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一些细思极恐的鬼故事?
今天我正式上岗了。
是阴宅「龙山天下」小区的保安。
它还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龙山坟场。
这里工作清闲,一月四千。
只是夜晚巡山时,背后总有凉意……
1、
龙山坟场在一座名叫龙脊山的山北位置,山南为阳,山北为阴。
山下有个死水湖,阴气沉沉,整个「小区」就两个字,阴冷。
葬在这里,也是死得其所了。
龙脊山本来就是一座荒山,方圆几十里地的村民祖祖辈辈都埋在这里,新坟盖旧冢,乱石杂草里布满了各种纸人纸钱,风吹雨打之后沾满了泥泞。稍微大一点的风,五颜六色的花圈吹得到处飞。
有个老板看中了这里的风水,山似龙脊,面朝「大海」,于是承包了这片荒山,龙山坟场这个土名字肯定不能用了,高端大气的「龙山天下」顺势而出。
当然,目前这块阴宅还处于前期开发阶段,荒山野岭依旧是荒山野岭,只不过在山脚下修了一个有气势的大门,大门旁边盖了三间漂亮的房子,是将来的「售楼处」。
「售楼处」的旁边还有一间十平米左右的活动板房,是「龙山天下」保安部。
保安部目前有保安两名,保安队长刘水根,五十岁,副队长林太白,也就是二十六岁的我了。
龙脊山的山脚下也并不是平坦大道,要到达这里同样要穿过杂草乱石。
我们这属于鲁南丘陵山体,山石太多,大的树木长不起来,种的全是容易存活的松针。
等我穿过丛生的杂草走到保安室报道的时候,帅气的保安制服已经被染得脏兮兮。
队长刘水根半躺在椅子上,制服皱巴巴,脏兮兮,像极了伪军,腿放在前面的桌子上,桌子上竟然放着一台电脑是我没想到的。
刘水根半仰着刷着短视频,不时发出欢乐的笑声,桌子上一瓶喝了大半瓶的白酒、三块钱一包的渡江牌的烟、大檐帽。
我敲了敲门,走了进去:「队长。」
刘水根老练地抬了抬头,对我打了招呼:「先找个地坐,我刷完视频再说。哈哈哈哈……」
我这一坐就是半个小时,刘水根终于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抿了一口酒,点燃了一根烟,露出了满足的表情,然后又伸了一个懒腰,肥大的肚皮连着肚脐眼露了出来。
他长着一副特别普通的农民工一样的脸,黝黑而又布满了皱纹,身高在一米七左右。
看到我在看「工作指南」,他拽过去扔到了一边:「看这玩意干啥?显摆你认字啊。」
「怎么年纪轻轻白白净净的来干这个?抽烟不?」看到我没说话,他又问道。
我摇了摇头,这里的工作清闲,而且一个月有四千块钱的工资。在我们这绝对属于高薪了。
「看坟地传出去可不好听,咱们二十四小时轮一次班,今天我带你一天,明天你就自己干。喝酒不?」
我又摇摇头。
「不抽烟不喝酒,你这可难熬啊。」
「我看小说。」
「手机上那么多美女主播不看,看小说?毛病。」他又指了指角落里的电饭锅,继续说道,「里面有面条,饿了就去吃。七点准时出发巡山,别喊队长,喊我根叔就行。对了,你不怕那玩意吧?」
「那玩意?」
「咱们看的可是坟场,你不怕鬼吧?」
我笑了笑:「我不信世界上有鬼。」
「不信就好,看到什么都不要被勾了魂,更不能乱说话。」他表情有些严肃地点了一根烟。
2、
我的确不相信有鬼,因为我没见过。
龙山坟场是个大坟场,但不是唯一的,在山区,死的人都会往山上埋,因为山里的土地无法种庄稼,就让它发挥最后一点价值。
我小学开始,上学就要翻上好几个山头,每个山头都有一个个坟包,走了那么多年,一个「鬼」也没见过,所以,我是不相信这个世界有鬼的。
但不相信有鬼,并不意味着我不怕。
七点准时出发巡山,根叔用一根金属棒戳了一下保安室的一个触点,这个相当于打卡了。
我跟在他的后面蹚着到膝盖深的杂草,两人都穿上了胶鞋,主要是为了防蛇。
晚上是蛇出来的觅食时间,被它咬到可不是闹着玩的。
根叔拿了一根长木棍在前面甩着,也是要打草惊蛇。
巡山就是要把整个山头都走一圈,白天要走四圈,晚上要走三圈。
为了防止保安偷懒,老板在整个山布置了几十个金属触点,连起来相当于在山上画了一个「之」字形状,我和根叔拿着的这种金属棒会在每个触点戳一下,电脑上就会留下记录,这就是保安室的那台电脑的用处。
山上布着三座高大的高压线铁塔,和满山遍野的坟包格格不入。
天渐渐黑了下来,我的整个后背一直是凉的,总是情不自禁地往后看。
「行了,你娘的,不是说不信有鬼吗?」根叔对我骂道,尽管他走在前面,还是发现我不停往后看的动作。
「根叔,我忍不住啊。」我实话说道。
