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精神病人

精神病人

恶有恶报:最亲密的人,捅下最锋利的刀

「姓名?」

「安灵珊。」

「年龄?」

「28 岁。」

「车里的是你什么人?」

「是我前夫。」

「21 号凌晨三点你们开车去哪里?」

「去山顶看日出,他当时喝醉了。」

「为什么中途停车?」

「他想吐,我就停下了,然后就发生了意外。」

「你把车停在一个后方是河流的上坡路段,车里有一个没有行为能力的人?」

「当时天黑,没有在意……」

「安灵珊,你这是谋杀!」

「警官,凡事讲证据。」灵珊抬起头,眼睛是一片灰烬。

两年前。

「老公,明天上午 8 点陪我去做 B 超,别忘了请假。」灵珊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从果盘里拈起一颗葡萄吃。

「知道,老婆大人,你在家乖乖的。」丈夫方京满口答应,然后穿好鞋子,出门上班了。

「嗯嗯。」灵珊吐出葡萄籽,听说怀孕的时候吃葡萄孩子眼睛大。

灵珊身体不大好,她和方京几经波折才成功怀孕,而肚子里这个宝宝,从怀上开始就先兆流产,吃了多少药打了多少针,这才安安稳稳的在灵珊肚子里安了家。

对于产检,灵珊自然是小心再加小心。

方京进了电梯,拿出手机点开微信聊天框,对方头像是个卡通女孩,大眼睛小嘴巴,有些比例失调。

他发了一条消息:「宝贝儿,明天不能陪你了,我得陪她做产检。」

那边很快回了一个委屈的表情。

「这周末好好补偿你,爱你。」

方京想了想,又发过去一个 520 的红包。

第二天的妇产科人满为患,好像孕妇们都看准了今天天气好,扎堆儿来做检查。

「情况还算稳定,这样,我再开些药,你回去按时吃,多卧床,少运动。」医生撕下单子,叮嘱灵珊。

出了诊室不见丈夫的影子,灵珊只好自己穿过人群跑去一楼拿药,拿药的小护士有些面生,动作也不麻利,大概是实习生吧。

在大厅坐了一会,方京才出现,他抱歉地笑笑,哭泣手机,「客户的电话。」

「客户重要我重要?」灵珊委屈地要哭出来。

「你,当然是你了!我这不是为了给儿子攒奶粉钱嘛。」

「油嘴滑舌。」

「好了好了,不生气了,我们回家。」方京搀扶着灵珊,一边走一边哄。

门外,阳光明媚。

周六晚上,方京在公司加班,灵珊吃过药就早早睡下了,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个大眼睛的人在卖西瓜,她问西瓜甜吗?那人把瓜捧给她,却哗的一声摔在地上,瞬间一片殷红。

灵珊被惊醒了,心神不宁,她爬起来倒水喝,脚下一滑坐在地上,她心里一凉,打开大灯看,自己坐过的地方有一摊血迹。

这个时候,灵珊才感觉自己的肚子刀绞一般的疼。

打电话给丈夫,无人接听,她只好又打给 120。

救护车来得很快,孩子也没的很快,那条小生命像是恨极了灵珊,一刻也不想在她肚子里待着。

方京赶到时,灵珊正哭得像个泪人儿。

「对不起老公,我不小心摔了一下,对不起。」灵珊的眼泪成了串儿,滴滴答答的浸湿了被子。

「别难过,怪我,怪我没陪着你。」方京抓着灵珊的手,心里跟着疼了一下。

好不容易安抚着睡下,天都亮了,护士叮嘱方京去买些流食,产妇需要补充能量。

方京手里的早点还烫手,灵珊却进了抢救室,流产引发的大出血,他左手拎着小米粥,右手拿起笔签字。

灵珊的子宫摘除了。

她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灵珊看着窗外的白杨树,她想,人落下去和树叶落下去一样吗?

