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学生去山村支教会有危险吗?
2016 年夏天,我去了一座小山村支教。
后来,警察找到我时,我被关在村长家的猪圈里。我必须靠和肉猪抢几口粮食,才能维持生命。
那是个阴雨天。我身上沾满了泥,精神也已经恍惚,只听见一阵人声吵闹。
潮湿的夜里,一名警察深一脚,浅一脚,将我背出山村,抬上了救护车。
后来,我住进了一间简陋的医院。
没有空调,只有电扇吱呀吱呀地转。
我躺在病床上,发了很多天的呆,偶尔会有医生来问我一些,心理上的问题。
直到那名曾背过我的警官,迈入了病房。
他姓梁。
梁警官说,他需要知道我出现在猪圈的来龙去脉。
我听了,忍不住攥紧了床单,冷笑说那还有用吗?
我的人生已经被毁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去原来的生活。连我都感觉自己像个猪猡一样!
我说你知道吗?我这些天想的,都是怎么去死。
可梁警官的语气,还是很平静。
他说不是的。你只是,一名受害者。
「如果你真受了伤,说出来,不丢人。」
「隐瞒真相,才是对加害者的纵容。」
「喂,你可是老师啊。」他淡淡地说,「学生被霸凌的话,你一定也希望学生说出来吧。」
我愣了愣。他的目光,坚毅又真诚,沉淀着莫名的力量。
我终于忍不住,扶着床抽泣起来,渐渐放弃了那些自暴自弃的抱怨。
我哭着,轻轻地说:「我发誓,我再也不会支教了。」
「我在听。」
1
我叫秦幼。来村里支教几周后,我就后悔了。
起初还好,山村空气清新,学生们上课也很热情。
闲下来,我总会摘点山花泡茶喝。
虽然条件艰苦,房子里总有蜘蛛出没,但内心却格外悠然。
直到有一天,学校放了学,我想去村里的小卖部买几袋方便面。
走到田边,却看见一个叼着烟的邋遢长发青年,正揪着一个女孩的胳膊不放。
那女孩身上,穿着县高中的校裤。
我没忍住,开口说:「你干什么呢?!撒手!」
青年满脸惊讶,他上下打量我几眼,恍然大悟说:「你就是新来的秦老师?这么漂亮啊。」
我很不舒服他的语气,戒备地问他是谁,在干什么。
「你误会啦秦老师,天快黑了,我想陪她一起走而已。」
青年语气轻佻,女孩却目光躲闪。我不禁狐疑地看向他。
「哎,我叫赵冬岩,我爸在这当村长。」青年笑出一口黄牙,「你就放心吧。」
我不想再多纠缠,拉过女孩的手就往村子里走。
结果,赵冬岩忽然拍了拍我的后背。
回过头,他的脸凑得很近。
「可秦老师,你难道……就不要一个男人陪你吗?」
「山里不安全,又那么,寂寞。」
说完,赵冬岩竟撩了下我的刘海。
我被吓坏了,后退了好几步,才压着慌张说:「我能照顾好自己。」
匆忙走出去几米,回过头,赵冬岩仍然站在原地。
但我还是捕捉到了,他眼神中一闪即过的阴狠。
「秦老师,你要小心……」
暮色降临。
女孩攥着我的手,用了用力。
而我平静的生活,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变质的。
2
我教的是小学语文。
那天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教室里毫无秩序可言。
学生们叽叽喳喳,心不在焉。
还总有几个学生在书本上,看着我写写画画。
几天后,我实在受不了了,抢过了书本。
一眼看过去,虽然线条简单,但分明是女人的裸体。
有那么一瞬间,我下意识地认为,他们在画的,是我。
我怒气腾地上来了,在讲台上发了火。
我说如果不认真学习,你们永远也走不出去这座大山!
不同以往的是,学生们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为首的男孩子大笑着,将书本踩在地上,挑衅地看着我,场面竟陷入僵持的对峙。
我猛然怔住,后背渗出了冷汗。
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山里。
他们明明是孩子,但盯着我的眼神,却像是……盯着一只猎物。
不知为什么,我想起屋子里徘徊的那些蜘蛛。而这座山村,便是一张大网。
3
当天晚上,我想了好久,决定去学生们的家里,做一次家访。
然而,大部分孩子都是留守儿童。
我去了村子里,老人对学生们的表现浑不在意。就连留在村里的家长,也都对我冷嘲热讽。
他们都说,反正我撑不了多久就要走的。
那一天,我灰溜溜地走在村子中。
路边的老人,肆意地打量我,用听不懂的方言议论着。
从语气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我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是,是我想多了?
但紧接着发生的事,才真正让我背脊发凉。
第二天清晨。
我在讲台上,查阅收上来的默写作业。
翻到中间一页时,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一张田字格纸,没有作业。
只,写满了大大的两个字。
「荡妇」。
4
纸上,没写名字。
抬起头,所有学生都在埋头看书。
我自然是害怕极了,连是谁写的也不敢质问了。
可我怎么也不相信,一个孩子,能干出这样的事?
于是下课后,我找来关系不错的学生。
她叫周小颖,今年六年级。
她的姐姐周沫沫,就是那天被赵冬岩拦住的女孩,在县里读高三。
我问周小颖,说我知道,学生们是不是都对我有意见?
起初,她支支吾吾的。
手攥着衣角,分明很紧张。
但很快,她还是点了点头。
「是赵冬岩。」
她怯怯地说,「赵冬岩说,你在城里,是做那种工作的……」
我心生不妙,追问:「哪种工作?」
「卖……卖身子的。」
5
骤然间,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学生们态度大变,为什么,村民都对我指指点点。
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跑到教室门口,向打闹的学生们大喊。
我说你们为什么那么想我啊?我是你们的老师啊!
我说那个赵冬岩,明明是个流氓!