「记住了,在这里,咱们最大。」根叔双手叉腰,喊了出来,「老子最大,谁不服,站起来。」
我差点笑岔气,恐惧竟然神奇地消失了。
每走个十几米就会有一个坟包,有钱的会立一个灰黑色的石碑,石碑前面还会用石头搭一个小篷,烧纸用的。
没钱的黄土一堆,上面插一个招魂幡了事。
比较久的坟头上长满了杂草和一些野枣树,盛夏的季节,上面已经结满了红红的拇指大的果实。
坟头的植物长势就是旺,大概是腐烂的尸体提供了某种营养。
天色开始黑了:「根叔,我不明白,还能有人到这里偷东西?咱们巡山的目的是什么?」
「懂个球,这里现在叫阴宅了,是小区,哪有小区没有保安巡逻的,没物业的小区,你愿意住不?」
我咽了一口唾沫:「死了我就愿意住。」
「哈哈……」他顿了一下,「我也愿意。咱们是穷鬼,穷鬼思维。人家有钱人就讲究这个排面,再说了……不弄得花里胡哨的,怎么忽悠人来这里买阴宅呢?」
我们相视而笑,根叔比看起来睿智一些。
「对了,这阴宅是忽悠外面人的,附近的村民祖祖辈辈都埋在这,他们要是来埋人,不用管,陪着就行。」
说着我们走到了一座新坟前,土堆得很高,上面放满了花圈,周围还用石头砌上了,墓碑很是高大气派,两边还有纸扎的童男童女,纵然我不信鬼神,但还是看得心底发凉。
墓碑后面设置了一个打卡的金属触点,根叔用金属棒戳了一下。
我借着微弱的光看了看墓碑上的字,写着「爱妻张尊涵之墓……」,年龄在二十九岁。靠上的位置还贴着一张照片,清秀漂亮。
根叔用手拍了拍石碑:「很恩爱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是,要不然也不会盖得这么气派。舍得花钱。」
「屁,人死了整这些有啥用,这女的老公找小三,她想不开,喝农药死了,丢下两个孩子,她倒是清静了。」
「男的后悔了,所以才把坟修得这么漂亮?」
「已经跟小三结婚了。」
「这么快?」我吃了一惊。
根叔用关爱残障儿童一样的眼神看了看我:「瞎刁说的,我一个看坟的怎么知道?要不是娘家人闹,能把这坟修得这么气派?对了,这里是重点关注对象。」
「为什么?」
「死的时候,她老公被娘家人逼得给她买了一堆金首饰,活的时候没戴上,死了倒是穿金戴银,风光是风光了,就怕有人惦记啊。」
「有人盗墓?」
根叔拍了拍我的肩:「盗墓?没这么高大上,就是挖坟,看到了用灯照一下,对方应该就会知难而退,要是碰到了硬茬子,还不走的话……他不走你走!不要硬碰硬,不值当的。」
我愣了愣,没想到看似这么安全的工作也会有危险。
「死人好处,活人难缠啊。」根叔说完往前走去。
3
跟着根叔巡山一趟后熟悉了环境,我就回去睡觉了,毕竟第二天我就要一个人连续上二十四小时的班。
闹钟在六点钟响,根叔没有喊我接班,悄悄地走了,应该是想让我多睡一会。
保安室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啃了两口干方便面,打开了我的背包,开始从里面一个个地往外拿东西。
运动相机,这是最新款的 GO PRO,夜景防抖应有尽有。
大疆无人机,多配了一块电池,一共能飞五十分钟。
IPad ,电是满的。
野外多功能手电筒,全金属的,它的尾部能弹出锋利的刀。
七点钟打完了卡,我把运动相机绑在了头上,出发了。
清晨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坟场里,花圈上的纸被风吹得啪啪作响,招魂幡也在抖动,偶尔飘起来的「童男童女」像风筝一样。
偶尔路过一个新坟,一股腐烂的味道扑鼻而来,城市里早就强制火化,但在这里躺着的人们享受了山村才有的特权——完完整整地躺在坟墓里。
我来到了张尊涵的墓前,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哭了出来。
「涵涵,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一边哭一边大声地说道,接着我拿出多功能手电筒,弹出刀,对着「爱妻张尊涵」这几个字狠狠地凿了起来,你不配喊她爱妻。
墓碑的石头很硬,但我还是把这几个字给铲得模糊。
「涵涵,从今天开始,我要永远陪着你,我来这里当保安,永远守护着你。」
直到九点我回到了保安室,下一次巡山是十点,我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我架起了支架,将运动相机对着我自己的脸,缓缓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我叫林太白,淮海师范大学毕业,上大学的时候我有一个恋人,她的名字叫张尊涵。