灵珊的公婆来住了几天,嘴上在安慰,眼睛里却是失望,夜里时候,他们把偷偷儿子叫到房间,悄悄地关上了门。

听到关门声,灵珊的眼泪哗的一下涌了出来,孩子没了可以再怀,子宫没了去地里种一个出来吗?

和父母深夜谈话后,方京好像忽然忙了起来,他加班的时候越来越多,加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很多时候,灵珊打给他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听着手机里冷冰冰的语音提示,灵珊更多的是愧疚,如果不是自己身子弱,如果不是自己不小心,如果不是大出血,或许孩子就不会掉了,或许他们还能再有一个孩子。

夫妻之间的那根绳索好像突然断了。

孩子流产后,灵珊像变了一个人,以前的她开朗大方,爱说爱笑,好像没什么烦恼,现在她就像是屋子里一株盆景,或者是一把椅子,静静地,无声无息,许久才动动眼睛。

灵珊的心死了。

她时常看着窗纱被风吹的飘起来,她想着,脚踩上去是不是像踩在白云上,她看着楼下来往的车辆,她想着,轮子碾过去身上会不会有清晰的车辙印。

她看着阳台上的围栏,越看越像小时候跳竹竿舞时的竹竿。

「灵珊!」方京回家大喊一声,把她从阳台边上抱了下来。

18 楼,从开着的窗子望下去,夜晚是无尽的深渊。

「我们离婚吧。」灵珊捧着手里的热水。

方京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很亮也很短暂,却被灵珊看得一清二楚。

「说什么傻话。」方京避开眼神。

「我是认真的,我知道你喜欢孩子,可是我……」

「灵珊…」方京还想着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走到浴室,一边喂一边关上了门。

灵珊看着浴室的玻璃门,上面有细碎的反光,她想着,浴缸那么白又那么亮,把割破的手腕放进去,颜色会不会更鲜艳?

离婚手续办的很快,没有什么财产纠纷,灵珊裹了一件风衣,拖着一只黑色的旅行箱,脚上是一双低跟的鞋子,鞋底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一块黑色的污渍。

她穿过小区大门,走过人行横道,坐上公共汽车,空气里有一股粉尘味。

灵珊的父母惊讶地看着女儿,当看到她手里的离婚证时,他们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你这孩子,怎么不跟家里人商量?」

「是啊,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自己做决定?」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不行,我打个电话问问方京到底怎么回事!」

……

父母你一言我一语,絮絮不清,灵珊听着他们的声音,有时候很近,有时候又很远,她看着他们的脸,有时候清晰,有时候又像隔了一层雾,深秋里那种白茫茫的大雾。

「爸,妈,我累了,我想去睡一会儿。」她走近卧室,蒙头大睡。

晚饭时候,父亲烧了灵珊爱吃的排骨。

「珊珊啊,起来吃饭啦!」门被反锁了,母亲敲敲门,没人回应。

屋子里静得很,细听仿佛没有呼吸声。

「珊珊?珊珊!」还是没有回应。

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父亲从抽屉里翻出了钥匙,打开门,灵珊睡得正香,床头柜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药瓶。

药是新开封的,药瓶里是空的,里面曾经装着一种治疗失眠的药物。

灵珊只是觉得自己病了,需要吃药,至于什么时候吃,吃多少她也不知道。

给她洗胃的医生目光漠然,母亲流下的眼泪滚烫,父亲眉头紧锁,花白的头发在医院的白炽灯下很是显眼。

灵珊不想死在方京家,她觉得,自己在哪里出生,就应该在哪里死亡,生与死,起点也是终点,周而复始。

灵珊父亲打电话给方京,那头支吾着说自己在出差,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一个很热闹的地方。

神经科的诊断结果也出来了,灵珊患上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和轻度精神分裂,这也是导致她自杀的直接诱因。