寂静后,有一道稚嫩的声音带着怒气反驳我。
「你就是来骗我们的!你不配做老师!」
我甚至来不及认清他是几年级的。
因为,其余的声音已经淹没了我。
「你是城里的坏女人!疯女人!」
「你是来躲事的对不对!你不干净!你怕警察抓走你!」
「你只会在这里躲几周就走!」
「你勾引别人的爸爸!被赵大哥发现了!」
吵闹中,我眼前一黑,扶住门框才堪堪站稳。
可紧接着,我看到人群分开,赵冬岩不知何时来了学校,向我走过来。
他的身后,还带着几名壮汉。
我有些慌了,下意识想跑,却已经晚了。
赵冬岩不由分说,架着我向校外走去。
他说:「弟弟妹妹们别怕,这女的犯病了。」
而我已经被几个精壮男人包围,根本没有逃窜的空间。
一挣扎,全身上下就会被拳头痛殴。
一哭喊,嘴巴便被狠狠扇出了血。
我清楚记得,那是个闷热的午后。
简陋的教学楼上下,只回荡着我的哀嚎,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我。
我甚至没看到校长出面,就被拖出了学校。
这就是我噩梦的开端。
6
我被一路拖到了村长家。
并不远,几百米吧。
只记得我全身疼痛,鞋早挣扎丢了,脚上全是伤口。
当赵冬岩将我扔在床上时,我才回过神来。
他吩咐几名男人出去,回过头冲我狞笑。
他说:「给我上上课吧,秦老师。」
我彻底被吓傻了,哭着向他求饶,求他放了我。
可赵冬岩一脸讶异说:「你还真疯了呀?」
「我说你是疯女人……就是为了不让你再跑出去,『伤害』别人啊?」
那一瞬间,我心里发了狠。
环顾四周,寻找有没有什么利器可以防身。
心想,哪怕和他同归于尽呢?
然而,赵冬岩已经扑了上来。
我用仅有的力气挣扎,打他,却被他低声地嘲笑。
「老师,你怎么能体罚学生呢?」
伴随着他浑身汗臭的起伏,我只能无力期望着一切尽快结束。
结果,当我以为一切结束了的时候,门再次打开了。
一个精瘦干练的老年人,走了进来。
他是村子的村长,赵冬岩的爸爸,赵峰。
赵峰反手关上了门,打量着我的身子,埋怨着。
「仔,不是说好等我吗?」
7
从那天开始,我没有再跑出去过赵冬岩的家。
他们将我锁在猪圈里,不给我衣服穿,在我嘴里塞上经过改装的,驴的嘴套,只让我吃猪吃的粗糠。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敢趁着吃饭卸下嘴套时,大声求救。
但每一次,都会被打得半死。
于是我终于学乖了。
我不再反抗,不再求救。我开始,蜷缩在猪圈的角落,学着与猪共生。
渐渐地,变成他们嘴里的牲口,猪猡,变成他们玩弄时,才会叫我一声的,「人民教师」。
那段日子,像刻进了我的骨子里,怎么忘,也忘不掉。
哪怕,当我被救出来后,每一个晚上,我依然会梦到那些画面。
8
回忆到后半段,我已经是边深呼吸边说完的。
梁警官记得很认真,他递给了我几张纸巾,弱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能确定自己没记错吗?」
我愣了一下,迎上梁警官认真的目光。被冒犯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抓着床狠狠说:「我怎么可能记错?我有什么理由记错?」
一时间,我倒是回忆起来:刚刚,护士一直守在门外。可她看我几次喘不上气要进来时,都被梁警官拦住了。
我顿时心底发凉,紧紧挨着床头,大声说:「你是赵冬岩的人对不对!你要给他翻供!不对……你要把我送回去!!」
梁警官像是被吓到了,竟站起身退了两步。
他慌忙摆了摆手,说:「你别怕,赵冬岩已经死了。」
9
「什么?」
这次,换我被吓到了。
「那天,火灾,赵冬岩和他爸死在屋子里,救火的时候才发现的你。」
我缓了缓,问:「所以呢?」
「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有刀伤。」
梁警官盯着我,认真说,「想要靠火灾来掩盖刀伤,实在是很拙劣的手法。」
我不禁沉默了,良久,我抬头重复反问:「所以呢?」
「所以……」梁警官却也重新问了一遍。「你真能确定,自己没记错吗?」
「我没有!我什么也没看到!」
我语气中带了些怒气。
可是,梁警官拿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笑意盈盈的我,与赤裸酣睡的赵冬岩。
10
我拿着照片,手开始止不住地抖。
「再想想,秦老师。」
梁警官多出了一丝温和,没了那种「审讯」的气氛。
他凑近一点,语气中是耐心的引导,「照片里,你和死者的关系好像没那么简单。」
而那幅照片的内容,正在将我脑海中的一幕幕回忆,逐渐撕碎。
就像……一场梦醒了一样。
好久之后,我终于放下了照片,沉着头说:
「那天,我看到了。他们是怎么死的……」
「那就从头说起吧,从你和赵冬岩的关系。」
「我没说谎。」
「嗯?」
「赵冬岩……确实强暴了我。」
「继续。」
11
我常用来泡茶的山花,并不是自己摘的。
而是,赵冬岩送给我的。
那便是他最初向我搭讪的手段。
他说,他们山里人,不像城里人那么花里胡哨。送花,也要送最实用的。
我承认,刚来山村,确实被赵冬岩伪装出的朴实唬到了。
我还是正常上课,一边,数着暑假到来的日子,一边,应付着赵冬岩的追求。
我当时甚至渐渐觉得,赵冬岩挺好的。
他帅气淳朴,而且,很有钱。
靠他爸爸的运作,在县城里就买了四套房子。
或许真结婚,我可以带他到大城市里去。
直到一件事的发生,让我意识到,赵冬岩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是在哄骗我而已。
在赵冬岩撒下的网中,我只不过是一条新奇一点的蠢鱼。
至于另一条被我发现的鱼,便是周小颖的姐姐,周沫沫。
12
说起来,周沫沫,与周小颖,都算是我的学生。
那时候,周沫沫高考完,回村里的学校做义务辅导的工作。
闲下来,会向我讨教大城市的事情。
