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后妈的绝杀

后妈的绝杀

恶有恶报:最亲密的人,捅下最锋利的刀

1

思慧在厨房做辣炒大肠,饶是油烟机开到了最大,却还是被辣烟呛得咳出了眼泪。

她其实不喜欢这种重口味的菜,奈何丈夫和婆婆都好这一口。

四年多的主妇生涯,她早已习惯了按照家人的口味准备每餐饭。

「乓啷……」

客厅里响起东西碎裂的声响,思慧推门而出,只见继子吴旭愣愣地站在客厅中央,脚下是碎了一地的玻璃片。

终于还是打碎了。

思慧心头一颤。

这只水晶杯,是热恋时丈夫吴建维送她的定情礼物。那一年,吴建维被公司外派新加坡出差,特意带回这只小众品牌的水晶杯,杯壁刻了他俩名字的首字母缩写,中间用爱心串联。

思慧还记得,送杯子时吴建维眼里热切的光。他说:「思慧,在商店一看到这只水晶杯,我就想起了你,你的眼睛就像水晶一样纯净。你是我见过的最单纯的女孩儿!我想呵护你一辈(杯)子!」

记不清有多久了,婚后吴建维再也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她,但她需要靠这点信物和回忆,来麻痹自己:她也是个曾被人爱过的女人。

「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吗?别动这杯子!」思慧蹲在地上,懊恼得几乎要哭出来。

但继子吴旭比她哭得更大声。

婆婆跑下楼,一把将孙子搂在怀里,气急败坏道:「你干嘛啊?不就是一只破杯子吗?你都吓着孩子了!」

「妈,您不能老这么惯着他。他都多大了,还在家里横冲直撞,再说,您不也老是教育我们要珍惜东西吗……」

吴旭撇撇嘴:「碎了又怎么了?反正都是我家的,是我爸的钱……」

这话声音不大,却像锥子插进思慧的心。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

婆婆看好戏似的翻了个白眼,突然又尖叫道:「要命了,一股煳味,你是不是没关火啊?」

思慧站起来,匆匆跑进厨房。

转身时,她听见婆婆嫌弃的语气:「真是的,还有脸说孩子!自己做事都邋邋遢遢,教了多少年了,还学不会……」

锅里,辣炒大肠已经糊成了焦黑色。不知是烟味呛人,还是郁愤难当,思慧的泪滴从眼中一颗颗滚落,止也止不住。

中午,丈夫吴建维回家吃饭,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命令吴旭向思慧道歉。

吴旭嚼着菜,也不看思慧,不情不愿地嘟囔了句「对不起。」

毕竟只是个 9 岁的孩子,只要丈夫能体谅,思慧的气已经消了不少。

她举起筷子,刚想给吴旭夹一块清蒸鱼,却听见坐在饭桌中央的婆婆又阴阳怪气道:「哼,怪不得人家都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爹……」

饭桌的气氛瞬间又降到了冰点。

这顿饭吃得如鲠在喉。

2

哄睡女儿朵朵后,已经是夜里近 11 点了。

思慧浑身乏力,大脑却仍不受控制地高速运转。她知道,今晚又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她倒也不想睡。

她想等丈夫忙完后,跟他谈谈。

漆黑的夜,思慧躺在床上,大睁着眼,在脑海里一遍遍组织着等会儿要说服丈夫的说辞。

不知等了多久,门外终于响起洗漱的声响,思慧踩上拖鞋,走进洗漱间。

「今晚咱们睡一间屋吧,我有话跟你说……」

丈夫背对着她,在洗脸:「这都几点了?我明早还有会,能不能改天再说?」

思慧突然觉得很委屈——为了跟他说上一句话,她盼了一整天了。他就不能匀给她几分钟?

委屈感一涌上来,准备好的说辞都被抛诸脑后了,思慧脱口而出:「能不能让妈搬回去,要不我跟你单独回老房子住。这样住一起,真的很别扭!」

吴建维扭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意思是:说什么呢?你就不怕让妈听到?

丈夫对婆婆的在意,刺痛了思慧。

在这个家里,明明快要窒息的人是她,他却视而不见。为了跟他讲一句话,她要等到大半夜——得等他忙完了,也得等婆婆睡下了。她小心翼翼,压低了嗓子说句话,他却还要拿眼瞪她?

「今天,妈守着吴旭说的那些话,你也听到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这样只会让吴旭对我更抵触!」

吴建维走过来,抚住思慧的肩:「等孩子大大再说吧。再者说了,房子这么大,光是打扫卫生就够你受的了,有妈在,你也能轻松点不是……」

「老婆,今天真的太累了,都一点多了,你算算看,我还能睡几个小时?」

她听出来,他已经在努力压制心底的不耐烦了。

再说下去,一定会吵起来。

她到底是斗不过他的。

也许是怕睡一起,妻子还会拿话来烦自己,这一夜,吴建维又睡在了次卧。

刚跟吴建维结婚的时候,思慧的朋友们还羡慕她,嫁了个住别墅的男人,可现在,她只恨这屋里房间太多——婆婆和继子住在楼上,丈夫睡楼下的次卧,只有她和女儿朵朵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可是,朵朵还那么小,尚不懂得分担母亲的忧愁。所以,在这个家里,绝大多数时候思慧是沉默的、寂寞的。

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这种感觉的?