我们曾经一块在偏远的大西南支教,虽然辛苦,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很快,毕业的日子到了,按照本来的打算,一毕业就结婚,但我们并没有结婚,因为我给不出三十万的彩礼。
她哭过,也闹过,可是她的家里态度坚决,没有这些钱,宁愿她死也不会让她嫁给我的。
我去她家里看她的时候,她已经绝食三天了。
我告诉她,我已经决定和她分手了,因为我爱上了别人,并且把我和另外一个姑娘在一起的照片给她看了。
她用通红的眼睛看着我,想哭但没有了泪水,想冲过来打我,但已经没有了力气。
幸运的是,她开始吃东西了。
出了她家门,我把照片撕了,照片里的姑娘是我二百块钱请来拍照的。
后来我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她的消息,得知她很快结婚了,有了两个孩子,再后来,她的老公找了小三,她通过自杀来抗争……
而现在,我来了。
4、
有人觉得深夜的坟场才是最吓人的,其实不是,是中午。
想象一下,明晃晃的阳光下,空无一人,一个个凸起的坟包告诉你那里都躺着一个死人,金属亮色的锡纸做成的「金元宝」,更是明晃晃地闪着眼睛。
植被最茂盛的地方就是坟头,而且枝叶繁茂形成了阴凉地,不少的坟头都盘踞着蛇和蝎子,它们在那里乘凉。
这里的蛇是一种深褐色的蛇,和本地的土壤一个颜色,当地人称它为「粗条」,不长却相当粗壮,这种蛇有剧毒。
我用头上的运动相机拍摄了一些毒蛇和蝎子。
回到保安室后,我在 ipad 上开始了剪辑。
我把自己的讲述放在了最前面,然后是我穿上保安制服,开始巡山的画面,毒蛇与蝎子的画面穿插其中,接着,我声泪俱下地铲石碑,以及我深情地告白。
就着巡山的间隙,我剪好了一个完整的 vlog,我将它发布到一个视频平台,ID 名字是「恐怖直播」,名字下面我还写了一句话:在恐惧中麻痹自己,守护永远的爱。
从今天开始,我会将夜晚拍摄到的坟场上传,想让更多人看到我们的故事。
我随手把锁屏的 ipad 放在桌子,突然,剪好的视频自动播放了起来,里面传来拉长的声音,刺耳而又无意义。
我没有在意,应该是哪里出了 bug,解锁后,视频停住了,定格画面是张尊涵的脸,她在墓碑上的脸,一整张脸拉伸铺满了整张屏幕,非常模糊而诡异。
我吓得差点把 ipad 甩出去,赶紧按了锁屏键,就在屏幕一黑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也两眼一黑,往后仰了过去。
不对劲,我无比地清醒,绝对不是低血糖或者其他症状,天怎么会突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伸出手去探手机或者 ipad,只要点亮屏幕,我就能看清周围什么情况了。
但我的胳膊还没伸直就触碰了一个隔板一样的东西,我立刻换了只手,同样的情况。
我后背全是汗,怎么可能,明明在保安室,怎么转眼进了一个漆黑的笼子里,我又使劲去推了推隔板,纹丝不动,材质很明显是厚重的木头。
我突然闻到一股腐臭的味道,草,有人就趴在我的脸上,还口臭。
我恐惧地一拳怼了过去,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呵呵呵呵……」恐怖的笑声沙哑干瘪,但听得出来,是个女人。
「咚咚咚!」这声音把我从黑暗中拉了出来,我发现自己就躺在保安室的地上,窗外阳光明媚。
咚咚咚,原来是有人在敲门。
我坐了起来,惊魂未定,右手关节通红一片。
来人更加紧促地敲门,我爬起来打开了门,一个瘦高个、头发梳得锃亮的男人站在门外,穿着一身黄袍,嘴巴里叼着一根烟,手里拿着一副罗盘。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小兄弟,我们来定个穴。」
我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四个拿着铁锹铁锨的人,其中一个立刻前来,向我递过来一包烟。
「不用,不用。」我摆手拒绝,但他还是把烟塞到了我的上衣兜里,这人应该是事主。
「应该的,应该的。」这人一张嘴,一口的黄牙,口臭味与烟味扑面而来,让我想起来刚才的腐臭味,差点吐了出来。
