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当我的官配被穿越女抢走之后

当我的官配被穿越女抢走之后

脑洞故事盒:从不做人开始

我的官配被自称穿书女的随军婢女拦截了。

面前叉着腰、一脸明媚的年轻女人冲我扬扬下巴:「徐忆泉!你这种被封建思想荼毒的女人,满脑子都是雌竞!」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的侍女便冲上前,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大胆!竟敢直呼王妃名讳!」

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我的那位夫君,英王程瑜,将凌萱萱抱在怀里,狠厉的眼神朝我投来:「徐忆泉,你若是还想要这个王妃之位,便不要再为难萱萱。」

我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大家闺秀作派:「好,那你我二人和离便是。」

藏在袖中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攥紧——

我,终于要自由了!

1

我的夫君,那位打了胜仗而凯旋的英王殿下,从战场带回一个女子。

凌萱萱,一名随军婢女。

在我知道她的身份后,不可抑制地头晕起来,随军婢女,意味着什么?

随军而行,供士兵享乐……我来不及往下想,脑中疼痛愈发肆虐,待我稍稍地清醒后,程瑜已经进了卧房,见我脸色不对,关切地捧住我的脸:「王妃身体不适?本王这就传大夫来……」

我的心中涌起一股厌恶,却无法推开他,只得虚弱地笑笑,表示自己无碍:「劳烦王爷忧心,妾身无碍,只是近来头痛发作得频繁了些。」

我知道,程瑜并不喜我这般,他总说我太有分寸,不知体贴。

我不是什么名贯京城的贵女,爹爹将将地升了户部侍郎,如今又贵为英王岳丈,前途才一片大好。

年幼时,爹爹就对我严加管教,就连我十岁时与隔壁街上的少年郎遇见后善意地一笑,也会被爹爹打十大板,在祠堂跪上一夜。

我的一言一行,都被约束得规规矩矩,琴棋书画,但凡请了先生来,我必然学得八九分,剩下一二分我自己领悟。

大婚之时,我对程瑜说:「王爷,妾身只求王爷不要负了妾身。」

红烛暖帐,程瑜在我耳边低声地粗喘。

两年来,程瑜从未有过侧妃,即使通房和侍妾不曾断过,可那都是工具罢了,用完就可以扔掉。

可是凌萱萱不是这样的工具,她真的不一样。

她有了自己的院子,下人们称她为「凌夫人」。

眼下,「凌夫人」正在王府东苑游湖,像个孩童一般,眼里闪烁着雀跃的光芒,饶是我一介女流也会被这样的神情吸引。

「见到王妃还不行礼!」我的侍女阿云怒喝一声,着实吓到了凌萱萱,我眼见着她的脚崴了一下,然后一瘸一拐地蹦到我面前,行了一个不知从何学来的礼。

「见过王妃娘娘!」凌萱萱的声音着实清脆,像是我院子后那株树上常来的黄鹂鸟。

我微微地颔首,目光扫在她的身上,她不自然地紧绷了一下,像是在戒备我一般。

「随军婢女。」我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来,却引得她的咄咄逼人。

「那又如何?」未等我说出下文,她便开口反驳,「娘娘若是瞧不上我,便不要瞧了!」

「随军婢女又如何?我说我身子清白,娘娘会信吗?我的心是清白的,那就够了!」

我的头又开始痛起来,阿云见我脸色苍白,赶紧扶住我。

凌萱萱探着头看了我一眼:「娘娘,您不会是被我气得吧……」

眼见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我的头痛越发严重,两眼一翻,没了意识。

2

再次醒来时,我已躺在卧房中,侍女阿云见我转醒,急匆匆地要去唤程瑜,却被我一把拉住。

「凌萱萱在何处?」只要一提起这个名字,我的头痛便加重三分。

阿云看了一眼窗户,悄声地说道:「那女子在娘娘昏迷期间来过三回,可都没进来,王爷叫她回自己院中……」

「阿云,你听好,倘若她下次再来,你拦住她,万不可斥责她,还要好言好语地哄着她离开。」我缓缓地坐起身来,靠在枕头上。

入夜,我独自歇在房中,一道黑影从窗边掠过。

我猜,是凌萱萱。

果不其然,身着重紫衣衫的凌萱萱推窗而入,将一餐盒摆在桌案上,随后又点了灯。

「娘娘,我给您赔罪来了——」凌萱萱坐在凳上,雀跃地向我招招手。

待她打开餐盒,我才发现里面尽是佳肴:「广福楼的经典菜式,你出府了?」

凌萱萱摇摇头,指指窗外站着的另一个黑影:「我让鸣封去买了来给娘娘赔个不是,今天多有冒犯,还望娘娘可以原谅我,此事一笔勾销吧!」

我倒是不觉得凌萱萱对我有多大的冒犯,本不打算追究,可此时她却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她是真不知礼数,才敢在半夜翻窗,进王妃卧房,还是不谙世事,心性单纯?

更让我诧异的是,鸣封一向是程瑜身边的得力干将,为何听她差遣?

鸣封可是连我的话都不一定会听……

「凌姑娘有心了,我并未怪罪与你,只是近日身子不适罢了。」我轻轻地下床,「这个时辰,王爷应该歇在你那儿了吧,凌姑娘不会惊动王爷吗?」

其实我知道,程瑜凯旋之后,公务并未松懈,最近更是处理到深更半夜,这么说只是为了试探一下凌萱萱。

她一下子红了脸,将脸扭到别处,小声地说:「王妃娘娘别取笑我了,我和王爷并没有什么……」

……这不像是程瑜的作派啊。

窗外的鸣封闻言也咳了一声,想必他比我还惊讶吧。

更奇怪的是,当我俩独处时,我的头痛居然没有发作。

我略带探究地看了看她:「凌姑娘,王府中虽然没有侧妃妾室,但难免会有其他有心之人为难你,倘若有什么应付不来的,大可以来找我。」

凌萱萱很是开心地「嗯」了一声,欢欢喜喜地开始吃她的夜宵,我也很给面子地吃了两口。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在半夜赔礼,而且还是赔了一桌菜。

次日清早,我醒来时,程瑜已在房中用膳。

「萱萱心性纯良,倘若有什么地方冒犯到你了,本王替她赔个不是。」程瑜见我坐在桌边,握住了我的手。

奇怪,一听到他提到凌萱萱,我的头痛又发作起来,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将程瑜吓了一跳:「泉儿,最近是怎么了,昨个太医来瞧过,只说是身子虚,补一补便好了,但看你这样,本王实在心疼。」

我摆摆手,顺势虚弱地倒在程瑜怀里:「王爷最近都不来陪妾身,怕是要思念成疾了……」

其实得知程瑜并未和凌萱萱行苟且之事之后,我心中的厌恶便少了七八分——还好,程瑜是有分寸的。

更何况,我知道程瑜可抵挡不住一向端庄的大家闺秀对他温香软玉……

我暂且享受着程瑜的温柔,可脑子里却怎么也无法忽略他今天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萱萱心性纯良,本王替她赔个不是」。

3

我一向是不相信心性纯良的女人可以在英王府稳稳当当地拥有自己的院子和仆人的。

即使这个女人就在我眼前。

凌萱萱的小院翻新了一遍,程瑜吩咐下人种满了她爱的海棠花。

应当是凌萱萱来我院中请安才对,可程瑜却一意孤行,带着我去她院中探望。

「探望」。

我得体地漾着笑容,与程瑜并肩而行,越靠近小院一分,头痛便加重一分。

直到我眼见他二人站在一起,眼前一片空白。

良久,我回过神来,他二人视我为无物,坐得尤为靠近,我倒像个外人。

阿云站在我身后,手臂一直托着我的腰。

此番「探望」,我才得知程瑜为何将凌萱萱带入府中——

英雄救美,一出好戏。

鸣封急匆匆地赶来,以公务之名请走了程瑜。

我作为王妃,如今两个人来,一个人回。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却被凌萱萱一把抓住手腕。

「娘娘,我最近常做噩梦,梦到战场上那些景象……」

我这才注意到她面前的酒壶空了。

「我第一眼见到的人是程瑜,昏迷前的最后一眼也是程瑜,他给了我一个家……」

我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扒开:「凌姑娘,礼数不可失。」

她杏眸微瞪,看了看我,笑出声来:「什么狗屁礼数?我一来这个地方,所有人都叫我要懂礼数……」

「娘娘,女子这一生被困在闺楼高阁,便是礼数了吗?」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她在耍酒疯,约莫是压抑许久,现在借着酒劲儿哭诉一下罢了。

「阿云,找几个办事得力的婢女,好好地照顾凌姑娘。」我扶着凌萱萱,让她能勉强地坐着,一面又招呼着阿云。

当我松开手的一刹那,凌萱萱眼神空洞,伸出手,推了我一把。

我来不及惊讶,背后便传来钻心地痛。

阿云的脚步顿了一下,便急促起来,最后几步几乎是跪着过来:「娘娘,血……」

我艰难地侧过头瞥了一眼,只看到地板上有一条蜿蜒的血迹。

我以为我又该晕了,可这次却没有,在别人抬回院中的这段路上,我异常清醒。

痛得清醒,颠得清醒。

次日,程瑜闻讯从书房赶回,青着一张脸,大发雷霆。

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凌萱萱。

我眯着眼睛,看见程瑜模糊的身影冲进卧房,语气冰冷地质问我:

「泉儿,本王问你,萱萱昨晚因何受伤?」

我听不出他有疑问的语气。

「妾身不知。」

「后背,四寸的伤,伤口布满木渣,」程瑜在离我不远的凳子上坐下,「侍女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不醒了。」

「泉儿,本王走后,你留在那。」

我攥紧被角,心里一阵一阵地钝痛,比昨天那根铆钉钉入后背还要痛。

「妾身昨日不慎跌倒,铆钉入骨,早早地离开了那处院子,凌姑娘的遭遇,妾身实在不知。」我虽照不到铜镜,却也能想到此刻我的脸该是怎样地苍白。

程瑜盯着我:「泉儿,这两年来本王自认并未负你,萱萱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却容不下她吗?」