算上今年,她不过也才 26 岁。她的大学同学,有好多还未婚,还过着一种没心没肺,随心所欲的单身生活。而她已经是三岁女孩的母亲,外加 9 岁男孩的后妈。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她已经改变了太多……哦,不,因为遇到吴建维,她的大学没有毕业。大四那年,她主动申请了退学。

她是在一次校外兼职中,认识的吴建维。

大三那年,吴建维的公司办展销,要办一台吸引路人的小型演出,思慧作为主持人兼歌手应聘过去。一天的演出费是 600 块。

吴建维作为分公司总经理出席活动。舞台上,思慧的多才多艺,优雅青春,让他一见倾心。

活动一结束,他就对思慧展开了追求的攻势。

他给她送花,买各种精致的小礼品,开着小车在校门口等,安排一场又一场别出心裁的约会。

他表现得深情又沉稳,在三十出头的年纪,已经做到上市公司的高管,事业有成,谈吐幽默,他的魅力是那些校园里的愣头青们不能比的。

在认识吴建维之前,思慧是校学生会的副主席,是连续三年校一等奖学金的获得者,还是院系的文艺骨干。

嫉妒她的和羡慕她的人一样多。

和吴建维相恋后,那些追不到她的男孩开始说些酸话讥讽她。

她很苦恼,但骨子里,她是个好强的女子。

她不屑于反驳,反而憋足了劲儿更努力地学习,更积极地参加学校的各项活动。

感情稳定后,吴建维曾提出想跟她在校外租房同居。

她断然拒绝了。

恋爱归恋爱,她时刻谨记,自己是学生身份,不能让那些嫉妒她的人看笑话。

然而,大概一年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慌了。

吴建维倒很沉稳。

他很快租了房子,并亲自陪她去医院做检查。

那天,做完各项检查,在诊疗室里,医生望着思慧拧起了眉:「你是先天性输卵管狭窄,这次能怀上,不容易啊!」

她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她记得,那天直到走出医院的大门,她和吴建维互相都没有说话。

进了出租房,吴建维给她倒了杯温水。

紧接着,他突然半跪在她脚边,哽咽道:「思慧,对不起……都怪我……你放心,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就算……就算,以后你真不能生了,我也会娶你……」

望着男人深情又愧疚的眼,一种埋怨和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感同时在思慧心底交织着。

她才 22 岁啊,「成为母亲」这四个字从未出现在她的脑海。对未来,她有许多斑斓的设想,想考研,想创业,还想发挥专业特长做个出类拔萃的记者……

然而,多年传统观念的熏陶也让她深知,对一个女人来说,失去做母亲的资格意味着什么。

见她神情恍惚,吴建维建议她先在出租房静养两天,他先替她回宿舍取些换洗的衣物。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的命运发生了彻底的逆转。

吴建维从学校回来后,没过两天,整个院系都知道了,她怀了老男人的私生子。校学生会的老师直接给她打了电话,斥责她在校外与社会人员同居,有违校规,将她开除了学生会……

除了吴建维,她没跟任何人透漏过怀孕的事。

她哭着问吴建维,逼得急了,吴建维就扇自己耳光,说也许是自己去宿舍替她拿东西时,把孕检单不慎落在她宿舍里了……

他跪在地上,红着眼眶跟她道歉,说不论如何,他是爱她的,一定会对她负责。

深夜,躺在出租房的双人床上,吴建维从身后环抱着她,下颚抵在她颈窝,语气极尽柔情:「思慧,这两天,出了这些事,我在想,也许是老天在点醒我们?也许,他是不想叫我们扼杀一条无辜的生命。思慧,要不……要不咱们就把孩子生下来吧……我知道,你有梦想,我跟你保证,以后,无论你想读书,还是想创业,我都全力支持!」

还能再说什么呢,现实似乎已经替她做出了抉择。

她的前程突然从康庄大道,变成了没有回头路的独木桥。

她也确实无力独自面对学校里各种冷言冷语和刺目的眼光。

依她那时的观念,总觉得:一个女人,未婚先孕是可耻的;若是怀孕了没人肯为其负责,只得默默打掉,那她在可耻之外就又背负了可悲。

好在,她的情况不算最糟,还有人肯为她负责。只要结了婚,她就不必再沦为旁人的笑柄。

现在想想,把她害得最惨的,或许正是这套半中不洋的价值观——当初,若她能贞洁到底,坚决不与吴建维发生关系;又或者前卫到底,即便怀孕了,也能若无其事地打掉;又或者如今天的女子,敢不惧世人眼光,做个特立独行的单亲妈妈……

总之,无论选哪条路,她都不会陷入当时那种自我愧疚的两难之地。

那一年,在舆论的重压之下,思慧退学了,并很快大着肚子结了婚。

母亲知道她怀孕的消息后,着实懊恼了好一阵子。但当她看到女婿事业有成,婚礼也办得风风光光时,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接受了。

母亲更是守着老旧的思想,觉得:女人嘛,学得再好,还不是为了嫁个好男人?女儿这一步,走得急是急了点,倒也算殊途同归。

然而,她们没有想到的是,朵朵 3 个月大时,吴建维竟突然领了个儿子回来。恋爱时,他只说自己有过一段婚姻,却从没提过还有个儿子。

面对思慧又一次声嘶力竭的质疑,吴建维故技重施——表深情,装可怜。说是因为太爱她了,害怕失去,所以才隐瞒。还辩解说,儿子有奶奶照顾,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

每当陷入这段回忆,思慧常会生出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像只懵懂的鹿,无意中跌入现实的丛林,而吴建维是经验老到的狩猎者,他潜伏其中,耐着性子,一步步张网、设障,只为将她猎入囊中……

这可怕的想法一跃入脑海,她又会马上逃避式的自我安慰:就算吴建维是处心积虑,但一个男人肯为女人花那么多心思,多半也是出于爱吧?

