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他的蛇尾缠上了我

他的蛇尾缠上了我

脑洞故事盒:从不做人开始

他的蛇尾缠上了我,耳尖微微地泛红。

「你是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还是威风凛凛的大动物?」

1

当老师告诉我要去瓦爻寨调研的消息时,我激动极了。

瓦爻寨是一个古老的苗寨,位处深山,人迹罕至。

苗寨,总是带有一丝神秘的色彩,时常与蛊术和巫术联系在一起,叫人想要一探究竟。

曾经也有不少学者团队去那里实地考察,但都十分诡异地遭遇了不测,只有寥寥几个人活了下来,因此,瓦爻寨又被称作「受诅咒的不祥之地」,关于它的研究十分稀少。

作为民族学专业的学生,我非常渴望写出一篇深度研究瓦爻寨风土人情的文章,为自己的博士生涯画一个圆满的句号。

老师推测,那里地势复杂,有剧毒的虫蛇很多,遭遇不测的团队或许是在山里受到了攻击。我们找一个熟悉地形的当地人做向导,方能提高安全系数。

三月份,我们做了充足的准备,满心期待地启程了。

如果这时的我知道瓦爻寨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地方,我们接下来会面对怎样恐怖的事情,我一定会疯狂地让老师和同学们远离。

2

我们花了好大的力气,找到一个叫阿民的年轻向导。

阿民这一支族人很多年前就从瓦爻寨脱离出来,但每逢重大节日依然会上山祭祀,过几天就是牯藏节,我们开了很高的价钱,他终于勉为其难地应下。

他反复地叮嘱我们:「一定要紧紧地跟着我,观察一下服饰和习俗就得了,不要跟寨民有任何接触。」

我们表面上应着,心底却不以为然。

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我们当然不可能浅尝辄止,采访寨民是必须的,大不了到时候加点儿钱就是。

进山这天下起了小雨,天空阴沉得透不过一丝光,让人隐隐地不安。

气喘吁吁地爬过崎岖而隐蔽的山路,我们终于来到了瓦爻寨。

这是一个保存得非常好的原始苗寨。

四面环山,重峦叠嶂,鳞次栉比的吊脚楼层层叠叠地顺山势而建,又连绵成片,河水穿寨而过,房前屋后有翠竹点缀。

灰白色的烟雾弥漫,使得整个寨子陷于朦胧雾气之中,叫人看不清它的全貌。

穿着苗族服饰的寨民们面无表情地走过,身上佩戴的银饰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摆动,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们面容姣好却神情淡漠,仔细一看竟都是竖瞳,显得十分诡谲,像是山里色彩斑斓的毒物。

察觉有生人,寨民们全都直勾勾地望过来。

阿民哆嗦着上前,小心翼翼地和他们沟通。

老师激动得手都在颤抖,不顾阿民的低声劝阻,热情地上前与他们交谈。

我们来之前都学了一些简单的苗语,而瓦爻寨与世隔绝,寨民们竟也会说汉话。

放置好行李后,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我一头雾水地去开门,容貌艳丽的青年便映入我的眼帘。

不似少数民族高鼻深目的长相,那是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如玉雕塑而成一般,精致白皙,漂亮极了。瞳色很浅,唇不点而红,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地挽了起来,用特殊的银饰固定住,美得不似真人。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出现的一瞬间,团队里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没有注意到一旁汗如雨下的阿民。

青年冷淡地听老师说明了来意,冲身后围着的寨民点了点头。

他说,他是瓦爻寨的族长,叫乌宿。我们可以留下,但切记尊重瓦爻寨的一切生灵。

于是,我们便在瓦爻寨外围的一个吊脚楼住了下来。

牯藏节,就在三天之后。

3

阿民下山了,走之前让我们好自为之,但是大家都没太放在心上。

毕竟,如此珍贵的考察机会,谁能错过呢?

我们沉浸在文章发表后一鸣惊人的想象之中。

可惜,走访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寨民们对我们都爱答不理。

这天晚上,师兄在床下发现了一条细细的小蛇。

他大惊失色,抄起一旁的铁铲就砸了下去,小蛇躲避不及,抽搐了几下,便动弹不得。他正准备再补几铲子,门突然被敲响。

打开门,便看到一脸阴郁的乌宿。

漂亮的青年径直朝房间走去,轻轻地将那条小蛇合于掌心之中。

离开之前,他冷漠地开口:「蛇是瓦爻寨的守护灵,伤害我们的神,会遭到惩罚。」

师兄打了一个寒战。

老师安慰他,封建迷信听听就罢,明天去道个歉,这事儿就过去了。

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二天清晨,我照例去走访寨民,却发现旁边吊脚楼的门窗紧紧地关着,敲门也无人应。

我皱了皱眉。

隔壁住的是一个五岁的小男娃桑廖,父母都不在了,只有他一个人。我们来的那天,他显得很兴奋,是寨子里唯一一个看起来高兴的人。

他说自己还是第一次看到外来者,十分好奇地拉着我们给他讲寨子外的世界。我给他讲了许多,他便自告奋勇地要给我做向导,这几天,都是他陪着我在瓦爻寨做调研。

我犹豫了一会儿,擅自推开了门。

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腥味。

桑廖缩在床上,裹着被子,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小桑,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我担忧地走上前去,想探一探他的额头。

「别过来!」他尖利地叫着,竖瞳更明显了,被子里似乎有什么在蠕动,看起来格外可怖。

我吓得后退两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充满防备的姿态,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撕碎我。

「小桑,是我呀,晓晓姐姐。」我一边轻声地安抚他,一边缓缓地向门口移动,「你需要帮助对不对?姐姐去帮你把你们族长喊过来,好不好?」

他脊背拱起,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恐吓声,愈发地像某种动物。

我小心地后退,尚未挪到门口,后背便撞上一片冰凉。

银饰晃动的声音在我耳边很近的地方回响。

我抬头,便对上了乌宿深不可测的眼神,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厌恶。

「乌宿长老,你来得正好。」我赶忙起身,「桑廖这孩子好像生病了,您赶紧看看吧。」

「他不是生病,是受到了伤害。」青年冷淡地扫了我一眼,将桑廖的被子往下扯了些。

我惊愕地看着男娃背后的红印,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用力击打后留下的痕迹,连骨头都微微地凹陷。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赶紧送去医院吧!」

「瓦爻寨的人永远不会离开这座山。」他摇了摇头,「外面的世界总是危险的,外面的人也总是会给我们带来灾难。」

「非我族类,其心必诛。人类对异族总是赶尽杀绝的。」

乌宿轻轻地抚摸着桑廖的头顶,轻声道:「你不听我的劝,非要去偷听他们谈话,现在总该信了。」

他们直勾勾地望向我,我的脑海中冒出一个模糊的猜测,但来不及深思便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后来才明白,是求生的本能促使我逃走。

4

师兄病了,病得很严重。

脸色惨白,嘴唇发紫,两颊微微地凹陷,像是一夜之间被吸光了精气。

「好可怕呀,不会是中蛊了吧?」师姐担忧地说。

我不安地将刚才看到的事告诉老师,老师沉思片刻,带着我去向寨子里的人赔罪。

可他们无动于衷,看我们的眼神就像看一个个死人。

我劝老师即刻下山,送师兄去治疗,可大家都不愿,坚持等过完牯藏节再说。

无奈之下,我想起瓦爻寨深处有一个神庙。

桑廖曾告诉我,神庙供奉着他们的守护灵,瓦爻一族世代受羽蛇神的庇佑,灾难来临之时可以向它虔诚祈祷,方能平安地度过。

我独自前往神庙,只求一个心安。

神庙用巨大的石块堆砌而成,绿色的藤蔓蜿蜒其上,风格古朴苍凉。

走进神庙,殿前供奉着一尊石像,人身蛇尾,面容慈祥,嘴角含笑。

然而,它的身下堆满了骸骨,打破了美好的幻象。

我第一次看羽蛇的神像,一时之间入了迷,待回过神来,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

「羽蛇神大人,初来贵地,若有不慎冒犯之处,还请您原谅。」

「请保佑我们能平安地回家。」

我顿了顿,又道:「我师兄不是故意伤害那条小蛇的,只是人类面对危险的事物……往往会在对方攻击自己之前先采取措施。希望您保佑那条小蛇……还有桑廖,都能快些好起来。」

「我仅代表个人向您保证,绝不会再有伤害瓦爻寨生灵之举。」

我回到吊脚楼时已至傍晚,只见大家围在一起兴奋地讨论。

「老师,这是在干什么?」

「宋晓,快过来!」老师激动地招呼我,「看看我们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我凑近一看,竟是一堆精致的银器和银饰。

我错愕地问:「这些是从哪里来的?」

「瓦爻寨果真是个风水宝地,竟有保存得如此完整的古物。」老师答非所问,「我不仅要发文章,还要把这些带回去狠狠地炒作一波!」

师姐哈哈大笑:「发啦发啦!他们不愿意卖,我们就每家偷一点,谁能及时察觉?明天就是牯藏节,我们趁着人多悄悄地逃走!」

「这手工没得说!这一趟来得太值了!」

「我才不想发文章,我想发财,哈哈哈哈!」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往日里熟悉的同门,众人眼里的疯狂快要将我淹没。

昏暗的灯光下,他们一个个眼下发青,嘴唇乌紫,跟师兄如出一辙。

这种状态明显地不对劲!分明是中了蛊的样子!