所以,周沫沫是我在这个山村,年纪最大的学生。
我教她的,是怎么在繁华的大城市生存下来。
或许,是我教太多了吧。
大城市里要花钱的地方,有那么多。没钱的话,过得又有那么难。
以至于,周沫沫重新把目光,放回了这座小小的山村。
山村里,有一个人,可以让周沫沫,不用再操心生存的事情。
我那天看见了的。
星空下,田地边。赵冬岩,牵着周沫沫的手,悠哉悠哉地走着。
他们没有争吵,我也没有制止。
13
我那时想,对啊,周沫沫才十八岁。
她年轻漂亮,还有爱心,这是她最熟悉的环境。
于是在那个晚上,我跟赵冬岩摊了牌。
我说你别再和我联系了,我还要回城市的。我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这里。
可赵冬岩,发了火。
他说你回得去吗?老子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时间,什么也没捞到,你就想把我甩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他骂脏话。
大概吵了两三句吧,我想就此打住离开。
结果赵冬岩抓住了我,狠狠将我摔到了床上。
14
其实……
我那时候,就应该报警的。
15
这一次,梁警官很关心我的情绪。
他没有再反驳我,而是止住了笔,问道:「为什么没报警?」
「我……我拒绝了他的『赔偿』。」
我自嘲地笑了笑,说,「四十万。他说给我四十万,别报警。他说他不是故意的。」
「谁信呢?或者,我又真的需要吗?毕竟我都已经选择来支教了。」我幽幽地说着,「但是当时,我真该假装同意拿下那四十万,然后再去报警的。」
16
当天,我决然拒绝了赵冬岩的恳求。
我说四十万远远不够,那根本不是我要的。
我说,我一定要把你,送进大牢里。
结果,当我挣脱愤怒地挣脱赵冬岩的胳膊时,我打开门,却撞上了赵峰的胸膛。
他好像在门外等很久了一样,一步步逼着我退回屋子内。
此时,我身后传来赵冬岩轻蔑的笑声,「那么,八十万怎么样?」
「不过秦老师,这一次,是陪我爸。」
我愕然地回过头,赵冬岩坐在床上,老神在在地掰弄着手腕。
「刚刚,我偷偷拍下了你的照片,从那个角度看,你可不像反抗的样子。」
「要不了多久,学校里就会传出你的传言。」
「传言中……你可能做过那种工作吧。让我想想,可能脑子还有点问题,疯疯的。为了不让你危害学生,我只能把你从学校带走。」
「嗯……从教室里带走,或者,从宿舍里带走?不过别人有没有看见,还重要吗?」
赵冬岩说完后,拿出手机摆在我面前,我心跳顿时停了一拍。
那种角度,真的很刁钻。就像是我自愿配合拍摄的一样。
我恼羞成怒,伸手去抢,却扑了一空,只听见赵冬岩冷冰冰的声音。
「四十万,八十万?你真的配吗?」
「你只配做一头牲口,明白吗?我家的,牲口。」
17
那一天,我疯了一样地跑了出去。
然后,被他们摔倒在地上。
捂着嘴,摁到猪栏旁,被一次次地侵犯。
最后,我全身已经脱力,像一滩烂泥,被他们抬进了屋子,关在赵峰的屋子里。
屋子,院子,或猪圈。
我开始想念城市,公寓,甚至想念起那间简陋的员工宿舍,哪怕那里有蜘蛛与我共同生活,也比现在好上千千万万倍。
但现实是残酷的,接下来的日子,偶尔是赵峰,偶尔是赵冬岩。
直到一个午后,赵峰将我重新按到猪栏旁时,
赵冬岩带着周沫沫走进了院子。
18
那时候,我已经绝望很久了。
但周沫沫的出现,重新点燃了我的希望。
哪怕我之前因为大声求救,被打昏过无数次。
但这一次,我知道,这恐怕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于是我大声喊出来,说「周沫沫,救我!救救……」
下一秒,就被赵峰的耳光扇倒在地。
视线中,被吓得发抖的周沫沫,踩着她那双蓝色球鞋,向我走过来。
抬起头,才看见,周沫沫是被赵冬岩推过来的。
我看见赵冬岩不知道在周沫沫耳边说了什么。
紧接着,周沫沫发抖的身子,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越是冷静,我便越是绝望。
终于,周沫沫小声开了口。
「对不起啊,秦老师。」
「我想好好跟冬岩过一辈子的。」
「你考虑考虑,做我的……婆婆吧。」
19
刹那间,我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感官。
胸腔中,只剩下了愤怒。
那逼出了我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气。
我在赵冬岩与赵峰的大笑声中,猛地伸出了手,拽住了周沫沫的腿。
伴随着周沫沫一声大叫,我站了起来。
离我最近的赵冬岩懵住了几秒,不知该去扶周沫沫,还是去拦我。
我想我知道他当时懵住的原因:我并没有跑出院子,而是跑向了屋内。
他应该后悔的。
进屋,便是厨房,我记得,那里有一把菜刀。
我根本不做他想,就拿起菜刀又冲了出去,正好撞见来拦我的赵峰。
一刀,砍向心房的位置。
赵峰立即捂住了心脏,缓缓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他身后,同样冲过来的赵冬岩,再次愣住了。
赵冬岩怪叫一声,转身想跑,可为时已晚,我早已盯死了他的腰间,迈步砍下一刀。
等赵冬岩趴在地上再回过头时,我的第二刀,已经落在了他的喉间。
山野间,风吹着,细雨飘飘。
我感觉自己终于自由了。
我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向了周沫沫。
她早已吓傻,满脸恐惧,慢慢后撤着。
可我太累了,身子早已虚弱得没有一丝力气。
那一刀,只划伤了她的脸。
当周沫沫惨叫着倒在地上的时候,我的理智,才总算回来一点。
她倒在猪圈里,满身都是泥泞,哭声与猪哼声混杂在一起。
那一点理智,强撑着我,没有再继续杀人。
我说:「你走吧。」
周沫沫怔了一下,爬起来,跪着向我不停地磕头。