我打量了事主两眼,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眼睛深陷无神,狭长的眼睛显得极为猥琐,整个人轻飘飘的,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陈有徳。
「看穴可以,不过我得跟着,这是公司规定。」要是他们几个人大白天把别人的坟给刨了,这个责任我可担当不起。
黄袍男盯着我看了看:「跟着吧,小兄弟。看个热闹。」
锁上了保安室的门,我跟着他们上了山。
路上,黄袍男和我聊了起来,我知道了他是附近有名的风水先生,名字叫于大宝。
「小兄弟,面有喜色,是不是最近结婚了?」
我摇了摇头,看来这风水先生不咋地。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这是我的名片。」他一下子递给了我一摞名片,「婚丧嫁娶,看风水和现场主持,咱都能干,小兄弟你帮我推广,有提成。」
于大宝看我有些不乐意,又加了一句:「你要碰到难缠的事情,也能找我,我给你优惠。」
「我能有什么难缠的事情?」我反驳道。
「你看的可是坟地,孤魂野鬼多了去了。」
于大宝的话让我一哆嗦。
「停停,就是这里了。」于大宝对着前面的人喊道。
是张尊涵的坟。
5、
陈有德盯着张尊涵墓碑上的照片色咪咪地看了看,又咧着嘴露出了他的黄牙。
「看人家干嘛,我说的是这里。」于大宝指着张尊涵墓的旁边说道,「开挖。」
四个人开始挖了起来,孱弱的陈有德一铲子下去都弄不上来一捧黄土。
这龙脊山不比南方的山,石头太多,四个人一会用铁锹一会用铲子在我巡了一趟山的工夫才弄出齐腰的一个坑。
哐当一声,陈有德扬起的铁锹撞到了下面的一块石板上,把他弹得一个趔趄。
一直在旁边抽烟的于大宝探头过来,我也跟着过去看了看,坑里有一块青石板。
于大宝摇了摇头:「这青石又叫压墓石,不祥啊。」
陈有德黄蜡的脸瞬间发白,哭丧着脸说道:「大宝,你给破破。」
「墓地测不准,平地滚三滚。」于大宝一边说着一边拖着罗盘,「来,你闭着眼滚一下,滚到哪就到哪。」
此话一出,陈有德又差点哭了出来,这地上坑坑洼洼,虫蚁爬虫,在这滚三滚可不好受。
陈有德躺在地上滚了滚,石头咯得哇哇叫,最终停了下来。
于大宝拿起铁锨,走到陈有德停止的位置,把铁锨一插:「就是这里了,挖。」
现在的位置正好在张尊涵的墓前。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该轮到他们想哭了,敢情刚才白干了。
坟挖好后,已经六点了,整个坟宽在一米多,深有一米五。
我有些疑惑,这么大的坑,快能放一张双人床了。
「怎么样,满意吗?」于大宝向陈有德说道。
陈有德竟然带一点兴奋:「我想下去躺一躺,试试。」
「去吧。」于大宝话音刚落,陈有德就跳了下去,躺在那里闭上了眼睛,扭动了腰肢,又露出了色眯眯的表情。
我瞬间懂了,陈有德还有这性癖好,变态,我心里暗骂了一句。
「行了,行了,别在这发春了。」于大宝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死的是什么人?」我问道。
于大宝诧异地看着我:「你没看出来?就是他自己,肺癌晚期,没几天活头了。」
6、
陈有德他们下山的时候,我把烟重新塞给了他,毕竟我不想要死人的东西,而且这家伙实在是让我恶心。
送走了他们,我独自一人的巡山开始了,带着一种既害怕又兴奋的心情。
十二点之前的夜晚并不难熬,难熬的是后半夜,我要对抗的是困意以及恐惧。
不过后半夜的景色很美,天上繁星点点,山下的湖同样闪耀着波光。
但我无心欣赏,只想冷风多吹一吹,让我不至于那么困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呜咽声,脑子瞬间清醒了。
我停了下来,只有啪啪啪的声音传来,山上有一种植物,它长着一连串的大片叶子,风吹动的时候叶子碰撞,就会发出啪啪声,当地人成为「鬼拍手。」
难道是我听错了?呜呜的声音,像猫叫又像婴儿的啼哭。
我关闭了手电筒,比我想象得要黑很多。
我在一片黑暗中努力用耳朵辨别声源的位置,并且伸开两手保持平衡,手指滑过草尖。
声音更近了:「呜呜……」
是孩子的哭声,我身上的鸡皮疙瘩起来了。
山腰的坟场,三更半夜怎么会有孩子的哭声呢。
我心里骂了一句,循声继续走,又走了五六十米,我差点吓尿,我的面前空空如也,却清晰地传来了孩子的哭声。
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掉头就跑,跑了两步停了下来。