3

从小到大,思慧努力上进,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大学,一路走来她都是尖子生。

可是,学过那么多知识,练过那么多才艺,却从没有人告诉她——原来,这世上最艰难的事,是做一个母亲。

朵朵生下来后,母亲只来照顾了两个月,就被婆婆的颐指气使逼走了。

出了月子,还没有摆脱孩子心性的她,开始学着喂奶、做辅食,去照顾一个比她更小的孩子。

整日面对着无时无刻不需要回应的婴儿,再加上早出晚归的丈夫和挑剔的婆婆……哪一样,都令她抓狂。

她把所有的大学同学都屏蔽了,再也不敢翻开从前的照片。

午夜梦回时,她常犯恍惚,觉得大学时那些自由自在的日子只是自己做过的一个美梦,而眼前无穷无尽的煎熬,才是属于她的真实人生。

在一次和继子的冲突中,当时才 7 岁的吴旭居然点着她的鼻子骂:「你不要脸,你是为了钱才到我们家来的!为了勾引我爸爸,你书还没读完,就怀孕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教他的。

可是,当这些话借着孩子的口说出来时,叫她如何反驳?

她的眼神越来越憔悴。

泪水憋在心里,化成了一个又一个无眠的夜。

读书时,她曾天真地以为,婚姻应该是爱情的结晶,等真结了婚,她才体会到——原来,婚姻是可以杀人的。

所谓结婚成家,不过是用合法的外壳去掩盖强者对弱者的杀戮。

她已经被杀死了,死得悄无声息。

现在活着的,是一个连她自己都不认识的面目全非的人。

4

下午,思慧觉得胸口憋闷,想躺下休息。

朵朵很懂事,贴心地安慰她:「妈妈,我去客厅玩娃娃,等你不难受了,再来陪我。」

望着小人儿软萌萌的模样,思慧心底泛起一丝甜。

这半年多,女儿成长得很快,开始有自己的想法,能独立做许多事。婚后,她再没有读过一本新闻专业的书籍,但好在,只要女儿有所成长,她勉强还可以自我安慰——那些虚度的光阴,并不是全无价值。

只是,她还没有进入梦境,就被女儿的哭声惊醒了。

女儿从未哭得如此凄厉,那声音就像尖刀直插进喉咙。

思慧慌得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奔了出去。只见朵朵抱着芭比娃娃,站在客厅里大哭。而继子吴旭则抱肩坐在沙发上,冷眼旁观。

「怎么了,朵朵?」思慧揽过女儿。

朵朵手臂一松,芭比娃娃的头颅滚在了地上。

朵朵哭得更尖利了。

她再问,朵朵只是哭。

无奈,只好问吴旭。

吴旭依旧抱肩,怒气冲冲:「我想要变形金刚,我爸不给我买,你凭什么给她买这么多娃娃?」

思慧倒吸一口气,却还是努力压住火:「你爸不给你买,是因为你这次考试没考好!再说了,你都三年级了,早过了玩变形金刚的年纪了!朵朵的娃娃,是你弄坏的?」

思慧低头看地板——顶着紫色大波浪的芭比娃娃头,斜仰在地上,蓝色玻璃球做的眼珠子冷漠地大睁着,她一个大人看了都觉得无比诡异。

思慧一阵揪心。

朵朵才三岁,眼看心爱的娃娃被粗暴地五马分尸,狠丢在她身上,会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

像以往一样,婆婆又适时地从楼上跑了下来,一把也将吴旭揽进怀中,那架势像要与思慧对峙。

「哭什么啦?!不就是玩具坏了嘛!哭得像是死了妈似的!你这孩子,别的没学会,跟你妈学矫情,倒学得快!」

「妈,我不许你这么说朵朵!你说我什么,我忍了,但朵朵不可以!」

「哼,」婆婆一撇嘴,「好啊,我就说你,问题就出在你身上!你说你,天天矫情什么?哪个女人不用带孩子?你还不用上班呢!带个孩子都带不好。你花钱买这么多没用的玩具,不就是为了方便自己偷懒?大白天的,就关起门来睡觉……」

思慧胸口起伏,大脑被怒火烧得一片空白。她真恨不得抡一根棒子,「乒乒乓乓」把屋里的一切都打个稀巴烂。

吴旭眯眼靠在奶奶怀里,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其实,朵朵刚生下来时,吴旭是很喜欢这个妹妹的。面对软绵绵粉嫩嫩的小人儿,他总是忍不住想要去亲亲、抱抱。

但婆婆总有意无意地在他耳边挑拨,说什么:「真是傻,有了她,你爸以后就不疼你了……」

慢慢地,吴旭看朵朵的眼神变得不同了。

就如同现在,他眼神里的嫉妒、嘲讽、得意,是早就超出了心理年龄的阴暗。

思慧不寒而栗。

以往的日子,每当快要窒息时,她就劝慰自己:再忍忍,只要忍到朵朵上了幼儿园,就可以出去工作,可以暂时摆脱掉这一切。

如今,朵朵早就到可以上幼儿园的年龄了。可看眼下情景,她怎么放心把朵朵单独留在家里?

与社会脱节的这几年,她已心底积压了深深的自卑——一个没有学历没有工作经验的女人,去哪里找一份清闲的不用加班的工作?

胸口又一阵钻心的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呕出来。

这一年多来,她总是一生气就胸口针扎似的疼。

朵朵早就哭得没了力气,又或许是看到母亲也连带着被欺负,被吓得不敢再大声哭泣。

努力压下满心的糟乱,思慧弯腰抱起女儿:「朵朵别怕,妈妈帮你把娃娃粘好。」

卧室的门被思慧用力地带上了。

她多希望,这扇门一关,自己和女儿就能抵达一个没有烦恼的清净世界。

5

胸口疼了一夜,思慧一早去了中药店。

两年前,给朵朵断奶时,她乳腺增生疼得厉害,是这家店的老中医给她开了半年的中药。

这一回,在她胸口揉捏过,又仔细询问症状后,中医奶奶说:「姑娘啊,你这年纪轻轻的,可得保重身体啊!这回,我不能给你开药对付了,一定去医院查查。」

临出门时,害怕思慧不当回事,老中医又叮嘱:「姑娘,病不能拖,晚了可后悔莫及啊!」

思慧不敢掉以轻心。

她直接去了三甲医院,医生给开了核磁共振和病理学检查。

等结果的那几天,她忐忑极了。彷佛又回到大四临毕业时,自己被查出怀孕的那一年……

这世界对女人真不公平,做女人生孩子要遭罪,生完了还要遭罪……

三天后,取报告单时,纸上黑色加粗的「浸润性导管癌」几个字像闷声炸弹,把她心底最后一点侥幸和坚强炸得体无完肤。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她把自己反锁在屋里,蒙头在床上呜咽着。