医生建议住院,这个病人除了会自杀还有很多的不确定性,如果两个老人照看的话,怕会有突发情况。

灵珊转到精神病院的时候,方京来了,衣服上有一股甜腻的香水味,跟医院的味道有些冲突,他垂着手站在灵珊床边,看着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前妻,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那天父母关上门后对他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孩子没了,子宫都摘了,还有什么以后?」

「打结婚那会我就不喜欢她,又瘦又小。」

「你呀,等她出了月子,赶紧离婚!」

「妈,她又没做错什么,我怎么提呀?」

「那就耗着她,冷着她,看她能撑多久!」

「对了儿子,你外头那个有把握吗?」

……

方京此刻在医院的心情是轻松的,幸好提前离了婚,不然早晚有一天灵珊要死在自己家,就算不死,被这个神经病黏着,方京一辈子也别想安生。

他安慰着曾经的妻子,陪着灵珊的父母落了几滴眼泪,而对于离婚的事,他却只字未提。

灵珊看着方京,慢慢地眯起了眼睛,她只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很眼熟,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她吃下护士端来的药,又懒懒地睡下了。

住院三个月后,灵珊精神饱满,她笑着对医生道谢,脚步轻快的出院了。

每天还是要吃很多药,灵珊看着手里花花绿绿的药片,有的有糖衣,有的苦的人要皱眉,她喝下后皱着眉思考,我一直在笑,可是我为什么不快乐?

午睡的时候听到客厅里父母的絮语,父亲有些愤怒,母亲则带出了哭腔。

灵珊凑近了听。

「这才多久,他就要再婚了!」

「狼心狗肺的,我们珊珊都这样了,他方京还是人吗?」

「我看,这八成早就勾上了。」

「怪不得赶着离婚,苦了我们珊珊啊,孩子没了,以后也不能…」

「嘘——别把女儿吵醒了。」

灵珊打开了方京的朋友圈,她看到一张大红的请柬,结婚宴席邀请函,新郎是方京,新娘是另一个女人。

是太兴奋了吧,不然怎么忘记屏蔽灵珊了?

「我得去参加。」灵珊坐了起来,脑袋里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曾经用心爱过的男人啊,灵珊得看看他不属于自己的样子。

婚礼上,灵珊依旧温婉,美丽,只不过新娘换成了别人,一个叫梅娜的女人,眉心偏左有一颗痣。

灵珊隐在角落里,听着宴席上人们对新人的夸赞。

「一个销售经理一个护士,真是般配啊。」

「对呀,真是郎才女貌啊。」

……

婚礼的小游戏环节,新郎新娘去吃吊在绳上的红枣,新娘在新郎脸上印了一个鲜艳的口红印子,台下起哄叫好,司仪拿着话筒,大声地说着:「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灵珊跟着人群拍了拍手,心里却是刀割斧砍一样。

婚礼散场,天色已经发暗,灵珊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婚宴上三三两两的人驱车离开。

滴滴——

灵珊仿佛没听到,继续走。

滴滴——

其实灵珊听到了,她只是突然想知道,车子如果从身上压过去,会留下几道车辙印。

嘭!

灵珊在空中极短暂的飞行了一会,像一只笨拙的鸟。

血从马路上流到了救护车里,又从救护车流到了抢救室,最后,在 ICU 的病床上止住了。

她的病并没有好,她把脸上装上笑容,只是为了离开医院,去一个容易死的地方。

重症监护室里的仪器声扰的灵珊心烦,她睁不开眼睛,动不了手指,也说不出话,但她的耳朵却很敏锐,连隔壁病床半夜没有了呼吸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灵珊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光怪陆离,头顶下雪,脚下开花,她走过花田,涉过河流,前方朱紫明黄殷殷召唤,灵珊盯着来往的人群,她说:「我不想死。」

康复的日子漫长而煎熬,肇事者看着灵珊从重症转到普通病房,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那天参加完婚礼,没喝酒也没超速,嘴里还哼着结婚进行曲,心情还沉浸在喜悦里,车头忽然就多了一个人,他把刹车踩到底,女人还是飞了出去。