我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了,张尊涵的墓在这里,而陈有德他们挖的坑同样在这里,哭声是从坑里传出来的。
我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声音更加清晰了,确认是孩子的哭声,已经沙哑了。
等确认已经到了跟前的时候,我打开了手电筒,大坑就在我面前,探出了半个身子往下照去,我看到了两个孩子的脸,他们的脸上眼泪鼻涕泥土混在了一起,大的那个不超过六岁,小的那个也就两三岁的样子。
「别怕,我拉你们出来。」就在蹲下去的那一刻,我猛然想到,荒郊野外,三更半夜,两个小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毕竟这也是一个坟坑。
难道这是一个针对我的陷阱?
我环顾四周,灯下黑,我什么也看不见。
两个孩子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我,小的孩子又哇了一声哭了出来。
「妈妈,妈妈……」
大一点的孩子轻轻地拍着他:「弟弟别哭,哥哥会救我们。」
奶声奶气而又强装成熟的语气。
去他妈的,有鬼又能把我怎么样!我嘴里咬住手电直接跳了下去。
我先拖住小的那个孩子把他举起推了出去,接着又去抱另外一个孩子,就在这时我的右手摸到了冰冷冷的一块肉。
这根本不是人的皮肤应该有的温度。
我甩了甩右手,停了下来,死死地盯着这个孩子。
大家应该有这种经验,在夜晚的时候,拿手电筒去照别人,别人是看不到你的,而刚才,这孩子却说「哥哥会救我们」。
他怎么知道我是哥哥?
「哥哥……」这孩子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害怕,疼。」
我的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他的一只胳膊。这句话让我反应过来,他的胳膊并不是冰凉的。
我迅速从嘴上取下手电筒,照向右手摸到的位置。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在我们脚底下的位置,四五条黑乎乎的大蛇缠在一起。
粗而短的身体,三角蛇头,这是粗条,被它咬上一口必死无疑。
我迅速把这个孩子推了上去,自己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上去。
大点的孩子将更小的孩子搂着,不停地安慰着。
我跑过去扒拉着他们的衣服,看看身上有没有被蛇咬的痕迹。
奇怪,为什么蛇没有咬他们?
我又回头用手电筒照了照下面,那几条蛇盘起来就像是一个大发髻一样,更像……更像一个坐垫,两个孩子掉下去的时候保护了他们。
惊魂未定的我瘫坐了下去,太险了。
「哥哥,妈妈让我们谢谢你。」
我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妈妈,你们妈妈在哪?」
大的孩子手指旁边,我顺着看去,他手指的是张尊涵的坟。
7、
早晨六点五十的时候,根叔到了,他看到了保安室里睡着的两个孩子一愣。
我拉着他到外面把夜里的情况说了说。
「我认识这两个小家伙,大的叫梁晨,小的叫梁天。」根叔深吸了一口烟说道,「他们经常来……小孩想妈妈,来这里看妈妈。只不过以前都是白天来,头一次晚上来。陈有德挖这么大一个坑,缺了大德了。」
「根叔,有点邪性啊,你说那些蛇,怎么就不咬他们?而且,俩孩子说,妈妈一直陪着他们。」
「呸。」根叔吐掉了嘴里的烟,「蛇这玩意,你不惹它,它才不会咬你,至于妈妈,小孩幻想出来的,你也信。我孙女两岁的时候就一直指着空调,说空调上有人,把我们全家吓得够呛,神婆都请了几个,你猜最后是怎么回事?」
我摇了摇头。
「嘿嘿,她说的人是指空调上的海尔兄弟。」
我笑了起来,心中有些释然。
「哈哈,笑了,笑了,多大点事,小孩子嘛,对了,我没有孙女。」
我一愣:「那刚才你说的?」
「笑话,刷视频刷到的。怎么样,搞笑吧?你加会班,我得走一趟。」
「去哪?」
「给俩孩子买点吃的去。」根叔头也没回地走了。
根叔走后,两个孩子很快就醒了,我拉着大的那个孩子一通问。
梁晨说自己和弟弟在家里会被爸爸和新妈妈打,他们喜欢在这里和妈妈在一起,可是妈妈总是白天睡觉,晚上才出来。
虽然我不信鬼,但是五六岁的孩子编得出来这种谎话吗?