恐惧、担忧还有说不尽道不明的恨在心头翻滚……

她怎么就得了这个病?她才 27 岁啊,她还计划着等孩子大了,能重返职场……

婆婆突然推门而入,还是往日聒噪的语气:「又矫情什么?都几点了,还不去做饭?」

愤懑终于爆发了。

她猛地掀开被子,不管不顾地哭喊着:「你没有手吗?我是保姆吗?!」

婆婆怔了一下,恼怒道:「你喊什么啊?有病!」

「对,我是有病!我得了癌,快死了!这回你高兴了吧?」她把化验单狠丢在婆婆面前。

婆婆捡起单子,对眼看了半天,她看不懂,但儿媳那股少有的疯劲儿让她知道,八成不是闹着玩的。

转身带上门时,婆婆恨恨道:「真是作孽哟,得了这费钱的病,我儿子命可真苦……」

一星期后,思慧住院了。

吴建维给安排医院倒是很及时,他一直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这一点婚前和婚后并没有什么变化。

住院一星期后,思慧开始接受第一次化疗——5 袋浑浊的药液,不间断地注入身体,从晚上一直到凌晨。

化疗过后,她瘫软在床上,鬓前的头发都被汗水黏住了,身体时不时地一阵恶颤。

早上,吴建维把朵朵带到医院来了。把朵朵一放下,他就急匆匆地要走,说是有新客户来公司考察。

思慧漠然无语。

结婚、生子都不曾改变吴建维的生活节奏,如今,她快要死了,也不耽误他替公司接下一个又一个的新订单。

当然,现在他有了更充沛的理由——他得努力赚钱,支付高昂的医疗费。

一个多星期没见女儿,思慧见朵朵的小脸瘦了不少,身上穿得竟然还是上次来医院时的那件蓝色条纹卫衣。衣服前襟上满是星星点点的油渍、乌斑。

天已经转凉了,朵朵不住地吸溜着鼻子,但没有人想到该给她加件衣服了。

望着女儿这副模样,思慧越发辛酸。

朵朵伸出小手,轻轻抚摸她额头的冷汗,心疼地问:「妈妈,你是不是很难受?」

思慧牵动嘴角,努力做出一个微笑:「是有点疼,但妈妈会坚强的。」

朵朵突然垂下头去,面色讷讷的,目光盯住空茫的一处,过了许久,才怯生生地开口:「妈妈,你会死吗?」

思慧鼻子一酸,忍不住抬高了声音:「不会的!谁跟你说的?!」

「我听见奶奶跟爸爸说……这个病治不好……」

「胡说,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朵朵还需要妈妈照顾呢!」

「妈妈……」朵朵一撇嘴,两行晶莹的泪滚落下来。她抽抽搭搭地拱进了母亲的怀抱。

女儿的抽泣将思慧的心肠都碾成了一片片……

护士过来查房,看见朵朵红着眼圈,就掏出一只小玩偶塞到她手里。到底是个孩子,不过是个几块钱的塑料娃娃,但朵朵马上就破涕为笑了。

朵朵坐在病房窗边,对着阳光认真地摆弄娃娃的小胳膊、小腿,嘴里还一本正经地念念有词。她纤长的睫毛被点燃上阳光,在圆润的小脸上扑闪着,像蝴蝶的翅膀轻巧灵动……

做化疗时,药液渗透进身体,像成千上万只毒虫在啃骨噬血,无数次,思慧被折磨得想一了百了;可此刻,望着女儿可爱的小脸,她又觉得,哪怕是为了多守护女儿片刻,让她受再多的折磨,她也是愿意的……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也很快被打破了。

