫袍男人那双清冷的凤眼。
我没想过,和王晞久别重逢,会是这样一种画面。
「小阁老,何事扰人清欢?」顾风将我掩住,望向门口的男人,声音懒倦。
这几年,王晞变了,他与他父亲成了一丘之貉,贪污敛财,为上位不择手段。顾风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二人早就形同陌路。
王晞抬手,对外一挥,紧随他身后的兵士往后退。
他却仍站在门口,望着榻上的我们,缓缓捻动手腕上的佛珠,眸色深暗。
「奉命捉拿刺客,搜查至此,多有叨扰。不知二位有否见到可疑之人?」
手上的湿热涌出得更多了,顾风的脸色愈发白。
「没见过。小阁老自请吧,别妨碍我们夫妇。」
王晞停住捻佛珠的动作,一双冷湛湛眸子望过来,带着令人胆颤的寒光。
「二位既没见过,那只好本官亲自搜查了。」
顾风抚了抚我潮红的脸颊,皱着眉。
「这……不好办啊。」
王晞冷笑了声。
「国之大事,耽误不得,还请顾太医忍忍,多多包涵。」
他说着,竟跨过门槛朝我们走了过来。
被子下的衣裳已经叫血浸透了。
我迅速拔出发上的簪,抵在自己咽喉上:「小阁老,妾身虽鄙薄,也知廉耻二字,您若再走近一步,妾身只好以死誓保清白。」
王晞仍步步逼近。他看着我,寒笑。
「好啊,顾夫人若是死了,本官一命赔一命,绝不让夫人黄泉路上寂寞。」
他提起手上的剑,抵在了被子上。
只需轻轻一挑,一切掩饰无用。
我咬牙直呼他名字:「王,晞。」
他直视着我。
我亦直视着他,将锋利簪尖慢慢陷入皮肉之中,血缓缓流出来。
「就算是死,也不需要你陪,我有夫君。」
顾风笑得轻慢:「我们夫妻殉情吧。」
「住手。」王晞终于喝止。
我们赌赢了。
王晞还残留了一点良心,他还是没挑开那床被子,带兵撤了。
26
我和顾风不是真正的夫妻。
他是九王爷的人,帮九王爷办事。认识我的时候,他正在查一个案子,需要一个女眷打入官员家眷内部去打听消息,那时我无处可去,便做了他的假夫人,帮他打听消息。
通过顾风,我才了解更多朝堂上的事,王允之所以被抓了安然无恙,是因为太子从中斡旋。
朝廷分两派,太子党和九王党,王允是太子党领袖,太子不可能让王允出事。
所以,要对付王允,必须先对付太子,于是我也跟顾风一样,给九王爷办事了。
至于我的过往,我只字不提,我只同他说,我是一个寡妇,夫君早死了。
原先我们一直在长川,可最近皇帝病重,宫中护卫有变,太子有异动,于是九王爷让顾风回洛都,以入宫治病为由暗察情况。
今晚,顾风便是在东宫探听时被王晞发现。
「我娘子怎么生得这般勾人?」顾风倚着床头,歪头打量着我。
我勒紧他腹部上的纱布:「我看你是一点都不疼。」
他疼得嘶了一声:「你这是谋杀亲夫。」
「我亲夫坟头草已经三尺高了。」我抱起药箱要走开。
他一把拽住我,拉回,我倒在他身上。
「王晞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顾风看着我,目光带着探究。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看着顾风,对他妩媚一笑,「夫君,你眼神也不对劲啊。」
顾风微怔片刻,摇头,声音微哑:「祸水。」
第二日,顾风又被宣进宫了,连续几日未归,未传出任何消息。
恰好,宫中请了些道士进宫驱邪作法,九王爷安排我混入其中,打听消息。
我稍作伪装,跟着进宫了。
27
「前面什么人?」
我快步,转入一扇破败宫门内,躲到一个高桌后。
过了会,似乎没人了,我正准备走,门外脚步声又响起。
一道颇有韵味的女声传入耳中。
「小阁老近日总不来,本宫想你想得厉害呢。」
我心下一跳。
听见那道熟悉低沉的声音。
「多谢皇后娘娘记挂。」
我从缝隙里望出去。
雍容华贵的皇后走近了王晞,素手纤纤,要去理他的领襟。
王晞躲开:「不必劳烦皇后娘娘。」
皇后笑了笑,手仍靠上去:「又不是旁人。」
忽然身后窗户砰的一声,被风刮开。
「好吓人啊。」皇后心有余悸地抚了抚心口。
「臣去关窗。」
他说着,朝我这边走过来。
我心下一惊。
过去关窗,必然要经过这个高桌,他会看见我。
我知道了他和皇后的秘事,王晞十有八九会杀了我。
紫袍出现在视线内。
我的心跳到嗓子眼。
该来的还是来了。
王晞看见了我,他和我四目相对。
他的目光就像利刃那般锋利又冰冷。
我双脚有些发软,手抵着身后的墙,撑着。
他移开了目光,径自走去关窗,就像没看见我一样,又返了回去。
「此处不雅静,皇后若不嫌弃,不如随臣移驾别处。」
「那自然好。」
他们二人双双走了出去。
我抚了抚额,薄汗一层,王晞放过我?
28
我想多了。
没过多久,王晞去而复返,将我堵在了冷宫中。
「顾夫人这一身道袍,别有一番风韵。」
他目光流连在我的道袍上,低眸望着我,冷笑。
逃是逃不了的,只能和他周旋。
我抬眸与他对视:「怎么,一国之母还不够小阁老消遣的吗?」
他眸光微闪:「都听到了?」
我暗恼自己,这不是提醒他杀人灭口吗?