我惶恐地夺门而出,又面色惨白地慢慢退回屋内。

门外,是一个个面色森冷的寨民,他们的竖瞳在月色下泛着寒光,诡谲又妖异。

他们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围圈,正缓慢地向吊脚楼收缩。

5

屋内的房梁和柱子上,渐渐地盘满了五彩斑斓的毒蛇,正吐着信子,紧紧地盯住我们。

我蜷缩在椅子上,绞尽脑汁地思索接下来该如何谈判。

「外族人,果然都贪婪无比。」乌宿走了进来,神色不明地打量陷入癫狂的众人,「想要的东西,就不择手段去偷、去抢,恶劣极了。」

「他们中蛊了!」我大声地辩驳,「正常状态下的人根本不会这么做!」

「没错,我是给他们下了蛊。」他的眼睛眯起来,「从心蛊会让人直面内心深处的欲望,做出自己想做而不敢做之事。」

「你的老师和同门,原本就对瓦爻寨隐藏的财富垂涎三尺,所以才会在中蛊后第一时间做出这种事情。」

「小偷,就应该被吃掉。」

像是为了响应他说的话,门外传来的悉窣声越来越大。

我错身一看,差点儿吓到昏厥。

寨民们依旧是一副精致的好容貌,可下半身却是蛇尾!他们狡黠地吐着信子,牙尖滴着翠绿的毒液,蛇尾正缓缓地向这边游动,身上的银饰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可怖极了。

「蛇,蛇妖……」我瑟瑟发抖,「瓦爻寨根本是个吃人的魔窑……」

「我们不是蛇妖,不会妖术,只会用蛊。」乌宿一脸漠然,「瓦爻一族的先祖是有通天之能的大巫,他爱上了山神羽蛇。他们结合之后生下的后代,便可化作人蛇两种形态。」

「你没有中我的蛊……」他低声地呢喃,「你得到了羽蛇神的庇佑。」

「桑廖是被我师兄伤了的那条小黑蛇对不对?」我死死地摁住虎口,迫使自己冷静,「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知道那条小蛇是桑廖,我们一定不会动手!」

「羽蛇神选择庇佑我,说明我们并不是那么罪大恶极,对吗?」

我恳切地望着他:「可不可以给我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会想办法治好他的!我们下山后,还可以联系媒体放出假消息,不再让任何人进山打扰你们的清净!」

乌宿不动声色地盯着我,似乎在思考。

「我可以给你们解蛊,放你们平安地离开。」半晌后他抬了抬眼,「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蛇类马上要迎来最猛烈的发情期了,我也会受到影响……我需要一个人类陪伴我一起度过。」

我身子一僵。

「为什么需要人类?」我小心地试探道,「你很讨厌外来的人吧?和瓦爻寨的姑娘们一起度过不好吗?」

他神色不变:「他们是我的族人,也是我的家人,我不想和他们做这种事情。」

我有些许迟疑,觉得实在难以启齿。

我只在大学时谈过一次恋爱,且止步于亲吻,再没有更深一步的交流。这么多年来醉心研究,身边的异性更是少得可怜。

尽管乌宿没有明说,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和一条蛇……

我难为情地低下头,眼圈都微微地泛红。

可是,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呢?人为刀俎,我别无选择。

我看着他形状优美的唇,低声道:「好的,我答应你。」

6

牯藏节开始了。

瓦爻寨的寨民们戴着狰狞的蛇形面具,高举火把,头顶精美的银花冠,手握硕大的银角,围绕寨子一圈又一圈地游行,吟唱着我听不懂的南疆小调。

巨大的黑色天幕之下,整个苗寨星火点点,流光溢彩,山、楼、桥、水交相辉映,连成一片辉煌,美得夺目。

而我被压在最高处的吊脚楼窗前,衬衫解了几颗扣子,半挂在胳膊上,双眼紧闭,瑟瑟发抖。

「为什么要在这里……」我羞耻极了,「能不能进屋里去?」

「人类不是喜欢有光的地方吗?」他的吻落在我的肩头,「今晚的月色多美。」

「睁开眼睛看看啊……和你纠缠在一起的是谁?」

他捏着我的下颌,迫使我低头看清楚他巨大的黑色蛇尾。

乌宿的衣襟是盘扣,此时也凌乱地敞开,金色的竖瞳在月光下妖异而诡魅,看起来愈发地像一条勾食人心的蛇妖。

我知道,他是在故意羞辱我,无时无刻地提醒我,他是「非我族类」。

「你要信守承诺。」我强撑着直视他的眼睛,「结束之后,我的老师和同门……」

锁骨处传来一阵刺痛。

我疼出了眼泪,慌乱地质问他为什么咬我,会不会中毒。

声音逐渐地被他吞咽在口中:「是能让你变得快乐的毒药。」

我的身上开始变得燥热,汗水浸湿了我的额发,手脚好像喝高了一般地发软不受控制。

乌宿的眼角也染上几分艳色,如玉无暇的面容此刻一片旖旎。

「你长得真好看。」我有些恍惚地描摹他的眉眼,「难怪话本里的书生总要被妖精蛊惑。」

他挑了挑眉,握着我的手缓缓地向下。

瓦爻寨的寨民们游行到了这里,曼妙的歌声渐渐地逼近。

我难耐地仰直了脖子,胡乱地扯了一把他的长发。

他伸出手,将窗子合上,抱着我翻了个身。

寨民们感谢一族之长为瓦爻寨做出的巨大贡献,纷纷地向他敬酒。

他低哑的声音贴在我的唇畔:「你的扣子怎么那么难解?」

酒杯一个接一个地摔碎在地上,寨民们开始互道一些吉利话。

我咬紧下唇,不愿泄露急促的喘息。

窗外的声音渐渐地平息,人们逐渐地散去。

夜才刚刚开始。

7

度过了漫长而混乱的一周后,我终于得以拖着酸痛的身子从乌宿的吊脚楼里走出来。

他差人将我的老师和同门送到山下的乡镇医院,以食物中毒为由安排他们住院。

情事结束后,乌宿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漠然地提醒我蛇类的发情期还没结束,我得再在瓦爻寨待一段时间。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我可以继续写我的论文吗?不会暴露你们的身份,只涉及民族风俗。」

他奇怪地瞧了我一眼,应下了。

这不解的眼神,一看就不懂人类对学术的追求。

只可惜,瓦爻寨的寨民们对我没什么好脸色,我只能靠自己的观察慢慢地琢磨。幸而他们平日里都是正常人类的样子,很少以蛇身示人,我不至于受到惊吓。

这天清晨,乌宿有事要暂时离开瓦爻寨,走之前叮嘱我不要乱跑。

我是听话了,但乱跑的另有其人。

中午的时候,寨民们发现桑廖和几个孩子不见了。

多处询问之下才知道,桑廖对我师兄那一铲子始终耿耿于怀,于是便带着几个小伙伴下山,想要去出口恶气。

乌宿不在,寨民们又很少接触外人,一时之间六神无主。

我站在人群之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或许我可以帮忙下山去找他们。」

众人投来不信任的眼神。

我再三地保证:「我的老师和同门中了蛊,我不会逃跑的,找到他们之后我就回来。」

寨民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同意了,找人将我送到山下。

我第一时间去了乡镇医院,可护士说今早并没有人来过,老师和同门仍在昏迷,体征没什么变化。

我心道一句糟糕,估计是出事了。赶忙向她询问镇上的野生动物交易市场在何处。

她给我指了路,我便急匆匆地赶去。

交易市场里浓重的腥味熏得我两眼一花,差点儿脚软。

「苍天保佑,孩子们可千万别出事啊。」

我一个个摊位地看过去,血流如注的鹿,扭断喉颈的狼,拔光了羽毛的孔雀,被关在笼里的鸟。

一时之间想起乌宿所说的「人类劣根性」,不忍地闭上了眼。

半个小时后,我终于在一个卖蛇的摊位前,看到了那条眼熟的小黑蛇。

无精打采的小黑蛇见了我,立刻疯狂地扭动起来。

「哟,这小蛇也会欣赏美女呢。」摊主略显油腻地打趣。

这一个笼子里关的都是小蛇,我不知道哪几条是瓦爻寨的孩子,干脆全部买下。

老板不解地望着我:「做什么买这么多小蛇?当宠物的话一条就够了,多的训不来。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养些异宠。」

我敷衍他:「有缘嘛。」

走到半山不认路,我才将笼子打开。霎时之间,一条条小蛇夺笼而出。

其中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出笼时,竟趁我不注意反咬我一口!

我顿时头晕目眩,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

迷迷糊糊之中好像落入了一个冰凉的怀抱,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地面这么柔软吗?一点儿都不痛。

视线中最后留下的东西,是一个精巧的银指环。

我很快地失去了意识。

8

醒来时已回到我住的吊脚楼。

咬我的小蛇就是条普通的毒蛇,瓦爻寨的人表示解蛇毒这事儿他们熟得很,我没什么大问题。

桑廖别别扭扭地来找我道谢,并声明从此恩怨两消,他大度地原谅了我们这些外来者。

我觉着他还挺可爱的,又开始屁颠屁颠地跟着我了。

寨民们对我的态度也好了许多。某天我夸一个苗族姑娘怀里的花好看,她面无表情地走了,我还有些许尴尬,结果第二天清晨我住的吊脚楼下就摆了一大捧紫鸢花。

瓦爻寨的人也并没有那么难相处,我的调研工作进展顺利了许多。

阿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听说我仍留在山上,给我送了只叭儿狗上来,说是解闷儿。

「不用了,我忙得很,一点儿不无聊。」我摆摆手,「再说,我也不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

我确实很忙,白天要做调研写文章,晚上还得去乌宿的吊脚楼。

乌宿白天处理瓦爻寨的事务,晚上就变着花样地折腾我。

顶着无欲无求的脸,做着索求无度的事,一族之长竟有两副面孔,可耻!

转念一想,大概瓦爻寨的人对蛇类交配的生物本能并不避讳,所以没太当回事儿。

我愤愤不平地安慰自己,就当为学术献身了。

月上柳梢,乌宿只松松散散地披了一件玄色的袍子,长发披散着,还带着氤氲的水汽。

狭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有些说不出的意味,像是小钩子一样,我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我干咳一声:「你来我的吊脚楼做什么?」

他伸手扯过我的腕子,低低道:「跟我去个地方。」

灵犀谷在瓦爻山的深处,是个天然而成的大裂谷,四面环山,绿植遍地,顶部有瀑布倾泻而下,在皎洁的月光下宛如一条条闪着银光的缎带,撞在周围的岩石上,便如飞花碎玉一般。

我环视着那些不知名的奇特花木,好奇地问:「为什么突然带我来这里?」

乌宿领着我到了山谷正中央,目光落在我被咬伤的虎口处,垂眸道:「灵犀谷是瓦爻寨的万物生灵之谷,每个瓦爻族人都是在这里降生,也在这里走向死亡。」

「大巫和羽蛇神就葬在这里,灵犀谷因此四季如春。」

「你救了瓦爻寨的孩子,我理应正式地感谢你。」他朝我行了一个苗族的礼,「大巫和羽蛇神在上,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能力范围内的要求作为报答。」

漂亮的青年身处朦胧的水汽之中,一时之间看得不太真切,只见形状优美的红唇一张一合,我恍惚了一下,有些发愣。

待反应过来,我挠了挠头:「那……可不可以把你们瓦爻一族的古籍给我看看?顺便帮我翻译一下,我想写进论文里。」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提这个,眼里泛起一丝波澜:,「你不想让我放你离开瓦爻寨吗?」

「可是我们不是已经做了交易吗?」我有些不自然道,「就算不提这个要求,你发情期结束后我也可以和老师同学一起离开啊……现在只是把时间提前一点而已,我觉得很亏诶。」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我,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纤长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道阴影,月光一洒,好看极了。