我无言,不知如何辩解。

傍晚,阿云回来禀报。

「那凌萱萱就拽住王爷的衣袖,泪汪汪地哭道:『王妃娘娘并未对我做什么,是我醉酒不小心摔倒的!』奴婢别的没听清,只看到王爷抱住了凌萱萱……」

我心中苦笑。

夜里,我朦朦胧胧地睡着,背后的伤时不时地将我疼醒,仿佛时刻提醒着我两年的错付。

半梦半醒时,我似乎瞧见程瑜跌跌撞撞地推开房门,习惯地在床上睡下,习惯地搂着我,轻声细语道:「泉儿……」

4

清早醒来,床上只我一人。

凌萱萱在我院中待了许久,阿云站在她身旁,柔声地劝了许久。

我站在窗前,冷眼瞧着。

她的衣服换了,新料子、新纹样,只有京城最好的料子铺有货。许是瞥见了我隐藏在窗后的脸,她冲着这个方向大喊道:「娘娘,您见我一面吧!」

我缓缓地移步,推开房门,略显刺眼的阳光照在我的前方,也照得凌萱萱的新衣裳鲜艳夺目。

「既是求见,为何不跪?」

她一愣,不情不愿地弯曲双腿,昂着头跪下。

「就在此说吧。」我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向娘娘请罪,是我不慎跌倒,没想到连累了娘娘被王爷怪罪,求娘娘原谅!」她用不卑不亢的语气,说着与她气质毫不相符的话。

「你忘了一件事。」我给了阿云一个眼神,她立刻端了一个木盒上前,「你猜里面是什么?」

阿云打开木盒,里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两枚铆钉。

「昨日,铆钉入骨,我不比你好受。」

凌萱萱的视线在我和铆钉之间流连,最终冷哼一声:「娘娘,格局小了。」

我还是听不懂她的话,但能感受到她对我突如其来的恶意。

「你知道自己昨日醉酒,那你记得你干过什么吗?」

她的表情又迷茫起来。

程瑜此刻下了早朝,站在我的院门前,鸣封得令,一个闪身到凌萱身旁,将她扶起。

「我是外人啊。」看着眼前的一幕,我不禁自嘲道。

程瑜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似乎是在等我开口。

我拿起其中一根根铆钉,比划了一下,约有一指长:「这个,昨日刺入妾身的后背,很痛,比我右肩的刀伤还痛。」

程瑜眉心一跳。

我右肩的刀伤,是因大婚当日为了帮程瑜挡下仇家的一刀而来,不然那一刀恐怕正中他的心口。

也是红烛暖帐之时,他舔舐着我的伤口,承诺不会负我。

「泉儿……」程瑜想说些什么,却被凌萱萱的呻吟打断。

凌萱萱背后的伤口裂开,血渗了出来,她无力地倒在鸣封怀里,不清醒地胡言乱语着。

程瑜给了鸣封一个眼神,鸣封便抱着凌萱萱飞奔回院里,留下程瑜站在我的面前。

「你我婚后一月,通房丫鬟紫茵在饭菜里偷下避子药,发现后被你丢出府外喂狗。」

「婚后半年,你皇兄送来的阿梅将我推倒,手臂在石桌上磕青了一块,你将她送往军营充妓。」

……

「如今这副局面,到底是为何?」我一字一句地问着,背后的伤也裂开,钻心地痛。

阿云站在我的身后,想上前扶我,却被我挡下。

「程瑜。」

「为什么?」

我咬着牙说完这几个字,背后的剧痛和汹涌的头痛一阵阵地袭来,在我软了身子倒地之前,程瑜冲过来将我抱在怀里。

「泉儿……泉儿……」他一直呢喃着,我只觉得心口疼得不行。

我一直想不通,我与程瑜,即使没有坚固的爱情作为基础,可两年的夫妻之情也不该被一个凭空出现的女子这么轻而易举地击溃。

我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凌萱萱坐在我的床边,是程瑜允许她进来的。

「娘娘,」她认真地看着我,「我来和你道歉。」

「顺便……和你说说心里话。」

我眯着眼睛,看着她红润的脸颊,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废人。

「我知道你心里瞧不起我,觉得我是个随军婢女,肯定不干净了,可我一醒来就被关在那里,哪也去不了……」她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和其他人被送往战场时,军营里的叛徒发生了骚乱,我看着满地的鲜血害怕极了,胡乱地跟着人群跑,那个时候程瑜负伤了,我帮他引开了追杀的士兵,没有尽头地跑着,直到我藏身之地被发现,那群士兵撕扯我的衣服时,程瑜带兵回来,救下了我。」

「我是干净的,我的身子、我的心,都是干净的。」她噙着泪水,「可我讨厌这个制度,每个人的身份都是固定的,我是随军婢女,如果不是遇到程瑜,我现在还在军营里过着供人取乐的日子,可即使这样,我现在也受着别人的白眼,只因为我是随军婢女。」

「每个人都唠叨着『礼数』『尊卑』,男尊女卑,女人只能被锁在深闺大院,后院里女人多的会内耗、会斗争,女人少的也只能被关在院子里,无法建功立业,无法报国……」

凌萱萱一直说着,边说边哭。

我歪歪头,如果不是因为程瑜对她特别的话,我早就叫人把她拎出去了。

「你才情如何?琴棋书画学过几样?若想建功报国,你可有过人的本领?」我问道。

凌萱萱被我问得一愣,抹了一把眼泪:「是,我与你不同,你从小就有爹娘培养,到了年龄直接嫁给王爷,做个王妃,安稳一辈子,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可这个世界却对普通女子毫无公平!」

她应该是误会我的意思了,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我只好轻声地说道:「凌姑娘,我知道的,女子的清白从不在罗裙之下。」

她又是一顿,然后揪着我的被角呜咽起来。

5

在凌萱萱一番哭诉中,我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想摆脱贱籍,想建功立业。

「凌姑娘,你也算是王爷的救命恩人,若你真想有所作为,我可以为你请师父来,」我捏了捏凌萱萱的发髻,「但一切都需要你自己争气。」

她抬起头,泪汪汪地看着我。

我让人去请了禁军教头,年过五十,但依旧精神矍铄。

起初几日,凌萱萱乖乖地练功,傍晚结束操练后便跑到我这来诉苦。

什么教头太严格啦,自己没基础啦,木棍子太重提不动啦……

我当她是小姑娘,笑着安慰她。

其实算起来,我比凌萱萱大不了几岁,可她如此活泼,总让我觉得自己若是有个女儿,这么闹腾也不错。

她尤为爱吃广福楼的糕点果子,鸣封隔个一两天就帮她去广福楼跑一次腿。

凌萱萱咽下一口桃酥,嘴巴旁还留着残渣,一脸惋惜地跟我说:「娘娘,你们这个时代……阿不,你们这里的女人活得太惨了……」

「此话怎讲?」我饶有兴趣地问她。

「在我的家乡,人人都可以去学堂,不仅学做文章,还能学别国语言,学费是朝廷出钱,交不起学杂费的还可以向上边申请补助呢!」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大概是思念自己的家乡了。

「每个人都可以吗?」我问道。

「对呀,官府规定的!你再看看这里,京城虽然繁华,可街上小贩、田间农民,还是没什么文化。」

我喝了口茶:「凌姑娘,你觉得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是什么呢?」

「唔……」她看了几眼四周,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轻声地问道:「是……朝廷不行?」

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胡闹,你想呀,农民们、小贩们,他们需要吟诗作画吗?他们是靠什么生计呢?」

她不服气地反驳道:「可是读书读得好就能做官,他们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

「你现在吃的糕点、喝的茶叶,午饭吃的米饭,都是种出来的,人人都去读书,庄稼谁管?街边的铺子还开不开了?」

「你,你这是封建思想!这是阶级固化!」她气鼓鼓地塞了一口点心,偏头抱胸。

她说的这几个词我没听懂,但应该不是好话,不过我也就当她小孩子心性:「你家乡的百姓生活一定很幸福吧,你这么说让我想到孔圣人的话了,有教无类,你们那里的官一定很体恤百姓……」

她肯定地点点头,然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沉默不语。

「近几日练武如何?教头虽是个粗人,但人家曾经可教过王爷呢,你可要好好地学啊……」我见她不语,便换了个由头。

她撇撇嘴:「太累了,我这几日腰可疼了……」

没承想,次日,阿云便来禀报,程瑜请走了教头,换成鸣封来教凌萱萱练武。

待她再来时,身边便跟着鸣封了。

「王爷最近不忙了吗?派你教凌姑娘练武,你可不能怠慢。」我用茶匙搅着茶上的浮沫。

鸣封不说话,只是眼神一直黏在凌萱萱身上,我心中了然。

我记得鸣封是程瑜所有护卫中最不善言辞也最不近人情的一个,如今怕是要铁树开花了。

6

我的眼神在他二人之间流连,打趣地向凌萱萱说道:「你可要好好地学哦……」

凌萱萱羞涩地点点头:「我会认真地和鸣封大哥学习的!」

姑娘啊,你喊程瑜大名,管鸣封叫大哥,真是心大……

只是我没有想到,五日之后,居然由程瑜亲自上阵教凌萱萱习武。

我在院外远远地瞧见,他们二人尤为亲密。

我将鸣封传唤来,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原因。」

鸣封不敢抬头:「属下不知。」

「你与凌萱萱什么关系?」

「无关。」

我一言不发,就让他这么跪着。

直到这天晚上,凌萱萱跑进我的院子,身后跟着程瑜。

鸣封依旧保持着姿势不动,身体却已经在微微地发抖,许是有人通风报信,凌萱萱一进来就半跪在地上,扶住了鸣封。

「娘娘,你为何要罚鸣封大哥!」她倔强地看着我的眼睛。

「办事不力。」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此简单的事却要由王爷亲自来办,要他何用?」

她茫然地张了张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偏过头呜咽着:「鸣封大哥对不起……」

程瑜挡在他二人身前:「泉儿,是本王想教萱萱,她救了本王,本王自然要用最好的来答谢她。」

论功夫,禁军教头比程瑜强。

论时间,鸣封比程瑜空闲。

论身份,程瑜是最不该做此事的人。

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

这些日子里,我时常觉得总有些地方不对劲,隐隐约约地不合常理。

凌萱萱在王府中是以什么名分住下,程瑜和鸣封对她为何容忍再三,程瑜为何一次次地做出不合礼数的事情……

还有,凌萱萱的家乡到底是在何处,她的言行为何如此特别。

我这才发现,一切都乱了。

那阵剧痛再一次来袭,我跌坐在地上,程瑜来不及扶我。

我有多容易信任一个人,就有多容易怀疑一个人。

程瑜搂着我,将我扶起,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道:「泉儿,萱萱帮我立了功,我没法拒绝她。」

立功?

