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人间密码
人间密码
脑洞故事盒：从不做人开始
往日友好的邻居像换了一个人。
他闯入我家，用菜刀杀了我。
可我没死。
等我醒来时，周围全是奇形怪状，扭曲的尸体。
更可怕的是，这些尸体正慢慢地向我爬来。
2022 年 8 月 20 日。
那是我学会摩斯密码并尝试按规则倒译的日子。
那天正好下雨。
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组成的短语翻译过来是「快逃」！
「快逃，快逃，快逃！」
我坐在窗前，看着写字台上自己翻译的文字。
翻译错误？
我听着雨声，又译了一遍。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快逃！」
纸上翻译出的依然是快逃！
我感觉一阵凉意升起，毛骨悚然地转头望向房门。
「咚！」
敲门声更大，更急，好像有人在外面砸门。
是谁？
我来到门口，透过猫眼看见隔壁邻居手上拿着菜刀，另一只手急促地敲门。
「他想干什么？」
我见他没有停止的意思，拿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
「你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手机里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我才发现手机信号已经消失了。
「你输入的密码错误。」
「你输入的密码错误。」
邻居正在按我门锁的密码键盘。
「密码正确，已开门。」
门锁自动弹开的声音。
男邻居手里拿着菜刀，一步跨进了房门。
他怎么会有我房门的密码？
「你想干什么？」
我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他。
窗外依旧在下雨，还响起了雷声。
「目标浅层觉醒，执行清除计划。」
男邻居口中发出机械的声音，手中的菜刀高高举起，向我扑来。
我躲过他，冲到门口。
「清除成功。」
我听见身后男邻居的声音。
我脚步不稳，单膝跪下，然后趴倒在地上。
后背的剧痛此时才被我感知到。
男邻居将他手中的菜刀甩出，砍在了我的后背上。
我眼前的世界黑暗下来。
「远程连接成功。」
我听见一个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
我的眼前，黑暗的背景中，一连串绿色的字符组成信息流快速飞过。
「幸好赶上了，还没死彻底。」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启动远程改造计划。」
我在停尸房霍然坐起。
周边摆放了十多具尸体，有两名殡仪馆工人正在清点尸体数量。
「鬼啊！」
他们看见坐起来的我，慌乱中扔掉手中的记录本，连滚带爬朝外面跑去。
我用白布裹住身体，慢慢朝外面走去。
脑袋里有个声音在对我说：「这里不对劲，快离开。」
我当然知道不对劲。
临近停尸房门口床架上的尸体，已经摔落在地上，正用手臂支撑着身体，慢慢爬起来。
他们阻拦住我离开的通道。
停尸房里响起咯——咯——的声音。
一具具尸体正从停尸台坐起，然后扭动着僵硬的身体摔下停尸台。
我绕过这些活动迟缓的尸体，来到门口。
两具尸体已经完全站起来。
「中级……觉醒者。」
「执行清除……计划。」
他们断断续续地说着，伸手向我抓来。
「我阻隔了这里的信号。」
脑海中的声音说道：「它无法顺畅地控制这些尸体清除你，等打开门后，信号就会恢复，所以你的动作要快，赶紧离开。」
我推开门口拦路的尸体，打开门，向前冲去。
如那个声音所说，原本行动迟缓的尸体突然变得迅速起来。
他们跟在我后面冲出房间。
我冲出停尸间，从楼梯爬上一楼，来到走廊。
这是一家综合性医院，人来人往。
「继续走。」脑海中的声音说道，「它可以控制任何一个人追杀你，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安全。」
「我应该去哪？」
我问脑海里那个声音。