我心下微颤,面上镇定:「留着我比杀了我更有用。」
他笑:「顾夫人除了驱邪,还有什么用处?」
我犹豫道。
「那晚大人看我的眼神可不太对劲啊,小阁老您是不是念旧,想我了?」
他俯视着我,那种幽深的目光几乎要让人窒息。
我以为他会再次中我的美人计。
谁知他嗤笑了声。
「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要你?」
那些尘封的伤口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再次撬动。
王晞捅人心窝的本事真是见长。
是啊,我是他眼中的残花败柳啊,我还脏呢。
我笑起来,很是体面地理了理他微褶的衣襟。
「不要就不要,小阁老见谅啊,我这是被我夫君惯坏了,还以为自己风华绝代,人见人爱呢。」
他冷笑了声:「张口闭口一个夫君,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有夫之妇吗?」
我低笑:「小阁老这副模样,瞧着真像是醋了,换成旁人见着了,说不定会误会你对妾身旧情难忘啊。」
他声音发哑:「你以为呢?」
「郎心似铁,妾身可不敢一而再再而三自取其辱。」我敛了笑意,望着他,「小阁老能否顾念点旧情,高抬贵手,放了妾身一次。」
他的神色漠然。
「虚情假意也算旧情吗?」
我的指尖陷入掌心,喉咙有些干。
「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
「夫妻?」他长眉微抬,凝视着我,语气嘲讽。
我实在受不了他那种讥讽的目光,只得垂下眸,盯着地下:「一时嘴快,见谅。」
残败的冷宫死寂一片。
半晌,他开口了。
「我已经放过你们一次了。」
我眉心一跳。
他看着我,深色眼眸冷意显著:「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晚的刺客是顾风?」
我脸色微变:「小阁老什么意思?」
王晞松开了我,负手而立,一双清冷的眸看透人心般,盯着我:「你们是九王爷的人。」
「小阁老真会说笑。我一个妇道人家,除了是我夫君的人,还能是谁的人?什么九王爷,我哪里认识,你们朝廷的事,太复杂了,我哪里……」
王晞寒声打断了我:「你以为我还是五年前的王晞,任你欺瞒?」
我用笑意缓解慌乱。
「我骗你做什么?我斗不过你们王家父子,我不斗,我累了,腻了,我只想跟顾风好好过日子。他不过是进宫帮贵人看个病,就连续几夜不回家。我也是急得没法子,才混进来看看。」
王晞就那么冷冷地看着我。
「他就值得你这样冒险?」
我硬着头皮说下去。
「成婚的人就是这样,一天到晚牵肠挂肚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的,哦对,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我看着他,摇了摇头,「小阁老你还未成婚,没有牵挂的人,不懂这种滋味。」
静了会儿,他笑了声,很是薄凉。
「是啊,我不懂。」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沈瑶瑶,在长川和你心爱的人长相厮守不好吗?为何非得上洛都来。」
「嫁夫随夫。」
他嗤笑了声:「自寻死路。」
我反唇相讥:「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倏尔,一阵喧杂尖锐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
「走水了。」
推窗往外一看,皇帝所在的太极殿着火了。
王晞神色一凛,他拉住我往外走:「不想死就跟紧我。」
我当然跟紧他,九王爷怀疑顾风和其他太医就被困在太极殿。
到了太极殿,火势凶猛,甚至有些梁柱被烧塌了。
「救出陛下没?」王晞问。
「人进去了,都被困在里面了,烧得太厉害了。」
王晞松开我的手,披上火浣袍,他看着我,叮嘱身旁的人:「一会儿把这位小道士送出宫,他迷路了。」
我问救火的人:「救出来旁的人了吗?」
那人摇摇头。
我看向王晞:「顾风也在里面,对吗?」
王晞没回答,往火海里走。
我也抢过一件火浣袍披上,跟着他进去。
王晞眼底似点了火,他骂我:「你疯了?」
「他死了,我也活不了。」
王晞气极反笑:「你跟谁都能殉情。」
我没心思跟他吵,加快脚步。
就在踏入火海前一刻,王晞将我往外一推:「我答应你,把他也带出来。」
「来人,把这个小道士带下去。」
我被人拉住。
王晞孤身走进了那片凶猛火光中。
29
这夜大火像黑夜前的晚霞般,将整个禁庭的穹顶都染红了。
我看着那扇通红的门,等待着,惶恐不安如连绵阴雨缓缓侵袭全身。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九王爷派来接应的人也来了,一人小声在我耳边安慰:「顾太医一定吉人自有天相的。」
我勉强笑了笑。
「快来人,搭把手。」顾风的声音。
他扶着病重的皇帝,脚步踉跄,面容狼狈。
「顾风。」
我冲过去,将他扶住,很多人围了过来,将皇帝搀住。
顾风如卸重负,头倒在我肩上,半阖着眼,他安慰我。
「行了,没事了,别哭。」
九王爷的人也围了过来:「车已经备好了,先出宫吧。」
我望着火海,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怎么了?还有谁在里面吗?」
那个人,为什么还没出来啊?
「没。走吧。」
上了车,顾风皱眉问我:「你怎么还哭啊?」
我没再犹豫,跳下车:「你们先走。」
「你疯了?」
「疯了。」
我往回跑,红色的火焰灼痛眼眸。
脚步慢慢缓了下来。
人来人往。
那道紫袍在喷薄的火焰前异常鲜亮。
他扶着受伤的左臂,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不知在找什么。
「哥……」我想上前。
「小阁老,」皇后的金色凤袍在火光前格外刺目,她握紧王晞的手,「多亏你舍命相救。」
他差点没出来,是要救她啊。
「分内之事。」
我自嘲地笑了笑,差点以为……我往后退,转过身。
顾风的马车停在原处等着我。
顾风问:「刚才干吗去了?」
我耸了耸肩。
「我以为我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原来没有。」
顾风闭着眼,懒洋洋道:
「是王晞救了我,到了门口,他又返回去救皇后,连命都不要。」
我撑着额,掩住神色,「嗯……说不定小阁老偷偷爱慕皇后,情难自禁呗。」
「差了十几岁呢,王晞不至于吧……」顾风想了想,「不过皇后娘娘确实风韵犹存。」
我冷笑:「你们男人都一个鬼样。」
「……」
顾风在宫里摸清了一些情况。
皇帝有意改立九王爷为太子,太子知道后给皇帝下了药,让皇帝暂时不能开口说话,他还与王允父子谋划准备发动宫变,将顾风和几个太医困在宫中,是打算到时候拿他们作为皇帝暴毙的借口。
现在我们需要知道更多细节。
王晞的下属中,有个好色之徒,叫魏德才,我们盯上了他。
30
华灯初上,碧波荡漾,画舫内。
隔厢的男人摔盏怒骂:「容妈妈,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啊?」