「三日前,南城洪水泛滥,幸亏萱萱早几日就告诉我南城天灾将至,我才派人加紧修筑堤坝,不至于损伤惨重。」

我回眸看了一眼凌萱萱,她眼中对鸣封的愧疚不像作假。

「那必然要赏,赐她与鸣封喜结良缘,王爷意下如何?」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出口。

程瑜的眉头轻蹙:「不太妥当。」

程瑜扶着我进了卧房,又派人将凌萱萱送回院中,据来回禀的下人所说,凌萱萱执意地要扶着鸣封。

「鸣封一介习武之人,断不会如此孱弱。」我抿抿嘴。

程瑜看了我一眼,将我扶到床边:「泉儿,我去为你请郎中来。」

我躺在床上。

没有等到郎中。

也没有等到程瑜。

漫长的黑夜并不难熬,我一直在思索的事情终于有了突破口——

凌萱萱为何知晓南城洪水?

这或许是一个解开谜团的关键。

后半夜,我头痛发作,脸色煞白,毫无血色,痛到眼前发黑,失手打碎了一盏琉璃灯。

阿云守在门外,闻声赶来,见我扎着琉璃碎片的手不停地滴血,慌张地喊道:「快传郎中来!」

我按住她的肩膀:「不必声张,我不疼。」

是啊,头痛更盛罢了。

阿云摇着头,哭喊道:「娘娘,你在流血啊!」

是啊,十指连心,我的心也在流血。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的床头何来一盏琉璃灯呢?

想起来了,那是前几日凌萱萱送给我的,她那日出了府,淘到不少小玩意儿,送了我一盏琉璃灯。

「我看娘娘平日里喜欢写字,觉着这盏琉璃灯光线更适合,对眼睛好!」

如今眼前的碎片,和听闻程瑜宿在凌萱萱院中尤为应景。

全碎了。

7

被我安排在凌萱萱身旁的小丫鬟跑来通风报信,告诉我程瑜今夜宿在凌萱萱院中。

阿云给我的手缠上纱布。

我手脚冰凉,看了看跳动的烛火,问道:「鸣封呢?」

「守在院外。」

此刻我真的很想嘲笑鸣封,他大概以为凌萱萱那么关心自己,是对他单方面付出的回报吧。

可程瑜始终压他一头啊,只要凌萱萱有可能搭上程瑜,就不可能与鸣封有什么。

阿云趴在桌上睡着了,而我坐在窗前,看着太阳东升,一丝光芒透进卧房。

程瑜回到卧房,换上朝服,刚进门便看见了我。

我挤出一丝笑容:「王爷,妾身帮你更衣吧。」

不顾他的表情,我自顾自地拿来朝服,为程瑜披上,像一个尽职尽责的贤惠妻子。

他有些僵硬地展开胳膊,良久,生涩地说道:「我只是宿在她院中。」

哦。

随你吧。

我无言以对,只是帮他系上腰带,平整衣角。

「王爷做了件大事,南城的百姓会感激王爷的,」我轻轻地掸了掸他的衣摆,「妾身为王爷感到高兴。」

他站在原地看了我好久好久,最终抿着嘴出去了。

凌萱萱站在我的院外,程瑜与她擦肩而过。

她脸色苍白。

我站在房门处,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用过早膳了吗?」

她摇摇头。

「进来吧。」

我稍稍地看了一眼她的衣裳首饰,比刚来府上那阵子好太多了,身边也有丫鬟跟着了。

我依稀地记得,她初至府上,府中的丫鬟私下里没少编排她。

今时不同往日。

我并未赐座,她却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我突然发问:「南城的洪水,你为何提前知晓?」

她一噎,抬头看了我一眼,踟躇道:「我地理学得好……这几个月降水多且集中,南城地势低……」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我却没有相信。

她从北方战场来,按她以前说的那些话来看,她去过的地方寥寥无几,京城以南更是陌生。

更何况,所谓南城的地势——并不低。

南城洪水,实质上因为周遭山体滑坡,泥石流冲下,流到城中时石块泥土已经没多少了,那里的地势比京城还高。

看她得意的小表情,大概是以为自己蒙混过去了吧。

「昨日鸣封如何?我罚他跪了一天,按理说不会有什么事的。」

凌萱萱张了张嘴,最后低下头:「鸣封大哥没事,就是腿抖得厉害。」

「那你们昨日让他守在房外?」

凌萱萱一愣:「你……你监视我?」

我坐在她对面,直视着这个姑娘,她比刚来时变得太多了。

「我以为你会知道,你的院中不可能没我的人。」我淡淡地说道。

事实上,她院中全是我的人。当然,至于有没有被策反的,我不得而知。

她看了我许久,像是第一次见我一样:「原来娘娘认为我会和你抢程瑜吗?」

她笑了笑,大概是在笑我,虽然我并不知道她有什么资格笑。

「天底下好男人那么多,我为什么要和你抢程瑜?」她有些好笑地说道。

我的手指点了一下桌子:「那你们昨晚宿在一处,因为什么,谈论公务吗?」

她的脸白了一下。

我虽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但凭她的表情来看,至少对我而言不是好事。

「娘娘,你的思想被禁锢了。」她突然开口,「你真的能忍受与他人自己的丈夫吗?」

我不作回答。

「在我的家乡,都是一夫一妻,男人是没有妾的,我们都相信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努力地组织着措辞,「而且女人也不全都待在家里,也有出去工作养家的。」

她想说服谁?她自己吗?

我觉得她说的话越来越无理,越来越奇怪了。

她像是自说自话一般,最后一拍板:「我要出府!」

我答应了她,并且吩咐鸣封紧紧地跟着她,半步也不能离开。

送走这尊大佛,我颇为烦心地揉了揉太阳穴:「目前来看,凌萱萱应该是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预知了南城洪水,她的家乡暂且不知道在何处,但朝廷制度与我朝不同,至于昨晚发生了什么,暂且不知。」

既然没了法子,我只能等待,看凌萱萱到底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阿云,」我抬抬手,「多置办一点女子用的衣裳首饰,要最好的,给凌萱萱送去,另外家具用品一律换新,要用最好的料子,她要问起来,你就支支吾吾着,别说出实话来。」

8

我看着高高的院墙,心中无端地生出些苍凉来。

或许,凌萱萱说得没错,她可能真的想做出点什么事吧。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对程瑜动了念头。

我不知道她的家乡如何,我只知道,在本朝、本国,我徐忆泉是英王程瑜的王妃。

换种说法,她若只是陪程瑜睡几个晚上或者只是寄宿在府中,我都无所谓。

我不明白,程瑜在一个女人房中待了一晚上,却什么都没做,或者更久远一点,战场上孤男寡女相处那么久,却始终没越过雷池,这意味着什么。

太混乱了。

这一切都不符合常理。

傻鸣封跟在凌萱萱屁股后面,手里拎着大包小包。

我将鸣封留下,让凌萱萱回自己院中。

「你为什么喜欢她?」我随口问道。

鸣封愣住。

「属下不敢。」

我拨弄着凌萱萱刚送给我的小玩意儿,问道:「你骗不了我。」

鸣封无言,只是低下了头。

「你模样长得好,身手又不错,之前也有官家小姐对你倾心,如今却被凌萱萱迷住了?」

我俯下身,看着鸣封的眼睛,问道:「想娶她吗?」

鸣封直愣愣地盯着我,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我轻笑一声:「你该知道,你是为王爷办事的,她要是成了你的软肋,那就糟了。」

「倘若有一天,仇家挟持了她,你怎么选?」

鸣封一直跪着,保持沉默。

我冷笑一声,拂袖而去:「上回没跪够,接着继续。」

当天下午,程瑜处理完公务便回了府,他告诉我皇上对他赞赏有加,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我浅浅地笑着,可我知道,皇上不会把皇位给他。

就凭太子仍然在位,皇后娘家实力雄厚。

就凭太子娶了荣国公女儿,太子妃娘家兵权在手。

程瑜从前不会这般「做梦」,我只要他好好地当个王爷,保住上下性命便可。

「萱萱告诉我,荣国公私下里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程瑜贴在我的耳边说道,我眉心一跳。

「她如何知晓?」

程瑜温柔地为我拢了拢碎发:「她被发配到战场时,从一众随军婢女中打听到的消息。」

「真是难为她了。」我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抚摸,「王爷相信了吗?」

「我已经派人着手调查了。」程瑜的心情颇好,可我却觉得他看向我的眼眸深不见底。

他今夜又宿在凌萱萱院中。

谈论公务。

妄图扳倒荣国公,妄图扳倒太子,妄图登上皇位。

程瑜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我从来没看清过他,还是他真的被凌萱萱迷住了?

都说前朝之事,女人不便参与,可若是程瑜完了,那么我,我的娘家,全完了。

次日清晨,程瑜照例上朝,凌萱萱鬼鬼祟祟地来到我的院中,看上去颇为不安地与我聊了几句,又松了口气。

「你想从我这里套到什么话?」我直接发问。

凌萱萱讪笑,连忙摆手:「没,没有,就是想娘娘了,来看看而已。」

「听说你们昨夜又谈论公务了。」我喝了口茶。

她一个激灵,抬眼看了我一下:「嗯……讨论了挺久。」

我见她如此慌张,必定有事瞒着我,但现在问她,她一定不会说,索性便换了个话题。

「我觉得很蹊跷,你为何沦为随军婢女?」

凌萱萱大概又是被「随军婢女」两个字刺痛了,脸白了一下:「家道中落……我和家人走散了,就被绑架来了。」

「你的家乡,离京城远吗?」

「挺远的,嗯……至少这是我第一次来京城,以前从没出过门。」她这么说着,总是偷偷地观察我的脸色。

「你不喜欢我?」

「啊?没有没有……漂亮姐姐谁不喜欢呢?啊……」她连忙摆手。

「你不会喜欢上王爷了吧?」

凌萱萱一口茶喷出来:「噗,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喜欢程瑜?自大的家伙,一天到晚都自称『本王』,对待女生那么粗鲁,虽然长得是像个人,但是性格太臭了,我……更何况,他是已婚人士了,拜托……」

我试图从她语无伦次的话中找出些什么。

「你是不是对王爷说了什么僭越的话?」

「什么是,僭越?」凌萱萱一脸天真。

我抿了抿嘴,实在奇怪,凌萱萱一副有学问但又很文盲的样子是为什么?