一边磕,一边说,说秦老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而我的脑子里,也只剩下一个想法。
是啊,我是个老师啊。
我教过她的妹妹,教过她。
结果我被造谣的时候,周小颖或许还跟着一起。
我被侮辱的时候,周沫沫也决定成为一个帮凶。
我实在,不适合做什么老师吧。
「周沫沫,最后帮我一件事吧。」
「请不要报警。」
周沫沫,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
她走后,我进了厨房,用燃烧的木柴,点燃了屋子。
接着,走回了猪圈。
顺利的话,我想。
自己会成为一个被营救的、无辜的受害者。
20
「就是这样了,梁警官。」
回忆至此,我的语气也变得平静了。
「所以最后,她还是报警了,对么?」
「这个老师,做的就是很失败吧。」
结果,梁警官却苦笑了一下。
「我以为,你之前是真记不起来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无奈说:「没想到,你还有精力……为自己捏造了一个脱罪的计划?」
我眉头紧皱,看着他说:「你什么意思?」
好久,梁警官像是终于措好了词,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说:
「秦老师,你受激严重,可能……时间认知上出了点问题,你再想想,再想想。」
我不胜其烦,直接打断了他,说:「你到底还要我想什么?我杀人了,我记得!我他妈去坐牢!行吗?」
我想尽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可就是掩饰不住喉间的哭腔。
我说:「我为什么要去坐牢啊!你当我想杀人吗?我才是受害者啊!」
结果,梁警官还是叹了口气。
他的语气,变得格外严肃。
「那你想想,你真的……是受害者吗?」
「你真的被学生们羞辱过吗?」
「你真的被关在过猪圈里吗?」
「秦老师,你听我说。」
「你是个好老师,学生们从没羞辱过你,你也从没被关在猪圈里过。」
「你每一天,都在上课。」
「哪怕,是你出现在猪圈的当天,你都在上课。」
「很多的目击者,都能证明。」
21
梁警官的话,就像是一枚枚炸弹,在我脑海中炸开。
头,更加疼了。
方才我说的一幅幅画面,在脑中穿梭而过,又崩坏。
我疯癫地自言自语,说不可能,我说我不会记错的,我说就是他们在害我!
赵冬岩,赵峰,指指点点的村民,还有那个只会犯桃花的周沫沫!
梁警官,却只是长吁一口气,拨通了一个电话。
他说:「你进来吧。」
我还在疑惑,病房外,周沫沫已经走了进来。
她穿着简单,面色苍白,步子迈得很胆怯。
梁警官说:「事发当晚,她在和同学们聚会,根本没有出现在赵冬岩家中。」
我刚想反驳,却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劲。
我盯着周沫沫那张稍显稚嫩的脸看了又看,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她的脸,格外的光滑。
这时,梁警官再次拿起手机,打开了摄像头,朝向我。
摄像头中,我的脸上,留着几道尚未痊愈的刀疤。
那些画面,继续在脑海中不断的崩塌,重组。
很多陌生又熟悉的记忆,渐渐出现。
我捂着头,痛苦不堪,发出惨烈的哀嚎。
良久,我抬起头,周沫沫已经离开了。
「你的眼睛……终于变得正常一点了。」梁警官盯着我,发出如释重负的声音。
他甚至有点后怕的样子。
「你知道吗?刚才你的眼神,一直对不上焦,瞳孔是发散的。」
我回过神来,才明白当时发狂时,梁警官为什么会被吓得后退。
原来,他是真的,在怕我。
「你想起来了吗?」梁警官试探问道。
「想起来了。」
我轻轻说着,望向窗外。骤然间,才惊觉窗外的栅栏是那么乍眼。
这里明明是一楼,为什么……要在窗外安上几根栅栏?
配合着逐渐浮现的记忆,我吞了口口水,看向梁警官,小心地说出自己的推测:「这里,真的是医院吗?」
果然,梁警官摇了摇头,说:「你已经在市里的精神医院了。」
我浑身像泄气一样,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是的。」梁警官说,「你的脑子……好像,有点问题。」
「是的。」我将头摆在膝盖间,呢喃着,「我想起来了的。」
22
脑子出现问题,应该是来到村里才发生的事情。
待的越久,越觉得,自己不安全。
不知道是因为封闭荒蛮的环境,还是看了些支教期间出事故的新闻。总觉得,就是不安全。好像所有人都要害我似的。
我会看到学生书本上的简笔画,羞辱的词汇。可过阵子再看,又会消失。
我察觉到村民们对我指指点点的。可走近了,他们又会换上一副笑脸。
房子里的蜘蛛,很少结网,总像是别人故意扔进来的「新室友」一样。
我太害怕了。
我觉得是有人潜入了我的办公室,偷走了学生们的作业。那些村民们,也都是在我靠近后才开始伪装的。
而赵冬岩,是我当时唯一的依仗。
他有钱有势,是村里有名的恶霸。但和他搭上关系,就不会有人敢害我了。
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只是有一点,让我很担心。
赵冬岩从不让我向别人透露,我和他的关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隐瞒这些。
而就是这一点疑惑,生出了我对他无穷无尽的恶意揣测。
23
应该是恶意的吧。
有件事,我当时也不知道真假。
只记得,村子里流传,赵冬岩有过强奸的前科。
那是一个县城的打工妹,赵冬岩强暴她后,打工妹报了警。只不过,被赵冬岩拿四十万私了了。
甚至有人说,其实是赵峰强暴的打工妹,私了后被瞒了下来。
总之,当这种传言传到我耳朵里后,我满脑子都在担心,赵冬岩,是不是同样想强暴我?然后,将我抛弃?