「魏大人这是怎么说的?」
「你给我找的这都什么货色?」
「哎哟,魏大人,这些小娘子都是洛都数一数二的花魁了,我岂敢怠慢你啊?」
男人仍破口大骂:「你当我没见识的,你们最近不是来了个西域的舞伎?」
「是有个瑶瑶姑娘,但她现在有客人……」
男人踢桌:「今儿要见不着她,我把你水香楼拆了。」
「鱼儿要上钩了。」
镜中女子覆面纱,着西域异服,纤腰处坠金铃,露出一小片雪白嫩肤,艳冶妍媚。
「亏了。」顾风倚在镜旁,抱着胳膊打量我。
我在颈上抹了点香,瞥他一眼:「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我腰上,慢腾腾道:「让旁人看见我娘子如此销魂模样。」
我对他妩媚一笑:「顾太医,想当鱼吗?」
顾风摇头,笑了笑:「无福消受。」
我叹气:「怎么我看上的男人,都看不上我呢?」
「因为你没心。」
「瑶瑶姑娘,安排好了。」门外有人敲门。
我往外走,顾风叫住我:「我就在这等着,一旦情况不对,就喊人,别逞强。」
我对他飞了个媚眼:「夫君这么关心我,妾身受宠若惊。」
顾风冷哼了声,转过身不理我。
魏德才真是个十足的色胚,我的舞跳不到一半,他就伸手拽我。
我一躲,笑着端起酒:「大人,不如玩个游戏吧?」
魏德才眼睛放光:「什么游戏?」
「摇色子啊,大人输了就罚酒,若是妾身输了,脱衣裳如何?」
魏德才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那就听小娘子的。」
就在这时,一个不长眼的敲了门:「魏大人,小阁老找你有事。」
魏德才低骂了句:「好不容易休沐,找什么找?就说没找到我。」
我音色娇软附和道:「魏大人真有气概,那位什么小阁老烦死了,净会坏人好事。」
「那对不住了。」
这道声音……王晞。
我心上猛地一跳。
魏德才一下推开我,冲出去开门,对着门外的人点头哈腰。
我赶紧低下头,蒙着面纱,他应该也没认出我。
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魏德才对我说道:「小娘子,你好好伺候这位大人。」
说着,魏德才和另外一个人走了,王晞竟跨步走了进来。
我攥紧了裙裾。
他坐在了我对面,手指微曲,叩桌。
「摇盅拿来。」
我放软了嗓音:「大人什么意思?」
「小娘子不是想要玩游戏?本官陪你玩。」
我深吸一口气,将摇盅推到他那边。
「大人请。」
王晞的酒量很烂,如果把他灌醉,从他嘴里套话,也不是不可以。
他接过去:「若是平手呢?」
这种玩意儿,他不见得会,「算妾身输。」我得推着他玩。
「大人,您先请。」
他修长白净的手覆在了摇盅上,摇动,揭开,一气呵成。
我看着那几个刺目的六,有点窒息。
他薄唇轻吐二字:「请吧。」
「大人,我还没试呢。」
「已经最大了。你再试也只能是平手,方才小娘子不是说平手算你输吗?」
我低估了他。
我咬牙,指尖一捻,薄薄一层披帛滑落至地。
「这回我先来。」我抢过他掌下的摇盅。
……又是平手,失算了。
若是再脱,就只剩下小衣和下裙。
王晞单手撑颌,目光缓缓游离在我腰上。
无缘由地,腰际有些痒,我移下手,稍稍挡住一点。
「小娘子,请吧。」
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急色?
我干笑了声:「大人急什么,我人就在这,还能跑了吗?这屋里空气浊得很,容妾身去添点香。」
我转身走到案几香炉前,背对着他,用镊子拨了拨灰,正准备添点不一样的香。
突然,腰际一冰,我浑身一僵。
男人的呼吸从颈间燎了过来,他就站在我身后,宽大手掌虚搭在我的腰上。
「小娘子同我一位故人很像。」
我捏紧手中的镊子,咬着牙,不泄露那点慌乱,「是妾身的荣幸。」
「她也喜欢背着我下药。」那极具压迫的声音,叫人难以忍耐。
我喉咙发紧。
「大人开什么玩笑?」
哐啷,香炉摔到地上,应声而落的,还有我的面纱。
「顾风就是这么对你好的?」
「不用你管。」
他冷笑了声。
「我还就管你一辈子了。」
他骤然将我往后一拉,我被迫正面迎向他。
「沈瑶瑶。」
他深色眸子紧锁着我。
「我放过你,不是让你来卖笑的。」
我忍不住讥讽他:「哥哥可以买,我就不可以卖吗?」
他气极反笑,点着头:「好,哥哥买你。」
我妩媚地笑:「哥哥有什么要求?」
他眸里闪着寒光:「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时日久远,忘了。」
「那就试,试到记起来。」
伴随着厉声的,是怒不可遏的吻。
后背被碾在几上,肌肤生疼。
铃铛摇曳得厉害,发出一长串细碎的清脆声,扣人心弦,颤得厉害。
船上悬挂的五色灯彩乱晃得人头脑发涨。
河上的桨声在昏黄雾霭中骤然捅入柔软的水波下。
咚的一声。
我被惊醒,在混乱中及时推开王晞。
他一时不防,连退了几步。
我迅速捡起地上的披帛,往外逃。
一阵凛冽的风擦着耳边呼啸而过,脸上后知后觉地发疼。
缓过神的瞬间,已经有无数利箭笃笃笃穿透门窗,齐射进船厢内。
一支黑箭堪堪悬逼在我眼前。
「小心。」
腰被搂住,王晞揽紧我就势滚到船板上。
箭如雨下。
「跳船。」
「我不会水。」
话音未落,扑通一声,他抱着我双双坠水。
31
阴绿的水一下涌了过来,心口被压得发沉,喘不过气来。
就在快窒息的时候,一双大掌钳住我的腰,清冽的气息灌了进来,我如获重生。
揽着我的人奋力划臂,往前游。
模糊间,似胭脂一下打落,碧绿深水缓缓被渲染成绯红,似大片大片红雾。
我醒过来时,已是在岸边,王晞脸色惨白,阖着眼躺在一侧,身上紫袍洇得深暗。
「王晞?」我试探地叫他,他没有任何反应,我想起水里那汹涌的红雾,莫名地心慌起来。
往他身下一看,乱草上沾着干涸凝结的血。
我立刻拨开他的衣裳查看,箭伤,应该就是那会儿扑过来救我的时候中的。
箭已经被他拔掉了,还用衣物缠了止血。
我环顾四周,这也不知道是漂到了哪个村落,夜已深,只剩下几间屋子落着稀疏的昏光,我咬着牙,费力地把王晞搀扶起来,往有亮灯的人家那去。
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个大娘。
「大娘,打扰了,我和夫君探亲路上遇到水匪,夫君受了伤,昏迷不醒,能否在您这借宿几日?等过几日家里人寻过来了,必重金酬谢。」
「赶紧进来吧。」
大娘喊了她老伴过来,两人帮我一起将王晞搀扶进去。
大娘很快拿了干净衣裳、温水和创药过来给我,她随手关了门。
我犹豫片刻,剥了王晞的衣裳,除了胸口下这道箭伤,他身上还有不少浅的重的伤痕,左臂外侧长长一道烧伤的疤十分刺目,不是已经是位高权重的小阁老了吗?这一身的伤是怎么回事,我的指甲不小心刮到他,昏沉的人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我收回手,飞快替他擦干净身体,上了药,再给他穿好衣裳。
忙完已经是半夜了,我趴在床边守着他。
32
天蒙蒙地亮了,大娘敲门送粥过来了,「你夫君怎样了?」
我接过来,道了谢:「好多了,多亏您了。」她同我又寒暄了几句,走了。
我端着粥回身。
「夫君?」
我心里一跳,一看,王晞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此时正定定地望着我。