我朝着院外叫了声「鸣封」,鸣封便应声进院。

之所以能随叫随到,还是因为程瑜叫他保护凌萱萱。

程瑜从来没吩咐过鸣封保护我,虽然我没什么机会出府就是了。

「中午时去广福楼买些好菜回来,凌姑娘喜欢吃。」

鸣封看了一眼凌萱萱,有些迟疑,他是在分辨我是真的叫他去买,还是在考验他。

9

鸣封最终还是去了,只是回来的时候,程瑜也刚好回来。

程瑜责怪我下令让鸣封做跑腿的活儿。

「泉儿,本王是派鸣封来保护你二人的。」他自然地坐在凌萱萱身旁,我注意到凌萱萱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王爷说得是,」我打开餐盒,「最近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妾身想为王爷分忧。」

程瑜看向凌萱萱,凌萱萱却摇摇头:「别指望我。」

相对无言。

看来这是属于他们的秘密。

我开始痛恨这种无力感,有一个女人渐渐地占据了我丈夫身边的位置,而我作为正妻,却无能为力。

偌大一个王府,名下若干处产业田地,到了日子便要收租核算,本本账目都要过我的眼,府上各类开支也都要从我这儿过一遍,丫鬟婆子也都归我管。

我虽年纪与凌萱萱相似,却不比她自由活泼。

我想为程瑜做些什么,却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管管府中杂事,让他安心地处理朝政,若是朝中有些什么,他也不会让我说太多。

有时候,不过是看着风光罢了。

凌萱萱不同,至少在我眼中,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到现在为止都是由王府养着她,有大把自己的时间,程瑜朝中遇到事也会与她说几句,甚至听她的见解。

我能感受到,程瑜是欣赏凌萱萱的。

我愣着神,凌萱萱已经先回院子里了,程瑜又拨了一些下人给她。

见房中无人,程瑜坐得离我近了些,轻轻地抓住我的手摩挲:「泉儿,我知道你心里不快活,但是我将萱萱留在身边有用,你大度些,别与她计较就是。」

我眼神空空:「嗯,妾身知道了。」

我知道,程瑜是有野心的。

可是我真的害怕,倘若他走错一步,那他身后的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了。

如果不是凌萱萱说漏了嘴,我真的不知道程瑜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什么地步了。

「荣国公那老东西真是闲的,都坐到那个位子了还搞这些,嫌命长吧?」凌萱萱向我抱怨道。

「嗯?」我心中警铃大作。

「程瑜还真有点东西,这么隐蔽的他都能搞到蛛丝马迹……」

我这才知道,程瑜掌握了荣国公贩卖妇女的把柄。

怪不得他要派鸣封保护凌萱萱,想来是怕被灭口吧。

为了让程瑜安心地完成计划,我还是决定好好地操持内务,至少后院不能起火。

结果我就被绑了。

噢,想起来了,我才是英王妃来着。

要是我死了,凌萱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辅佐程瑜了吧。我绝望地瘫倒在地上,并不期望有谁可以来救我。

程瑜是什么人我最清楚,固执,他不会为了我而放弃他所谓的大业。

在这一段黑暗的日子里,我一边被鞭笞,一边又在想,为什么要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为什么要绑我一个从头到尾几乎毫不知情的人……

为什么没有人保护我?

原来他走错一步,只有我会万劫不复。

为什么啊?

极尽痛苦的日子里,我身上的伤结痂,掉落,我的血流淌,凝固。

我没有一处好的皮肤了。

就在对方放狠话要找人奸杀我时,程瑜才匆匆地赶来。

我缩在他的怀里,却没有半点喜悦。

10

回府之后,我再没从房间里出来过。

即使荣国公没有真的叫人辱我清白,可我失踪数日,被程瑜抱回府时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

下人们应该觉得我比随军婢女还脏吧。

程瑜每日都来看望我,喂我喝粥,可我每次都空落落地看着一旁,我不想看他,只要看到他,我就会想起我因何被绑,又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我的身上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好不容易结了痂,却又被灌下藏红花水,温热的血液再次奔涌而出。

我的身上被烙铁烙下一块块狰狞的印子,滚烫的铁与皮肤相触的那一刻,我听到了皮肉焦热的声响。

他们用铁剑刺穿我的琵琶骨,将我钉在墙上,腿脚稍稍无力,锋利的剑刃就会开始搅动,割开皮肉。

没有女子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和容貌。

没有。

当我看到凌萱萱出现在房间门口的一刹那,我内心深处仅剩的一点尊严,也完全崩塌了。

我是什么样?披头散发,面无血色,一副朽木之姿。

她是什么样?锦衣华服,远山芙蓉,甚是绰约多姿。

我看向她身后那些停留在院中的婢女们。

不想看她。

「娘娘,萱萱向您请罪。」她向我微微地福身。

「你有没有觉得,你越来越适应这里了。」我撇过头,平淡地开口。

我看不见凌萱萱的表情,但也能感受到她突然愣在原地。

「我觉得很蹊跷。」

「真的。」

「他们绑了我,可我真的一无所知,最后只能变成一个讨价还价的筹码。」

「你要请罪,那你愿意将我受过的罪,都承受一遍吗?」

我艰难地转过身,看着凌萱萱抹了脂粉却逐渐地苍白的脸颊。

「你不愿意吗?那你来请什么罪?」

凌萱萱在开口之前,再次被我打断。

「我被虐待的时候只想了一件事,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在干什么。」

「你大概不知道,我每次这么想的时候,我的头就会疯了一样地痛。」

「但那个时候不一样了,身上任何一处的伤口,都比头痛更难熬,即使我的头痛得快要炸裂,我也依旧愿意去思考——」

「凌萱萱,你不属于这里。」

我看见凌萱萱的脸,终于,毫无血色了。

脱口而出的一刹那,我才终于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脑海中出现了许多从不曾有的画面。

画面里,程瑜凯旋而归,第二年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们举案齐眉,和睦地过了许多年。后来,程瑜的九弟造反,弑太子,罢废百官,连同程瑜这个常年守关的王爷也被诛杀全家,临死前,我与程瑜同饮一杯鸠酒,相拥而去。

凌萱萱突然有些站不稳,向后退了两步,却被凳子和衣裳拖尾绊倒。

程瑜冲进来,抱走了凌萱萱,临走前,浅浅地看了我一眼。

或许我脑中看到的,才是原本该有的结局,而凌萱萱的出现,彻底地打乱了一切。

既然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凌萱萱说的许多怪异的话和想法,做的许多违背常理的事情,程瑜和鸣封对她有别样的感情,都是因为她并不属于这里。

不管她是人是鬼,我徐忆泉都不愿意陪她玩下去了。

这次是绑架虐待。

下次呢?

以后呢?

难道他们的「大业」需要我遭报应吗?

11

等程瑜再次来到我房中,我的心像是被人生剜了一样,痛得鲜血淋漓。

他定定地看着我:「泉儿……」

我此刻憋住的所有腌臜话,是用了我毕生的教养才硬生生地忍住的。

我哪里还像一个英王妃,倒像是地府里爬上来索命的女鬼罢了。

「王爷,还来看妾身做甚?凌姑娘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王爷应当陪着她才是。」我半靠在床上,心里涌起浓浓的苦涩。

当初,阿爹就是看中程瑜没有争皇位的野心,才放心将我嫁到英王府。

「阿泉,爹爹只求你平安一生。」出嫁前,阿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平日里他虽对我严厉,却无一不是为了我好,倘若不是他的教导,我此刻应该歇斯底里地发疯,彻底地变成一个疯疯癫癫的泼妇。

我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着程瑜。

一个女人的凭空出现,真的可以改变程瑜吗?真的可以让他改变得如此彻底吗?

他徐徐地走来,蹲在我的床边,我虽惊讶,却无力说话。

「泉儿,是本王错了……」我看到程瑜的眼眶泛红。

霎时间,我突然想起很多旧事。

大婚当日,程瑜被仇家刺杀,致命一剑却被我挡下,肩膀上那一处伤疤依旧狰狞着。

往后的日子里,他一直温柔地待我。

同床共枕时柔情似水的眼神,行军出发前恋恋不舍的回望,凯旋归来后的如胶似漆……

这些,难道都可以被抹去吗?