婆婆领着吴旭,带着从医院食堂打的饭赶过来了。

思慧住院后,吴建维本来打算请护工的,但婆婆心疼花费多,说每天中午由她来送饭,一早一晚地拜托护士们搭把手就行了。

婆婆去走廊丢垃圾的空儿,吴旭瞥见朵朵手里的娃娃了。

「耶,奥特曼……」他怪叫一声,伸长胳膊,从朵朵脑后一下子把娃娃抢了过来。

「还我的娃娃!」

「这是奥特曼!先让我玩会儿!」

吴旭攥着娃娃在走廊里疯跑,朵朵在后面哭喊着追。

绕了几圈,吴旭撞上走到门口的婆婆。几乎是同一时刻,朵朵也被绊倒了,头「咚」地磕在地上。许是被磕蒙了,朵朵愣了两秒,才「哇」地哭出来。

思慧的视线扫过门口,她看见婆婆掏出手巾,忙着给吴旭擦汗:「小乖乖,跑得一身汗,当心着凉!」

可面对倒在她脚边哇哇大哭的朵朵,婆婆像是没有看到一般……

思慧突然冷得浑身哆嗦。

那一刻,她多想跑过去扶起女儿,把她揽进怀里。

可她才刚撑起身子,胃里就泛起一股难以克制的恶心,饶是提前吃了止吐药,她还是趴在床边,翻江倒海地呕出了许多黄绿色的苦水……

6

住院一个半月,做了三次化疗,两万块住院费很快见底了。

主任医生打电话,催吴建维来结算住院费,顺便接思慧回家休养。

一进门,吴建维就拉着一张脸,嘴里不住地抱怨,说家里家外没有一处让他省心的,吴旭在学校又跟同学打架了。

大概是老师的电话打过来了,思慧听见吴建维不住地道歉。才刚挂了电话,护士长又差他去取化验单。

静静地躺在床上,思慧觉得脚边有什么东西「嗡」地震了一下。

她伸手去摸,是手机。

原来吴建维手忙脚乱间,把手机落下了。

思慧捞起手机,想往床头柜放,却见一条消息弹出来。

「大夫说什么情况?」

是个女人的头像。

在此之前,思慧从未偷看过吴建维的手机。一来,她带孩子忙家务实在太忙,根本没那个心思;二来,潜意识里,她觉得吴建维人是自私了些,但要说在外面找女人,应该还不至于。

但那一刻,出于女人的直觉,她摸过了手机。

她输入手机密码——他们的结婚纪念日。这是刚结婚时,吴建维设置的密码。

但现在,手机提示:密码错误。

她又输自己的生日。

依旧是「密码错误」。

这时候,她自己都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徐思慧,你还在做傻白甜的美梦?

再试朵朵的生日,还是不对。

又输吴旭的生日,这一次,手机「啪」地解锁了。

许是因为她长期住院,吴建维放松了警惕,聊天记录竟然一点都没删。

思慧一条条地划过,看得手脚冰冷。

原来,丈夫天天挂在嘴里忙得焦头烂额的业务,就是和各路女人撩骚、约会。

最近走得亲密的,是他们公司新招来的前台,是个刚毕业的大专生。那女孩跟他滚了床单后,巴不得小三上位。

他就劝人家,说反正老婆已经得绝症了,不急这一时,再耐心等等……

真相远比她想象得要残酷——看来,吴建维是天生就好「勾搭女学生」这一口儿。事到如今,她才明白,她所珍藏的「一见钟情」的回忆,那些她舍不得忘掉的,把自己栓牢在家的情话,不过是男人随口拈来的套路。

而她却蠢到为了这套路,付出了半生最美的年华……

她想笑,泪水却止不住地涌出来。

胸口的钝痛忽地弥漫开,她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她还看了婆婆和丈夫的聊天记录。

自她病后,婆婆没有一句关心,只是对儿子不停地抱怨,埋怨他为什么要花大价钱去救个治不活的人。「你什么时候跟她提离婚啊?你要是磨不开面儿,我去跟她说!」

吴建维回:「再等等看吧,怎么说,她也是朵朵的妈。我的心里底线是十万,如果十万块还是治不好,我再跟她谈……「

思慧又要笑出泪来。

原来,她为他伤了母亲的心,为他放弃前途生儿育女,所有这一切,被他明码标价后,就只值 10 万块。

吴建维从缴费处回来了。

见她坐在床侧,面带泪痕,他拧眉不耐烦道:「不收拾东西,又哭什么?医生不都说了,化疗效果还不错,先回去休养一段时间,只要没问题,就可以安排手术。」

「我看妈说得对,你得这个病,就是你性格问题,心眼小,想不开……」

「你不要总觉得自己委屈,我突然摊上这么多事,我就不烦嘛……」

男人的抱怨在耳边絮絮不止,思慧只觉一股痛彻心扉的悲凉从头灌到了脚。

她一言不发,咬唇默默跟他回了家。

她的心已经死了。

曾经,她虽有百般委屈,但只要念起最初时他对她的那份情谊,她还愿意去隐忍;但现在,她心底只剩下恨,无穷无尽的恨……

7

是夜。

思慧缓缓推开吴旭的卧房门。

月光像一柄冷剑从窗口斜映到床上,吴旭正仰身躺着,睡得轻鼾响起。

思慧手握一根腕粗的钢棍,一步步逼近床头。

幽暗中,无法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唯有恨意凝结成眼中的两点寒光,像极失了幼仔的母狼在旷野中狠绝的凝视。

她将不久于人世,这世上,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女儿朵朵。

她能想象到,等自己不在了,朵朵会受到怎样的冷落……只要有吴旭在,吴家人就不会拿正眼看朵朵。

黑暗中,她冷笑了——都是他们逼的。

她为这个家几乎付出了所有,可她得到了什么?——是囚禁、挖苦、屈辱……还有一副被掏空了的遭人厌弃的病躯。

为了守住这个家,她一再放弃底线,只求能守着女儿,陪她长大,可现在,连这最后一点渴求,她也无力完成了……

杀掉吴旭,是她最后能为女儿做的了。

想到此,思慧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根钢棍猛挥下去,只听「嗷」一声惨叫,床上人如遭了砍杀的疯狗般猛烈地抽搐起来。

紫红色的血浆喷薄而出,思慧的脸被染成血红一片……

胸口一阵绞痛,思慧大喝一声惊醒过来。

原来是梦。

但她背后已被冷汗浸透。

那梦境如此真实,血浆喷薄而出的一刻,她竟有种释放的快感。

午夜幽暗,月光如寒剑从窗口倾斜而入,一如梦境中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女儿朵朵正蜷缩在她身边,安静、柔弱,如一只想要寻求庇护的小兽。

望着静谧熟睡的女儿,思慧心如绞痛。

她不禁捧住脸,失声痛哭……

8

清晨,思慧装上证件和银行卡,带女儿下了楼。

婆婆以为她要带朵朵去晒太阳。她不知道,思慧出院门打上车,直奔了车站。

坐了三个小时的长途车,思慧把女儿送回了娘家。

一到家,母亲开门,惊见她面色蜡黄,形销骨立,憔悴到像换了一个人。

那一刹,母女俩相对无言,泪水却都盈满了眼眶。

自此,母亲才知道,女儿已患了乳腺癌。

思慧本想连夜返回,去跟吴建维谈离婚。但她身体极度虚弱,经这几小时舟车劳顿,浑身像散了架一般,躺在床上昏然睡去,等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母亲给思慧熬了鸡汤,把她扶起,一勺勺地喂。