「权宜之计,大人就算厌恶,也先忍着。」我端着热粥坐到床沿边,用勺子搅着放凉,垂着眸,不想看他的脸色。
每次看到他那种厌恶的神色,就烦。
「没。」
我诧异抬眸,对上王晞的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弱的缘故,重逢以来他那张一向冷峻的脸此时异样地柔软,眸底的光也同这融融晨光一般,温柔。
「没有厌恶。」他重复了一遍。
仿佛有什么敲碎了坚冰。
「喝点粥?」我语气变软和。
他点了头,双手撑着要坐起来。
「别动,我来。」我把碗放下,扶他起来。
他想拿粥,我抢在他之前端过来:「我喂你。」
他没说话,眉眼似有积雪融落,就那样温和地望着我。
「瑶瑶。」
多久了,久得我都记不起来,这样温柔的低唤。
「长大了。」他直视着我,一字一顿,缓慢地说,「会心疼人了。」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五年前的王晞又回来了,他好像又成了那个温柔好哄的哥哥。
习惯性的攻击与防备在这一刻突然卸下。
「早就会了。」我闷声说。早就会了,五年前,只是当时,他不给我机会而已。
我垂下眼眸,喂他。
「但不是我。」
我动作微顿,缓了会,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不禁眉眼弯弯,望着他:「怎么,大人还想跟我破镜重圆?」
我以为他会冷嘲热讽,可是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沉静地凝视着我,那深不见底的目光似张挣不开的网,要将人魂魄深困。
我被他看得心悸,很快移开视线:「我就是开个玩笑,大人怎么可能还会要一个有夫之妇呢?」
「要不起。」他哑声应了句。
我干笑了声:「大人今天挺给我面子。」不是不要,是要不起,没直接嘲讽我。
一碗粥见底,他半阖着眸休息,我用丝帕替他擦唇边的水渍。
我想起他身上那些伤,忍不住问:「大人不都已经是小阁老了吗?怎么还弄得一身伤?那些船上追杀我们的人,想杀的是你吧?」
没听说过九王爷最近派人对付王晞,恐怕是他别的仇家吧。
他的声音有些倦:「嗯……大奸臣,人人得而诛之。」
我的心咯噔一下,脱口而出:「为什么?」
为什么要跟他父亲同流合污?为什么当初那个干净的王晞,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变得人神共憎。
他缓缓撩起眸,看着我,自嘲般,笑了笑。
「无外乎为权为钱,何况,子承父业,顺其自然。」
我的指尖陷入掌心,徘徊在心口的疑问也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当初不是要杀了我吗?」
「我累了。」他轻描淡写,打发了我。
33
王晞的伤需要再养一阵,在这与外界隔离的小村落,我和他暂时和平相处。
他的伤口需要定时换药,先前他睡着,我直接给他换的,现在他清醒着,我打了盆温水进来,看了他一眼。
「介意吗?」我问他。
他眸色略深,摇了头。
我扶着他坐到床沿,手指灵活,解了他腰带,手臂一抬,他上半身的衣物滑落至腰间。
昨晚夜色暗,我只注意他的伤痕,此时正是日暮时分,柔和昏黄的光从窗子打落进来,将男人上身的轮廓勾勒得明明暗暗,肌肉壁垒分明,暗蕴力量,雕刻般深邃线条自腰际延伸而出,俯冲而下,划出动魄弧度,最终隐没于幽深处,惑人至极。
「看够了没?」头顶响起微沉的声音。
我立即收回视线,用剪刀剪了缠在伤口上的纱布,慢悠悠道:「看起来,大人这些年没见老啊。」
「不仅是看起来。」
男人的声音哑了些,与暮色一同昏昏沉沉,带着分不清的意味。
我蘸了温水擦掉一些凝结的血迹,「大人说是就是吧。」
不知是不是我动作重了些,他隐忍地闷哼了声。
「我下手太重了?」我抬眸望他。
他低眸望我:「你可以试。」
他的眸似旋涡,我失了神,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回答的是我上句话。
心上一悸。
我丢下脏污的毛巾,看着他:「躺下,上药。」
他从善如流,没有任何反抗。
我跪坐在他身侧,俯下身。
他的视线同照进来的落日一齐,灼灼地落在我身上。
「可以闭上眼吗?」我没办法从容,他的目光太过灼热。
「不想。」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
我用力撒药,用指尖匀平时,暗暗用力戳了一下。
他又闷哼了一声。
我刚想笑,手腕被攥住,往前一拉。
男人的气息强势炙热地洒下来。
「小娘子,晚饭来了。」
我一个激灵,猛地推开王晞,理了理衣裳,再出去开门。
大娘盯着我的唇,关切问道:「是不是进蚊虫了,小娘子你的唇都肿了。」
我忙捂住嘴:「可能是吧。」
关了门,身后的男人闷声发笑。
我瞪着他,忍住摔筷子的冲动,低声骂:「一只披着人皮的蚊虫。」
我也不知道王晞究竟想做什么,中箭后,他就有些不太正常。
只有一张床,夜里我只能跟他躺一起。
「大人朝里面睡吧。」
「嗯。」
我累得直打呵欠,躺下后就翻身面朝外,听着窗外百虫夜鸣,上下眼皮一碰,昏昏沉沉就睡了。
谁知道,第二天醒过来会是这样一种场景。
我整个人窝在王晞怀里。
热血冲上脸,我深吸一口气,还好他还没醒,我屏息,轻手轻脚,挪开手,慢慢往后移。
「去哪?」一只手直接按在了我的后背上,阻止了我的撤退。
「睡够了。」我尽量语气平静地说道。
「我没够。」男人晨醒的声音有些懒,莫名地勾人。
「那关我什么事?」我抬手去推他。
他却加重力度,施施然一按,我又靠到他怀里。
他的胸腔在闷闷震动。
「陪我。」
说罢,他将我头往下一按,我就像只狸奴,蜷着缩在主人怀里般。
我挣了挣,想抗议。
「你再动试试。」他声音发沉。
「衣冠禽兽。」我忍不住低骂。
他蹭了蹭我的发,低低「嗯」了声,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好像此时是五年前某一个贪欢的清晨,耳鬓厮磨,浓情蜜意。
34
我跟王晞在这个村落已经待了十来天了,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做梦一样。
谁都不提外界的任何事,也不提过去未来,只关心现下一日三餐,睡觉,平凡地生活着。
王晞可以下床了,这会儿他闲得慌,跟大爷坐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崽中做孔明灯。
那样一张清贵儒雅的脸,穿着粗麻布衣,在这种岁月静好的画面中,莫名地温柔。
除夕夜放孔明灯,是这个村的传统,王晞说要给我做一个。
「你不给自己做一个?」我问他。
「没意义。」
五年前的王晞很简单,现在的王晞,我真的看不清。
一只鸽子落在了我肩上,我背对着院子里的人,站在池边,取下了字条。
「骗取王晞信任,拿到宫变那日的禁军布防图。」
去赶集的大娘回来了:「瑶瑶。」她冲我招手,我将字条撕碎扔进水池里,笑着迎上去。
「这是你夫君托我给你们买的新衣裳,瞧这红色,多喜庆。」
「他托你买的?」
我瞥了眼院子里专心做孔明灯的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宫变在即,他还有心思置办新衣裳,做孔明灯……是觉得万无一失了吗?