程瑜抬手擦了擦我的脸颊,我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滑落,浸湿了锦被的一角。

「程瑜,我问你,你我夫妻两年,心里当真没有我吗?」

程瑜的手顿住,而后捧住我的脸:「泉儿,何苦纠结呢?本王始终不会负你。」

「可是,你已经负了我啊……」我推开他的手,眼泪再也止不住,「你可知道我这些日子里如何度过吗?你可知道凌萱萱穿金戴银时我还是个阶下囚?你可知道你们在府上说笑时我被日日鞭挞?你当真,没有负我吗!」

我的双手紧紧地攥住被子,从来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哭得更撕心裂肺,脑中一直浮现着往日时光,那些我再也抓不住的日子……

「你若说不会负我,那我现在就要凌萱萱出府,永远不再回来,你舍得吗?」我颤抖着说出这句话,因为我知道,他不会答应。

凌萱萱已经知道了太多,对于程瑜而言,她可能真的比我有用。

我只是想发泄一下。

或者说我在赌,赌程瑜还会不会顾及我。

凌萱萱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口,那一刻,我真想立刻起身与她扭打在一处,哪怕冠上泼妇妒妇的名头也罢了。

可惜我动不了,身上的伤还没休养好,此刻大动就是要命。

程瑜看了一眼凌萱萱,又扭头看了我一眼。

最终还是没离开,只是对凌萱萱说:「在门外等我。」

他对凌萱萱自称「我」,平日里,他可是一直自称「本王」啊……

「平日里我身边的暗卫都去哪儿了?」我盖上被子,「为何我被绑的那一天,没有人在我身边?」

既然凌萱萱和程瑜都在这儿了,我必然是要问清楚,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王府大小事务都由我过目,莫说几个暗卫,就连整个王府上下究竟有几口人我都清清楚楚,」我的眼神在他二人之间流连,「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鸣封!」程瑜话音刚落,鸣封应声进屋。

「本王问你,王妃出事那天你在何处?」

「属下与凌姑娘外出。」

「那其他人呢!」

……鸣封默不作声。

「说话!哑巴了不成!」

鸣封依然没有说话。

我冷冷地在一旁看着,就像看一出事不关己的戏。

鸣封平日最听程瑜的话,程瑜居然还问他暗卫都去哪儿了。

荒谬。

这场没有结论的闹剧,被程瑜以「处理公务」为由,结束了。

其他我还是一概不知道,只知道程瑜和凌萱萱似乎又与大业更近一步。

倘若我的身子再不好起来,便真的成了废人了。

阿云在我床边,每日以泪洗面:「娘娘……」

「哭什么呀,我没事,过几日就好了。」

我们每天都重复着这样的对话,后院的生活越发无趣起来。

就在我身子逐渐地恢复,可以下床走路的时候,变故陡生。

夜里,本该熄灯的时候,王府内却突然点起灯来,下人们的喊叫声混成一片,我被阿云搀着来到门前还没等开门,「扑哧」一声,门上突然溅上了血迹。

我屋内并没有点灯,贼人没有破门而入。

阿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只看到一具家丁的尸体横在门前,早已断了气。

不远处,凌萱萱提着灯狂奔着,身后是与贼人厮杀的鸣封。

我看见凌萱萱带着光越跑越远,直到那一点光亮消失。

「扑哧!」

「扑哧!」

「扑哧!」

「扑哧!」

四把剑齐齐地插入鸣封的腹中,我听到鸣封闷哼一声,倒下时,眼神却依旧望向凌萱萱离开的方向。

四个贼人相视一看,飞身离开。

见歹徒离开,我和阿云急匆匆地跑到鸣封身边,他的腹部流血不止,我和阿云不敢轻举妄动。

想起来我袖中放了金疮药,本是为了平日涂抹快速地康复,此刻也顾不得其他,赶紧拿出来为鸣封敷上。

在鸣封彻底地失去意识之前,小厮们终于赶来,将他抬回我院中。

府上的动乱刚刚平息。

我请了郎中,查探鸣封的伤势后对我摇了摇头。

想来也是,四把剑前后刺入,五脏六腑怕是都被搅碎了,金疮药只能救一时之急,却救不了他的命。

我看着他逐渐地失去焦点的瞳孔,心中一阵酸楚。

「娘娘……」他哑着嗓子唤我,「鸣封知错,求娘娘原谅……」

我替他上药,免他最后的痛苦:「你做得很好,至少你保护了凌萱萱,那是你的任务。」

他吃力地摇摇头:「求娘娘原谅……当初遇难,是属下失职……」

「那日,我与萱萱一同搜集情报……她与对方说自己是王妃娘娘,还拿了王府腰牌为证……那贼子是荣国公的暗线,误绑了娘娘……」

「鸣封死罪难赦……当日,原本应保护娘娘的暗卫,被调回保护萱萱,她……真的很重要……求你不要怪她……」鸣封已经气若游丝,却顾不得礼节抓住我的袖子。

「求您,原谅……求您……」他的瞳孔逐渐地放大,最后定格下来,他的生命,到此为止。

我的手拂过他的双眼:「我原谅你,毕竟,你已经付出了生命。」

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落下。

12

鸣封死后,我守在院里。

程瑜抱着凌萱萱从王府正门大张旗鼓地回来,彼时的凌萱萱还是紧闭双眼,身体发抖。

而当他二人站在我院内时,凌萱萱犹如厉鬼一般地盯着我。

鸣封的尸体应由程瑜处置,我只叫了人帮他收拾得体面些。

我神情淡淡地站在一旁,看着凌萱萱声泪俱下地扑在鸣封的尸体旁。

「鸣封大哥……你命不该绝啊,呜呜呜,鸣封大哥……」她抽泣着,瘫倒在一旁,难掩悲伤。

程瑜半蹲在她身旁,紧咬牙关,眼睛红了一圈。

就在我即将离开回屋时,凌萱萱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开口:「徐忆泉,你给我站住!」

我疑惑地转过身,不想被凌萱萱死死地揪住衣领,差点儿喘不过气。

「徐忆泉……你这个恶心的女人!你要是看不惯我,冲着我来就是,何必对鸣封下手!」

看得出来她极为愤怒,程瑜站起身来,想拉开她,却在离我半步远时停下。

「泉儿,你告诉本王,昨夜发生了什么?」

我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冷下来,如果说刚才我对程瑜尚有一丝期待,此刻的我,真觉得凌萱萱和程瑜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昨夜刺客行凶,鸣封为了保护凌萱萱而死。」

程瑜这才将凌萱萱拉开,可她却并不领情,直冲我扑来:「徐忆泉,你满脑子都是雌竞,为何要伤害无辜!鸣封大哥武功高强,根本不可能因此丢了性命!」

阿云从我身后快步地上前,狠狠地抡圆了巴掌,一个耳光打在凌萱萱的脸上。

「啪!」

「不得无礼!」阿云护在我身前。

程瑜搂着怀里失了神的凌萱萱,眼色晦暗不明:「徐忆泉,你若是还要这个王妃之位,便不要再为难萱萱。」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鸣封昨晚与四人缠斗,凌萱萱,你逃出去后,竟未曾想过鸣封的处境吗?」

凌萱萱一直在摇头:「不可能,鸣封大哥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被区区四人害死……一定是你,是你害死了他!」

我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笃定,一口咬定鸣封不会死,一口咬定是我的手笔。

「我再说一遍,昨夜刺客行凶。」我不再看她,而是盯着程瑜的眼睛,「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是哪里来的仇家,为的是什么!」

「至于这个英王妃的位子,凌姑娘,你这么喜欢,给你好了。」我攥紧了藏在宽袖里的双手,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这段时间以来,我的生活彻底地混乱,今天死的是鸣封,明天可能就是我遇害。

不,或者说,我已经遇害了。

而始作俑者,凌萱萱和程瑜,却可以没事人一样地站在我的面前,控诉我的「罪行」。

这不合理。

我要,离开这里。

程瑜震惊地看着我,即使他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可两年夫妻生活我已经看懂了他的眼神。

那是一种,不可置信。

他不相信什么呢?

他不相信向来贤淑的王妃真的会愿意离开他。

他哪来的底气!

等等。

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程瑜和凌萱萱有一个共同点——他们似乎觉得,一切都应该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他们坚信鸣封不会死于贼人之手,所以当鸣封遇害时,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我加害于人,凌萱萱将其归为「雌竞」(虽然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应该和字面意思差不多),程瑜对我的辩解也半信半疑。

同样,程瑜此刻不敢相信我会愿意离开他。

倘若上次,我脑海中那一幅幅画面是真的话,我的结局应该是与程瑜同生共死,现在出现了变数,跳出了程瑜的掌控。

对了,那些画面里,鸣封也活着。

久违熟悉的头痛感涌上,程瑜试图来扶站不住的我,看到他向我靠近,我一挥手将他推开,大喊一声:「滚!」

霎时间,灵台清明。

我依旧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羁绊,又经历了什么,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我徐忆泉是一个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人,即使那些画面里我愿意和程瑜做一对亡命鸳鸯,那也是因为程瑜对我百般爱护,而不是如今这副模样。

我吩咐阿云收拾东西,回娘家。

临走前,我挥笔写下和离书,甩在程瑜脸上:「就当我两年痴心喂了狗,祝你们百年好合。」

程瑜痴痴地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张和离书,身后是表情复杂的凌萱萱。

几乎是一夜之间,朝廷对程瑜讨伐声一片。

阿爹在朝中一向声名清明,广交好友,得知程瑜宠妾灭妻,即使凌萱萱根本不能算是妾,他们同样上书弹劾。

其实,我知道,这些人大抵也不是为了我和阿爹,他们之中有不少是太子的门客,若按那些画面中来看,他们对程瑜口诛笔伐,也不过是为了帮助太子罢了。

毕竟最近程瑜的动作太大了。

13

我带着阿云,在阿爹面前跪下。

「爹爹,您不成器的女儿回来了。」我俯下身子,额头贴在地板上。

没有想象中阿爹的怒骂,反而是一双粗糙的大手将我搀扶起来。

「阿泉,回家了,就把一切都忘了吧……」阿爹的手抚上我的头发,就像对我小时候那样揉了揉,我这才注意到,他那布着岁月痕迹的脸上,是我很久未看到过的心疼与包容。

「可是,爹爹,我与程瑜和离了,我现在是个下堂妻了……」我再也忍不住,伏在阿爹的怀里啜泣起来,「阿泉给您丢脸了……」

「是程瑜那小子自己没眼光、没福气,却要让我们阿泉受苦,」阿爹说道,「回来就好,是爹爹当初看走了眼,将你嫁给他……」

这一晚,我在自家的闺房中睡得无比安稳。

其实想想,凌萱萱说得也没错,按她那个世界的规则,女性能做的事有很多,甚至有许多女性可以成为一行翘楚。

我离开了英王府,现在家中也不需要我打理后院,我若是终日浑浑噩噩,岂不是叫那些负心人看笑话?

阿云从院里进来,口中絮絮叨叨:「我们小姐这样的妙人哪是凌萱萱那女人能比的,我看英王以后绝对会后悔……」

这些日子里,阿云变得唠叨起来,许是怕我伤心难过吧。

她端来饭菜,都是些清淡养人的菜式,算算日子,我的伤势也好了大半,也是该找些事情做了。

朝廷之事我不过问,从前十几年来我都未参与过,若是不甚沾上了,只会惹来祸患。

可这天下哪一件事离得了朝廷?