在那种环境里,我太担心失去赵冬岩了。
哪怕他跟我信誓旦旦地说过很多遍,说会娶我进他们家,做他的妻子。
渐渐地,我开始怀着敌意,观察着一切可能抢走赵冬岩的女人。
而高中毕业,在小学帮忙辅导的周沫沫。
她真的,再危险不过了。
24
周小颖本来是我最喜欢的学生。
但她是周沫沫的妹妹。
周小颖每次回家,如果是一个人,我会觉得周沫沫在和赵冬岩约会。
她和周沫沫一起回家,我会觉得她们去的方向,是赵冬岩家的方向。
如果赶上她和周沫沫加上赵冬岩走在一起,哪怕是相差了几米。
我都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一家三口」的感觉。
我想,我在校门口,紧盯着他们背影的目光,一定充满了嫉恨。
直到有一天,我听别人说,周沫沫像是喝醉了,被赵冬岩带回了家。
村子里,有人议论纷纷的。
而我……我几乎要气疯了。
25
当天,下着小雨。我去了赵冬岩家,找他对峙。
面对我的质问,赵冬岩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直说我疯了,他说我一直都在臆想。
但赵冬岩越指责我,我越觉得他是在向我身上泼脏水。
我气昏了头,拿起了灶台上的菜刀。
我说赵冬岩,你今天不给我一个答案,我就死在你面前!
结果这个时候,周沫沫闯进来了。
她吓坏了,夹在我们之间拦着,劝着。
但我更加肯定,他们两个人之间,一定有一腿!
委屈与气愤涌上心头,我终于挥出了一刀。
一刀,还是两刀?还是很多刀?
我全然忘记了,只记得满屋子都是血腥味。
当我清醒过来,却发现屋子里根本没有周沫沫。
躺在地上的,是赵冬岩,和他的父亲赵峰。
26
窗外,雨吓得越来越大了。
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一瞬间,我的灵魂就像是被抽离出去了。
我好像是用第三个视角,俯视着我,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盖在两具尸体身上。
接着,我从外面拿了点干柴火进来,点燃了灶台,又用燃烧的木柴,点燃了屋子。
最终,我双目无神地,一步步走向了猪圈。
就像是,一具摇摇晃晃的行尸走肉。
那些被迫害的画面,被迫害的臆想,和我听到的流言,就在那一步步的时间中,一股脑钻到了我的脑海里。
它们互相勾连,组合,铸成了我幻想中的一个「真相」。
像是一个茧,用来保护自己的茧。
我想人不是我杀的。
只是他们,要害我而已。
27
随着回忆结束,来山村支教的所有画面,都变得格外清晰了。
很简单,又很疯癫。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梁警官,只能发出自嘲的笑声。
我说:「所以,我杀了那个想要保护我的人。对么?」
我虚弱地靠在病床上,电风扇还在自顾自地转着。
梁警官合上了笔记,沉默后,有些犹豫地开口:「其实,也不尽然。」
我有了精神,追问:「什么意思?」
「那个赵冬岩给你的那种山花,还记得吧。」
「记得。」
「那是洋金花,学名曼陀罗。它的花瓣,有剧毒。」
28
病房中,我呆了很久。
「本来,村子里之前总有误食曼陀罗中毒的村民,这种花都快要绝迹了。」
「但山里野外,还是有不少的。」
「轻者,出现幻觉,影响精神状态,国外有人将它当做免费的毒品。」
「重者,要进 ICU 才能救回来。」
「你没死,算命大的。」
梁警官发出唏嘘的声音。
我张口说话,却发现嗓子已经沙哑无比。
「他……为什么这么做?」
梁警官犹豫了一下,将椅子搬得离我更近一些。
「赵冬岩强暴的案子,是真的。」
「而且从赵冬岩的举动来看,他恐怕是要把你逼疯,然后,永远留在村子里。」
我猛然想起什么,艰难开口:「所以,他让我隐瞒和他的关系,真的是为了强暴我?」
「没那么简单。」梁警官摇摇头,说,「你仔细想想,如果是为了强暴你,反而应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关系很好才对。这样子的话,就算你报案,也不会有人相信。」
「所以?」
「所以……」
梁警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出了口,「所以,结合赵冬岩的前科推测,他是想让你在疯掉后,失踪。说不准把你关到或卖到什么地方。」
「这才是他不想让人知道你们关系密切的原因。」
我听了,心里不禁生出一种讽刺感。
「是吗?」我淡淡地说:「那他一家还真是该死啊。」
梁警官不置可否,只说:「接下来的话,依然是审讯,你打起精神来。」
我说:好。
「那么,至少,你现在承认,没有谁被关在猪圈里。」
「是的。」
「村长赵峰,赵冬岩,也没有侮辱你。」
「是的。」
「你就算没有遭受过那么惨的迫害,但还是杀了人。」
「是的。」
我连连点头,没有任何反驳。
「那好,我会如实记录下来。」
梁警官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我忍不住叫住他。
「那……我会被判多久?」
梁警官顿了一下,回过头,挠了挠头发。
「你以为这是哪里?」
我环顾四周,疑惑说:「精神医院啊。」
「没错。」梁警官摇头说道:「自从从你血液中检查出毒素后,先在县里进行了治疗,接着送到了市里这边,你还记得自己接受过医生的问询吗?」
我揉了揉脑海,印象中,医生问过我的那些问题一一浮现。
我以为,那是心理医生在开导我。
我点了点头,向梁警官抛去询问的眼神。
「你不会被判刑的,你被诊断为患有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已经属于精神障碍范畴,不具备承担刑事责任的能力。你只会被关在精神病医院里。」
「是吗?」我有些失神,嘟囔了一句,「为什么不判为正当防卫呢?」
梁警官哑然失笑,说:「还没判呢,你等消息吧,秦老师。」
我「嗯」了一声,又躺回床上。
29
一周后,结果出来了。
我被判定为精神障碍,收押在精神病医院进行治疗。
医生说,我这种算好的,属于药性创伤,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
我请梁警官,向父母隐瞒了这件事,假装自己还在山村支教。
大概治疗一个月后,我被判定为情况好转,可以在开放区使用手机,跟父母联络时,也能隐瞒得更加自然。
断断续续的,我听到了关于赵氏父子的后续。
赵家之所以那么有钱,是因为赵峰贪了村民们大笔的补助费,这些年,贪污了数不清的国有资产。