我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凑近了,伸出手指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轻轻地一拂,感觉像有一把小刷子在我指尖扫过。

乌宿捉住我的手,声音低哑地问:「你做什么?」

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我一时之间分不清耳边剧烈回响的是我还是他的心跳。

我冲他眨眨眼睛,轻声道:「我看你……长得好看啊。」

腰间一紧,天旋地转,我被他顺势压在花丛之间,肌肤紧紧地相贴。

这一片不知是什么花儿,洁白柔软,宛若棉絮,有些许飘了起来,大朵大朵地包裹着我们,好像置身云端。

乌宿低着头,颈间的银指环垂下来,长发落在我的耳边。

他居高临下地抬起我的下巴,慢条斯理道:「没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话。」

我挣扎两下,却被搂得更紧,干脆勾着他的脖子凑近道:「那乌宿长老快喊非礼啊。」

他似乎有一瞬间不知所措,尖尖的獠牙和巨大的蛇尾都化了出来,信子慢慢地舔舐我的锁骨。

「不要每次都咬我,真的很痛。」我捂住他的嘴,报复性地咬了他的肩膀一口。

他动作一顿,第一次表现出类似于害羞的情绪。

「不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他的蛇尾缠上了我,耳尖微微地泛红,「那喜不喜欢威风凛凛的大动物?」

夜空红鸾悄然升起。

「嘘——」那些暧昧私语也飘散在晚风之中。

9

晃眼间,我留在瓦爻寨已经一月有余。

乌宿解了老师和同门的蛊,放他们先行离开,回家修养。我跟老师找了个借口说要留下来继续调研,也如愿地得到了瓦爻一族保存完好的各类古籍翻阅权。

古籍放在山海阁,一个类似于土楼的建筑,也是乌宿平日里处理族中事务的地方。我窝在那里研究,和他相处的时间便大大地增加。

天气逐渐地热了起来,乌宿的身上总是如玉石一般冰凉舒服。瓦爻寨没有空调,我便贴着他睡午觉,醒来时双手双脚都缠上,他也并未流露出一丝不悦。

我察觉到了乌宿近日来对我的放纵。

我得寸进尺,夸他艳压群芳的漂亮,打趣他是「瓦爻寨林志玲」,还硬给他编了两条麻花辫。

他竟也由着我,迎着寨民们惊奇的目光神色自如地交谈。

美人如画,当真赏心悦目,我笑得前仰后合。

可惜族长大人从不吃亏,到了夜晚,我就被要求换上靛青色的苗族服饰,羞愤地听着手腕上的银铃随着起伏的动作「叮当」作响。

我没问他蛇类的发情期什么时候结束,他也默契地不提。

一场早晚会醒的梦,何必去看倒计时。

不知不觉间,我的调研工作已经进入尾声,回家的计划也提上日程。

只是一场交易,不知何时变了味,我竟有些无法开口。

清晨醒来时,脸颊有些痒,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见漂亮的青年支着脑袋躺在我身侧,轻轻地朝我的脸上吹气。

换作平时我肯定要骂一句「幼稚」,如今心里有事,只看着他沉默不语。

「怎么了?」乌宿理了理我的刘海,温柔地在额上印下一个吻。

「你之前看古籍的时候不是对洛神花很感兴趣吗?」他眼含笑意,「它的花期快到了,我给你在灵犀谷划了一小块地。」

「现在过去,三个月后就可以看到自己亲手播种的花田。」

我心里有些酸涩:「不了,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在瓦爻寨了。」

乌宿的身体一僵。

「我记得你说过,蛇类的发情期结束后,洛神花就可以开始撒种了。」

「我们的交易结束了,是不是?」

他的眼里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手中的蛊虫蠢蠢欲动。

良久,他缓缓地起身,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神情,漠然道:「是的,你可以走了。」

「瓦爻寨的人从不失信。」他转身离开,临出门之前停了下来,没有回头,「走的时候不必告诉我。」

我看着乌宿的背影,脑子里的片段一幕幕地翻涌上来,嘴巴张开又合上。

我躺了回去,疲惫地抬起手背遮住眼睛。

难不成我要永远留在这里吗?不可能的,我是一个从小在现代社会长大的人,瓦爻寨的一切对我来说神秘、新奇,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可它终究不是我的家。

亲切的家人、熟悉的朋友、多年的学业、远大的理想……断不可能因为一个男人全部抛弃。

我总有一天要回归正常的轨道。

10

我将 PPT 翻到最后一页:「……以上,是我本次调研所做的报告。」

台下掌声雷动,众人眼里一片惊艳与赞叹。

「晓晓,讲得太好了。」老师红光满面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咱们这次收获颇丰,为民族学的发展填补了很大一个缺口啊。」

我笑了笑,不由自主地摸向颈间的银指环。

我回到学校已经快两个月了。

离开瓦爻寨那天,只有桑廖泪汪汪地来送我。

「晓晓姐姐,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他扯着我的衣角,「你说过要给我寄明信片。」

「我会给你寄的,还有些好吃、好玩的,到时候让阿民哥哥带给你。」我摸了摸他的头,「以后记得不要乱跑了,小心被人捉去做蛇羹。」

桑廖小心翼翼地递给我一个银指环:「晓晓姐姐,这个送给你,当作护身符。」

我认出了那个熟悉的物件,它在很多个夜晚垂落于我的发间。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必问得太明白。

我收下了银指环,回头冲瓦爻寨轻轻地道了一声「再见」。

这两个月来,我时常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场诡谲妖异的梦,只有颈间的银指环提醒我,那些湿润、缠绵的夜晚都是真实的。

恍惚之中,听见老师叫了我几声,我才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我不能接受。」我坚定地拒绝道,「这些成果花了我非常多的心血,第一作者我认为自己当之无愧。」

老师顿了顿,随即笑着摆了摆手:「嗐,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别往心里去。孩子,这是你的文章,老师不会跟你抢。」

晚上大家一起去庆功宴,同门轮番地向我敬酒祝贺,我不知不觉喝得多了些,头有些发昏。

「师妹,我送你回家吧。」师哥扶了扶我的胳膊,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哥叫李硕,寒门学子出身,学术上很努力,是老师的得意门生,曾对我表示过好感。但他为人不太敞亮,言语间常有拜高踩低之感,我对圆滑过头的人实在喜欢不起来。

夜色已深,我想了想这个状态确实不太安全,便低声地谢过。

「别客气。」他坐得很近,「师妹这套房子地段真好,是全款还是贷款啊?」

我皱了皱眉,不动声色道:「房子是父母买的,写的也是他们名字,我不太清楚。」

「你是独生女嘛,以后不都是你的。家里应该会卖了给你做嫁妆吧?女孩有房在相亲市场很吃亏哦。」

我往旁边挪了挪:「这个就不劳师兄操心了。」

旁边的人仍在喋喋不休,我不耐烦地摇下车窗,吸一口晚间的凉风。

乌宿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否也偶尔会想起,他曾经和一个普通人十指紧扣地躺在山谷里看星星?

晚风吹人醒,万事藏于心。

我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听司机说到了,便付钱下车。

李硕坚持要送我上楼,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心里不舒服,语气也逐渐地强硬起来,站在楼道口让他回去。

他兴许是觉得喝醉的人没什么力气,竟想伸手来拉我。

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尚未看清,便听见一声惨叫。

声控灯亮起,眼前是捂着扭曲的手腕痛苦哀嚎的李硕。

我下意识地捏了捏颈间的银指环,感受到它在我手中微微发热。

11

自那晚以后,李硕见了我便如见了鬼一般避之不及。

老师旁敲侧击地问了许多关于瓦爻寨的事情,都被我装傻充愣地挡了回去。

我看得出来,他对瓦爻寨仍是兴趣不减,便私下联系阿民,让他提醒乌宿多加小心。

A 市一连下了三天的大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芬芳。

我从研究所出来,翻了翻包,发现自己出门前竟忘了带伞。

伸手接了几颗飞溅的雨珠,我正想着要不要蹭一把同门的伞,就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自朦胧雨幕中走来。

如玉白皙的面庞,狭长的眼睛,红润的嘴唇,乌黑发亮的长发随意地挽起,穿着亚麻面料的长衣长裤,撑一把油纸伞,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研究所的人都在往外走,唯有他逆行而来,穿过一把又一把五颜六色的伞面,从我每晚的梦中走出来,最终站定在我跟前。

「乌宿……」我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他顿了顿,「阿民向我转告了你老师的事情,我过来看看,以防万一。」

对视之间,我发觉他好像瘦了些。

「你来得可真巧。」我打趣道,「我刚好忘了带伞,差点儿要做一回落汤鸡。」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低沉:「我知道。」

我们默契地并肩而行,聊一些最近发生的事情,向我的住处走去。夜色渐浓,路灯一盏盏地亮起,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恍惚中生出一股温馨之感。

到了楼下,我才想起来问道:「对了,你是怎么来的 A 市?」

「坐飞机。」乌宿瞥了我一眼,「瓦爻寨的人与世隔绝,但不是没有基本常识。」

我点了点头:「那你订酒店了吧?」

乌宿定住了。

「我没有订酒店。」他的眼神望向别处,「我没有身份证。」

「……你说什么呢?」我迷惑地看着他,「你不是坐飞机来的吗?」

他的耳尖开始泛红:「我出机场的时候钱包被偷了,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

我刚想说你骗谁呢,哪个普通人能从你这个巫蛊师身上偷东西,可抬眼一看,那抹红色竟从耳尖悄悄地蔓延到了脸颊,本就漂亮的面容一时艳色无边。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眨了眨眼。

「哦……那你要不要暂时住在我家?」我慢吞吞地开口,「阴险狡诈的人类偶尔发发善心,可以收留你。」

他似是松了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又被我噎了一下,只得充耳不闻地转身上楼,故作冷静地开口:「作为报答,我可以帮你赶走一些不怀好意的追求者。」

我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翘,没问他怎么知道我家住在几楼。

掏出钥匙开门的瞬间,我迷迷糊糊地想,明明都是耍心眼想要跟我回家,怎么李硕让我这么反感,乌宿却能让我这么开心呢?

12

乌宿就这样在我家里住下了。

我忙着发表论文,每天都要去研究所,吃饭一向胡乱对付。乌宿发现之后,不赞同地皱了皱眉,第二天便开始给我送饭。

三菜一汤,荤素搭配,健康美味,一周都不带重样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男妈妈吗?好幸福啊!