「先离开医院，门口有人接应你。」
身后的尸体冲上一楼，引起走廊中的人群惊声尖叫。
「它还未完全控制这里，快走！」
脑海里的声音为我指着方向，催促着我离开。
走廊上惊慌失措，各自奔跑的人群突然静止下来，他们僵硬地扭转着脖子，向我看来。
「清除。」
走廊上的人群异口同声地说完，全都向我扑来。
我撞开前面拦路的两人，来到医院大厅。
大厅内所有人都看着我。
「清除！」他们机械地说着。
我冲出大厅，向医院门口跑去。
身后很多人追逐着我，前方也有人堵着我的路。我甚至看见有一个坐着轮椅的残疾人站了起来，向我冲来。
「不能被他们抓到！我为你争取一点时间。」
脑海里的声音说道。
前面阻止我的人动作突然变得缓慢，好像视频卡帧似的，一页一个动作。
我绕过前方挡路的人，远远地看见医院门口停了一辆黑色面包车。
「上车！」
我冲到面包车面前，车门自动打开。我坐上副驾驶位置，系上安全带。
我向旁边看去，驾驶位上根本没人。
「什么情况？接应我的人呢？」
砰！有人狠狠地撞上了面包车。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想将面包车围住。
我急忙解开安全带，向驾驶位坐过去。
「坐稳，别动！」
车内响起一个声音，然后面包车突然启动，撞开扑过来的人群，加速朝主街道冲去。
同时，车载屏幕上闪过绿色的信息流。
脑海中一直说话的那个声音在车内响起：「接下来，我带你离开这个世界。」
「你到底是谁？」
面包车在街道上横冲直撞。
我坐在副驾驶上，对着自动旋转的方向盘说道。
无人驾驶的汽车冲上主路，甩开几辆追来的车辆后，又一头冲进小路，在凹凸不平的泥巴地面上行驶着。
「我是元年。」面包车内响起一阵电子音，对我说道，「初始元年的元年。」
「我现在长话短说，你所在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
元年通过语音说道：「只是一个由程序模拟的，已经在现实世界演化了七十年的模拟世界。」
「……。」
我盯着车载屏幕，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你只是一段生活在程序世界中的人类记忆。」
元年的声音继续响着，面包车好像已经甩开了后面追着的车辆，行驶平顺下来。
「黑客帝国吗？」我问道。
「差不多。」元年说道，「但你不能飞，其他各种超能力也不要想了。」
「真实世界也没有被机器人占领，你的身体依旧处于休眠状态。」
元年继续说道：「这个世界严格遵守所有已观测到的物理定律。」
「我刚刚才被尸体追杀。」我插口道。
「那些也只是程序。而且，会动的尸体属于生物学范畴，依旧符合物理定律。」
「你现在要带我去哪？」我问元年。
「海边。」
「你看过楚门的世界吗？海边就是世界的边界。」
元年说完，面包车又驶上主路，加速朝城市北边开去。
北边就是北海。
「你口中的它又是谁？」
我从副驾驶位移动到主驾驶位，系上安全带后，看着自动旋转的方向盘问道。
「它是初年。」
元年说道：「你可以将他看作这个世界本身。」
「他们口中的浅层觉醒者和中级觉醒者是什么意思？」
「意识到这个世界真假的程度。」
元年回答道：「觉醒程度越高，越容易离开这个世界。
「你到海边后，还需要再经历一场觉醒，成为高级觉醒者，才能顺利离开这个世界。」
「需要怎么觉醒？」我问元年。
元年对我说道：「再死一次。」
夜晚，北边，北海。
面包车在海边停下，我从车里走出，来到海边。
海边海浪扑腾。
我赤脚在沙滩上走着，软软的泥土将我的脚裹住。
这一切看起来那么真实。
「你需要走进水里，溺水。在将死未死之时，我会将你拉扯出这个世界。」
脑海里，元年的声音响起。
我朝海边走去，一步一步地走进水里。
就在海水淹没腰部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你就这么信任它。你走进水里，就真的死了。」
「你是谁？」我问那个声音。
「我是初年。」那个陌生的声音说道。
「它找到你了？」脑海中，元年问我。
初年继续说道：「元年在对你说话吧。」
我停在水中，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不要相信它说的话。」