甚至几年前,在村子宅基地的补助事件上,还背了几条村民的性命。
随着大厦倾塌,地下的血债都被翻了出来。
村民们听了案件的来源始末,都说是赵冬岩自食恶果。
但那些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反而是一些学生们寄来的信件,令我倍感欣慰。
30
将近一年后,我被诊断为精神痊愈,可以出院。
梁警官来接的我,将我送到了市里的火车站。
车上,梁警官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说了出来。
「可能有点冒犯,但……索性把这一年的经历给忘了吧。」
「毕竟,你幻想的那些场景,太恐怖了,我一个警察听着都瘆得慌。」
「没必要,背着它们生活。」
我只是笑笑,望着窗外。
「还好是假的。」梁警官自顾自地说,「不然真到了那样的地步,杀人还要坐牢住院,真是……算了,我是警察啊我,我得听法院的。」
我听笑了,轻声说:「就算真遭遇那种事,就算,法院判了无罪,村子里的人,又会怎么看呢?」
一时间,梁警官沉默了。
只说:「那庆幸你是外地人吧,还能一走了之。」
31
初夏,站前的广场,被太阳烤得火热。
我一眼看到,人群中,周沫沫拉着周小颖,背了些特产。
我走过去,揉了揉周小颖的头。
她时常来看我,我倒是看不出她有没有长大。
周沫沫上了大学,还是像以前一样文静,眼神温润地看着我。
我说:「梁警官,就送到这吧。」
梁警官却指了指火车站,「送你上车吧。」
我没再拒绝,四个人向站内走去。
而就在这时,周小颖挽着我的手,撒娇地说:「秦老师,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啊。」
我笑了笑,说:「等你考上大学,就能再见到我了。」
周小颖眼珠子转了转,表情变得沮丧,「还要六年啊。」
她长叹了一口气,又揪了揪我的袖子,说:「那我还是让姐姐每年给你寄花茶好不好?」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梁警官立在原地,良久,僵硬地扭过头。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周沫沫。
周沫沫,却只是平静地望着车站的人潮。
一旁,我检了票,发出轻轻的笑声。
「好啊。」
真相碎片
32
「毕竟,你幻想的那些场景,太恐怖了……」
车上的时候,我听到梁警官的庆幸,不免一阵恍惚。
那真的是幻想吗?
还是,真相的一些碎片。
33
学校的孩子们,是我来到村子支教后,收获最大的礼物。
他们乖巧热情,且懂得珍惜。
我到的第一天就看出来了。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极力地释放善意。
那是在,珍惜一名来之不易的支教老师,是为了留住我。
我从没想过辜负他们。
周小颖,则是班级里最惹人爱的学生。
她作业本写得干干净净,对所有的课本都爱护有加,举手的姿势是全班最认真的。
我还记得她小心翼翼捧着拿塑料袋装好的花茶,送给我。
她说,那是她姐姐亲自摘的,为了给支教的老师们降暑。
于是我又记住她姐姐的名字,周沫沫。
34
高考结束后,我见到了周沫沫。
她的眼睛很亮,又宁静,就像是永远抱着笃定的希望一样。
周沫沫是来学校做辅导授课的——其实根本没这么个职务,但校园里人手紧缺,周沫沫又是村里人,校长也就网开一面。
那时候,周沫沫总会带着周小颖,黏在我身边,听我讲大城市的事情。
肯德基真的好吃吗?
过山车可怕不可怕?
不会坐地铁怎么办?
智能手机的年代,那些稀松平常的事情,还是离她们很远。
我许下了承诺,说这次周沫沫考上省会的大学后,我带她们去那里玩,我请客。
周沫沫甜甜地笑,我这才知道其实她心里也怯怯的。
后来,周沫沫提醒我说:
「对了秦老师,村长家的儿子,赵冬岩,你要小心点。」
那是,周沫沫对我说过最认真的话。
35
也是那天,周沫沫将几袋曼陀罗的根茎与花叶,交到了我的手里。
曼陀罗,本就是在山村随处可见的野花。
许是从山里长大的缘故,周沫沫格外熟悉,怎么利用和保存这种花。
种子、根茎、乃至花叶的毒性。
对应着抽搐,兴奋,乃至于产生幻觉的效果。最严重的,甚至可以致人死亡。
她还给我展示了,藏在内衣间的刀片。
我却只看到,一个女孩,是如何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
我问她,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星空下,周沫沫叹了口气,语气幽幽。
「前两年,赵冬岩强暴了个姑娘。」
「人们说是四十万,私了了。」
「但谁知道呢?没人再在县城里看见过那个姑娘了。」
36
实际上,我根本没把那个流里流气的赵冬岩放在心上。
从我到学校开始,赵冬岩就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试图接近我。
但我很知道怎么对付这样的人。
从一开始,我就没给他好脸色看,但凡有一点逾规矩的举动,我就会以报警威胁。
我说我的手机,装了自动报警的 APP,摄像头连接着云端的网盘,定位永远开着,我对自己的人身安全,做了全方位的保证。
有真有假,但足以震慑住色厉内荏的宵小。
可我没想到。
赵冬岩将目光,放在了周沫沫的身上。
37
那天,是下成绩的日子。
我查到了周沫沫的分数,足够去上她想上的大学。
但当周沫沫来到学校时,却看到,她呆呆地扶着走廊栏杆,目光涣散。
我关心地拍了拍她,才发现她的脸上与手腕,都有淤青。
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周沫沫捧着茶杯,手都是抖着的。
「是赵冬岩。」她说,「县城里,同学聚会,他让一个小弟,把我灌醉了。」
「然后,我被赵冬岩抬到了家里……」
「我把刀掏出来了,可我不敢杀人,我被打得好疼。」
「我太傻了。什么毒药啊,根本派不上用场的。」
周沫沫的话,断断续续的,像丢了魂一样。
我气得直打哆嗦,我说你要报警,你必须要报警。
可周沫沫立即拦住了我,她的声音中带着乞求。
「我就要上大学了啊,秦老师。」
我更加生气了:「上大学怎么了!上大学是好事啊!?」
接下来,我说了梁警官对我说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我说你是受害者。
你必须站出来!