同门纷纷地投来羡慕的眼神,斥责我宣扬虐狗的不良风气,他们很生气,除非把乌宿的兄弟姐妹介绍给他们才肯原谅我,最好长得跟乌宿一样美。

……我看他们想得挺美。

乌宿说需要一个身份作伪装来接近我的老师开展调查,所以认下了「男朋友」这个身份,不过他没有兄弟姐妹,就请了大家这个月的下午茶。

我在众人的欢呼声里扶额:「你懂得还挺多……哪来这么多钱?你有工作吗?」

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冲我点了点头:「我有一些客户,会定期找我做占卜。」

我小声地问他做一次占卜多少钱,他报了个数字,我目瞪口呆。

老天啊,这个男妈妈还是镶金的!

李硕坐在角落里,脸色很难看。他阴阳怪气地讽刺我攀上了高枝,怪不得看不上靠自己打拼的普通人,还不干不净地说有些男人长得不男不女,指不定这钱是从哪里赚的呢。

我火冒三丈,想揪起他的领子「友好交流」一番,被乌宿拦下。

乌宿走到李硕面前,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用冷漠的目光地打量了几眼,像在看路边的垃圾。

他平静地开口:「你家里有三个姐姐,都是刚成年就被父母嫁给了同村的鳏夫,彩礼钱都拿来给你读书了。」

「你上大学的时候谈了一个同村的女朋友,她高中毕业就出来工作,工资都拿来补贴你的生活费,自己省吃俭用,但给你买的都是好东西。」

「研究生期间你遇到了一个性格单纯的城市独生女,就抛弃了陪伴你多年的女友,靠一些廉价的礼物和甜言蜜语骗得她晕头转向,一度想要和你结婚。」

「对方父母不同意,你母亲就给你支招,让你想办法让对方未婚先孕,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就可以不给彩礼,拿捏那个姑娘。」

「你和你母亲的聊天记录被那个女孩看到,立刻跟你分了手。」

「进了研究所,你一直暗中观察哪个女孩家庭条件好,刻意地接近她们,同时经常贬低对方,打击对方的自信心,好让对方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可惜,这里的姑娘不吃你这一套。」

「哦对,你还经常在学校附近的按摩店『洗脚』,是技师小美的常客。」

众人的眼神从怀疑到鄙夷,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李硕那涨成猪肝色的脸,看他如坐针毡,最终夺门而逃。

办公室内传来一片嘘声,师姐拉过我小声地说:「你这男朋友,有点儿东西啊,我都觉得有点儿可怕了。」

我抬头看乌宿,他神色自若地站在人群中,见我望过来,缓慢地冲我眨了眨眼。

真可爱,我心想。

门口传来一声轻咳,大家转头,发现老师站在门外,不知听了多久。

瓦爻寨调研团队成员的记忆都已经被乌宿处理过了,照理说谁都不该记得他。

可老师紧紧地盯着乌宿的侧脸,往日里和蔼的面容此刻竟有些扭曲,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小宋,你男朋友看起来很眼熟啊。」

13

我提心吊胆地回了家,询问乌宿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面色也有些凝重,思索道老师似乎另有奇遇,应该是找到了一个巫术与他不相上下的巫蛊师,只不过对方修炼的是阴毒的邪术。

他不能贸然接近,否则会被对方察觉,一旦对方跑掉,再想揪出来就很难了。

老师看起来已经不太正常,应该是又中了蛊,这事儿变得有些棘手。

「别担心,阴沟里的老鼠而已,我会捉住他的。」乌宿微微地俯身与我平视,「我会保护好我的族人……也会保护好你。」

他的承诺太认真,靠得又那么近,呼吸都与我纠缠在一起,我一时有些脸热。

「好,我相信你。」我将头偏向一边,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有没有想看的电视剧?我教你怎么用投影仪。」

「你陪我看吗?」乌宿的长发垂落在我手边,勾得我手痒,「我今天帮你赶走了不怀好意的追求者。」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竟从他向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看出一丝得意和邀宠的味道。

「看看看,你想看什么都行。」

三分钟后,我和乌宿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白蛇传》。

我打了个哈欠:「你之前都看到 22 集了啊?」

他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我在学习。」

嗯?《白蛇传》有什么好学的,学习怎么掀翻雷峰塔吗?

「我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他正襟危坐,「可以请教你吗?」

「……你问。」

「许仙一开始就知道白素贞是只千年的蛇妖,为什么还会喜欢白素贞?」

我努力地回想剧情:「因为白素贞貌美,法力高强,一心对他好?」

乌宿看起来很满意:「所以只要貌美,法力高强,一心对伴侣好,哪怕人妖殊途,也是可以相爱的。」

我点头:「是吧,最重要的是真心换真心。」

「那为什么他们最后没能在一起呢?」他歪了歪脑袋,「既然相爱,为什么编者要他们分开?」

「因为……有很多现实的因素。」我艰难地开口,「在古代,他们要面临更为苛刻的世俗眼光。」

他垂眸看我,慢慢地把头压我的肩膀上,很轻地问:「那如果他们生在现代呢?相爱的许仙和白素贞可以在一起吗?」

心口传来一阵钝痛,我知道他问的不是许仙和白素贞。

「如果他们生在现代,白素贞还是蛇妖,许仙是一个民族学的学生,也许还是很难的。」我闻到他身上特有的花草香,「因为爱情是建立在平等与尊重之上的。」

「或许他们有一个不那么体面的开始,白素贞法力高强,许仙别无选择,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

「后来他们相爱了,热恋的时候自然百般美好,可白素贞对许仙的爱,是否只是一时新奇?毕竟她没怎么接触过人类呀。」

「就像人类会养小猫小狗,他们当然也是喜欢这些小动物的,可人与宠物的爱是不对等的,因为这段关系的权力完全掌握在人类手里,他们甚至能手握宠物的生杀大权而不受任何惩罚。」

「如果有一天法力高强的白素贞厌了倦了,她会怎么做呢?许仙……也是会怕的。」

「许仙呢,有自己的生活和事业,他从小在人类社会成长,有亲人、有朋友,不可能抛弃二十多年的人生,跟着白素贞一起归隐深山老林。」

「白素贞也有自己的责任和无法抛下的族人,许仙并不想勉强她适应人类社会。」

「他们不合适。」

「我还是不明白。」乌宿的声音低沉沙哑,「许仙只是不愿意相信白素贞的真心,对吗?他不相信白素贞会坚贞不渝、一往无前地爱着他。」

我沉默半晌:「神话中的爱情故事是虚幻的,那不现实。」

「那么,如果为了美好的结局,」他定定地望着我,「在解决这些困难的过程中,善意的谎言与手段是可以被原谅的吗?」

14

我接到邻居陈婶的电话时,刚收拾好东西从研究所走出来。

「小宋啊,今天是端午,我拿了点儿特产送你,还有自家酿的酒!」陈婶热情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你不在家,我就交给你男朋友了哦!」

「谢谢陈婶,这段时间得您关照了。」我加快了脚步,「他在家吗?我今天下班晚,打他电话打不通呢。」

「哦哟,说不定是在家偷偷地喝酒喝醉了,男人都这样!」

我笑着摇摇头,心想乌宿被酒放倒的可能性也太低了。

打开门锁,屋内一片昏暗,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乌宿?你在家吗?」我摸黑去开灯,「你是不是喝了陈婶给的酒?」

一股大力从身后袭来,我猝不及防地贴上一个温热的胸膛。

我想要出声,可对方动作更快。

呼吸凌乱间,我一边推搡一边摸索,终于拍开了客厅的吊灯。

暖橘色的灯光下,乌宿的脸蒙上一层暧昧的光,眼睛湿漉漉的,往日里富有攻击性的金色竖瞳透着星星点点的情欲,蛇尾不受控制地化了形,正无力地甩来甩去。

「这是怎么了……」我手忙脚乱地扶起他,「什么酒后劲儿那么大?」

他将发烫的脸贴在我的掌心,像只小狗一样讨好似的蹭了蹭。

我艰难地转头看向茶几,只见上面放了瓶已经开封的酒,盖子掉在地上,瓶身还贴着一张小纸条。

……这是雄黄酒啊!!!

威风凛凛的大动物碰瓷似的倒在我身上,微微地喘着,黏黏糊糊地撒娇。

「你身上好香。」他将头埋在我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出情动的呻吟。

精致的面容一片绯色,嘴角沾上了可疑的水渍,眼神缱绻,春水涟漪,看上去妖异又冶艳,美得惊心动魄。

「你爱我这张脸吗?」他轻轻地勾住我的脖子,「会爱多久?能不能一直爱下去?」

我偏头避过他的吻:「喝醉酒还说胡话,我扶你去床上躺着休息……」

他似是很不高兴,又凑上来吮我的下巴、鼻尖、眼角、耳根,我狼狈地闪躲,湿润的唇却总是锲而不舍地贴上来。

「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爱我?」他的鼻梁贴着我的,眼里氤氲的水汽好像也迷住了我的眼,「你能教教我吗?」

「你想要这段感情里的主动权吗?」乌宿紧紧地扣住我的腰,不轻不重地蹭了几下,「我愿意给你的呀。」

电流般微妙的快感在我脊背上成串地炸开。

我咬紧了牙关,却怎么都挣不开:「你是不是在跟我装醉呢?」

乌宿委屈地皱眉,眼角都微微地泛红:「你又不相信我。」

他拉过我的手,贴在光洁的胸膛:「给你摸摸。」

掌下的肌肉形状美好,沟壑分明,我咽了咽口水:「摸什么?」

「你能摸到我的真心吗?」沉默半晌,他歪头冲我笑了笑,「它跳得好快呀。」

手心的声音仿佛一瞬间震耳欲聋,要渗入我的血脉钻进我的心脏,带它一起剧烈地跳动起来,调成一致的频率,让我一时分不清那究竟是谁的心跳声。

这样是不对的,我心想。

我不久前才刚刚跟他谈过,把话说开,说我们两个不合适,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可是……可是……

「救救我吧。」乌宿又黏黏糊糊地蹭了过来,眼中满是热切与渴望,贴着我的面颊索吻,「这是求爱,不是交易。」

有情人做快乐事,理智也要被如火的热情一把烧个干净。

月光洒了一地,悄悄地溜进屋里,偷听缠绵的呢喃细语。

谁也不知道,城市里阴暗潮湿的角落,睁开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15

「我知道,这种提起裤子不认账的行为,在人类社会里叫作渣男。」乌宿面无表情,「你昨晚在床上不是这样说的。」

「床上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啊。」我清咳一声,「成年人你情我愿的事,能叫渣吗?」