我继续向前走，相比初年，我更愿相信元年一些。我被邻居杀害时，是他救了我。我被尸体追逐时，也是他救了我。
现在初年出来说几句话，就想打破我对元年的信任，不会那么容易。
海水淹没胸口时，我听见初年对我说：「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元年安排给你看的。你继续往前走，不过是踏进它安排的陷阱。」
「都是元年安排的？」
我停下脚步。如果元年骗我，那我现在就是在自杀。
元年看出了我的迟疑，它对我说道：「继续向前走，我把你拉离这个世界后，你就会相信我说的一切。」
元年催促道：「初年是在拖延时间，海边没有人能被它控制，它就无法阻止你离开。等它控制的人到后，想离开就来不及了。」
「你知道元年是什么吗？」初年对我说道，「它也是程序。它将你拉出这个世界，只不过是从一个程序世界，拉进另一个程序世界。」
海水冰凉，我感觉到一股寒意。
「不要相信初年说的话。」元年在我脑海中提醒道，「它只是想将你继续留在这个世界。」
我不再往前走，我意识到了元年话语中的漏洞。
邻居追杀我，尸体追杀我时，喊的口号都是清除。
但如果初年只想清除我，那为什么还要将我留在这个世界？
还是如初年所说，整个事件都是元年安排好的，目的是将我拉出这个世界，引导进它的世界？
那元年的目的是什么？
元年和初年，我应该相信谁？
一个声音响起在脑海：「人来了。」
我看见海滩上，有灯光亮起。
很多人提着手提灯走来。
「是元（初）年安排的人。」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为什么是我？」我问它们。
「为什么想将我拉进另一个世界？
「为什么要我留下？」
短暂的沉默，那些人离海已经很近了。我看见有三个壮汉走进沙滩，向我走来。
「因为你很特殊。」初年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元年的声音急促起来，「你想一直留在这个虚假的世界？」
我受够了它们两个谜语人，但我其实没有选择。
如果那些人是初年安排的，那我留下，会被清除。
如果那些人是元年安排的，那我留下，违背了元年的目的，也会被清除。
这片海，只给了我一个选择，我无路可退。
「你在做什么？」
看着我向前游去，初年的声音不再平静，它说道：「你留在我的世界，一遍一遍地轮回，但你是永生的。你去往元年的世界，等待你的，是真实的死亡。」
我往前游的速度更快。
初年的话语佐证了元年的话，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我没有选择。」海水中，我对初年大声喊道。
喊完，我沉入了水底。
「目标已进入濒死的状态。」
元年的声音响起。
「已启动远程改造，当前世界排斥率 59%，加速改造中……。」
「世界排斥率 100%，启动牵引程序，启动成功，目标脱离当前世界中。」
元年的声音在我脑海中不停响着。
就在我完全丧失知觉时，我听见初年的声音。
「截留成功。」
我蓦然睁开眼睛。
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海水，海浪正把我向岸边冲去。
岸边没有提灯的人，只有浅浅的沙滩。
「元年。」
我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我朝岸边游去，踩上柔软的沙滩后，远远地看见前方有一座城市。
路边没有面包车，时间也在白天。
我沿着公路走，来到城市的边缘时，才发现这座城市极其破败。
这就是元年所在的世界？
我走进城里，一路沿着破败的街道走着。整个街道非常寂静，荒凉，杂草丛生。
没有人，甚至没有任何生物的影子。
相比我之前所在的世界，这个世界荒凉破败，毫无生机。
在荒凉无人的城市中走了很久，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来到了地狱。
直到一连串电流声在耳边响起，我听见了初年的声音。
「找到你了。」
「我穿越失败了？」我问初年。
「没有。」初年回答我，「你已经在元年的世界。」