才吃了几口,思慧心中百味糅杂,渐渐哽咽起来:「妈,对不起……女儿给你丢脸了……」吐出这几个字,她的泪滚滚涌出来。

母亲放下碗,忍泪把她揽进怀里。

小时候,母亲常这样揽着她。自父亲突然病逝后,母亲开始日日忙于生计。思慧在孤独中长大,渐渐变得敏感又好强,母女俩逐渐有了隔阂。

记不清有多少年了,母女俩再没这样拥抱过。

此刻,母亲抱着她,俩人脸贴着脸,像回到了童年一般。

思慧听见母亲哽咽的声音:「傻孩子……这么多年了,妈只知道要求你……其实,妈没有告诉你,你一直是妈的骄傲!咱家条件不好,但从小到大,妈从没为你学习操过心。你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却叫人给骗了,还什么都不懂就当了妈。可你看现在,你把朵朵教育得多乖巧……要怪,怪妈没有把你照顾好,怪你爸走得太早……」

再也说不下去了,母女俩抱头痛哭起来……

9

把朵朵在亲戚家安顿好后,母亲陪思慧一起回了婆家。

一听说要离婚,婆婆冷笑了:「离婚?行啊!但有一条,朵朵你不能带走,你怎么把孩子偷运走的,怎么给我送回来!还有,家里的钱都是我儿子赚的,你别想带走一分!」

思慧咬牙道:「孩子是我生、我养,抚养权就该归我!房子是婚前的,我不图,但婚后收入,理应分我一半。多了我也不要,80 万,今天就转到我账上。」

婆婆几乎要从沙发上蹦起来:「80 万?你抢钱啊!快死的人了,你要那么多钱,带到地底下去花啊?」

这话说得极难听,但思慧并未觉得有多刺耳。

在这个家里,她遭受过太多的刺痛,心早已麻木了。

再说,这次来,她本就是报了必死的心。

她从沙发上缓缓站起,用一双嘲讽的冷目一一扫过面色紧张的婆婆,坐在屋角无动于衷的吴建维,扫过每日精心打理却将她囚禁了五年之久的装修豪华的别墅。

握紧手里的钢棍,思慧在客厅缓缓踱了一小圈,未待婆婆反应过来,她猛地照壁挂的大屏电视一棍子抡了下去。

「砰」一声巨响,电视屏幕碎裂开来,屋里泛起一股刺鼻的焦气。

婆婆捂耳尖叫:「疯了,你疯了!」

思慧不理她,抡起棍子对准客厅的橱柜、展架一顿狂砸。

这场景,她早就在心里预想过无数遍了。以至于,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感,让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一边砸,一边狂怒地喊:「我活不了,谁也别想活!钱不转给我,就鱼死网破!我现在就点一把火,大家一起死!」

吴建维反应过来,想上去扭她,但思慧的妈操起桌上的水果刀,拼死护在女儿面前。

「我女儿活不了,我这条老命也不要了!」

见惯了母女俩软绵绵的模样,这疯癫拼死的架势着实把吴建维母子镇住了。

终于,吴建维拍着大腿蹲在了地上:「别闹了,你说吧,什么条件,只要我能满足,我都答应……」

思慧用棍子撑住地,胸口起伏地大喘着,散乱的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但眼里投出的寒光却锋利如刀。

「两个条件:第一朵朵的抚养权归我。第二,你一次性给我转款 80 万,然后马上办离婚手续。否则,今天大家都不要活了。」

思慧心里有数——吴建维本就有离婚的打算,80 万于他而言并未伤筋动骨;吴建维的妈重男轻女,朵朵的抚养权他们也并不真心在乎。精明市侩如斯,他们不会为了这点钱把将死之人逼急。

经过这一番拼死折腾,思慧终于如愿离了婚。

10

3 年时光,与旁人而言也许只是白驹过隙;但对思慧而言,却是生与死的涅槃,是与病魔一次又一次的殊死搏斗,是咬牙把彻骨的痛和恨都化为生的契机……

3 年,记不清做了多少次化疗,立过多少次遗嘱。最严重时,她体重不足 70 斤,头发都掉光了。

每次手术后,只能卧床静养,母亲快 60 了,要顾她又要顾朵朵,体力不支,只好每月花 6000 块高新聘请护工……

但无论多难,思慧从未动过死的念头,她明白:只有活着,朵朵才有母亲,她的母亲也才有女儿。

她们祖孙三代,三个女子成了彼此最深的牵绊。

再苦的日子,也不是没有甜。

思慧的幸福,是每天母亲把朵朵接到医院,她躺在病床上看朵朵写作业。对她来说,安静望着女儿的一举一动,好像就有止痛安神的神奇作用。朵朵上小学后,思慧从没给她辅导过作业,但几乎每次考试朵朵都是第一名。她最喜欢拿着成绩单偎依在母亲怀里,半是撒娇半是心疼地说:「妈妈,我努力学习,你努力治病!」

生活早就在潜移默化中教会了这个 7 岁的女孩——自己的优秀和快乐可以化解母亲的病痛……

或许,母亲和女儿都曾偷偷啜泣过,但面对彼此时,她们习惯了用微笑给予彼此力量。

历经两次切乳手术,思慧活了下来。

她变得更加消瘦,骨骼坚硬,目光清凌。

每一次,对镜赤裸自窥时,胸前两块环状的巨大丑陋的伤疤,残破扭曲的躯体,都在无声地提醒她——她再也找不回 10 年前那个阳光快乐的自己了;而 3 年前,那个一味委曲求全的家庭主妇也早已死去。