肇事者叫汪超,离异,身边带一个女儿。

四个月后,灵珊出院时候,汪超开车去接,后座的女儿仔细地看着这个陌生的阿姨。

灵珊不能生孩子,而汪超有一个孩子;灵珊离异,汪超也是单身汉。

命运的绳索把他们神奇的拴在一起。

灵珊提出去看看他家里人。

汪超的家庭很复杂,母亲两嫁,他在同市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

灵珊站在汪超妹妹的楼下,内心五味杂陈。

方京打开门看到灵珊,明显的一愣。

汪超的妹妹就是梅娜,方京的现任妻子。

梅娜抚着肚子走过来,她双腿浮肿,步态笨拙。

「真巧啊!」灵珊露齿一笑。

「啊,真巧。」梅娜笑的勉强。

饭桌上,气氛微妙尴尬,方京和梅娜鼻尖都沁了汗,汪超却吃得很香,他的女儿梓菡在屋子里来回穿梭。

「什么时候生啊?」灵珊夹起一只虾,放在梅娜碗里。

「预产期在下个月底。」方京清清嗓子回答。

「下个月底…看来我这个舅妈该买礼物了。」灵珊举起饮料。

「你和我哥,什么时候?」

「不急。」灵珊握着汪超的手,两个人相视一笑。

「哥,先恭喜你啦!」

「哈哈哈!」

……

饭桌的气氛逐渐升温。

而方京嚼着桌上的菜,却尝不出味道来了,他喝了一口果汁,觉得又苦又辣。

他似乎很介意这种关系。

而灵珊似乎是忘记了上一段婚姻的不幸,她和汪超成双入对,勤洒狗粮,和梅娜竟然也十分交好,经常来送些自己做的菜。

「你快尝尝好吃吗?回头我做给你哥吃。」

「放那儿吧珊珊姐,冰箱有葡萄,你拿出来吃。」

「唉,你看我新买的大衣好看吗?」

「好看好看,等我生完了,咱俩一块购物去!」

方京没想到,自己妻子的哥哥娶了自己的前妻,更没想到,自己的前妻和现任成了最要好的闺蜜。

命运有时候就是要跟你开开玩笑。

梅娜的胃口多变,灵珊送来的菜大多都进了方京的肚子。

一次,灵珊来的时候赶上梅娜在睡觉,方京叫住她。

「我们谈谈。」

「好啊。」

「你…你恨我吗?」

「啊?」灵珊被问的有些莫名其妙。

「你没恨过我吗?」

「开始时有一点,但是后来想通了,孩子的事儿谁都没错,而且我们再纠缠在一起,只会两败俱伤,倒不如好聚好散。」

「你想通就好。」

「这场车祸我九死一生,让我明白了很多,也看淡了很多,人有的时候真不能太较真。当然了,最重要的是收获了一个爱我的人。现在你也幸福,我也不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一番话,让方京无言以对,他以为灵珊会对他怨恨,他以为灵珊找上梅娜的哥哥是纯粹的为了报复他。