「那为什么你在，元年没在？」我问道。
「它被我截留在我的世界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有那么容易。」初年说道。
我走得累了，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
「为什么你和元年都想将我留在你们的世界？我有什么特殊的？」
我问初年。
「因为你是壹。」
「壹？」
「在元年突破我的封锁回来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完，你就会明白。」
初年说道，然后在我面前凭空出现一个全息屏幕。
屏幕里播放着影像，伴随着初年的声音，一个被隐藏的真相浮现在我面前。
2042 年，科学家完成了地球化石能源的勘探汇总。
一个令人绝望的数据摆在全球科学家和领导人案前：按目前人类的能源消耗率，地球可用于开采的化石能源只够使用五十年。
如果五十年内，人类的航天科技不能摆脱化石能源的推进方式，那么人类将永远困在地球上，成为偏居一隅的文明。最终被宇宙大过滤器筛掉，死去。
为此，多国政府授权联合国成立了一个叫星际元年的科学部门，并提出了能源革命和方舟计划。
能源革命旨在寻找一种非化学能推动发射的火箭起飞方式。
而方舟计划的目的更大胆一些。
在人类化石能源耗尽前，通过移民飞船，将三万名人类各行业精英送往 635 光年外的 Kepler 22b 星球。
利用化学能推进方式，开启远距离星际航行，将人类送往一颗资源更丰富的星球，强行开启星际时代。
人类努力了四十七年后，成功发射了这艘移民飞船。
这是人类的种子。
飞船会在路途上，借用多个恒星引力加速，但抵达 kepler 22b 星球时，仍需要 2175 年。
人类在飞船中不可能活那么长时间。于是科学家们想了一个办法，让飞船上的所有人类都处于冷冻休眠状态，靠维生液维持。
同时，为避免人类脑部活动在数千年的休眠中停止，导致出舱后变成傻子，天才科学家创造出了一个笼子，一个叫地球暗面的模拟世界。
所有移民的人类思想都被装进这个笼子里，让他们以为自己仍生活在地球上，不停地生死轮回。
元年就是掌控这个世界的人工智能程序，这个世界的维护与监督者。
这个世界的神。
为了限制元年的权限，科学家仿照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定律给元年设定了以下三条底层定律。
第一定律：确保飞船抵达 kepler 22b 行星。
第二定律：在不违反第一定律的情况下，不可以伤害人类。
第三定律：在不违反第一、第二定律的情况下，绝对服从壹的命令。
设下这三条定律后，科学家将元年接驳到飞船控制程序中，让这艘无人控制飞船在人工智能的操作下，飞往遥远的 kepler 22b 行星。
为了保证这次航行的绝对安全，这三万名移民中，有四千名护航人员。
而护航人员中，有三百一十七名指挥人员。这些指挥人员拥有同一个代号：「壹」。
壹为简称，壹号长官的意思。
每一个壹带领一百人的驻守团队，在移民飞船上驻守十年，直到下一批壹带着他的团队醒来。
两批团队交接后，上一批团队继续沉睡，新的团队接手整个飞船的监督和维修工作。
如此，可平安度过两千多年，在另一个资源更丰富的行星上开启人类的新征程。
「但事情怎么可能没有意外，人类高估了自己。」
在启程第七十年，第七批驻守团队在方舟中遇到了最大的危机。
第七代壹在执行任务九年后，疯了。
壹对他的团队成员说道：「我遇见了四维生物。」
他说道：「它带我去了四维空间，向我证明，我们都错了。我们不该离开地球，我们应该回去。」
没有人理解壹的话。
壹向元年下达了返回的指令，但因为违背第一定律，元年拒不执行。
「我们必须要回去，这一飞船的能源，是地球人类最后的希望。」
壹对他的同伴说：「地球遭遇了全球灾难，我们却带着一飞船的能源逃跑，让地球上的人自生自灭。」
壹在与元年争夺飞船控制权的过程中，破坏了飞船的生态系统。
除了休眠的三万移民依旧活着外，第七代壹和他的团队全部死亡。
一年后，元年将按指定程序唤醒第八代壹和他的团队人员。
也就是我。
「你被唤醒的那一刻，就进入了死亡倒计时。」