不过是短短 5 年的一场婚姻,却让她死去,又活过来,最终变成自己从未想象过的模样……

11

离婚后,吴建维一直没有再婚。

他已经儿女双全了,他很想得开,朵朵虽不是由他抚养,但早晚也是他的种儿,对于婚育,他没有迫切的渴求。少了婚姻这个壳,他可以更自由地享受与各路女人周旋的快乐。

这几年,长袖善舞的他已经从区域经理升成了公司副总。

副总要定期到各分公司视察调研,于是,借着出差的便利,他在各地都发展了固定的情人。这些女人,有的是公司下级供货商,有的是分公司下属,还有些是他自己聊来的女网友。

女人们搭上他,除了被花言巧语所迷惑,也是想借他副总的身份谋点切实的福利。

吴建维自然也很享受这种借公司红利为自己谋福利的逍遥日子。

他最近在网上聊的一个叫「萌萌兔」女孩,就有趣得很。

女孩天生一双无辜的杏仁眼,尖翘的下巴颏儿,说话嗲嗲的,跟他视频聊天时喜欢戴各种毛茸茸的兔女郎头饰。

女孩总是「维哥,维哥」地喊,把他的心挠得要冒烟。

每次他转红包,女孩就撅起粉嫩的唇对着屏幕吻:「我维哥好疼我哦!」

那副娇嗲,引得他恨不得穿过屏幕,直接把女人按到床上来。

只是,他一说想见面,女孩就推说自己还在上学,父母管得严,不能随便出门。

越是见不到,人就越着了魔似的。

深夜,女孩穿蕾丝边的丝质睡裙,大半边白胸露出来,对着屏幕又是轻扭又是撩发:「维哥,让人家也看看你嘛?你有没有胸肌啊?人家喜欢健壮的男人……」

吴建维浑身燥热,早脱得赤条条的了。不过,仅存的一丝理智也提醒他,只能露身体,头脸是万万不能露出来的。

「宝贝儿,你想看什么,哥哥都给你看……」

「宝贝儿,我下周出差去你那儿,公司配的星级酒店,老公带你去睡大水床好不好?」

……

如此聊了近三个月,女孩终于同意跟他去宾馆约会。

那天,吴建维早到一步,火急火燎地先在浴间洗干净了。

「萌萌兔」果然如约来了。

两人一见面,就滚到一起……

正在火热处,门却突然开了。

接下来发生的,像极了三流影视剧里的情节——吴建维只觉脊背被一凉,被子被掀开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已被踹翻在地。一个男人骑在他身上,另一个站在一旁拿手机拍……

骑在他身上的男人狠骂:「贱人!敢背着老子偷人!」

「萌萌兔」缩在床角「嘤嘤」地哭。

吴建维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明白,「萌萌兔」怎么突然从学生妹成了有夫之妇?

容不得他细想,男人一个耳光扇过来:「你叫吴建维是吧?老子忍你好久了!」另一个男人把手机伸过来,直怼到他脸上。

吴建维被打蒙了,但残存的机警告诉他,绝不能被拍,于是,他蜷缩起身子,护住头脸,狼狈求饶道:「大哥,别拍了,求求你们……别拍了!」

12

那天之后,吴建维再也联系不到「萌萌兔」了。

发微信,被拉黑,打手机,是空号。

过了半个月,他再打,有陌生男人在电话里骂他是神经病。

吴建维确信自己被人搞了,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和萌萌兔的裸聊视频,在酒店光身子被拍的视频,都被打包发到了公司的公共邮箱。

视频是经过剪辑处理的,萌萌兔的脸做了马赛克,他的脸却清晰可鉴。和萌萌兔深夜裸聊时,他多留了个心眼,并未露脸,但他的声音还有办公室的摆设还是暴露了身份。

跟视频一起发送的,还有他跟萌萌兔露骨的聊天截图,以及一封检举信。

写信人以被出轨女人老公的口吻,不但控诉他勾引有夫之妇,还曝光他习惯性地偷拿回扣给情妇买礼物、发红包,借去分公司视察的名头,带女人去宾馆开房……

写信人显得很懂得,如何利用言辞来煽动人心——

「这个流氓借着去分公司考察的名义,带着我老婆去开房啊!」

「他自己多次跟我老婆吹嘘,说手下的供货商每年给他进贡的,比普通职员一年的年薪都多……」

「这样的人渣凭什么做公司高管?你们要是不处理他,我会持续在网上曝光!」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已没有人在意细节的真假,那些裸照、视频和低俗的聊天记录,都赚足了噱头。

作为一家上市的食品公司,社会影响力是构建品牌形象重要的一环,更何况吴建维还有严重的经济问题。不久,出于种种考量,公司在网站公布了处罚决议——将吴建维开除出集团。

13

与吴建维的第一任前妻丁叶在咖啡馆碰面时,思慧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仔细看,她们俩在眉眼间确实有些相像。

丁叶面容清秀,有一双清透的大眼。尽管岁月的磋磨让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但可以想见,年轻时她一定也是目光纯净,笑容恬淡的女子。

相似的境遇,让她们无须多言,就能体会彼此的心情。

听了丁叶的诉说,思慧才知道,原来吴建维第一次婚姻的终结,并不如他所说:自己工作忙碌,前妻受不了寂寞,出轨被撞见……

真相是,丁叶受不了吴建维在她孕期出轨,再加上婆婆强势无理,无奈之下,才提了离婚。离婚后,不甘愿被离婚的吴建维,出于报复和将儿子占为己有的自私,想尽办法阻挠丁叶探视儿子。