对面飘来幽幽的一眼:「可是前几天你看电视的时候明明抨击过这种行为,你说做人应该有责任、有担当……」

「哎呀我上班要迟到了,回来再说。」我心虚地打断他,「多读书、少恋爱脑,你看看你连『雄黄酒』三个字都不认识。」

今天天气很不好,大雨倾盆,妖风阵阵,走在路上我的伞都快被吹断了。

临近下班,师姐贼兮兮地笑着走进来:「晓晓,你男朋友给你订了花,快下楼去取吧。」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关上电脑下楼了。

送货员站在院子里的榕树下,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鲜花。

「小姐,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她戴着口罩,眼睛漂亮极了,「每一支花都是他亲手挑的,说是你最喜欢的味道。」

我接过鲜花,下意识地凑近闻了闻,一阵花香袭来,我的脑子瞬间变得昏沉,全身都软下来。

「他也没把你保护得多好嘛。」对面传来一声轻哼,「来,跟我走。」

我的手脚不受控制,浑浑噩噩地跟着她走出大门,上了停在拐角的那辆车。

老师坐在驾驶座上,神色癫狂地问:「怎么样,控制住了吗?我能不能让她现在就把那篇文章的一作改成我?」

「急什么!」那女子不耐烦地拿出一条黑布将我的眼睛蒙上,「到了地方再说。」

汽车发动起来,道路逐渐地颠簸,应该是从城市驶入了荒无人烟的郊区。

下了车,黑布解开,我被扔进一个废弃的工厂里,身下是一个用血画成的诡谲法阵。

那女子摘下口罩,露出一副不输乌宿的精致容貌,眉眼艳丽极了。

她随意地抚了抚头发,眼睛里突然红光乍现,那顾盼生辉的美眸霎时间变成了骇人的竖瞳!

「你应该不怕吧?」她轻轻地挑起我的下巴,尖利的指甲抵住我的咽喉,「天天和乌宿待在一起,想必看习惯了?」

我颈间的银指环越来越烫,仿佛心口都在被灼烧。理智渐渐地回笼,我挣扎着动了几下手指,发现自己开始逐步地脱离禁锢。

那女子意识到了什么,拉开我的领子看了一眼。

「真是没想到……」她扯了扯嘴角,「他连这个都给你了。」

「当初那么瞧不上我,如今不也是跟我走了同样的路吗。」

「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缇雅。」她盘腿坐下来,声音甜腻腻的,「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16

我叫缇雅,是瓦爻寨的女儿。

瓦爻寨与世隔绝,我从小在山间长大,喝不鸣泉的水,采灵犀谷的花,自在又快活。

族人都说,人类是很可怕的生物,他们恐惧自己无法掌握的东西,又垂涎于隐藏的财富,就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想尽办法将对方除掉,再把财富占为己有,这是人类的劣根性。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人类,我很好奇。

二十岁生辰这天,我悄悄地溜了出去,想看一看山外的世界。

人类的生活好热闹,处处都是烟火气,我被古怪新奇的玩意儿迷了眼,不知不觉地逛到了天黑。

等我准备回去的时候,才发现身后几个人已经跟了我很久了。

我故意往偏僻的小路走,他们也加快脚步,最终在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围了上来。

那垂涎欲滴的猥琐面容看得我恶心,我冷笑着准备出手。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厉喝:「住手!你们想做什么!」

一个瘦弱的身影扑了上来,同他们扭打在一起,却反被揍得很惨。

我吹了声口哨,田间悉悉窣窣地爬出无数条毒蛇,獠牙尖利,吓得恶徒屁滚尿流地逃窜。

那个瘦弱的男人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身上被揍得青青紫紫的。

真傻,真没用,像是山间毫无戒心的小兔子。我心想。

可是心里怎么暖洋洋的呢?

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样为我挺身而出过呢。

我轻轻地拂过他清俊的面容,忍不住在嘴角落下一个吻。

后来,我便经常溜下山找他玩,说要以身相许,他常被我逗得脸红。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话本里说这便是「爱」了。

我们的族长大人是百年难见的天才,精通巫术和蛊术,却总是板着张棺材脸,好似一块千年的寒冰,谁都捂不热。

他发现我和张郎的事情后,严厉地警告了我。

「你如果只是想玩儿,那随你。」族长面无表情,「但若是威胁到瓦爻一族的安全,我绝不姑息。」

我大声地辩驳:「我不是在玩儿,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可他冷冷地看着我:「是吗?那你怎么不敢给他看你真实的样子?」

我咬紧了下唇。

他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他只会冷冰冰地让我们远离人类,说一些危言耸听的警告,而我的张郎会温柔地将我搂进怀里,靠着我说缠绵的情话,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永远不会伤害我。

我决定将真相告诉张郎。

那天晚上,我在爱人面前化出蛇身,我以为他会像话本中那样握着我的手,告诉我没关系,不管我变成什么他都会永远地爱我。

可他只是大声地尖叫,瑟瑟发抖地缩在墙角,跪着求我放过他。

怎么会这样呢?我不理解,愣愣地看着他夺门而逃。

我回到瓦爻寨,以泪洗面地过了一个月。

某天,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我挣扎着起身,竟看到了好久不见的张郎!

他瘦了许多,两颊都凹陷下去,哆哆嗦嗦地问周围的族人我住在哪里。

看到我,他眼睛一亮,颤抖着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回家。

我热泪盈眶地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我失而复得的爱情。

他有些许僵硬,我想他可能是还没有完全接受,但是没有关系,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我相信他也是深爱着我的,我愿意等他。

族长皱着眉头站在一旁,我知道他是不高兴我将瓦爻寨的位置告知过张郎。

可相爱的人不就是要互相信任吗?

我和张郎又恢复了甜蜜的生活,可他时常愁眉不展,看着我欲言又止。

某天,他终于下定决心跟我说:「亲爱的,其实我得了绝症,活不了多久了。我害怕拖累你,可又实在想跟你在一起,你有办法救救我吗?」

我大惊失色,心痛又愧疚,发誓一定要想办法治好他。

我跑去找族长大人,跪下来恳求他:「你的巫术不是很厉害吗?你有办法救他的对不对?」

他垂眸看我,神色一如既往地淡漠:「生老病死,命数有定,即使是最伟大的巫蛊师也不能随意地更改。」

我恨极了,只得另想法子,去钻研一些被禁止的邪术。

有一个方法说的是,怀上将死之人的骨肉,再将至亲血脉的灵丹剖出来渡给他,方可续命。

为了张郎,我什么都愿意做,但我不想让他伤心。

我怀上了孩子,显怀后又找了借口回瓦爻寨,打算等孩子生下来后再去救张郎,从头到尾不让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我没等到长相厮守的那一天,只等来了一场屠杀。

生下孩子的那一晚,我迫不及待地抱着他下山,出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我一路朝外走,一路看到破碎的尸体,大部分是人类的,也有一些我的族人。

在瓦爻寨的神庙前,我亲眼看到族长砍下了我爱人的头颅。

17

周围一片漆黑,窗外婆娑的树影像是狰狞的怪物。

「你是想告诉我,乌宿杀了你的爱人,所以你要用我来报复他?」

我抬眼看她:「别太荒谬了,先不说你的爱人一听就有问题,你作为母亲,居然完全不把孩子的生命当一回事儿,摊上你们这种父母真是倒霉。」

「你懂什么!」她大声地呵斥我,「孩子还能再有,张郎只有一个!」

「你说那晚看到很多人类的尸体,」我紧紧地盯住她,「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总不能是乌宿特地绑上山杀给你看的吧?」

「在乌宿明确地警告你不能暴露瓦爻寨位置的情况下,你的爱人还带着一大群人上山了,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事有蹊跷。」

缇雅的竖瞳红光更甚,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一阵冷风吹过,她突然平静下来,笑吟吟地问我:「你知道你戴着的银指环是什么吗?」

「每一个瓦爻族人,出生的时候都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银指环,这对我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当我们遇见想要共度一生的伴侣时,就会将自己的银指环送给对方。」

「银指环象征着一辈子的承诺,瓦爻族人永远不会背叛自己认定的伴侣。」

「当初,他砍下张郎的头颅,将银指环扔在我面前……」她喃喃自语道,「他说,愿我不要再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我的爱情,在他眼里是愚蠢的错误!」

她咬牙切齿道:「可是你瞧,如今他也坠入爱河,走上了和我一样的路!」

「凭什么他能得偿所愿,我偏要他跟我当初一样痛苦!」

细细密密的雨声里,尖锐的哨声破空而来,无数条色彩斑斓的毒蛇盘柱而上,凶恶地吐着信子。

缇雅狞笑着转身:「来得可真快啊。」

黑色雨幕中,乌宿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银雾,裸露的肌肤渐渐地被黑色鳞片覆盖,眼睛仿佛两盏汽灯,跳跃着金色的火焰。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富有攻击性的姿态,像是巨大蛇类捕食猎物前危险的警告。

乌宿的声音冷若冰霜:「把她还给我。」

「我劝你不要过来哦。」缇雅捏了个手决,「低头看看脚下的法阵吧。」

她将手心划破,低声地念了几句古老的咒语,像是海妖的吟唱。身下的诡谲法阵一下子亮了起来,霎时间血光冲天,沉重的压迫感让人瞬间喘不过气。

「这个阵法我研究了好久呢。」她轻轻柔柔地开口,「一旦启动就没有办法停止了,除了布阵者没人能离开。」

「知道这个阵法叫什么吗?」她脸上的笑意愈发地扩大,「是情傀阵哦。」

「相爱之人同处阵中,强的那一方便会成为弱者的傀儡,任对方差遣。」

「我知你巫术高强,可小姑娘中了我的蛊,命握在我手里,你敢赌吗?」

「只需一刻钟,你就会成为这个人类的傀儡,而她受我控制,你从此便是我的奴隶。」

「当然,你还有一种解法。」毒蛇的獠牙终于露了出来,「你可以在阵法生效前砍下她的头颅,将她杀死,此阵自然失效。」

「族长大人,你会怎么选?」

18

乌宿沉默半晌,缓缓地开口:「我早同你说过,那张生不是什么好人。」

「你在他面前现出原身后,他慌不择路地去找了当地一个心术不正的道士。」

「道士对瓦爻寨的事情早有耳闻,一直想驯化瓦爻一族为他所用,听完张生的描述,便意识到机会来了。」

「他使了点小手段,令张生患上绝症,又告诉他瓦爻寨里有可以治他的神药。」

「张生为了活命,才强忍恐惧跑去瓦爻寨寻你。」

「他们本想从长计议,不料你突然回了瓦爻寨避而不见,便疑心是计划败露。」

「那晚,他们带着各种符篆和长刀,是来屠寨的。」

「够了!」缇雅尖利地打断他,「同样的话我不想听第二遍!」

「你以为我在乎这些吗?」她放声大笑,「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他骗我!我早知他私下与那道士来往了!」