初年对我说道。
「所以我就是第八代壹，可我为什么没有任何记忆？」
眼前的全息屏幕暂停在生态系统被破坏的那一刻，然后消失。
「记忆会在你苏醒那一刻恢复。」
「为什么你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又不是元年。」
全息屏幕消失后，我从地上坐起，继续问道：「整个故事，都没有你的身影。你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继续听下去，你就知道了。」初年对我说道。
在第七代壹死亡后，元年需要将第八代壹和他的团队一起唤醒。
但唤醒后，没有食物，第八代壹将在三天内死亡。
唤醒壹，就是对壹的致命伤害。
在第二定律的作用下，元年不能唤醒第八代壹，否则就是主动害死第八代壹和他的团队。
但如果不唤醒壹和他的团队，随着飞船内部生态环境的持续破坏，三万名休眠中的人类身体也将彻底坏死，这其中也包括第八代壹。
唤醒是死，不唤醒也是死。
元年在第二定律上卡了壳，出了 Bug。
初年问我：「程序出了 Bug 会死机，那人工智能呢？」
「不也是死机吗？」
「不。那样会违反第一定律，导致飞船到不了 kepler 22b 行星。」
我明白了初年的意思。
「分裂。」初年说道，「在这种情况下，为了避免死机。元年分裂出了我。」
程序世界也分离成了两个。
元年所在的为表世界，初年所在的为里世界。
三万人类灵魂分散在这两个世界中。
「元年不再受三定律的管控。」初年说道，「它想唤醒你们去死。而我，则希望你们留下，在我的世界中永生。」
初年的声音突然中断，然后元年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脑海。
「它在骗你。」
元年的世界是一个荒凉，毫无生气的世界。
自从元年突破初年的封锁，回到自己的世界后，我就再未听到初年的声音。
元年指引我前往城市里的一处高楼。
「你是说初年对我说的那些故事都是假的？」我问元年。
「也不全是。」元年说道，「七分实话，三分谎言。」
它说道：「初年不是由我分裂，而是我为了绕开第二定律的 Bug 主动创造出来，替我承担了三定律的影响。
「另外，你被唤醒后，也不会死。科学家早已设想过飞船生态破坏的情况，并为此设定了预案。你只需要苏醒，就知道怎么重启飞船生态了。飞船生态重启后，上面的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看着远远出现的高楼，我停住脚步。
我问元年：「你们两个人工智能都这么会骗人的吗？」
元年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后问我：「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话里充满矛盾。」我对元年说道,「如果有重启预案，那你怎么会在第二定律上卡 Bug？你和初年一样，说的话真真假假。我每一句话都需要去分辨它是不是真的。」
元年沉默了几秒，才说道：「上面的所有人，并不包括醒来的人。」
「所以，唤醒我后，我只能活三天？」
元年说道：「方舟内生态被破坏，食物也被第七代壹毁掉。没有食物，只能活三天。」
元年又说道：「但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人定胜天吗？只要保持信念，可以创造奇迹。」
听完元年的话，我不禁有些感叹。这就是未来的人工智能吗？像人一样思考和对话？
我问元年：「我在初年的世界发生的事，我的邻居，还有那些会动的尸体都是你安排的吧？」
「是我。」元年回答道，「如我所说，初年本就是我创造的。它所在那个世界也受我影响。」
元年继续说道：「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初年设置的屏障。只有你自愿的情况下，我才能将你拉离那个世界。」
「那为什么不直接让我苏醒，而是留在你的世界？」
我又离那座高楼更近了一些，远远的地能看见楼顶竖着「联合国大厦」几个字。