我正纠结着,阿云搬来一沓宣纸:「小姐,我记得您以前最喜欢书画了,嫁去王府后都没有自己的空闲了,阿云还记得呢,您作画的样子可太美了!」

我望着那一叠纸,有些恍惚,当初程瑜与我初识,便是结缘于一幅丹青。

没想到两年之后已是物是人非。

我开始出门,和阿云出去游山玩水,将我所见所闻全都画于纸上,就像出阁前那样,没有为情烦恼,也没有为后院操劳,只要去做我想做的便好。

「爹爹,我想出去。」我站在阿爹面前。

我说的出去,不单单是走出闺阁高墙,而是离开我的家,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游历、去感受,抛开以往的一切。

就像凌萱萱时常说的那样:「王妃娘娘,你竟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出去游山玩水吗?」

当时我以为她只是惊讶,现在想想,大概是对一个可悲女人的讽刺与感慨吧,作为英王妃的两年里,除了宫宴和一些乏味的官夫人聚会之外,我从没有真正地踏出王府,而是整日被琐事缠身。

走吧,离开京城,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没有薄情的程瑜,没有奇怪的凌萱萱,没有傻傻的鸣封……

我看到阿爹的眼神黯淡下去,最终说了一声:「去吧。」

我要离开了。

京城。

这个困了我二十年的地方。

我将落脚点选在了姑苏,那是个富饶的鱼米之乡,一路上,是难得的安稳。

我知道,除了阿爹安排的寥寥随从,程瑜也派了暗卫保护我。

可当初怎么就不知道保护我呢?

我自嘲地冷笑一声,拂袖下了马车,朗声地对一旁的树上说道:「回去吧,告诉程瑜,我的生命不再需要他参与了。」

树叶窸窸窣窣,然后归于平静。

我坐在乌篷船上,看着阿云的耳坠随着船身摇晃,心情颇好,不自觉地笑起来。

展开宣纸,阿云磨墨,虽然船身摇晃,我的手却不受影响,依旧稳定地作画。

船停至岸边,我将那幅画留给了船工爷爷。

我拿着盘缠购置了一处小院,刚好够我与阿云住下。即使阿云有时候像个小燕子一样叽叽喳喳地告诉我那些从京城传来的消息,可我的内心,很难再起波澜了。

一月之后,一位不速之客来到我的院中。

我看到一袭白衣的程瑜站在院门口,就像初遇时那般玉树芝兰之姿。

我们相隔不远,却没有人向前再走一步。

他看了看院中种的瓜果蔬菜:「很累吧……」

「我很快乐,」我打断了他的话,「离开京城的每一天,都比以前快活。」

他盯着我半晌,终是离开了。

几日之后,凌萱萱也来拜访了我的院子。

「其实你们可以一起来,」我没让她进院,只是站在门口同她讲话。

凌萱萱此时一身藤萝紫留仙裙,发髻上的步摇一步一晃,她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想要塞在我的手中:「是我的心意,与程瑜无关,收下吧。」

我摸了摸,里面大概是些首饰和碎银子。

「拿回去吧,」我推开她的手,「我用不上这么大开销,我以后应该也不会原谅你,很多事情,你不经历是不会懂的。」

凌萱萱的脸色很难看,我想,应该是碍于她自恃清高的道德底线,她才忍住了骂我的欲望。

我也很想和她狠狠地打上一架,可是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看着她华丽的衣着,就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那金灿灿的簪子不是首饰,而是压在头上的担子,那华丽的衣裳也不是绫罗绸缎,而是捆绑束缚身体的枷锁。

凌萱萱比以前更适合英王府了。

14

时间过得飞快。

换作以前,我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的生活会是这般:

院子后面的空地上种着菜,闲时与阿云去河边捞鱼,平时以我卖画和阿云绣花为营生,我们在镇上租了个小店面,雇了两个伙计,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仿佛从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如果不是身上遍布的疤痕还未褪去,我大概会忘记以前的种种吧。

程瑜的九弟程瑢找上我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京城里,恐怕已经不太平了。

埋藏在脑海深处的画面再度出现,程瑢是最后的赢家。

我知道他的狠辣,就如同他此刻在院后菜地上踩着我的菜苗一样狠辣。

「三哥将嫂嫂送到此处,真是煞费苦心啊,」他的靴子碾着可怜的菜苗,「嫂嫂最好在我的耐心耗尽前告诉我一些有价值的消息。」

我冷眼看着他:「我没价值。」

他面色不变地从袖中甩出一支镖来,直冲我的面门,可那支镖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石子弹飞。

我松了口气,看向那枚石子射来的方向,一个扛着锄头的庄稼汉子就站在不远处。

他不紧不慢地走来,表情很不满地冲程瑢说道:「公子,我劝你别踩在菜地上,你已经压坏了很多苗了。」

程瑢的脸色很不好,眉宇间透出一股阴狠来,冷哼一声「刁民」便长剑出鞘,向那位庄稼汉子袭去。

那庄稼汉子挥起锄头,不仅挡下程瑢一击,甚至反攻起来,使得程瑢节节败退。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锄头和柄并不是寻常一般由木头制成,而是由玄铁制成。

程瑢飞身上墙,收起长剑,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声「后会有期,」便隐入林中。

完了。

程瑢以为我真的知道什么密报!

我腿脚一软,差点儿倒下,却被一旁的男人扶住:「姑娘小心。」

我抬眼看他,他的肤色是略深的小麦色,看上去像是长年累月在地里耕作晒出来的,身体也很壮实,穿着薄薄的单衣,肌肉鼓鼓。

我不是什么未出阁的小姑娘,见识过京城里那帮白净秀气却又荒唐离谱的贵族公子们做的腌臜事,所以才不至于慌了神。

但被陌生男子接触,也确实不好,所以起身后,便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微微地福身:「多谢相救。」

我注意到他的单衣被程瑢的剑划出了几道口子,有些破了,对方毕竟是为了救自己,总得给人家一些答谢吧。

我请他站在院门口,然后回屋翻找出一匹好布料,又拿了些瓶瓶罐罐,里面是我晒的果干,一股脑地塞给了男人:「让家里的婆娘给你做件衣服吧,这些就当是谢礼了。」

据我所知,除了那些读书的秀才,这些庄稼汉子应该早早地就成婚了,我见到过好几个夫妻年纪不大,可孩子都能满街跑的家庭了。

那男人单手抱着我递过去的东西,另一边扛起锄头,跟我说道:「我没婆娘。」

是我唐突了,虽然有些尴尬,但我还保持着微笑,说道:「总之谢谢你了。」

他看了我一眼,又不太好意思地别过脸去:「举手之劳,我是看不惯那些贵公子糟蹋庄稼,还欺负女子。」

目送着他渐渐地走远,我回到院中,跌坐在石凳上。

其实我很害怕程瑢,很害怕刚才一不小心真的会一命呜呼。

我时刻提醒自己,这里不再是京城,没有英王府的高墙大院,也没有阿爹的庇护,我想要过一个崭新的日子,就必须要面对这些危险。

即使我真的毫不知情。

不久之后,程瑜策马从远处奔来,下了马后快步地走进我的院子,一把将我拥入怀中。

「泉儿,还好,你没事……」他比我抖得还厉害,「还好……」

我等他情绪平复下来后,慢慢地推开他:「你不该这么抱着我,我与你已经再无瓜葛了。」

他扶着我的双肩,说话都带着颤音:「泉儿,你一个人太危险了,跟我回去吧!」

我自知没有力气推开他,只得正视着他的双眼,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为什么危险,我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不愿回去……你很清楚,不是吗?」

程瑜拉起我的手:「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受苦……」

「你来是因为程瑢找上我了,」我甩开他的手,「我刚刚差点儿没命了,你在哪儿?」

不是问句,是平淡的陈述句。

「泉儿,之前你让暗卫回去,我顾及你的心情才……」

「程瑜,这不一样,你看到周围这些农舍了吗?倘若今天来的是个普通贼人,一个普通强盗小偷,我大可以大喊大叫让街坊邻居帮忙,可今天来的是程瑢,我害怕波及无辜。」

「至于程瑢为什么来,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程瑜终究不再与我对视,偏过头去。

「我有时候在想,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

为什么呢?从京城到姑苏都要找我的麻烦,我分明没有仇家,却要替程瑜和凌萱萱承受这一切。

「放开她,你个登徒子!」那个庄稼汉此刻站在我的院门口,怒视着程瑜,声如洪钟。

见程瑜还不松手,他便快步地走来,扼住程瑜的手腕,强行让他松手。

程瑜皱了一下眉头:「大胆刁民!」

庄稼汉一把推开程瑜,挡在我的身前:「老子就是刁民,也比你这个登徒子强!你欺负娘们儿又能算什么东西!」

我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程瑜,不许动手,他刚才救了我。」

程瑜这才稍稍地放下戒备。

「你走吧,别来找我了。」我不再看他。

程瑜灰头土脸地走了,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落寞。

待远处程瑜的身影已经淡去时,庄稼汉小声地转过身来跟我说:「我不是刁民,我有名字的。」

我给他倒了杯茶:「我知道,你是好人。」

庄稼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叫宗岳,住得离姑娘不远。」

这名字真是起对了,在我面前,宗岳确实壮得像座山。

「怎么又回 来了?」

「我是听到马蹄声,担心之前那人再来欺负你。」宗岳盯着茶杯,「不管他是谁,欺负女子总是不对的,不过刚才贸然地闯进姑娘的院中,姑娘别怪罪我。」

「你今天两次帮我解围,我该重谢你才对。」我起身想去拿些值钱的物件给他,却被他拉住衣袖。

宗岳赶紧收回手:「不必重谢,我马上还要上山打点野味,就先走了。」说罢,便匆匆地离开。

我探究地看着他的背影,武功如此高强,他真的只是个庄稼汉吗?