「是啊,这不,明儿除夕了吗?我们这除夕就得沐浴换新衣裳了。」
夜里熄了灯,我背对着王晞,问他:「你的人什么时候来?」
他从身后拥上来:「别想了,明日除夕,好好过节。」
就像是踩在云端偶然出现的彩虹上,绚烂非凡,但又随时幻灭。
我是在热闹的爆竹声中醒过来的,还揉着眼睛时,王晞已经一身鲜艳红衣出现在我面前。
我从未见过他穿这样张扬的颜色,将那深秀眉眼染出了几分艳色,几分喜气。
他捏着我的脸颊,眸底闪着笑意:「乖,别赖床了,起来沐浴更衣。」
收拾妥当后,出去给两位老人家拜年,大娘笑着说我们像是今日拜堂成婚的新人。
眉心一跳,我看了看自己,再看了看王晞,确实红得过分。
「就算是吧。」王晞笑着搭了腔。
「别胡说。」我碰了碰他的胳膊。
他看我一眼,脸上闪过一瞬的落寞。
这一日热闹非凡,入了夜,陆续有人家到山底下放孔明灯了,我们也跟着去了。
「瑶瑶,许愿吧。」人潮涌动,王晞举着孔明灯,凝视着我。
我闭上眼,双手合十,十足地虔诚。
「可以了。」我笑着说,他点了烛,松开手,风一吹,透着昏黄光芒的孔明灯缓缓往高处飘去,融入深邃辽阔的夜空中去。
我仰着脖子看,无数盏摇荡的孔明灯,像极了一艘艘在海浪中起伏的小舟。
但愿我的船不会沉。
王晞背着我慢慢走回去,整个天空的灯火照落在人间,像散落的星星。
我靠着男人宽厚的肩膀,蹭了蹭:「哥哥,私奔吗?」
就在这辞旧迎新之际,我们私奔吧。
不解释,没理由,只是一时兴起,就这样,私奔吧。
我等了许久,只等到风声,鞭炮声,没等到男人的回应。
我突如其来的浪漫谋划宣告失败。
王晞将我背回了房间,远离了虚无缥缈的幻想。
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进入新岁了。
窗外的炮竹声响个不停,热烈又喜庆。
王晞解下左腕上的佛珠,扣在我的手腕上。
「瑶瑶,新岁平安。」
我在这一瞬突然想起当初拜菩萨的对话。
「不是不信神佛吗?」
「陪你信这一回。」
我低着头问他,喉咙略涩:「你现在信神佛了吗?」
我听说这些年他给寺庙捐了不少钱。
他的声音在爆竹声中断断续续,很低很沉。
「有时候我想,是不是因为当初临时抱佛脚,才没用。」
我在这一瞬吻上了他。
「临时抱佛脚,换一夜夫妻,如何?」我怂恿他。
红色新衣当作嫁衣,错过的那场婚事,在今夜弥补回来。
王晞真是惜字如金,他直接用行动回应了我。
他俯身而下,手掌垫在我的后脑勺上。
新年伊始,一场离经叛道又胆战心惊的冒险被开启。
窗外下起了初雪,借风而入,灯火不休不灭,佛珠硌得嫩肉落下深重不一的痕迹。
冷意与热意齐驱并行,酥麻滋味似劈头巨浪席卷而来,逼得人不得不咬紧牙关。
「不是说夫妻吗?」男人哑着嗓音问。
「什么?」如悬在云端,紧张之下,意识成浆糊。
「唤声夫君。」他循循善诱。
我咬着唇,落在眸子里的男人以一种不容抗拒的行动完全掌控了我。
一根紧致得濒临死亡的弦顷刻迸裂。
一声「夫君」不受控地自喉间溢出来。
我死死捂住嘴,男人闷声发笑。
35
短暂地温存,始终是梦一场。
王晞的暗卫,在新年第一天来到了。
他们来的时候,王晞在给我拢发,门外马蹄声响起,微敞的小窗可以看清来人。
「你要走了?」我问。
男人沉默地点了头。
「带我吗?」
或许是梦没醒,我才问出这样的话。
「结束了。」
他松开手,那一掌的发如瀑散落下来。
镜中的女人唇色鲜嫩,被滋养过后的眸子水雾氤氲,只是唇上的笑意顷刻被冻住。
原来有人可以这样自如地切换梦境与现实。
再见到王晞,是元宵节那晚,在洛都,他置办的私宅。
我提着灯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脚下的小石子叫我踢得都不耐烦了。
石板路上响起马车辘辘的声响,一阵香气自金雕玉镂的宝车内漫溢而出,王晞揭了帘子躬身而出,一只雪白柔荑从里面探出来,握住他的手,似乎在挽留。
王晞不知说了什么,反正神情挺温柔的,车里的人终于舍得放手了,马车再次碾压上路。
我原先想,再次见到他要说些什么呢。
「我想你了。」
或者是漫不经心的:「大人那夜念旧的滋味如何?想不想重温?」
再或者:「我不想结束。」
但最后。
我从黑暗中转出来,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手里的灯,望着眼前的男人:「就那么喜欢她啊?元宵夜也跟她……」
「你来做什么?」他打断了我。
风吹过来,他的紫袍被吹得猎猎作响,眉眼落着冷意。
明明近在咫尺,却隔着千山万水。
一回到洛都,又是这副讨人厌的模样了。
酸酸胀胀的滋味,真不好受。
我拢了拢领口,笑了笑:「我冷,不请我进去喝杯热茶吗?」
他神色有所松动,领着我进了书房,遣人送了茶过来,「我还有事忙,你自便。」
他往桌前一坐,就自顾自地处理起来公文,没再理会我。
他左手旁堆了一摞公文,底下压着一张画纸。我想看清些,只能耐心等。
更深露重,我撑着下颌,不知道打了多少遍呵欠。
终于等到他将左边的公文都处理完了。
「好了吗?」
「为什么来找我?」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终于舍得抬眸看我。
「想你了不行吗?」我忽略他冷淡的目光,走到他身后,俯身,试探地抚摸他双臂。
处理完的公文已经归置到右边了。
那张画纸上的内容一展无遗,我在心里默诵。
他按住我乱动的手:「不是说过了吗?结束了。」
还是有一瞬的刺痛。
我轻浮地笑了笑:「可是我这几日恶心想吐,还想吃酸的,大人,你说我是不是有喜了?」
「就算有也不会那么快有反应,顾风没教过你吗?」
我咬着唇:「那如果真的有了呢?」
他微怔片刻,「随你。」
我被他一噎:「那就让孩子管别人叫爹。」
他垂着眸,低头用笔蘸墨,「你高兴就好。」
我抽起砚台,狠狠往地上掼,眼眶发红,「王晞,凭什么你说不要就不要,什么都是你说了算。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贱,你不过是温柔几句,我就跟狗一样凑上去……还当了真。」
墨汁四溅,眼前男人玉瓷般的脸沾上几滴。
他用手指揩了揩,平静地俯视着我:「你想怎么样?」