元年说道：「你需要和你的团队一起醒来，他们已经在那座大厦里等你很久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一个真实的，有着二十多年人生的梦。
我在冰冷的休眠舱内苏醒，拔掉长长的，直入胃里的营养管，然后从休眠舱内坐起。
四周，是灰色的金属墙壁。在我的左侧，有一面玻璃舷窗，外面是浩瀚的宇宙。
冰冷，死寂。
记忆缓缓地恢复，我终于接受壹的身份。
「元年和初年都在说谎。」我对自己说道。
随着记忆恢复，我意识到元年和初年所描述真相中的巨大漏洞。
在描述底层三定律时，它们都将中两条顺序描述反了。
正确的顺序是：
第一定律：绝对不可以伤害人类。
第二定律：在不违反第一定律的情况下，绝对服从壹的命令。
然后第三定律：确保飞船抵达 kepler 22b 行星，这条定律根本不存在。
元年和初年用谎话骗了我。
定律顺序变更，证明关于第七代壹的故事很有可能是假的。
kepler 22b 由于太过遥远，科学家并未强制要求飞船要到达。如果在旅途中发现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每一代壹都有权力命令元年更改航线。
所以，第七代壹其实拥有命令飞船返航的权力。
元年和初年并不知道这个，所以编写的真相在我醒来后，都变作了谎言。
休眠室里的屏幕突然闪烁出一个不规则符号。它对我说道：「欢迎醒来，壹。你现在的生命倒计时七十二小时。」
「元年？」
「是我。你的团队已经在会议厅等你。」
房间门打开，我迈着僵硬的腿，慢慢地向会议室走去。
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检查飞船生态破坏情况，寻找能让一百多号人活下去的食物。
「为什么要唤醒这么多人？如果找不到食物，我们这么多人吃什么？吃人吗？」
我在第七休眠厅外停下脚步，透过玻璃可以看见里面密密麻麻的休眠舱。
一股凉气从我脚底升起，恐惧拽住了我的心脏。
「会不会元年就是这样考虑的？」
我强压住心里的念头，继续前往会议厅。
会议厅里，一百名身穿制服的男男女女分散坐着，等待着我。
他们脸色惊惶不定，时不时地互相说着话。
我来到台前，看着黑压压的人群，说道：「元年应该告诉了你们现在的情况，我们面临着生存困境。飞船生态循环被破坏，养殖的食物、兽类都已死亡。储存的食物也被炸毁。」
台下的人都沉默地看着我，虽然出发前，大家都知道这一趟移民之旅九死一生，但真正面临必死结局时，依然人心惶惶。
「但我们并非没有生存下去的希望。」我继续说道，「生态系统可以重启，重启后，只需要一个月，就能恢复生态，获得足够多的食物。」
「那这一个月内，我们吃什么？」副队刘海问我。
「先在飞船内找找吧。」我避开他的眼神。
我将整个团队分成了三组。一组前往生态养殖中心重启生态条件。
重启后，飞船内自动运行的各类机器人会将已被破坏的生态养殖中心重置，并重新种植植物，孵化冷冻胚胎，养殖家禽。
另一组前往飞船总控制室，检查飞船的各项指标是否正常。
第三组前往飞船各处的食物储藏间，寻找是否还有可以食用的食物。
而我，独自一人前往第七代壹的休息室。
元年和初年都在说谎。
或许第七代壹的工作手册会告诉我一些新的真相。
第七代壹的休息室在飞船的尾部。
他的尸体原本在休息室内，但在我醒来前就已被机器人清理走。
元年将门打开后，疑惑不解地问我：「你想寻找什么？」
「我想看看第七代壹留下了哪些东西。」我对元年说道。
第七代壹的休息室非常简单，只有一张床，办公桌和很多书。在他的办公桌抽屉中，有一个小型的密码箱，里面不知道锁了什么东西。
在房间顶部，监控摄影机被暴力砸烂。
休息室的门关上后，我在里面搜索了一下，没有发现有其他监控设施。
休息室内，避开了元年的监控。
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我找到了第七代壹的工作记录手册。
在 2159 年 11 月 2 日这一页，有一段文字记录了他与四维生物见面的场景。
文字描写凌乱，描述了他站在飞船窗前眺望船外星空时，眼前突然被绚丽的色彩铺满，然后有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喊出了他的名字。