「我给他下了一个永结同心蛊,还差一味药引便是二人亲生骨肉的心。」她又露出那种甜甜蜜蜜的笑容,「只要孩子生下来,我不仅可以救张郎的命,还能与他长相厮守,他会永远地爱我。」

「你根本不知我为何恨你。」

「我本可以幸福地过完一生,可都被你给毁了!」

我厉声地喝斥:「别自欺欺人了!你的幸福是虚假且自私的!没有人毁掉,它本就不存在!」

「住口!」她的神色愈发扭曲,「你都死到临头了,还在嘴硬。」

「你猜他会不会像当初砍下张郎的头颅那样砍下你的头颅呢?」缇雅的眼中充满恶意,「毕竟,他若是受我控制,瓦爻寨就危险啦。」

「这么多年来,只要是威胁到瓦爻寨安危的隐患,他都会铲除。」

「你说,在他心中,你和瓦爻寨谁更重要?」

她愉悦地哼起了小调:「我已经迫不及待地看到他痛苦的神情啦。」

一道惊雷闪过,照亮了乌宿阴晴不定的脸,他的眼中萦绕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厌恶,又像是在挣扎。

良久,他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缓慢地向我伸出手。

「宋晓,过来。」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沉默的空气宛如一场无声的博弈,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相信你。」我轻声道,「或许爱让人盲目,但我愿意做一回傻子。」

乌宿不会伤害我。

这种信任不知从何而来,因何而落,在我还未发觉的时候,就已经悄悄地扎根于我的心中,宛如声音洪亮的响钟,在我心上一下又一下地敲着,叫我正视自己的心。

我看着他金色的竖瞳,一步步坚定地向他走去,将手缓缓地置于他向上的掌心,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乌宿看向我的目光温柔似水,像一条金色的暗河,要将我淹没。

而我心甘情愿地要在这条河中溺亡。

他轻柔地将我搂进怀里,贴着我的唇畔低声地呢喃:「你说神话终究是虚幻的。」

「可我真的相信啊 ,因为我就是那样坚贞不渝、一往无前地爱着你。」

「让我也做一回水漫金山的白娘子吧。」

他的吻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与绝望,爱惜而珍重。

一颗小小的药丸顺着舌头滑入我的喉咙,我猛地睁大了眼睛。

乌宿轻轻地将头埋入我的颈窝:「对不起。」

19

阵法发动了,整个废弃的工厂笼罩在一片血光之中。

我的耳边一阵嗡鸣,眼前开始产生虚影,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我身上抽离,又似乎注入了什么新的能量。

恍惚间,我听到缇雅不可置信的声音:「成了……真的成了……」

她疯狂地笑了起来,笑弯了腰,笑出了眼泪。

「太有意思了……」她恶劣地勾勾唇,「难道以为这样就能永远地在一起吗?」

「去!把你的爱人给我杀了!」

我皱了皱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没有任何被操控的感觉。

我又转头看向乌宿,月光下他神色不变,只安抚性地捏了捏我的手。

缇雅脸色一变,飞快地捏了个手决。

「不可能,你解了我的蛊……」她后退两步,额角渗出冷汗,「这种邪蛊加了我的血,任你法力再高强也不能……除非……」

「除非用你至亲血脉的血作药引。」乌宿淡淡地开口,「从刚才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你有关心过那个被你丢弃的孩子吗?」

「那晚过后你义无反顾地离开了瓦爻寨,有想过你的孩子要怎样活下去吗?」

「你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为他取。」乌宿的眼底一片讥诮,「你应该不知道吧,他叫桑廖,寓意是幸福美满。」

我睁大了眼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吞下的药丸是我中的邪蛊的解药。

有一丝古怪和疑虑从我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但我来不及抓住那是什么。

几条巨蟒牢牢地将缇雅缠住,她呆呆地坐着,神色恍惚。

「缇雅,你威胁不了任何人了。」

「对不起,让你陷入危险之中。」乌宿牵起我的手,「你希望我怎么处置她?」

「按瓦爻寨的规矩来吧。」我摇了摇头,「阵法也没有生效吗?可是我感觉……」

「阵法生效了。」他温柔地抚上我的脸,「我的灵丹与你缔结了生死契,从今往后,任何蛊术与巫术对你无效,我的性命也握在你手中。」

他轻吻我的手背:「而你永远是自由的。」

我怔怔地望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阵法无可解。」他平静地看着我,「瓦爻族人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我们永远不会防备爱人。」

「我知你的担忧。倘若这段感情无法平等,我心甘情愿地做需要抬头的那一个。」

20

事情告一段落。缇雅被押回了瓦爻寨,老师被抹去了这段记忆,一切表面上重归于平静。

我没有回应乌宿的话,只说自己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文章发表的那天,我收到了一束鲜花。

朵朵娇艳欲滴,盈盈握雪团酥,芳香袭人,美不胜收。

花束间放着一张小卡片:「洛神花开了,想让你看看。」

我在桌前静静地坐了两个小时,路灯亮起的时候打开手机订了张飞去瓦爻寨所在城市的机票。

邻座是一个老奶奶,十分和蔼地问我要去做什么,我笑着说去找我的爱人要一个答案。

下了飞机,阿民已经在等我了。

上车后,他眼神老往我这儿瞟,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阿民,当初你为什么要带我们上山?」我摁下车窗透气,「不怕乌宿责罚吗?」

「我家那时出了点事儿,实在太缺钱了。」阿民挠了挠头,「而且这事儿没明令禁止,只要按照规矩来,别做出格的行为,族长也睁只眼闭只眼的。」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小宋姐,族长看着冷淡,其实他挺好的……虽然不怎么喜欢外来人,但是也都给了他们机会,只有起了歹心想要伤害瓦爻寨的人,他才会出手。」

「你们……之前我上山去找你,发现他的眼睛总忍不住看向你,我就知道你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我爸也是个普通人,我阿妈当初对他一见钟情,非要离开瓦爻寨跟他私奔,后来就生下了我。其实瓦爻一族跟普通人在一起的幸福例子也挺多的。」

我笑了笑:「我发现你们一族真是多出情种啊。」

阿民有些不好意思:「说来你可能不信,瓦爻族人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我们永远不会防备爱人。」

「我知道。」我轻声道,「我信。」

车子一路驶向瓦爻寨所在的方向,今夜是十五,月亮又圆又大。

到了山上,桑廖兴奋地小跑过来,说乌宿在灵犀谷等我。

正是盛夏,草木繁盛,桂馥兰香,天幕如同被墨水浸染过,繁星点缀,云絮团团。

我穿过大片大片的洛神花,如同置身灼灼的红色海洋。

海洋的尽头伫立着一道身影,微风拂过,那人转过身来,美好得像一幅画。

「我等了你好久。」乌宿定定地望向我,「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

我深呼吸一口气:「我来听你向我坦白。」

21

仔细地想来,缇雅的事情其实有许多不合理之处。

邪蛊的解药需要桑廖的血,是非常具有针对性的药丸,乌宿不可能随身携带。他早有准备,说明提前预知了缇雅的计划。

那么,他本可以有更缜密的解决方式,根本不需要在情傀阵中再将解药交给我。

他是有意地在促成阵法的完成。

至于原因……他已经亲口告诉过我了。

我按了按眉心:「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缇雅的计划的?」

「很早,见到你老师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了。」

那天晚上,乌宿问我:「如果为了美好的结局,在解决这些困难的过程中,善意的谎言与手段是可以被原谅的吗?」

我眉头一皱:「所以你早早就开始算计我了?」

「我没有想算计你。」他有些艰涩地开口,「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离开瓦爻寨去找你的那天,我去请教了阿民的母亲,要如何讨人类的欢心。」

「她捂嘴笑着告诉我,网上有一句非常精炼的话。」

「变成猫,变成虎,变成被雨淋湿的小狗。」

变成猫,要傲娇一些、口是心非一些,让人觉得你独特可爱——假装搞丢身份证,故意说一些蹩脚的谎话,装作不经意地吃醋。

变成虎,要威猛一些,展现出压倒性的实力,让人觉得你厉害、可靠——搞定身边的同事朋友,展示自己的经济实力,表现得无所不知,一击制胜打倒情敌。

变成被雨淋湿的小狗,要放低姿态,撒娇耍赖,让人对你产生爱怜——故意喝醉酒、说胡话,黏黏糊糊地倒在对方身上,搂着脖子低声地求爱。

我又好气又好笑:「那你怎么不干脆一直装下去?」

「因为不管我再怎么装成毛茸茸的小动物,我本质上还是一条蛇。」乌宿垂眸,「蛇类就是阴险狡诈、不择手段,为了达到目的善于伪装的。」

「可是即使这样……我也还是想要你爱我。」

他轻声道:「如果你惧怕我的力量,我愿意将灵丹交到你手上,叫你安心。」

我叹了口气:「所以才将计就计,主动地走进情傀阵吗?」

「你离开瓦爻寨的那四十七天,我一直在想,爱到底是什么。」他缓缓地抬手抵住心口,「你走得那样决绝,好像没有一点儿舍不得,我不解极了。」

熟稔的亲近,热切的目光,信任的依赖,明明都作不得假,怎么就变了?