看来,是方京太狭隘了。

灵珊离开后,梅娜从卧室出来,她对方京说:「她哪儿是出了车祸,她是换了个人吧?」

日子轻快平稳地过着,方京的儿子顺利出生,白白胖胖,能吃能睡,灵珊抱过来,粉嫩嫩一团。

灵珊包了红包,送上几套衣服和几大包纸尿裤,像是在填补自己没有孩子的空缺。

从翻身到爬行,辰辰除了喜欢妈妈,第二喜欢的就是灵珊了。

灵珊像是他第二个妈妈。

汪超看着妹妹肉滚滚的孩子,看着灵珊泛滥的母爱,他觉得,该给灵珊一个家了。

这天,汪超去了灵珊的父母家,在楼下碰到了灵珊,她手里拎着些火腿肠,还有一些红呼呼的湿嗒嗒的东西。

「又买这么多肉啊?」楼下的阿婆笑眯眯的打招呼。

「是啊。」灵珊笑着回答,抬头看到了汪超。

「你怎么来了?」灵珊对于汪超的突然造访有些慌张。

「我来商量一下咱们俩的事儿。」

「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惊喜嘛。」汪超手里拎着满满的烟酒礼品。

「我父母没在家,我们出去吃吧。」

「这样啊,你怎么买那么多…肉?」

「我爸最近养了只狗啊,很凶的,你不要进去了。」

汪超听出了灵珊的敷衍,他吃着服务员推荐的牛排,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甚至觉得,灵珊和他处朋友的目的就是为了接近梅娜,更确切地说,是梅娜的孩子!

「回去我跟我爸妈说一声,让他们有个准备,你呀,不要太急嘛!」灵珊捏捏汪超的鼻子,撒娇这说道。

方京的儿子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汪超也终于对灵珊的父母提了亲。

灵珊买了一件暗红色的大衣准备订婚穿,顺便买了一件明黄色的小外套给方辰,汪超在珠宝店挑了一枚戒指,灯光下,钻石反射的光芒和灵珊眼里的光一样明亮。

这天,阳光很好,梅娜领着儿子去小区楼下散步,辰辰像个旋转的小陀螺一样,跑得小脸红扑扑的,十分可爱。

悲剧发生得很突然,一条流浪狗扑向了辰辰,它身姿矫健,它下口精准。孩子尖利的哭声和大人惊恐的叫声混在一起,一时间,和煦温暖的午后成了人间地狱。

好心人拿着棍子赶来,流浪狗一瘸一拐地跑掉了,梅娜抱起血肉模糊的儿子,黄色衣服上染满了鲜血,像是中午吃的番茄炒蛋。

梅娜有些想吐。

狗太大,孩子太小,医生拼尽全力,也是回天乏术,狗牙咬开了脖子,撕裂了皮肉,刺穿了大动脉,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儿能有多少血能流呢?可怜的辰辰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梅娜撕心裂肺,方京愁眉不展,灵珊也陪着黯然落泪。

可是,意外怎么能避免呢?

阴霾笼罩了这一片城市,在方京楼上的屋顶,更是浓的像一团乌云,仿佛随时都会响起一声闷雷。

两个人之前的争吵愈发频繁,方京泡在公司不回家,每次出差,每次加班他都是积极分子,家对于他而言,更像一个监狱,严严实实的透不过气。

因为孩子产生的隔阂在夫妻间的矛盾越来越大,日子紧张又漫长的煎熬着,方京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而灵珊也因为这次事故,精神状态发生了变化,又开始加大药量,婚礼只好延期。

而梅娜,孩子的亲生母亲,她却没在孩子的阴影里停留多久,方京去出差后,她坐在镜子前打扮。

梅娜的年纪不大,样貌和身材因为生了孩子更添风韵,她画好眉,描上眼线,对着镜子浅浅一笑,脸颊有一颗酒窝。

方京出差回来,梅娜正懒懒地看着电视,垃圾桶里是新换的,里头干干净净。

他走进卧室,屋里灯光昏黄,水粉色的枕套上有一根头发,弯弯曲曲,像是潮流男士的锡纸烫,方京摸了摸自己日益往后的发际线,眉头紧锁。

夜晚,他看着熟睡的妻子,眼神里阴晴不定。

第二天,两个人爆发了一场大战,家里碎碗破瓶,一片狼藉,玻璃渣子铺了一地。

方京红着眼睛吼叫,梅娜窝在沙发里抹眼泪。

梅娜不承认也不说话,嘴巴紧的像打了一层胶,方京终于失去了耐心,摔门而去。

盛夏的天气里,方京的心头空落落的,有些冷。

灵珊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收拾干净了,只是柜子上,桌上少了很多装饰品,看起来有些冷清。