我背过身,擦了擦虚假的眼泪:「这处宅子挺好的,我要住在这里,你每晚都要回来陪我。」
「你喜欢这处宅子的话,我过给你。」
我被气笑了,转身盯着他:「我要人,我要你,你没听懂吗?」
他浓密的长睫投下一片阴翳,「我做不到。」
我寒笑:「那你就勉强勉强自己。」我拔下簪子,故技重施,「你不要我,我就自戕,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你发什么疯?」他终于不再波澜不惊了,夺走我手里的簪子,神色严厉。
「你答不答应我?」
他往桌上一靠,单手撑着,似乎是妥协了,叹了口气,伸手将我拉过去,抱在怀里。
「往后别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成吗?」他的声音放软了,带着沉重的疲惫感。
「……」
「听话。」他揉了揉我的发。
我闷闷应了声。我惜命得很,只是吓唬他,为了留下来,他的书房可藏了太多有用的情报了。
36
宫变前夕。
我跟顾风碰了头,将我自己画的禁军布防图交给了他。
「王晞会死吗?」我问顾风。
「你想他死吗?」顾风盯着我,目光锐利。
「顾风,你当时为什么会去乱葬岗?」
顾风错神片刻,「当时王晞请我去帮他查案子,秘密查验一具尸体的死因,那具尸体刚好就在乱葬岗那,离你很近。」
「那当时王晞也在乱葬岗上吗?」
「在。」
「我当时被喂了毒药,为什么你恰好就有解药?」
「那种毒原先就是我研制的。」
原来是这样啊,是他一手设计地让顾风来救我,这个人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你和王晞早就认识了吧?」顾风突然反问我。
我坦诚:「好过,差点成婚。」
「那现在呢?」
我抬眸看顾风:「我不想他死。」
顾风耸了耸肩:「若是他赢了,他不会死,若是我们赢了……」他顿了顿,「王家父子必死无疑,而且,求个全尸都难。」
我垂下眸:「东西你拿到了,我先回去了。」
顾风拉住我:「明天过后,若是赢了,能不能?」
我看着顾风。
他神色难得地认真:「我们做真夫妻,如何?」
我笑了笑:「为什么等到现在才说?」
「生死未卜,不敢说。」顾风也笑了笑,「但现在再不说,万一明天输了,没机会了。」
「顾太医,若是早点,可能我会爱上你也不一定啊。」
「那也不一定,晚点你也可能会爱上我。」顾风松开我的手,「走吧,我看着你走。」
回王晞私宅的路上,我路过一个面摊,灯火昏黄,热气腾腾,突然想起有次王晞翻墙买面的旧事。「店家,帮我装两份,带走。」
茫茫夜色中,男人提灯等在门前,身姿孤冷。
我缓缓朝他走近:「等谁呢?」
更深露重,他望着我,眉睫被寒露浸得微湿,清冷凤眸似有水雾暗涌。
「你。」
我离他只剩下一步之遥:「那如果我不来呢?」
他眉眼微沉:「也只能等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下太多辣椒了,我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香浓的面汤中漾起一个又一个小漩涡。
「辣就别吃了。」
「可是我没饱。」
「那吃点别的?」
我揉了揉眼睛。
「你和皇后,是真的吗?」
他怔了片刻,才缓声道:「她对我很重要。」
我看着他,眼睛发涩,「为什么你可以做到一心二用?」
「算了,」我勉强笑了笑,「我就不该来,犯贱。」
我从他身上爬起来。
他把我按回怀里:「别闹了。」
「王晞,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任由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挣扎。
他一双铁臂将我禁锢得愈紧。
「她是我娘。」
仿佛一道惊雷掷于平湖,我怔住。
「她进宫前是我父亲养的瘦马,我是她的私生子……我也是这几年才知道的。她看我变成现在这样,好几次叫我入宫劝我,叫我不要走我父亲的道,」他看着我,「瑶瑶,其他事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但这个事,请你保密。」
皇后没有子嗣,对夺储之争也一向保持中立,谁赢,她都会平安地当太后。
难怪他一直不解释他和皇后的事,他想保护他的娘亲。
我怔怔地点了头:「那……」
我还有一肚子话想问。我想问他,为什么非要走他父亲的道。
他抱起我往榻上去。
「别问了,很快就天亮了。」
37
我以为我给王晞下了药,我以为我可以带着他逃离,可睡过去的人是我。
直到奶娘将我叫醒。
「姑娘,小郎君最近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替我在家乡买了几块地,又给了我一大笔银子,叫我回家乡养老。我在路上右眼跳得厉害,说不出地心慌,回来一看,这宅子的人都被遣散了,小郎君他是怎么了?怎么连我这个奶娘也不要了?」
我心跳得厉害,套上鞋子穿上衣裳,奔去牵马:「我也不知道他想干吗。」
「姑娘你干吗去?」
「奶娘,你听他的话,回乡下去吧。」
奶娘拉住我的手:「你是去找我们小郎君吗?」
我点头,她叮嘱我:「那你快去吧,把我们小郎君带回家,跟他说奶娘在家等着他呢。我回什么乡下啊,我就只剩下他这个养儿子了……」
奶娘的絮叨飘散在空中,我驭马疾驰,寒冷尖锐的风迎面刺来,刮得脸生疼。空中压着银灰色的积云,差劲的天气,我的心跟着压得发沉,九王爷有了宫防图赢的机会很大,我以为我可以两全,既让九王爷赢,还可以带着王晞逃……
我发狠地抽鞭,黑马如箭,朝未知没命地奔去。
赶到时,我的情绪快被扯成两瓣了。
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王晞同他的父亲、太子站在城楼上,胜利者的姿态。
而顾风他们被困于宣武门内,颓败的样子。
「宫防图是假的。」顾风对我说道,「最初很顺利,没想到是诱敌深入。」
城楼上的王允在笑。
「你们以为我家晞儿沉迷美色,当真对这个女人旧情难忘,还妄想用美人计骗宫防图,笑话,从她一出现开始,晞儿就告诉我,他准备将计就计,同她虚情假意,好让你们深信不疑。」