「世人都说爱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叫人一想到对方就止不住嘴角的笑意,就像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想到你那样。」

「可你离开后,我时常感到愤怒又伤心,从没有人能叫我这般夜不能寐。」

「我想,爱原来是这样的,爱是亲手赋予了对方伤害自己的权力。」

那个晚上他静悄悄地想,好吧,好吧,如果你实在不相信阴险狡诈的毒蛇也有真心,我就将伤害我的权力亲手交给你,请你放心地来爱我。

我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可以做得更隐蔽的对不对?你完全可以不让我察觉,为什么还要故意露出破绽。」

他的面上浮现出一丝紧张:「因为那晚你说,主动承认才有被原谅的机会。」

是了,那个晚上我回答他:「如果是善意的谎言与手段,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但是主动承认一定比被动发现更有诚意,更值得被原谅。」

乌宿低声道:「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你愿意原谅我吗?」

我愣了一下,慢慢地反应过来。

阵法发动的瞬间,我曾以为他想说的是「对不起,将你卷入危险之中」。

「对不起。」他望着我的眼睛,「明知是在欺骗你,我也还是这样做了,而且不后悔。」

我生气于他的自作主张,又难以抑制地心跳如擂。

如何不震撼呢?这一番话与其说是表白,更像是一头危险的猛兽心甘情愿地套上枷锁,再将绳索的另一端亲手递给你。

二十多年来,我在父母的教导下循规蹈矩地长大,从小被告诫要优秀,要奉献,要敢于付出才值得被爱。

长大后,许多人又捂住我的眼睛同我讲,现在的社会好现实,爱情就是短暂的荷尔蒙作崇,浪漫却不长久,要权衡利弊,要小心谨慎,万万不可把自己赔进这场豪赌游戏。

可是有一天有人对我说,他愿意给予我伤害自己的权力,而我永远是自由的。

于是我睁开眼睛,看到了那颗闪闪发亮的真心。

我沉默着不说话,乌宿有些无措地望着我。

「以后还会骗我吗?」我问道。

他摇了摇头:「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拉过他的手:「谈恋爱要互相沟通,可以商量,但是不能干涉对方的事业和生活。」

他用力地反握:「我保证做到。」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能接受三不五时的异地恋吗?」

他小声地说:「我会尽量减少不在一起的时间。」

我从贴身的口袋取出一枚戒指,戒指用一根银链穿起,乍一看有些像我颈间戴着的银指环。

乌宿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我,动也不敢动。

我有些羞涩地开口:「你蹲下来一点呀,我不够高。」

他有些僵硬地低下头来,我认真地给他戴上,顺势搂着他的脖子轻声道:「下个月周末,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见一下父母呀?」

不鸣河畔的夜曲摇曳在云雾里,朦朦胧胧地遮住话尾的痕迹。

今夜是十五,圆满的不只有月亮。

番外一:

1

乌宿听说又有人进山时,十分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人类每次到瓦爻寨来都没什么好事,打着帮助贫困地区发展的旗号,却总是觊觎深山里隐藏的财富和宝藏。

他如过去一般下了蛊,倘若来者安分守己,他可以装作视而不见;倘若对方心生恶意,被诱惑着犯错,他便会出手惩罚。

果然,人性经不起考验。

他冷眼看着发疯的众人,突然发现还有一个女子没有中他的蛊。

哦,他记得这个人,昨天众人埋怨瓦爻寨村民因为一条蛇小题大作的时候,她劝同门尊重这里的习俗,好声好气地解释是他们自己有错在先。

瓦爻寨不是没有来过好人,但是这个女子……让他觉得有些不一样。

她好像总是很认真,跟寨民们沟通的时候耐心极了,眼睛又圆又大,看向他的时候总叫他觉得有些烦躁。

或许是发情期快到了的缘故,他想。

不如同她做个交易,给这群人类一个机会好了。

牯藏节那晚的月光如流水一般,透过吊脚楼的窗户洒在两人身上,他微微地喘息,捋了一把被汗浸湿的长发,发觉身下的女孩打了个寒战。

他下意识地将外袍扯过来给她披上。

对方有些吃惊地望着他,怯怯地说了声「谢谢」。

为什么要谢加害者?人类真是愚蠢又胆小。他想。

却忍不住抱得更紧了些,冷冷地说了句「不要因为感冒而破坏交易」,不肯承认一瞬间的心软。

别急,别急,夜还有很长。

2

一周过后,乌宿有些食髓知味。

自少年时代开始,他已经独自地熬过了很多年的发情期,一周时间足矣。

但是这一次,他实在有些控制不住。

普通女孩的身体,柔软的、温热的,和他很不一样。像山间的小兔子,危险靠近时耳朵立刻竖起,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可惜被他用蛇尾卷回了老巢,一口咬下去,软软地被毒液放倒,只能泪眼婆娑地求饶。

有点可怜,又很可爱,总叫他心痒难耐,恨不得再用力一些。

乌宿扶了扶额,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真是太放纵,头脑都不清醒了,人类怎么会可怜可爱?

他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差人打扫出一处闲置的吊脚楼,漠然地提醒对方蛇类的发情期还没结束,她得再在瓦爻寨待一段时间。

「我叫宋晓,这是工作证。」对方小心翼翼道,「这段时间我能不能继续在瓦爻寨进行我的研究?」

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那个项目?她的导师都没这么上心。

乌宿觉得这个人类很奇怪,也许她到这里来的目的确实很纯粹。

「随你。」他说。

他认为对方过不了多久就要打退堂鼓,惶惶不可终日地祈求自己早日放她离开。

乌宿用了两日处理堆积的事情,思索片刻,还是决定起身去找那个叫宋晓的人类。

或许她这两天很难熬,吃住不惯,悄悄地躲在被子里流泪。他想。

瓦爻寨有自己的待客之道,虽然她的同门做错了事情,但不应该因此苛待她,如果她想要搬到自己的吊脚楼来,也不是不可以。

谁知出门右转,便看到宋晓像花蝴蝶一样地在寨子里转来转去。

乌宿:?

虽然寨民们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但女孩丝毫不垂头丧气,笑呵呵地找他们闲聊,努力地问一些与研究相关的问题,被拒绝了也不生气。

又一次吃了闭门羹后,宋晓翘着腿在本子上写写记记,咬着笔头喃喃自语。

「仅仅是通过观察和简单的交流就获得了那么多未发表过的珍贵资料……」

「这个研究机会太难得了,反正情况也不会更糟了,希望那谁不要急着赶我走……」

乌宿:?

他又好气又好笑,重新审视了一遍这个人类。

心志坚定,性格坚韧,偶尔展现出赖皮和小聪明,有点儿像灵犀谷中随手洒下一把种子就能顽强生长欣欣向荣的环银草。

好像不是很特别,但是又没办法叫人忽视。

宋晓开始翻阅之前的笔记,乌宿心头一动,不经意地上前查看。

笔记本的扉页上,赫然地是他的画像!

那画像栩栩如生,许多细节都认真地刻画出来,虽然并不十分专业,但肉眼可见地用心。

瓦爻一族的容貌确实十分出色,她倾慕我也是情有可原的。他淡定地想。

族长大人冷不丁地开口:「你为什么要画我?」

宋晓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解释自己想要研究瓦爻寨的服饰,希望没有冒犯到他。

族长大人很大度地想:好吧,人类姑娘确实比较害羞,可以理解她的口是心非。

他正想矜持地点一点头,回过神来却发现对方的目光已经黏在了路过的玲子身上。

玲子是瓦爻寨格外出色的美人,容貌丝毫不逊色于他。

乌宿有些恼怒,心想人类果真肤浅,明明丝毫不了解一个人,仅凭外貌就对对方青眼有加。

他立即转身离开,不冷不热地扔下一句话,「今天晚上记得到我的吊脚楼来。」

3

那个叫宋晓的人类好像没有这么怕他了。

云雨初歇,乌宿扯了条薄被盖到女孩身上,看着对方埋在自己肩窝里红潮未褪的小脸静静地想。

正是乍暖还寒时,他将被子裹紧了些。

「你这段时间都记了些什么?」他摇了摇怀中的人,「有没有新画了谁的画像?」

「没有没有,你怎么天天问啊?一个星期了都。」怀中的人打个个哈欠,「你要实在介意,我把你的脸遮住也行。」

「不必。」乌宿一顿,「你有其他不了解的地方也可以问我。」

宋晓眼睛一亮,兴奋地爬起来:「什么都可以吗?比较私密的也行?」

他面上有些发热,心道人类怎么如此主动,实在不好拒绝叫她伤心。

于是不动声色道:「我可以给你一个了解我的机会。」

话音未落,只见对方双手合十,眼底一片虔诚:「可以让我研究一下你的牙齿和尾巴吗?」

乌宿:……

呵,人类总是喜欢耍些欲擒故纵的小把戏。

他重新化出了蛇尾和獠牙,不太自在地仰躺着任对方上下其手。

宋晓谨慎地伸出两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他左上角的那颗尖牙。

这个地方从未被任何人这样亲密地触碰过,贴上来的一瞬间他全身都绷紧了,金色竖瞳有些羞恼地瞪着她。

「乖哦,不要紧张哦,马上就好了……」她竟像哄小动物一般安抚性地在他臂上拍了拍。

他的耳朵更红了。

研究完牙齿,她又好奇地抚摸他尾巴上的墨色鳞片:「你的七寸在哪里啊?」

若是换作其他人问这句话,他一定立刻心生警惕。可小姑娘软软地趴在他身上,肩头布满他留下的痕迹,正认认真真地盯着鳞片研究,看起来十分可人疼。

「你自己来摸。」他一把捞起对方压在身下,「摸对有奖励,摸错有惩罚。」

宋晓最终有没有摸对我们不得而知,不过想必族长大人的惩罚十分严厉,瓦爻寨的寨民们第二天下午两点才看到她昏昏沉沉地从吊脚楼里走出来。

族长大人果然很讨厌人类啊,寨民们心想。

她应当是真的很想了解我,乌宿心想。

自己今晚还是喝点儿羊肉汤补补吧,宋晓心想。

4

邻市有人花了大价钱找乌宿占卜,请求族长大人能面对面亲自解卦。

他应下了,同时嘱咐宋晓今日不要乱跑。

坐在客户的豪宅里听对方阿谀奉承的时候,他总觉得心神不宁。

应该没有出事吧?她一向进退有数,正常情况下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可若是有什么突发意外呢?

他有些不耐地打断对方的恭维,快速地完成了今日的工作,加快脚步朝外走去。

我也很担心瓦爻寨的安全,并不只是为了她。他想。

快到半山腰的时候,他遥遥地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向后倒去,脚边是好几条五彩斑斓的毒蛇。

金色竖瞳猛地睁大,脑中有一瞬间空白。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倒在了自己怀里。

他的手竟微微地颤抖,恍惚之间,他好像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又好像没喊。

桑廖惊慌失措地大叫一声,他定了定神,查看伤口,发觉只是非常普通的蛇毒。

不是什么大事,他皱着眉心想。

可是,为什么心跳得那么快呢?

刚刚看到她倒下的那一瞬间,心中闪过从未曾有的情绪,愤怒、惶恐、无措还有……心疼?

这太奇怪了。他捂着自己的心口,怀疑这里出了故障。

这简直像那些……被人类蛊惑了的族人。

他神色古怪地回到瓦爻寨,将宋晓交给其他人照料,独自去了神庙。

伟大的羽蛇神呀,当初您选择庇佑她,是否预料到了今天?