吃完了根叔的小笼包,两个孩子开心地玩了起来。
「待会你把他们俩送回家。」
我一愣:「我送?」
「我不上班了?当然是你送了。」
8、
梁晨已经快六岁了,可他成熟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坐在我的电动车上一直在给我指路。他越是成熟,我越是后怕。
梁晨和梁天住在一片安置小区里,七扭八扭地找到了他们的家,家门口摆着一个麻将桌,其中一个长得很帅的男人叼着烟,一边喷云吐雾一边搓着牌,旁边一个化着浓妆的女人半个身子依偎在他身旁。
我刚停稳,两个孩子就从电动车上蹦了下来。他们俩没有吭声,径直往屋里走。
「妈的,烂牌。」叼着烟的男人吐掉香烟,看向两个孩子,「谁让你们进屋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他就是孩子的爸爸梁望水。
梁晨和梁天有些哆哆嗦嗦地定在了那里。
浓妆的女人娇滴滴地拍打了一下梁望水:「孩子想妈妈就去呗,你不了解孩子想妈的心。」转头对两个孩子温柔地说道,「来,拿着钱,去小店里买点吃的。」
她从桌上抽了五块钱出来,但两个孩子低着头没有动。
「妈的,贱种!给脸不要脸。」梁望水二话不说站了起来,对着梁晨就是一脚踹去,将他踢出了两米远,他手也没闲着,一只手提起了梁天将他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发出啪叽一声。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让人叹为观止。
我看得目瞪口呆,其他牌友却连头也没抬,显然习惯了。
梁晨一声也没吭,爬起来抱住了有些抽咽的弟弟。
「行了行了,让外人看到还以为是我使坏呢。」这女人看着我说道,「小兄弟,你是龙山坟场的吧,谢谢你了。」她又抽出了二十块钱走过来递给我,「辛苦了,不能让你白跑。」
我没有接,一拧电门,离开了。
「狗 X 养的……为了你们那死妈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吗……」我听到梁望水在背后继续骂着。
9、
我的工作步入了正轨,网上的粉丝更是噌噌上涨,第一个月打赏的钱就已经有五千块钱,虽然离那些当红主播差远了,但我已经很知足了。
虽然我想不明白那一天究竟遭遇了什么,但是挣钱的感觉使我忘记了这些不快。
「兄弟气色越来越好了。」于大宝这一次来穿得很正常,POLO 衫加牛仔裤。
我点了点头:「适应了。」
「其实吧,你说这坟场有什么可看的?咱们这边的人都淳朴着呢。」
我又点了点头,没有接他的话。
「人啊,死了就死了,连黄土都不如。我要是死了,眼睛啊,心啊,肝啊,全都捐了,造福别人。」
「大家要都像你这样,也没人找你看风水了。」
「哈哈哈哈……说得对。是个明白人,对了,陈有德快不行了,就这两天的事。」
于大宝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我面前,「这小子命脆,不能白天葬,得晚上,想找你方便方便,事情到了那天,你给我发个短信,告诉我你哪天值班,俩小时就行,就上山把人埋了。」
我摸了摸信封,一千块钱。
「为什么非要我值班的时候?」
「刘水根死心眼,不懂事。」
我笑了笑:「一千块钱可不够。」
「小兄弟太贪了吧?就这点事。」
「事不小了,埋人可不会选在晚上,你们还要从别人坟里挖出来一个人呢。」
于大宝吃了一惊,很快恢复过来:「怎么看出来的?」
陈有德色眯眯的那个样子,谁看不出来。他们这是要拿张尊涵配阴婚。但是张尊涵不是已经结过婚了吗?再说了,她娘家人能同意吗?