不过寥寥几句话,能叫人的心肺扎得千疮百孔。
我望着王晞,他站在城楼上,胜雪白袍被风吹得鼓起来,眉眼冷峻,遥远又陌生。
昨日温存的触感还惊心动魄,原来是假的啊。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还会有勇气问。
「三番两次救我,是假的?」
我想听他亲口说。
王晞俯视着我,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阐述着事实:「想让你以为我对你深情不移。」
我的眼睛发涩,痛得厉害,「可是画舫那次,你替我挡箭,很有可能会死。」
「所以,你才信了不是吗?」王晞平静得叫人心生寒意。
真相已然大白,所以他若即若离,时而亲近时而疏远,都是他的计,好让我以为他深情不变,只是碍于立场隔阂,百般挣扎,我甚至感同身受,我甚至想把他带走,我以为世事多变,人心不变。
我颓然地笑了笑。
「哥哥好厉害啊,瑶瑶玩不过。」
楼上那个人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神色没有一丝一毫地起伏。
愿赌服输,只是赌注太大了。
我望着顾风:「对不住了。」
顾风漫不经心笑了笑:「跟你死一块,也挺值。」
「小阁老,下令射杀吧。」太子同王晞说道。
王晞抚着栏石,从容道:「不急,九王爷还没来。」
「九王爷跑了吗?」我低声问顾风。
「我们分了两路,九王爷去营救皇帝,我们对付东宫的,不知道九王爷现在怎么样了。」
我想了想,就算要死,我也不能让王家父子好过。
我笑着望向太子:「堂堂一个太子殿下,发号施令也要听王家父子的吗?」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军政都把持于王家父子手中,今天太子需要仰仗他们,跟他们一路,成事后,那可不一定了,我得给他心里留根刺。
太子的脸色果然铁青了,王允怒喝:「小贱人,死到临头还想离间我们。」他从边上士兵手中取下弓,搭上箭想射杀我。
「父亲,小不忍则乱大谋。」王晞面无表情夺走王允的箭。
就在这时,空中响起烟花弹蹿空的声音。
「九王爷救出了皇帝。」顾风说道。
楼上的人似乎也察觉了什么。
王允催促王晞:「不等了,先把他们杀了,再去围杀九王爷。」
王晞眯起眸,望了一眼烟花弹的方向,按在灰白石壁上的手指微曲,轻叩。
「是时候了。」他收回视线,遥望了我一眼,那灼灼目光有些异样。
天际积云滚动,空中落下大雪。
楼上的那人高声朗朗:「今东宫太子与佞臣王氏父子意图谋朝篡位,论罪当诛。」
白袍在雪中翻涌不休,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高高抬起。
「众将士听令,射杀东宫太子与王氏父子,清君侧,扶正道。」
我的心咯噔一下,「顾风,我没听错?」
顾风眯起眼:「没。」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冒腾起来。
「为什么不给自己也做一盏孔明灯?」「没意义。」
他说的没意义难道是?
城楼上一片哗然,那双干净的手被拦下。有人气急败坏,一巴掌掼过去:「晞儿,你疯了。」
王晞拭着唇边血,笑起来:「父亲曾教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儿子铭记于心,不曾忘怀。」
他又转身走向那穿着四爪蟒袍的人,太子被逼得连连后退,大喝,声音慌乱:「王晞,你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你想干吗?」
「清君侧。」
声落刀起,血溅高楼。
变故来得太快,让人应接不暇。
王晞眉眼染上秾艳的血色,有种破碎的惊艳感。
我有些恍惚,他似乎站在了岌岌可危的悬崖边,跨出了脚,随时会粉身碎骨。
王允大声呼喝,将我的思绪拉回来。
「晞儿,为父不曾亏待你。」
「但父亲有愧于民,有愧于君,有愧于国。」王晞一步步走向王允,脚步沉重,「父亲只见金银堆屋,却不见灾民白骨累累,只闻笙鼓萧乐,却不听万民痛哭泣血。」
「父亲何以为官,何以为臣,何以,」他的脸隐在大雪暮色中,音色发沉,「为人父?」
王允气极反笑,抬手指着他。
「我纵然对不起天下人,但对得起你,王晞。」
银灰色积云照下阴霾一片,看不清持刃人的神色。
「欠你的,我会还。」
王允怒目圆睁,他还想说什么,可是没机会了。
王晞眼也不眨,弑父了。
鲜血再次激溅高台。
风雪涌动,我听见高楼上的人在唤我。
「瑶瑶。
「哥哥有不得不做的事,抱歉,不能陪你了。」
他说过的绝情的话一股脑涌上来。
「大人难道还想跟我破镜重圆吗?」「要不起。」
「学会心疼人了。」「但不是我。」
原来是这样,从五年前开始,他就给自己筹划了一个没有未来的未来。
他从来没变,只不过是选择了另一条道,孤身藏匿于黑暗中为万人提灯。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他连一条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不,不可以。
我想赶去他身旁,可大雪汹涌,每一步都难以成行。
高楼上的胜雪白衣被风鼓动,闪出刺目的光,他站得笔挺,似屹立高山之巅的寒松,风骨凌于风雪之上。
他平静地一片片剐自己的肉。
剔骨削肉,他既要平天下,又要偿还父恩。
「住手。
「哥哥……」冷风灌入心口,连话都被阻挠在喉咙间。
「王晞,你混蛋,你不负责任,你对我不负责任。
「你凭什么对所有人都负责,就对我不负责……」
「对不起。」
他的眉眼渐渐被血色晕染开,透出几分惨烈的艳色。
「王氏父子罪不可赦,论律当诛。」
我听见顾风冷酷无情地宣判。
骤然,耳边烈风凌空,一只离弦箭射出,直击高楼上那抹白色身影。
「顾风。」我不敢置信地望向身旁的人。
「他该死。」
顾风射杀了王晞。
几乎是同时,我左腕上的佛珠断裂。
我像身处于一场醒不来的噩梦里。
「姑娘,我们家小郎君呢?」
「他不会回来了。」
「怎么了?你们俩又吵架了吗?