一族之长理应断情绝爱,假如我也受到了人类的蛊惑,请您降下神谕吧。

乌宿在神庙独坐到傍晚,夜幕降临,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窗外传来模糊的声音,是桑廖同寨中的小伙伴们说,药已经喝下去了,但人还没醒,正躺在床上休息。

他心头一动,挣扎了一刻钟,最终还是起身朝吊脚楼走去。

只是小伤而已,瓦爻寨的孩子们都会解的蛇毒,何必如此担心。

可是人类太弱小了,一不留神就会受伤死掉,还是去看看罢。他想。

推开虚掩的木门,乌宿看向蜷缩在月光里小小一团的女人。

怎么总是乱踢被子呢,他有些生气。

以后独自睡觉的时候要怎么办?会有其他人像他那般半夜醒来给她拈被角吗?

他走近了,静静地望着她熟睡的侧脸,控制不住地低下头去。

唇齿轻碰间,他听见她在梦中呓语:「乌宿啊……」

温热的脸颊依赖地蹭了蹭他放在枕边的掌心。

他好似被烫着了一般,飞快地起身,后退两步。

她翻了个身,继续抱着被子呢喃:「好痛哦……给我看看资料好不……」

心中又酸又涩,像不小心吃了早熟的青杏,可又留下微甜的余韵。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怎么了。

宠爱,喜欢上一个人之后想要对她无边无际好的那种宠爱,不愿她受一点点伤,想要为她遮风挡雨的那种宠爱。

有人在夜里看雨,有人在雨里燎原,心上失火,落荒而逃。

番外二:

1

这是乌宿和宋晓在一起的第三年。

这三年间,乌宿着手培养瓦爻寨下一任接班人,宋晓顺利地毕业,留在邻市的川大任教,继续进行自己的民族学研究。

平时,乌宿每逢周末便会去邻市找宋晓,宋晓也会在寒暑假的时候回瓦爻寨小住。

两人都很珍惜在一起的时光。

第三年的时候,接班人已经能较好地独自处理瓦爻寨的事务,乌宿去找宋晓的时间也越来越多,经常一住就是三五天。

「你这个单位真好啊。」宋晓打趣他,「年纪轻轻的就可以退休了。」

「因为我找到了新的单位。」乌宿一板一眼道,「我负责给宋老师冷床。」

这话倒是没说错。正值盛夏,空气热得叫人胸闷,乌宿的身上总是如玉石一般冰凉,抱着他比吹空调更舒服。宋晓哈哈大笑。

「这个周末去看电影吧。」乌宿亲了亲她翘起的嘴角,「我知道你很喜欢这个演员。」

「不行呀,这个周末我有事情。」宋晓搂住他,「忙完之后给你蒸排骨吃好不?」

「你不是刚结束一个项目吗?」乌宿皱了下眉,「你已经连续加班快一个月了,长期这样身体不健康,要劳逸结合才是。」

「不是啦,是去参加一个饭局。」宋晓求饶道,「我保证,接下来一段时间好好休息,绝不熬夜。」

手机适时地响了,宋晓不经意地接起,同事的大嗓门响彻整个房间:「晓啊,听说没?这次饭局郑祁也在!你初恋男友哇!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听说这次是因为你才来的!」

乌宿眯了眯眼,气压瞬间低了三个度。

宋晓一哆嗦,快速地挂断电话,清咳一声道:「我也是刚知道的,你别听她瞎说,我好多年没和他联系了。」

乌宿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差点儿忘了,我不是宋老师的初恋。」

……这醋味儿,酸死人了。

宋晓哭笑不得:「今晚吃饺子吧,蘸料都有了。」

乌宿还是闷闷的:「你都不来哄哄我。」

宋晓用力地亲了他一下:「族长大人,哄好没有?」

族长大人嘴角翘了一下,但还是故意地板着脸说:「没有。」

「真的?」宋晓摸了一把他紧实的腹肌,「我新买了一件旗袍……」

金色竖瞳微微地睁大,长长的蛇尾难耐地卷住她。

族长大人精致的眉眼染上一抹艳色:「不吃饺子,先吃点儿前菜吧……」

宋老师被美色迷晕了头,身体力行地哄了一个晚上,半夜才吃上那顿饺子。

2

在族长大人的各种暗示和明示下,这周末的饭局宋老师宣布携家属出席。

傍晚七点,宾客们陆陆续续地来了。

饭局其实是一个德高望重老教授的生日宴。恩师七十大寿,办得十分隆重,各路人马齐聚,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很是热闹。

宋晓正和同事打招呼,向他们介绍自己的爱人,忽然听到有一个略耳熟的声音喊她名字。

还未反应过来,便发现乌宿不易察觉地面露警惕。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是郑祁清俊的脸。

「学长,好久不见啊。」宋晓同他打了个招呼,「我看了你今年发表的文章,写得很好。」

「别吹捧我了,你那篇研究瓦爻寨风土人情的文章才是令我赞叹不已呢。」郑祁腼腆地笑了笑,「旁边这位是……?」

乌宿为了不过分引人注目,施了个小小的障眼法将长发藏起。雌雄莫辨的好样貌,穿上宋晓给他买的西装再配一副金丝眼镜,活脱脱一副精英人士的模样。

「这是我的爱人。」宋晓挽着乌宿的胳膊,「我们就是在瓦爻寨的项目中相识的。」

「恭喜恭喜呀,真是有缘。」郑祁点头,「先生在哪里高就?」

乌宿淡淡道:「自由职业。」

「啊……这可不太稳定啊。」郑祁惋惜道,「我记得晓晓向来喜欢安定的生活。」

这话听着可不太对味儿了。

「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宋晓正色道,「我爱人也很支持我的工作。」

「抱歉,是我多嘴了。」郑祁面露歉色,「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看到你幸福,我也很高兴。」

宋晓说了声「没关系」,老师恰巧走过来同郑祁打招呼,对话便终止了。

乌宿凑近了些,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那边有个舞池。」

宋晓眨了眨眼,心下了然,笑眯眯地弯腰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请问我今晚有幸能和族长大人跳一支舞吗?」

族长大人矜持道:「准奏。」

宋晓牵着乌宿朝舞池走去,路过端着花盘的侍应,从盘中折了一支玫瑰,别在乌宿的胸前。

乌宿捉住那只作乱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洁白的手背。

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中歌舞升平,裙摆飞扬,有人偷偷地看向角落里登对的爱侣。

宋晓的脸有些红,不轻不重地挠了挠乌宿的掌心:「别闹,我教你跳华尔兹好不好?」

宋老师尽职尽责,教舞步和上课一样用心,可惜学生频频地走神,总是左脚踩右脚。

「看脚步,别看我。」宋晓掐了一把他的腰,「认真点。」

恰巧播放的是熟悉的旋律,两人缓缓地滑入舞池中央。

族长大人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为什么我跳的是女步?」

宋老师抿着嘴偷笑:「那么漂亮的一个大美人,不跳女步跳什么呀?」

乌宿恼羞成怒地用力捏了一下她的肩膀:「我要跳男步。」

「你跳女步。」

「你跳。」

「你更漂亮,你跳。」

「我更高,你跳。」

「你又高又漂亮,你跳。」

乌宿被逗笑了,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跳,我跳。」

结束动作是一个旋转,族长大人配合地弯下腰来,被宋老师提着手转了一圈。

今晚的第一支舞,跳给心有灵犀,跳给情投意合。

3

晚上回到家,宋晓显然喝得有些多了。

族长大人帮她换了睡衣,擦了把脸,卷成一团塞进被子里。

「乌宿啊……」宋晓搂着他的胳膊,「我好喜欢你哦。」

「以后退休了,我们一起回瓦爻寨定居好不?山好、水好、空气好,努力活到一百岁……」

乌宿温柔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好啊。」

宋晓突然将头埋进他的颈窝:「你有怨过我吗?我是说在我刚离开瓦爻寨的那段时间。」

乌宿垂眸看她:「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今天看到郑祁,突然想起来了。」宋晓轻声道,「我好像没有和你说过分手的原因。」

「那个时候他出国念书,让我等他。我心里清楚他一直想拿绿卡,留在那边工作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提出和平分手。」

「分手的时候他说:『宋晓,你没错,但你不够爱我,你最爱的是自己。你坚定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如果觉得和对方没有未来,就立刻放弃这段感情。』」

那个时候,我也认为我们两个没有未来,即使伤心难过,还是选择离开了瓦爻寨,没有再和你联系。

在那段我认为两人没有未来而选择放弃了这段感情的时间里,你也曾像郑祁这样想过吗?会觉得我冷漠无情吗?会觉得我不够爱你吗?会觉得……我不值得吗?

这是三年来,宋晓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不安。

乌宿摇了摇头:「及时止损并没有错。」

「我知道,你那个时候对我只是喜欢,还谈不上爱。」乌宿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一个多月的时间,谈什么海誓山盟呢?我不能拿瓦爻一族的标准来要求你。」

宋晓有些心酸:「那你怎么就愿意放下一切来找我?」

「因为我足够爱你。」乌宿摸了摸她的眉毛,「瓦爻寨的儿女敢爱敢恨,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

「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努力去争取不是吗?如果总在计较对方爱得是否比自己多,是不是说明其实也没那么爱呢?」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那我就去找到你的疑虑和担忧,然后解决它,叫你安心。」

宋晓贴着他的胸口,听他有力的心跳:「那如果我还是不愿意呢?」

乌宿搂紧她:「那就再想别的办法。」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宋晓,我们跟你和郑祁是不一样的。」他跟宋晓十指紧扣,「或许我和你的成长环境不同,需要磨合的地方很多,但是我对你的爱不输任何人。」

「你要更有信心一些,正如我相信你也深爱着我一样。」

宋晓破涕为笑:「老实讲,我一开始对你确实是见色起意。」

「我就知道。」乌宿抬了抬下巴,「而且那个时候你还故意提醒阿民,想引起我的主意。」

宋晓:?

宋晓:「你说我老师的事情?那个时候我确实只是单纯地想提醒你。」

乌宿皱起眉头:「你怎么还是这样口是心非?」

宋晓哭笑不得:「什么跟什么呀?我真没有想别的。」

「所以你那个时候是真的打算再也不跟我联系了?」乌宿睁大眼睛,「我要是没去找你,你也不来找我吗?」

宋晓心虚道:「你刚才说的,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能拿瓦爻一族的标准来要求我……」

族长大人恼怒极了,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宣布今晚要分房睡。

唉,看来宋老师今晚又要哄很久了。

宋晓抿着嘴偷笑。

她的手机里有一个退票记录,时间在乌宿来找她的三天后,目的地是瓦爻寨所在的城市。

如果那时乌宿没有来找她,即使清楚两人没有未来,她应该也忍不住要回去看看的。

族长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个小秘密呢?

别急,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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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洞故事盒:从不做人开始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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