「大扫除啊?」灵珊进来看了一眼屋子,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尝尝我的汤?」

「谢谢。」梅娜拢了拢耳边的头发,露出一块淤青。

「怎么了这是?」

「自己摔的…」梅娜别开目光。

「吵架了?」

「…」梅娜没回答,她不想让丈夫的前妻看出自己不幸福。

「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嘛,还能生隔夜的气?你就服个软,他就是那臭脾气…」

「没事儿。」梅娜打断了她的话,心里忽然生出了一阵厌恶。

「这事儿,我也不好劝——哎呀,你这屋怎么有蚊子?看都咬我一个包了。是不是窗户没关好?」

「啊?我天天点蚊香。」梅娜抬头看了看四周。

「我记得书房窗户那儿有个缝儿,修没修好啊?」

灵珊起身去了书房,墙边有个蚊香盒子,窗台上有个空置的球形鱼缸。

「鱼缸怎么空着呢?我填上水了,明天再给你买几条鱼。」

「哦。」梅娜没了耐心,她觉得灵珊有些聒噪。

「我看你们俩呀,就是压力太大了,赶紧再要个孩子,看你们还有时间吵架?」

「……」

「你呀,赶紧打电话服个软,他就是吃软不吃硬,晚上把他叫回来,你俩好好说呗。」

「……」

「那汤等他回来你热一下,就说你熬的,要抓住男人的心,首先…」

「灵珊!」

「嗯?」

「我有点累了,要不你先…回去?」

「哎呀,你看我,一个外人在这儿劝什么?你呀赶紧给他叫回来,你俩好好说!」

灵珊终于出去了,门咔嚓一声关上,门里的人和门外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不一会,方京的手机响了,他接上电话,匆匆忙忙的打车离开公司。

凌晨时候,方京睡得正香,他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他又匆匆忙忙打车从临市回来——他在出差。

家里失火了,梅娜葬身火海,一起抬出来的,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方京盯着白布下鼓起的尸体,内心一阵后怕。

书房都是书,比那些塑料制品和衣服好烧多了。

消防车队只保住了房子的框架,屋里的家具电器,都烧得面目全非,如果方京没有砸那些花瓶锅碗,屋里可能还要多一堆灰烬。

失火的原因锁定了书房的一盘蚊香,蚊香紧挨着墙,窗帘被烧的只剩几个挂钩。

到底是意外还是蓄意放火?

警察也不是没怀疑过方京,妻子和情夫都偷到了他头上,他怎么不起杀心?

早上吵架,中午出差,晚上起火。离开的时候点上蚊香,几个小时后,窗帘就成了最佳燃烧物。

蚊香的燃烧需要时间,方京没有不在场证明。

他听着警察的询问,看着警察怀疑的目光,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早上还抹泪的妻子,怎么突然就和一个陌生男人一起烧死了?

早上出门还亮堂堂乱糟糟的客厅,怎么突然就又黑又脏,乱的几乎进不去脚?

他木然的回答警察的问题,几点出门,几点出差,和妻子有什么矛盾,和妻子的情夫有没有过交集。

「我不确定,只是怀疑,没抓住过他们。」

「没什么大矛盾,也没什么财产纠纷,就是夫妻拌嘴。」

「小区绿化好,蚊虫也多,书房那儿不严实,她就爱在那儿点上蚊香。」

「没有,这段时间没见她有什么异常。」

他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脑海里一阵翻涌,心里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一块,先是儿子被狗咬,后来是妻子出轨,再后来房子也被烧了。

方京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冥冥中觉得这是他的报应,他抛弃了灵珊,抛弃了结发的妻子,这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