「再怎么吵也要回家啊,这雪下得这么大,公子早上出门也没带伞吧,我得去接他,姑娘,他在哪啊?」
「找不到他。」似溺水,无法呼吸,我掩面,再说不出一个字。
一个寺庙主持寻到我,给我看了账本,原来这些年,经王晞的手贪下来的款项,他都假借捐佛名义,由主持赈灾济民去了。
我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涩声问:「哥哥他,究竟信佛吗?」
「王施主说,若是力所能及之事,无需寄托神佛,力所不逮的,也不得不向神佛祈愿。」
所以,济世救民,他亲力亲为,护佑我一世平安,他力所不及,只能祈愿。
「他真自私。」自私地以身许国,辜负我。
「既然都辜负我了,为什么还让你来找我呢?」
「王施主说,天下人都误解他没关系,他只想让你知道,他从未脏过。」
……
新帝下令,王氏父子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罪大恶极,处以极刑,千刀万剐,不得殓葬。
万民同庆,拍掌叫好。
「活该,就该剁了喂狗。」
天地之大,我的哥哥,魂归无处。
值得吗?
做无人知晓的英雄,一个人的轰轰烈烈,值得吗?
我在他书房翻到一张废纸,上面龙飞凤舞,写着:
「问心无愧,此生足矣。」
番外
曾经跟王晞开的玩笑,一语成谶,我怀了他的孩子。
我去了长川定居,奶娘跟着我一起,她说,她要看着小郎君的小郎君或者小女郎长大。
赵清宜夫妇就住在我们隔壁的院子,她家的小郎君阿温特别皮,曾经温柔的赵姐姐现在变成了凶巴巴的阿娘,天天拿着鸡毛掸子追着阿温街头巷尾揍。
阿温虽然皮,但是个温暖的好孩子。
夏至那天,他抱着一怀从桥下摘的芙蕖来送给我:「沈姨,等我长大了当你夫君,这是聘礼。」
池荷香气与仲夏的热风一同涌过来,我想他了。
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可是,有人比你先送聘礼了。」
「谁啊?讨厌。」
「一个死鬼。」
阿温那张小脸充满烦恼,他皱眉思索了会,重重叹了口气。
「行吧,那我换个娘子吧,这花就当作贺礼好了。」
我抱着一怀的芙蕖入梦。
故人入梦,男人熟稔地拆下我鬓间的钗,吻得细致漫长。
夏季的薄纱不禁挑弄,没任何骨头地软成一摊。
鲜嫩的芙蕖被折成任何易摆弄的娇软姿态,低喃声在蝉鸣不休的盛夏午后旖旎缠绵。
午梦漫长,意识在撞碎的日光中涣散,崩溃。
「姑娘,吃饭了。」
「姑娘?」
我死死扣紧男人的手臂,仿佛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门前停住了。
一声声咚,咚,咚,敲得我心尖直颤。
「我该醒了。」
再不醒,门该被撞开了。
可是我怎么睁了眼,男人还在。
「瑶瑶,你已经醒了。」
热汗如急雨溅落,活生生的,滚烫炙热的温度。
一丝光照进昏沉灰暗的意识里。
我后知后觉,抓住男人的手,狠狠咬下去。
「混蛋,大混蛋。」又哭又笑。
他会闷哼,会哑声发笑,是真的。
我的船没有沉,他回家了。
「半年不见,又野了不少。」他意味深长。
我拭去眼泪,抽噎着,挑衅他:「哥哥呢,长进了吗?」
他笑起来,对着门外:「奶娘,你先吃吧,别等我们。」
他的目光落回我身上,那深色眸简直要将人溺毙,「我们有事要忙,没那么快。」
用晚膳时,我双腿发软。奶娘问我怎么了,王晞搂我在身上,面不改色:「累的。」
我拿起筷子准备吃饭,手也直打哆嗦。
奶娘投来疑惑的目光。
王晞气定神闲:「手也累了吧。哥哥喂你。」
他的胜负欲,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
「他就跟个疯子一样,当初我不射那一箭,他能把自己弄死。」
顾风射的那一箭,骗过了所有人。
所以现在,大奸臣王晞已经死了。
陪着我的,只是我那胜负欲很强的夫君。
「顾风,谢谢你。」
「别谢我,他死了,就永远是你的白月光了,我比不过,他要活着,说不定哪天你就烦他了,回头找我这个前夫了。」
王晞站到我和顾风中间,隔开了,冷着一张脸。
「那人微服私访来找你了。」
顾风神色一变,匆忙走出去,骂骂咧咧:「真是我祖宗,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
我看见门口等候着的九王爷穿着女装,十分美艳,她看见顾风,红唇一翘,笑容妩媚,「顾首辅,朕想你了。」
顾风一怔,脸上闪过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可很快他拉下脸来,训她:「不知道危险啊你,没脑子啊你。」
「人家想你嘛。」
「回去收拾你。」
顾风一刻也没多待,打了声招呼,立即领着妩媚的新帝走了。
我们一家三口呢,就在长川定居,像五年前计划的那样,细水长流,岁月静好。
今天,小阿温又抱着一怀芙蕖来串门了,他笑得眉眼弯弯。
「沈姨,这是我给芙芙的聘礼,这回没有人比我早了吧。」
我那占有欲极强的夫君抱着熟睡的小芙芙走过来,冷着脸,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
暖风从绮窗捎进来小阿温稚气的话。
「我还会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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