于大宝神秘地笑了笑:「还以为你都知道呢,五千块钱,行不行?」
我掏出了手机:「支付宝还是微信?」
于大宝又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微信吧,我觉得咱俩以后能长期合作。」
送走了于大宝,我给自己加了个餐。
刚吃了两口,敲门声传来,力气不大,我打开门看到了梁晨,他灰头土脸,鼻涕都甩到了眉毛上,衣服更是脏得不像话。
「哥哥!」他擦了一下鼻涕,「能把我弟弟跟妈妈埋在一起吗?」
10、
梁天死了,吃花生卡死的,不过他当然不能和妈妈埋在一起,据我所知,这种三岁的孩子死了也就是草席一裹 ,扔到山沟里,入土不吉利。
我安慰着梁晨,告诉他,大人会处理一切的。
「可是,哥哥,弟弟想妈妈,我想让他跟妈妈在一起,我已经把他带来了。」
梁晨的话吓了我一跳,什么叫带来了?
「爸爸把弟弟扔到了沟里,我把弟弟背过来了,可我实在背不动了,就把他放在了那边。」他手指几十米外,那里的草都要有他高了。
我让梁晨带我去看看。
梁晨没有说谎,他真的把弟弟背过来了。
躺在草丛里的梁天穿着带着卡通图案的白色 T 恤,花色短裤,脚穿凉鞋,耷拉着小脑袋,整个皮肤都是灰白色的,死了得有好几天了,一碰就掉皮,手腕处皮肤脱落,就是因为梁晨背他的时候拽到了。
我把刚才吃的都吐了出来。
「哥哥,弟弟几天没洗澡了,有点臭。」梁晨安慰着我。
不知道是出于对两兄弟的同情还是对张尊涵的愧疚,我把梁天埋在了张尊涵的旁边。
做完这一切后,梁晨有些开心地离开,我却开心不起来,小梁天的身上全是伤。
11、
一周后,陈有德如约而死,死在九月初六,九月初七是他应该下葬的日子,正好是我当班,但我跟根叔调了一个班。
陈有德只能在九月初八夜里下葬,那天,有雨,而且是大雨。
十二点钟不到,一辆小货车驶来,停在大门口,十几个穿着雨衣的人跳了下来。
车斗里是一具棺材。
于大宝和两个人进了保安室,他们拿下了雨衣,我这才发现其中一人是梁望水,第三个人染着黄色的头发,年纪和我差不多。
我看了一眼梁望水又看了看于大宝,脸上惊诧的表情掩盖不住。
于大宝盯着我说道:「有人给梁望水发信息,说了今晚的事情。摆明了想搞破坏。」
梁望水咧嘴一笑:「挑拨离间,这事我早就知道了。还用得着那人来说。」
「对了,介绍一下,这是张尊涵的弟弟,张虎成。娘家人,夫家,都在这里,没人被瞒着,都是自愿的,小兄弟,不是你在挑事吧?」于大宝面露凶狠,跟以前笑哈哈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没兴趣,对我能有什么好处。」我一边穿雨衣一边说道。
一行人抬着棺材上山,他们只负责把棺材抬到目的地,剩下的就由于大宝、梁望水和张虎成来做了。
上山的路上泥泞不堪,我终于弄明白其中的门道了。
张虎成和梁望水都收了陈有德的钱,梁望水收钱解除和张尊涵的夫妻关系,张家收钱把自己的女儿尸体卖给陈有德配阴婚。
梁望水为什么要跟过来,因为他要拿走张尊涵穿戴的金银首饰。
雨下得越来越大,棺材由八个人抬着,还有另外两人后备,有需要休息的立刻由他们补上。
上山容易下山难,但在这种鬼天气抬着棺材上山绝非易事。
「小兄弟,我们可被你害惨了。你说你怎么选在这个日子?」于大宝在我耳边说道。
我指了指棺材,没有说话,意思很明显,是陈有德死的时间不好。
目的地到了,那一行人放下棺材,没做停留就下山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本家来做了。
张虎成和梁望水扬起了铁锹和铲子,挖起了张尊涵的坟。
张尊涵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丈夫和弟弟为了钱,在她死后把她卖了。
12、
雨天让蛇和蝎子都没有出来,也让土质松软,很快他们就挖到了棺材。
我并不想牵涉太深,站在了十几米开外。
梁望水的大喊大叫让我意识到出事了,赶紧跑了过去。
棺材板已经被撬开,于大宝在上面撑着伞,让雨水不要直接流到棺材里。
强光手电筒照在张尊涵的脸上,骨头、腐烂的皮肉和黏糊糊的头发搅在了一起,只不过她的半边脸凹了进去,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样。
「耳环,金耳环少了一只。」梁望水继续喊着,「你们保安怎么看的?」
「要真是有人盗墓怎么可能只拿一只耳环,手镯和项链动也不动!」
「少一只就少一只呗,赶紧弄完了,我还得回家打游戏呢。」张虎成不耐烦地说道。
三人弯着腰往棺材里探,我赶紧又走远。