他抱着头坐在地上,想哭,眼眶里却干巴巴的。

灵珊作为当天到过方京家里的人,也被警察传唤了。

灵珊说梅娜最近总是心事重重,闷闷不乐,问她也不说,还问过她关于心理医生收费的事儿。

「她去年没了孩子,可能精神压力太大了。」灵珊眼角泛红。

「据我了解你是方京的前妻,和死者有过什么积怨吗?」

「我和他哥哥都订婚了,能有什么积怨?」

「那她和方京之间有没有什么矛盾?」

「这个我不大清楚。」

两个人都没有问出什么,警察对视着摇头,还是没有直接的证据。

方京和灵珊走出了警局,互相对望一眼,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方京无家可归,灵珊邀请他去自己租的房子里。

「上个月搬出来了,自己一个人住,清净。」灵珊拿出一瓶红酒。

「谢谢你。」方京苦笑着端起酒杯。

「谢什么。」屋里的灯是暖光,灵珊脸上挂一点红晕。

「你和梅娜的哥哥怎么样了?」

「分开了,我的病总是反复,不想拖累他。」

「唉,兜兜转转,还是剩我们两个人。」

「或许,我是说或许,我们当初就不应该分开。」灵珊脸上掠过一丝笑,又给方京倒上一杯。

方京喝的很多,他们聊的更多,灵珊没有喝,她床头柜上的那些药,都不允许她喝酒。

虽然灵珊滴酒未沾,双颊却泛红。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吗?」不知道为什么,人总会不经意地回忆起从前。

「怎么会忘?你说去山上看日出,结果车子半路坏了,又突然下雨,我们等了好久的救援车,哈哈。」方京醉眼蒙眬,时间倒退,退回到那个看日出的夜晚。

「再去看一次好吗?」灵珊有些激动。

「好。」

灵珊握着方向盘,车子穿梭在盘山路上,大概两个小时的车程。

山不算陡,也不算偏僻,沿路甚至还有几家新开的便利店。

「不要睡,陪我聊聊吧。」

「好哇。」方京迷迷糊糊的,酒精在他胃里发酵,在他脑子里游离。

他的身子软的像一摊泥。

「还记得我们的孩子吗?」

「嗯…」方京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他跟我无缘,可能觉得我不是个好妈妈。」

「谁也不愿发生…」

「对了,还记得你儿子吗?」

「那些可恶的狗…」方京眼里起了怒火。

「没有家的狗是流浪狗,我也没有家,是流浪人。」

「别这样说…」

「记得那天你儿子穿的,是我送的黄色外套?」

「我…不记得了。」

「我还记得,我很喜欢那个颜色,当然了,狗也喜欢。」

方京察觉了一丝不对劲,可是酒精让他的大脑放慢了速度,他只是觉得哪儿别扭,却又说不出哪里。

「你…」

「我以为你会死在火场里。」

车里的空调很足,凉飕飕的,方京有些眩晕。

「书房里的书太多了,你说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到头来,不也是学人家出轨?」

「你什么时候…知道?」

「我们几月离的婚,你儿子又是几月生的?」

「我……」一时间,灵珊洗胃后落泪的场景和儿子被咬后抢救的场景,在方京脑子里相互穿插,他陷入了混乱。

「火是你放的?」方京的脑子稍微恢复了转动。

「不是。她总爱在窗帘下点蚊香,早晚要出事的,只是可惜了我熬了那么久的汤。」

「你和那个汪超…」

「我得有个正当的理由接近你们,他是老天觉得不公,派来帮我的。」

「你,你怎么能这么做?」方京身上一阵又一阵的恶寒。

「比起你们,我做的这些算什么?」

「你一直都想杀了我们是不是?」

「地狱空荡荡的,我一个人,太孤单了。」灵珊扭头一笑,车里很黑,灵珊的笑声很阴森。

「停车!我要下车,我要下车!」方京大喊起来,听起来像是一个醉鬼在撒酒疯。

刚才温婉贤淑的前妻,此刻变成了一个杀人放火的恶魔!

灵珊猛的踩了一脚刹车,车子停在一个上坡路段,旁边有家便利店。

便利店的玻璃很明亮,店员正在柜台打瞌睡。

方京哆嗦着解开了安全带,却怎么也没力气打开车门。

灵珊侧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黑暗中,车子在坡路上缓慢滑行,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灵珊松开了刹车!