还有,若是程瑢和程瑜再来寻我,我又该怎么办呢?若是搬家……可我也舍不得这个平静美好的地方……

15

我居住在姑苏一年,京城变故陡生。

先是太子被废,老皇帝驾崩。

后有程瑜上位,新皇登基。

我知晓此事时,还在和宗岳一起插秧。

其中暗潮涌动,已然不是我能窥探的了。

程瑜登基后,凌萱萱进了他的后宫,与此同时,许多大臣的女眷也被送进了宫内。

我坐在窗边作画,眼前浮现出凌萱萱天真灵动的笑脸来,那个一直劝说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姑娘,如今锁在了宫墙深处。

这便是你想要的吗?我毛笔一挥,在宣纸上落下点点墨梅。

程瑜又来找我了,这次是以皇帝的身份,微服私访。

我要跪拜,他却不肯,只是看着我,然后柔声地劝说:「泉儿,同我回宫吧,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皇后之位……为你而留。」

我依旧不顾他的阻止,对眼前已经是皇帝的他跪下行礼:「谢主隆恩,但民妇不愿。」

我很想问问他,那么凌萱萱又算什么呢?到头来连个妃位都没有挣上。

「泉儿,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我并不爱凌萱萱,后宫那些妃子也是大臣塞给我的……」他有些急切,却被我打断了话。

「我还是英王妃的时候,便说过,只求你不要负我,」我的手指摩挲着袖口的布料,「你看,一切都变了,无论你对凌萱萱什么态度都与我无关了,我不会跟你回去,你走吧。」

程瑜愣怔在原地,失落地离开,我目送着他有些颓唐的背影。

在他离开前,我还是提醒了他一句:「当心程瑢。」

程瑜前脚刚走,凌萱萱就气冲冲地闯进了我的院子:「徐忆泉,你怎么阴魂不散啊!」

我看了看她身后只有一个侍女,想来是偷偷地出宫。

「程瑜自己找上我,我可什么都没答应,倒是你,在宫里当娘娘的感受如何?与他人共侍一夫的感觉如何?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爬上程瑜的床吗?」我步步紧逼,我可没忘记,我这一身伤疤是怎么来的。

凌萱萱被我问得一愣,气焰消退下去,却依旧硬着头皮,摆出一副娘娘架子:「你本该向我行礼,本宫念你旧情,不与你计较,但你最好离程瑜远一些,不要再来招惹他!」

……

我说的话很难懂吗?

我懒得再去应付她,一开始那个活泼的凌萱萱已经不在了,她现在,也不过是程瑜众多女人中的一个罢了。

说实话,我还是很会怀念那个总是语出惊人的小丫头,虽然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做一些奇怪的事,却总比现在做一副木偶来得好,我曾经想过,倘若凌萱萱真的对程瑜无意,我愿意帮她寻个好人家,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却不想自己先被偷了家。

「为什么!你们都离婚了,你现在居然成了他的白月光……」凌萱萱喃喃自语道。

我让阿云送客,不忘叮嘱凌萱萱一句:「你还是小心后宫其他女人吧……」

程瑜新帝登基后,颁布新政,朝堂上下众说纷纭。

实际上以我对程瑜的了解,他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可治理朝政却不一定是他所长,若是疏忽大意,此刻根基不稳,很有可能如一座高楼般轰然倒塌。

他太急了,就好像在极力地证明些什么,我相信我能看出来,别人也一定可以。

程瑜颁布新政九十四天之后,变故陡生。

他的九弟程瑢,带着浩浩荡荡的兵马踏破了宫门。

16(最终章)

我说过,程瑜真的不一定适合当皇帝。

程瑢攻破皇宫,一举称帝,早就有迹可循,如果没有凌萱萱,扳倒荣国公的应该是程瑢,让太子倒台的也应该是程瑢。

程瑜做的那些,说是帮程瑢清除障碍也不为过。

如果凌萱萱真的可以预知未来,她该去招惹程瑢。

棋差一步,满盘皆输。

程瑢派人来接我的时候,我还在房中作画。

与其说是接,不如说是架着,来人非常公事公办地架着我上了马车,隔壁的宗岳问明了来意,执意地要跟去保护我。

我按着当地护卫的标准给了他银子。

京城还是如我当初离开时一样,那么繁华,晃得人眼睛生疼。

程瑢让我来的目的,无非就是恶心一下程瑜和凌萱萱。

我以为我会很恨他们,可真正见到的时候,心中剩下的却只有疲惫。

程瑜和凌萱萱被囚禁在地牢里,虽然身处同一间牢房,二人之间的距离却远得可怕。

褪去华丽的衣裳,凌萱萱缩在墙角,却依旧深情地注视着程瑜,而程瑜最先注意到我站在牢房外,眼眸动了动,无话可说。

程瑢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们:「觉得朕在这,你们放不开?那朕先走,给你们时间好好地叙旧。」

说完,他就真的转身离开了。

凌萱萱抬起头,看着我,冷笑一声:「怎么,报仇吗?」

「是程瑢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投奔他,还是你抱他大腿了?」

「如果我真的知道什么,我不会等到现在才来看你们,」我侧靠在墙上,「荣国公绑架我那次,程瑢来姑苏找我那次,倘若我知道你们的机密,我真的会说。」

「好可惜,我什么都不知道,却平白无故地被虐待。」

凌萱萱慢悠悠地扶着墙,走到我的面前:「那你当真忍心?呵,看来瞒着你是对的。」

「忍心啊。」我话音刚落,便看到程瑜猛地看向我。

「为什么不忍心呢?我没理由为自己没做过的事担责任,更何况,你们的未来里根本没有我,我几次差点死掉,你们都不在意,那我为什么还要死守?」

程瑜艰涩地开口道:「泉儿……」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昔日的爱人,此刻是如此地陌生。

「是我对不起你……」程瑜红了眼眶,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倘若我没有……我们还可以快活地生活下去……」

凌萱萱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程瑜,时至今日,你依然想着她?」

「那我呢!我算什么!我与你在一起的日日夜夜算什么!我为你做的事情算什么!」

她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本就松散的发髻彻底地散开,凌乱的发丝糊在她的脸上。

程瑜只是给了她一个眼神,又看向我:「泉儿,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被皇权蒙了心,现在才发现,我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凌萱萱边哭边吼着,却被程瑜打断:「萱萱,别哭了,你入府以来,吃穿住行没有一样短着你,你为我做事,我也给了你回报,那些金银财宝、绫罗绸缎,是别人都没有的待遇……」

凌萱萱跌坐在地上:「到头来,你不过把我当成工具……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我只是想要你的心啊,我想要的是你这个人啊!」

我不想听他们互相清算,此刻只觉得可悲。

这个时候了,凌萱萱居然还是想要程瑜的感情吗?

我蹲下来,看着凌萱萱泪痕斑驳的脸:「凌萱萱,你还记得你初来王府时的样子吗?我不会忘记,那天你像黄鹂鸟一样与我初见,我当时多羡慕你的自由和活泼啊……我那时候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有想法啊,虽然荒诞,可是真有新意,当一个不用被锁在院墙里的姑娘可真好……」

「可是现在我不羡慕了,你已经一无所有了,包括你引以为傲的尊严和思想,什么都没有了。凌萱萱,你后悔吗?」

我说完后,凌萱萱怔怔地看着我,眼底慢慢地有了光彩,我看到她的眼圈渐渐地发红,随即捂住脸哭了起来。

和刚才的歇斯底里不同,她无力地瘫坐着哭声呜呜咽咽,到后来再也绷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我没有去看程瑜,转身离开了,迈出去的一刹那,我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好痛。

可是我不会再回头了呀。

程瑜,无论你怎么道歉,我都不会再回头了呀……

程瑢从暗处走出来,玩味地看着我:「嫂嫂……噢,不对,尚书千金。」

程瑢称帝后,爹爹升了官,我的娘家人都活得好好的。

我已经很满足了。

「朕打算还是让凌萱萱充妓,干回她的老本行,你觉得如何?」

我的脑中浮现了凌萱萱当初趴着我的床头,声泪俱下的样子,轻轻地开口:「陛下,民妇私以为不妥,不如让她受一遍我当初被虐待的刑罚吧,让她也尝尝这些伤疤的滋味吧……再叫她自生自灭好了……」

程瑢看了我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我虽不喜欢凌萱萱,却也不愿意看到她受人凌辱的模样。

至于程瑜,我知道,程瑢有的是法子折磨他,我无法干预。

宗岳守在牢房门口,看到我出来,立即迎上来,左左右右地看了我一遍。

程瑢看上去心情不错:「别看了,朕不是小心眼,不会对她做什么。」

宗岳为自己之前的莽撞行为感到一些不自在,好在程瑢并不计较,没有为难他。

我被请回马车,动身前往姑苏,回到那个我即将度过后半生的地方。

宗岳坐在我的对面,紧张地看着我。

「放心吧,我没事,只不过有些感慨,总算是尘埃落定……回去吧,今天的菜还没收呢……」我挥挥衣袖,转头看向窗外。

京城真的好热闹。

可这不是我的归宿。

走吧,

走去远方,姑苏,南城……

去小桥流水,去山林丛生,去荒漠戈壁,去高山暮雪……

去没有痛苦的地方。

去没有约束的地方。

那里的夜晚不需要被灯火照亮。

可以等待繁星月光。

那里的黎明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

可以聆听鸟雀鸣啼。

我想要为自己而活,只要平安,就是幸福。

倘若阿云愿意跟着我一起,那便一起走向天地之间;倘若她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

我不想再将就,也不希望我身边的人将就。

我想,自由地寻找生命剩下的部分。

(全文完)

凌萱萱番外)

我大概是最倒霉的穿越女了吧。

当我的身上被烙铁烙出印记的时候,我想起了徐忆泉,那个让程瑜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女人,那个我最羡慕的女人。

我设想过无数次穿越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沦为一个随军婢女。

没有金手指,什么都没有,除了眼前士兵的暴乱。

我趁乱用酒碗砸破了士兵的头,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才发现整个军营都乱了套了。

我不认识程瑜,他长什么样子我根本不知道,如果不是那个叛变的副将高喊着他的名字,我大概不会冲上去保护他。

程瑜。

一个活在小说里的男人。

我很喜欢他,无数次地把自己代入小说,和他相遇相爱,而现在,他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即将被叛军追上。

我从隐蔽处冲出来拉着他跑到半山腰——其实原剧情里没有我,他也可以活下来,就是在这个半山腰上躲过追杀,我不过是提前帮了他一把。

忘了说了,程瑜不是男主,但他是我最喜欢的男性角色,也是最让我意难平的角色——多好的一个人呀,最后的结局居然是和徐忆泉共饮鸠酒,双赴黄泉。

天知道我有多想重新给他一个结局,那个结局里有我和他,就这么好好地生活下去。

真好,我来遇见你了。

我用我仅有的包扎和急救知识,处理好程瑜的伤口,待他恢复之后,看着他重回军营,召集旧部,一举端了叛军,我跟着他回了英王府。

他有妻子。

徐忆泉。

我讨厌她吗?我恨她吗?