大约三分钟后,事情发生了,一道耀眼的闪电几乎照亮了整座山,我不禁抬头仰望漆黑的天空。
白色的闪电从空中窜出,和地面连接,轰隆一声。
闪电击中了张尊涵的棺材,也击中了正在往外抬尸体的三个活人,但我相信,他们活不了多久。
13、
三人夜里挖掘女尸,天都看不下去了,用雷劈了他们,他们的身体被高温炭化,当场死亡,正义战胜了邪恶。既有爱恨情仇,又有因果轮回报应不爽,龙山坟场发生的事情通过网络传播开来。
而我呢,我拍下了整个过程,最大的流量属于我。
几天后的下午三点钟,我在保安室安心地剪着片子,听到有人在开锁进门。
刘水根拎着半瓶白酒走了进来,他的脸已经喝得红扑扑的,拉了把椅子坐在了我的面前。
「小林啊,我在网上看到你了。张尊涵什么时候变成了你的爱人了?」
我接过他的酒瓶,喝了一口。
「根叔,你不会真觉得我喜欢在这里看坟吧?」
在来这里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过张尊涵这个名字,她只是完善我人设的一个人罢了。
我的确曾经在大西南支教,但我没有爱人。
后来,来了一个女老师,她会给有冻疮的孩子敷药,给鼻涕虫的孩子擦拭鼻涕,陪孩子们做游戏……笑得是那么甜,那么善良,这一切都被摄像头拍了下来,如果没有摄像头,她就会露出厌恶的眼神,仿佛和这些孩子在一起呼吸都会让她不适。
她告诉我,她厌恶那些孩子,他们恶心而且身上有穷味,那些孩子只是完善她人设的一部分。
她在网上很火,被称为最美支教老师,赚了很多钱。
通过她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外一种运作方式,我为什么一定是我呢?镜头下的我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
张尊涵帮我完成了人设,我深情专一,生死不离。
根叔哈哈大笑:「有一套,有一套。我在这里看了那么久的坟,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哈哈。」
根叔环顾四周:「对了,你的那个自己能飞上天的飞机呢?」
他说的是我的大疆无人机。
「坏了。」
「是不是下雨天的时候飞出来,也被雷劈了?」他带着阴冷的笑看着我。
我没有看他的眼睛,透过窗户看向山上的高压铁塔。
铁塔上面搭着的钢丝电线有手腕这么粗,电压有八十万伏,下雨的天气,用一根风筝线就能把电导下来。
钢架结构的铁塔高度在四十米左右,而我的无人机能飞三百米的高度,即使在极端天气,也能飞上一百米的高度。
无人机挂着风筝线把八十万伏的电引下来,落到人的身上,电击还是雷击,谁能分得出来?
「天打雷劈,哈哈,看不出来,你就是天,这三个畜生,死了活该,我奇怪的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知道我为什么会去支教吗?」我反问了他一句,没等他回答,我又接着说道,「我很喜欢孩子,梁天不是花生卡死的,他是被打死的。」
刘水根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他信了没有:「不过,他们死了,也是一个好故事啊,能给你涨不少粉吧?」
我没应声。
刘水根叹了一口气:「死人好处,活人难缠哪。这些话都是你一个人说的,鬼知道是怎么回事,骗我可以,不要骗鬼。」
离开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最后说了一句:「你不应该和死人配对子。」
刘水根是说我和张尊涵的事情,我再次告诉他,那只是一个人设罢了。
不和死人配对子,我就是坟场一个普通的保安,谁会来看我的 vlog?
想起了张尊涵,我又想起了那天,腐烂的气息,低沉的吟语……一股恐惧涌起,头皮发麻,当时我的双手触碰了挡板,是木头的,那分明是棺材。
我打出过一拳,而张尊涵的脸塌陷了半边,还有她消失的耳环……
我立刻趴在地上,四处找着,什么也没有。
自己吓自己,只不过是我上夜班之后的恍惚罢了,那个丢失的耳环,塌陷的脸庞,更是巧合罢了。
我的目光落在电脑桌下面,又缓缓重新趴了下去,用手电筒往拐角照去,一个金色的耳环静静地躺在那里……
(全文完)
作者:林太白备案号:YX11WQj30q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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