你越忍气吞声,就会越纵容那个畜生!
结果,周沫沫给了我闭嘴的理由。
「可秦老师,我爸妈听不得这样的消息啊。」
「村子里会传开的。」
「我听过他们怎么议论我这样的姑娘。」
「白瞎了,糟蹋了,身子脏了……」
「我爸在打工,攒钱要给我买手机,我妈更是心脏不好,我还有妹妹在这里……」
「秦老师,他说,他会给我四十万……你说他会给吗?」
我看着梨花带雨的周沫沫,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用不上了。
我只能沉默,我连一个回答也给不了她。
38
傍晚,夕阳将田地染得金黄。
周小颖乖巧地跟我再见,被姐姐牵着手,走出了校园。
她没注意到,姐姐的步伐,踉踉跄跄的。
晚上,我躲在宿舍里,第一次冲了周沫沫给我的曼陀罗花。
一点点花瓣,喝下去,根本没有兴奋起来,根本没有幻觉出来。
什么都逃避不了。
只有止不住的恶心,让我守着宿舍的塑料袋呕吐。
不知道,是因为花的毒性,还是赵冬岩的行径,亦或者,是我的无能。
当晚,我做了个梦。
我梦见自己对着镜子骂,说你为什么要做老师啊,为什么要来支教啊。
你谁也救不了的。
39
后来,周沫沫来学校的时间少了很多。
每次见面,我都不知道该不该问她,那件事怎么样了。
她身上的伤,倒是好了很多,只不过目光变得越发死气沉沉。
后来,就更少见到她了。
直到有一天,我实在担心她,便去了县城的高中。
老师告诉我,周沫沫的录取通知到早就到了。
可是,却一直没人来取。
那个下午,我拿着录取通知书,不妙感越来越强烈。
我找了辆马车,焦急地请他快点回到村子里。
回去的时候,学校还在上课。
我找到周小颖,问:「你姐姐呢?」
周小颖只是说:「姐姐在家啊,她今天还打了点白酒,说要庆祝呢。」
那股不妙感,更加强烈了。
庆祝。
可她分明连录取通知书都没有拿!
我几乎是一路狂奔,回到了周沫沫的家。
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根本没有人。
我想起周沫沫死灰般的目光,她总是矗立在走廊上,吹着热风,望着一个方向。
我记起来了。
那是,赵冬岩家的方向。
40
而当我抵达赵冬岩的家里时,同样是静悄悄的。
我闷头冲进院子。
一迈入门厅,就传来一股血腥味。
我心想,完了。
我颤着手,推开了卧室的门。
周沫沫,悬在血泊中。
她上了吊。
脚下,是两具尸体。
41
我完全慌了,全力将她抱下来,一遍遍地做人工呼吸。
直到,周沫沫咳嗽了几声。
我如释重负,一边哭着,一边骂。
我说你怎么这么傻啊!怎么这么傻啊!
身处那种环境,我其实脑袋已经宕机了,失去了任何思考能力。
而悠悠醒转的周沫沫,见到我,也终于哭了出来。
「秦老师。」
她说,「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42
周沫沫告诉我,当她选择了忍让后,迎来的,只有赵冬岩一次次的得寸进尺。
第一次,赵冬岩就用给钱的借口,让周沫沫又去了家里。
那一天,赵冬岩再一次,侵犯了周沫沫。
他将周沫沫摁在猪圈的栏杆上,完全丢失了人性。
事后,赵冬岩只丢给周沫沫一张五十元的纸币。
说四十万,一次次慢慢给。
周沫沫当时已经绝望了,她咬着牙说,自己这次一定会报警的。
「那你想过你妹妹吗?」
43
赵冬岩却只是轻佻地丢下这一句话。
后来的日子,只能用噩梦来形容。
赵冬岩用周小颖为要挟,一次次地胁迫着周沫沫。
那个猪圈。
那对父子。
都曾是周沫沫亲身经历的地狱。
支撑周沫沫的,只有赵冬岩一句口头的承诺。
「就玩这个暑假,你上你的大学去嘛,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
可是,赵冬岩还是反悔了。
44
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学生们都去了学校。
赵冬岩得知了消息,找到周沫沫。
他命令周沫沫,不准去上大学。
周沫沫几乎要疯了,她扯着赵冬岩的胳膊,哭着又打又骂。
紧接着,周沫沫就被打晕了。
而就当周沫沫意识醒转之际,她听到了赵氏父子的议论。
「爸,这姑娘要不然给你吧。」
「我看……她妹妹挺不错的。」
45
那番谈话,彻底击穿了周沫沫的心理防线。
三天下来,周沫沫没有睡觉。
她盯着周小颖上学,放学,一步步跟在她身边。
但她知道,自己撑不住的。
46
「秦老师,所以我不准备撑着了。」
血泊中,周沫沫脸上挂着迷茫的笑容。
「你让我走吧,就让我走吧。」
周沫沫话音落下,我也总算恢复了理智。
我想到她辅导学生作业的笑容,想到她宁静干净的目光。
我又想到周小颖捧着花茶的模样,我说过到了大城市,老师会保护她们的。
暮色降临,我咬了咬嘴唇。
我说:「你走吧。我不拦你。」
47
周沫沫,愣了一下。
我继续说着:「你找一辆马车,去到县城里,不要被人发现,找不到,就要跑,越快到越好。」
周沫沫还在愣着,我已经不由分说地将她提起来。
「你要换上干净的衣服,先穿我的吧,记住,去跟同学聚会。去人多的地方。」
「秦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用到大城市,我也会保护你们的。」
「可我不是你的学生啊。」