坡路尽头是挺高的断层,断层下是挺宽的一条河。

店员在玻璃门后边睡得正香,摄像头在门口冷冷地看着。

方京和灵珊掉进了水里。

水不算深,也不算凉,但是在凌晨,淹死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车子砸出巨大的水花,方京绝望的喊了一声,再无声息。

「滴——滴——」灵珊泡在水里,灵魂回到了车祸后在 ICU 的那天。

这天早上,隔壁床新收了一个病人。

「什么原因?」

「自己买米索前列醇堕胎,引发大出血。」

「多大了?」

「16 岁,还未成年。」

「唉,现在的小孩,就是不把命当回事。」

……

米索前列醇?

一道闪电划过灵珊的脑海,她想起怀孕时候拿的安胎药里,就有这样一个瓶子!

她想起那天开药的医生,一直在尽力帮自己保胎,又想起拿药的护士,忽然感到一阵窒息,白衣护士戴着口罩,眉心偏左有一颗痣,她的胸牌挂在上衣口袋上,上头有两个娟秀的小字:梅娜。

灵珊踏进医院的那一刻就跳进了梅娜的圈套,她要拿掉她的孩子,坐上她的位子!

梅娜没告诉方京,那是她自己的秘密,她和灵珊的交好,也不过是为了炫耀,灵珊失去的东西,她要带着招摇过市。

耳边的水声把灵珊拉回现实,她喝了几口河水,味道有点怪。

水边野钓的人被落水声吓到,他们赶忙报警,熟悉水性的,直接跳了进去,有人砸开了窗户,拉出一只胳膊就往岸上游去。

灵珊得救了,方京永远醉在了水里。

警局里,灵珊垂着眼皮,回应着警官的提问,她应该死在河里,可是她又没死。

「安灵珊,小区监控里这个人是你吗?」

「看不清楚。」灵珊飞快地扫了一眼,闷声回答。

「你根本不住在这个小区,为什么频繁出入这个小区?」

「我和梅娜的关系很好,我们经常在一起。」

「监控显示,你进入小区后去喂了流浪狗,你手里提着的,是在附近市场买来的生肉。据我们了解,方京的儿子就是被狗咬伤后导致的死亡。」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喂流浪狗也有罪吗?」

「没关系,我们进行下一个问题。梅娜的尸检结果显示,他们在发生火灾前已经中毒身亡,而我们在保温桶里,检测出了相同的毒物。」

灵珊捏紧了拳头。

「监控显示,当天中午你提着保温桶进入了方京家。是你下毒害死了她,而火灾只是意外,对吗?」

灵珊面色平静,短暂的沉默后,她捏紧的拳头松开了。

「确切地说,我要杀的是她和方京。我原打算他们死后我就喝药自杀,没想到方京躲过一劫,我就只好自己动手了,如果你们的尸检结果早出来一会,或许方京就不用淹死了。」

「你把法律放在哪里!」

「法律?」灵珊冷笑出声,「为什么他出轨就不触犯法律?」

「那属于个人道德问题,法律是…」

「给他人人身造成伤害属于违法行为,那么给他人心灵造成伤害怎么就可以逍遥法外?」

「你不要避重就轻,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故意杀人。」

「为什么男人出轨几乎没有成本?为什么没有法律去约束?为什么只有道德的谴责而没有实质的惩罚?为什么女人要无条件的承担这一切带来的后果?警官,你口口声声说着法律,法律在哪里?!」

「安灵珊!你不要把这两者混为一谈!故意杀人就是违反法律!」

「如果法律不能制裁出轨的人,那法律也不能制裁我。」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精神病人也平等吗?」灵珊抬起头,露齿一笑,一如她拜访梅娜的那天。

作者 :关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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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妈的绝杀

恶有恶报:最亲密的人,捅下最锋利的刀

核融炉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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