丁叶说:「这辈子,我最后悔的就是认识吴建维。他最善于操控人心,我的前半生全被他毁了。离婚时,他做了假借条,我是净身出户的。十几年了,我再没有见过儿子……我不是没有尝试过,可是幼儿园、学校都是他的人……我一直在吃抗抑郁的药……」

思慧听得浑身发冷。

她想起大四那年,自己被查出怀孕,给她做孕检的医生也是吴建维安排的。

与丁叶会面后,她马上去医院补做了一次妇检。检查结果显示,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先天性输卵管狭塞」的问题。

握着体检单,站在医院大厅,思慧的手止不住地抖,继而整个身子像猛然从酷暑浸入了冰窖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命运对她太残酷了——一个如此拙劣的谎言,竟轻易扭转了她的一生。

如今,她再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而是一个失去双乳、失去前途的残破不堪的女人了。

恨像燎原的火,在心底「轰」地烧起来,将她的身和心炙烤得生疼。

她不是没有想过吴建维会骗她,可只要一想到他们已经结了婚,有了女儿,她总是努力说服自己要做个好妻子、好继母……为了守住那所谓的家,她已经百般隐忍,扭曲到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要残忍至此,不但玩弄她的感情,还要步步为营地摧毁她的一切?

14

吴建维的人生遭遇了滑铁卢。

一夜之间,他从令人羡慕的高管成了一无所有遭人耻笑的小丑。

往日的酒场牌局风光无限,曾让他一度有种错觉,以为自己能力超群,但当公司开始彻查他的经济问题,竟没有一人出来作证时,他才明白,往日人心所向不过是因为「身在其位」。

实际上,不光没人为他作证,趁机落井下石者反而比比皆是,许多不是他名下的坏账也被记到了他名下。

公司限期吴建维将非法侵占的款项退回,否则,他将面临牢狱之灾。

住了多年的别墅,只得低价卖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在二手车市场办理卖车手续时,突然接到急救电话,说母亲突发中风,情况危急。

原来,这段时间,为了自保,他一直在外周旋,竟没提防前妻丁叶通过往学校写信的方式早就和儿子吴旭联系上了。

吴旭跟生母见了几面后,知晓原来离婚时并非母亲不想要自己,而是父亲和奶奶硬生生将他从母亲身边夺走了。幼儿园和小学老师也做了证,母亲曾多次试图来学校探望他,但都被奶奶和父亲从中作梗。这些年,因为思念他,母亲一直在吃抗抑郁的药。

吴旭性子烈,加上又在叛逆期,他见了面容慈善的生母本就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了解真相后,更是怒不可遏。

这么多年,他怎么会不想念母亲?只是,那思念被奶奶颠倒黑白的描述扭曲成了一种恨。

当真相揭晓时,当初有多恨,如今他就有多疼惜母亲。

他已长大懂事,父亲在外花天酒地的那些营生,他不是不知道;再回想起被逼得患癌离家的继母其实待自己并不薄,自己对她那没来由的恨,也是被奶奶洗了脑。

吴旭决定光明正大地跟生母恢复联系。

那天,从母亲家吃饭回来,奶奶气不过,骂他是喂不熟的狼,祖孙俩大吵一架,老太太竟被气得犯了中风。

吴建维觉得自己的霉运接连不断——先是失业,变卖房产汽车,搬到出租屋,再接着不得不去医院照顾不能自理的老母,还要眼看儿大不由爹的吴旭和前妻丁叶越走越近……

他的人生如断崖洪水,一泻千里。

15

冬日,周末的午后,思慧陪女儿在咖啡馆看书。

窗外,雪花簌簌地飘落,屋内灯光莹然,和暖如春。

思慧今天化了淡妆,头发盘起,颈间的珍珠串链衬得她面色明亮,看那背影,腰身恢复了纤细,如少女时一般。

她已在新媒体公司谋得了一份写作的差事,这工作正合自己的爱好和专业。虽然起薪不高,但她有信心,凭自己的阅历和悟性,一定能慢慢实现自立。

抿一口咖啡,她点开丁叶新发来的照片。

照片里,丁叶和吴旭在餐厅吃饭,守着满桌美食,母子俩一起对着镜头咧嘴笑,那嘴角上扬的俏皮竟如出一辙。

思慧不禁也笑了,她猜,这张照片肯定是丁叶的丈夫帮忙拍的。

吴建维不会想到——那封检举信是思慧写的;「萌萌兔」是她和丁叶共同找的;那两个去宾馆拍照的男人是丁叶老公的战友。

丁叶现在的丈夫是退伍兵转业,他疼爱妻子,知道儿子是妻子的心结,所以愿意冒险叫了外地的战友过来帮忙。

望着照片,思慧的手指停在半空,斟酌了一下,终究只回复了个淡淡的笑脸。

她和丁叶,有些话不必明说,彼此都懂得。

再低头,有条新消息,是主编发来的微信,让她这两天采访一些女性自立、女性复仇的真实故事,说这是最近大火的新媒体素材,公司准备做一期专题报道。

她禁不住又抿嘴笑了。

她想,这一场经历倒是很好的素材呢,可惜啊,只能任其沉在心底,成为不能诉说的秘密了……

托腮望窗外雪景,玻璃里映出一张脸。

有些意外的,她看见镜中女人的眼不再是悲戚灰暗,而是明亮坚毅的,眼角眉梢甚至还有了一丝藏不住的飞扬……

除了自己,再不会有人知道,那曾受过的伤害,像一块被硬塞进喉的腐肉。四年多了,日日夜夜,这块腐肉不间断地在她体内散发出恶臭,想呕却呕不出。

如今,一切有了该有的结果,将这口恶气出了,她才能重新做回一个干净清爽的人。

那种平静的坦然,才是真真正正地在心底落实了。

这种感觉,呵……真好啊!

作者:奇奇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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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面膜:妻子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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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融炉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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