难说。

毕竟我才是那个闯入的家伙。

我不相信,我既然穿越过来,剧情难道就没有任何改变吗?我一个 21 世纪女青年,有着比他们先进了千百年的思想,就要被埋没在此吗?

我真的是忘了,穿越之前,我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生罢了,是个和千千万万人相似的一个普通人,上着普通的学校,有着普通的生活,成绩、长相、人缘都很普通。

把我扔进人堆里谁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我怎么就觉得自己可以在这个吃人的社会改变一切呢?

其实我确实不太喜欢徐忆泉,一开始并没有到「讨厌」的地步,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她这样永远端端正正、平静如水的模样。

我觉得她太可悲了,户部侍郎的女儿,却甘愿缩在后院。

我常常想,倘若我有个当侍郎的爹,我也绝不会那么普通。

那天我喝醉了,看她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心里好难过啊。

徐忆泉,你享受着一切我所奢望的,却什么也不做……

是,我嫉妒,我好嫉妒她……

醉了酒推她一下,也没什么吧。

我有很多想学的,我和程瑜学了武功,会了些三脚猫的功夫,这副身体本身有些舞蹈底子,倒也不算太差;又和鸣封学了追踪术和伪装术,和他一起出任务。

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很厉害的,没有金手指,勤勤恳恳地练习也不会给程瑜拖后腿,我还想帮他脱离 BE 结局,就算他想当皇帝,我也愿意帮他。

程瑜对待我从不吝啬,我有自己的院子、自己的仆人,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用不完的珠宝首饰。

我在原来的世界里从未享受过的……程瑜都帮我实现了——除了,他不爱我。

我相信他大概有点儿喜欢我,不然也不会对我这么好,甚至对徐忆泉翻脸吧……

我没想到,那天我随口和线人说了句「我是王妃」,居然真的被有心人听了去,让徐忆泉被绑走折磨。

程瑜抱着徐忆泉回来那天,我吓坏了,担心程瑜会因此赶走我、厌恶我,可……可是,他并没有苛责我。

我很难不膨胀吧。

我那一刻真的觉得我像所有的穿越女那样,夺走了男性角色的心,即使我做出了错事,也可以被原谅。

徐忆泉说得对,我越来越适应这里了。

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这里,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叫真正的荣华富贵……

到底是什么时候,我真正恨上徐忆泉呢?

应该是看到鸣封尸体的那一刻。

我很清楚这本书的结局是什么,鸣封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死,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徐忆泉杀了鸣封」。

那时候我还天真地以为徐忆泉是恨极了我和鸣封,以此来报复我。

鸣封大哥,对不起,直到你死的时候,我才发现,这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以前那个总是护着我的鸣封大哥再也不能保护我了……

我如愿以偿地赶走了徐忆泉。

那天之后,连着好几个晚上,程瑜都静静地坐在卧房门前,谁也劝不动他。

我知道,他在想徐忆泉,那个愚蠢又封建的女人。

后来的事情,因为我知晓了书中的其他情节,很快地帮助程瑜铲除异己,在日夜努力之后终于助程瑜登基。

我以为他当了皇帝就会有个好结局,谁知道我根本无法干预他最后的归宿……我这么就忘了,程瑢那个心狠手辣的家伙怎么会容忍自己只是区区一个藩王?

我们都轻敌了,那么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最后却逃不了既定结局……

程瑜番外

种种不合理,皆有因果。

我这一世对不起的有两人。

一是徐忆泉,二是鸣封。

泉儿向来聪慧,她已经猜到,凌萱萱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

当初将凌萱萱带回来,确实是因为我的私心。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面前的场景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这个地方,是我当初躲避叛军的藏身之所,陌生是因为旁边有个从未见过的女人为我包扎伤口。

我明明喝下了那杯毒酒,此刻应该命丧黄泉才对,为什么回到了这里?这个女人又是谁?

我不得不接受重生这件事。

兴许是因为我上一世心有怨念,不得往生,才叫我重活这么一遭?

报仇的种子这一刻在我心中埋下,杀掉程瑢,成为了我这一世唯一的目标。

凌萱萱,就是那个为我包扎的女人,或许就是这一世的变数。

由于她的照顾,我比上一世提前回京,却没想到,一切变化早已悄然地发生。

相比我而言,凌萱萱知道得更多、更全面,她更像是一个站在局外的第三人,知晓一切,有她在,我的复仇计划才得以加快进度,这就是为什么,我对凌萱萱再三纵容,只要她不影响到我的核心计划,她做什么都行。

我可以给她一切,金银财宝、荣华富贵……唯独不能给她爱。

我心里仅剩的那一点温情,全留给了泉儿。

没有人知道我看到泉儿头痛时有多么心疼,也没有人知道泉儿被虐待时我有多么想杀了荣国公那个老狗——

但是不行,为了报仇,我不能再露出软肋和任何马脚。

所以同样,即使凌萱萱那样对待泉儿,我也没有责罚她,我一直都认为,泉儿会陪着我。

因为上一世,她陪着我走完了最后一程,我没有理由怀疑她对我的真心。

我忘记了,再真的感情,也总有被消耗的那一天。

我总想着等我登上皇位,就让泉儿做皇后,我相信她可以做得很好,就像在王府的时候那样。

我爱泉儿吗?爱,我可以肯定地说,我爱她。

但是我不能肯定地说,我可以将她排在第一位。

即使我现在悔过,泉儿所受的一切苦痛都无法消除。

本朝从未有过女子主动地提及和离,那天她要与我和离,我虽然惊诧,却没有挽留。

我拿什么挽留她呢?那样的情况下,说爱她,她会信吗?

那一刻我甚至觉得,倘若离开我,她应该能过得更好,这一世的我,早就没有了安稳度日的心思,而她一如既往地恬静美好,或许在我重生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失去了和她共度余生的资格。

登基之后,我第一时间下令绞杀太子一门,程瑢狡猾,他在我登基的过程中出了力,势力庞大,我没法及时地杀掉他,现在想想,这大概是命数。

我逃不过一死,这个世界最后的赢家早已内定。

我爱凌萱萱吗?

不爱,但是喜欢。

她活泼、天马行空,又有很多我从未见过的想法,又像一个全知者那样帮助我,我很难不喜欢她,但仅仅止步于此,我更需要她帮我报仇。

利用一下她对我的喜欢,我的报仇之路就能顺利许多。

扪心自问,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亏待了她。

至于鸣封,我欠他很多,若有来生,我希望他不要摊上我这么个家伙。

我以为他也会像上一世那样和我走到最后。

我以为。

一切都只是我以为。

从我重生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

而我现在才醒悟,未免太迟了些。

希望泉儿余生可以忘记我,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

我将用我所剩不多的余生来赎罪。

宗岳番外(解密篇)

宗岳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世。

甚至,他对自己的了解也仅限于:武功高强的农夫。

这是很扯的一件事。

至于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就在姑苏生活,他也不清楚。

他并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直到那天遇见徐忆泉。

看到徐忆泉的那一刻,他对自己的认知好像突然清晰起来了,顾不得细细地思考,身体便已经主动地冲上去保护她。

遇见徐忆泉之后,他对自己的过往才渐渐地有些了解。

或者说,当徐忆泉与他闲聊时问到了他的身世,他的脑子里才会蹦出一句话,然后直接说出来。

对于宗岳来说,保护徐忆泉,以及时常帮助她做农活,都是他的分内之事。

某天,晴朗无风,已经换上了窄袖衣衫的徐忆泉抹了一把脸上细细的汗珠,回过头来笑着问他:

「宗岳,你不属于这里,对吧?」

那一刻,宗岳蓦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中崩塌,耳边是莫名的轰鸣声。

那么……他属于哪里呢?

徐忆泉领着他坐在草垛上,柔和的日光让徐忆泉看起来陌生而又熟悉。

宗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她。

「凌萱萱告诉我,这里不过是一个书里的世界,我、程瑜,都是书中的人物,那么你呢,你也是吗?」徐忆泉双手撑在草垛上,「可是我又觉得你既不是和凌萱萱一路来的,也不是我和程瑜那样的角色。」

宗岳此刻只觉得脖子后一直出冷汗,从来没人告诉过他,该怎么应对现在的局面。

「我,我大概是为你而生。」宗岳不知道这话从哪进入他的脑中,但他确实这么说了。

徐忆泉摇摇头:「人没有为谁而生这一说,可你这么诚恳,倒让我觉得,你大概……哪里也不属于。」

「我想,这世界上大概没什么不可能了吧,能有凌萱萱那样的穿越发生,有你这样的怪人,似乎并不奇怪。」徐忆泉无所谓地耸耸肩,「但我不希望你只是『为我而生』,你不必一直跟着我,我希望你是作为一个人存在,而不是作为『宗岳』存在。」

宗岳不知道,自己除了跟在徐忆泉后面,还能如何生活下去,他存在的全部意义,全寄予在「徐忆泉」这三个字上。

「宗岳。」

「嗯。」

「我大概知道你为何而来了,但我更希望,既然你来了,就不必带着那种无用的使命而存在。」

很多年后,当宗岳独自地坐在田埂上看着远方时,他仍然会感激徐忆泉,如果没有她,他可能一辈子都只是一个,为了弥补小说世界观而衍生出来的工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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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我成了替身

脑洞故事盒:从不做人开始

七拾五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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