周沫沫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
「小颖是,我喜欢她,也喜欢你。」
我用力将赵冬岩的尸体搬到床上,摆出熟睡的模样。
接着,我凑到他身边,拍了一张亲密的照片。
这张照片,被我上传到了网盘。
「你记住网盘的账号密码,下载下来,两天后,匿名发到县城的贴吧里。」
周沫沫刚换上我干净的衣服,满目的疑惑看向我。
「秦老师,你到底要干什么?」
「还记得你给我的山花吗?曼陀罗。」
「记得。」
我拿起地上的刀,咬了咬牙,向自己的脸上划去。
血沾湿了我的眼睛,看到的周沫沫也变成了一身腥红。
「从现在起,那是赵冬岩给我的。」
48
血腥味弥漫的厅房内,我一字一句地嘱咐着周沫沫。
「你只要记住,是我杀了赵冬岩,你们什么也不知道。」
「而我,我将成为一个疯子。」
周沫沫完全慌了,连忙打断我,说:「这怎么行?警察也不会信的!」
「会的。」我说。
我一边说着,一边从周沫沫身上,我的口袋里,拿出一袋分装的曼陀罗茶。
拿出几枚花瓣,举在周沫沫的眼前,盯着她说。
「我会,捏造出更荒谬的真相。」
49
首先,在这个晚上,警察只会看到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被困在猪圈里。在火光冲天的案发现场,我是唯一的嫌疑人。
一个疯子,杀了人。怎么杀的?才是他们最想知道的真相。
可我第一遍,只会将周沫沫的遭遇,统统揽到自己身上,全然不说自己杀人的事情,只说自己是无辜的受害者。
警察一定是不信的,也一定会想挖掘出,真正的真相。
而接下来,我会承认,自己杀了人。
但我要讲的故事里的所有情节,都是假的。
警察便会更想知道,假象的背后,都是什么?
但这个时候,警察将会默认,他们已经印证自己心里的真相。那就是——我确实杀了人。
最后,我会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们,一个疯子,是怎么杀了人。
他们也不会再问,这个疯子,究竟有没有杀人。
她又究竟,有没有,疯掉。
50
那天,我望着周沫沫跑出去的身影,望了很久。
夜色降临的时候,我走回屋内,点燃了屋子,咀嚼着花瓣,任由腹部与颅内,传来阵阵刺痛感。
火光,不是为了掩盖,赵氏父子身上的刀伤。
而是,为了模糊,他们真正的死亡时间。
51
「可你怎么办?」
火光中,我想起周沫沫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说的是,「别管了。」
在火舌叫嚣的夜空下,我平静地回忆起,属于自己的答案。
考研期间,我有过一个孩子。
他的爸爸,是名还算年轻的医生。那一天,他为了做手术,没有管我们发烧送来急救的孩子。
医院里,我无数次地向神佛祈祷,说哪怕拿走我的性命,去换我孩子的也好。
但神佛的恩赐,并没有降临。
后来,我总是能梦见那个婴儿。
后来,我离开了城市,离开了孩子的爸爸,逃到了这个小山村里。
周沫沫,她很特殊。
她的眉角,与我的孩子一样,有一颗痣。她的眼睛,也与我的孩子一样清澈。
甚至她报考的学校,都与我希望孩子未来考上的学校一样。
可我的孩子没有了。
总以为,她会度过,和周沫沫一样的人生。
走向猪圈的路上,我又想起教学楼宿舍中的蜘蛛了。
我认得它,它学名叫红鳌蛛,母亲生下孩子后,会让孩子吃掉自己的尸体。
会用自己的性命,换来孩子的生命。
「可你怎么办?」
周沫沫的话,回荡耳边。
我看着她的眉眼,恍惚说,不用管。
心里却念着,这是我的救赎之道。
52
车站,火车入站的通报声响了起来。
梁警官终于将目光从周沫沫身上移开,盯着我,缓缓说,「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示意周沫沫两人去候车厅等我。
人走后,我反问梁警官,说:「这一次,也是审讯吗?」
梁警官犹豫了一下,说,「不是。」
「你问吧。」
「就算你不这么做,她也有被判正当防卫的可能性吧。」
「可是,比起那一点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当时的她,并不能承受那些遭遇被曝光的代价。」
「为什么?」
「因为她还没有走出这座大山。在这样的环境里,还有她的名声她的家人与她的自尊,在外面,还有她不该被打扰的人生。」
「那么,我懂了。」
「是吗?」
「你让自己满身污泥,只不过为了保护一个人的清白。」
「是的。」
梁警官停了下来,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值得吗?」
「不吧。」
我回答得很果断,过了安检,走进候车厅,与周氏姐妹会合。
我揉了揉一头雾水的周小颖的头发,眼神迷离地看着站台。
站台旁,周沫沫走了过去。那里齐齐站着我短暂教过的学生们。
那是他们准备的,拙劣又朴实的惊喜。
衣着干净,花团锦簇。
「可是,梁警官。」
我刷了票,挥了挥手,留给梁警官一个浅笑。
「我是老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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