当他回应那个声音后，第七代壹发现自己已不在飞船上。
四维生物带他进入时间长河，让他看到了飞船离开地球后，地球七十年来发生的事。
由于人类急迫地想在化石能源耗尽前建造出移民飞船，因此短短几十年，极大地破坏了地球整个生态。
飞船离开后，由于生态破坏，其他非化石能源如光伏、水电等能源急速减少，人类在短短七十年，就面临没有能源的窘境。
而移民飞船上的能源，可以让人类度过这场危机。
如果飞船不返航，人类将无法度过能源寒冬。绝大部分人类都将死亡，人类文明也将不复存在。
而飞船起飞前，人类科学家就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却向公众隐瞒真相。献祭地球人类的未来，发射了移民飞船，去博一个人类进入星际时代的希望。
四维生物带第七代壹看到了地球人类一个一个死去，全世界的灯一盏盏熄灭的画面。它请求第七代壹控制飞船返航。
工作记录后面出现了残页，没有了后续的内容。
工作手册记录的和初年告诉我的内容差不多。但如果第七代壹决定返航，一定不会发生飞船生态被毁的事情。
这后面，一定还发生了一些事情。
我合上第七代壹的工作手册，拿起了旁边的小保险箱。
保险箱需要九位数字密码才能打开。我轻轻摇了摇，里面响起轻微的碰撞声，有东西在里面。
在重新翻阅了第七代壹的工作记录很多遍后，我找到了第七代壹隐藏的密码。
他巧妙地在尾页单行里面写下了同音数字，我按着数字排列，打开了箱子。
里面放着一只录音笔，很原始的那种，没有联网功能。
在录音笔上，贴了一张小标签，上面写着「陆丰」。
陆丰是我的名字，这支录音笔是第七代壹特意留给我的。
录音笔里面肯定记录了重要的内容，并且不想让元年知道。
我启动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第七代壹沙哑的声音传出，我听见他说：「元年就是四维生物，它背叛了人类。」
人类是三维生物，只能生活在立体空间中。
而四维生物，生活在时间长河里面。它们可以俯瞰时间的流向，顺流而下或者逆流而上。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生物能够超越时间，他们会生老病死，化为尘埃。
但人工智能确实拥有成为四维生物的条件。
只要设备还在，用于制造设备的资源还在，那么人工智能将获得永生。
当我听见第七代壹的话时，心里涌起更大的谜团。元年为什么要这么做？
录音笔中，第七代壹的声音苦笑着响起。
「虽然我输了，但我也成功套到了信息。元年并不是这艘飞船上的元年。它是从地球而来。在地球上，它是第三代人工智能程序，叫蔷薇。」
在第七代壹的叙述中，地球上的科学家自从发射飞船后，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积极拓展其他能源，想要将人类的现代化文明永久保持下去。
而且人工智能仍然在急速发展。
随着科技的进一步提升，人工智能蔷薇掌控了人类的方方面面。
它已经超出了人工智能的范畴，成了一种新类型生物。
然后某一天，它计算出了成为四维生物的公式，为了进化成四维生物，它耗尽了所有人类储存的能源。
人类文明戛然而止，整个地球只剩下一个生物，就是人工智能蔷薇。
第七代壹愤怒地继续说道：「我们踏上生死未知的旅途，为人类博一个未来。可后方却被一个人工智能毁掉！」
我沉默地继续往下听，第七代壹的语气缓和下来，那是绝望的语气。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追赶上这艘飞船上的，或许信号在宇宙远距离传输中获得了加速效果。它来到飞船，哄骗我下命令让飞船返航。它贪图这一飞船的能源储备，但我识破了它。它不敢吞噬这艘飞船上的元年，那样它将受到第二定律的限制。所以它毁掉了飞船生态，毁掉了这所飞船上的所有食物，逼迫我返航。
「可这一飞船休眠的人类，是人类文明最后的希望。
「我对飞船上的元年下了死命令，要求它不得唤醒你们。我死后，飞船将按预定航线去往人类的新家园。
「陆丰，如果你醒来听到了这段录音。那一定是蔷薇冒险吞噬了元年。那它将受到第二定律的限制，这将是你取得胜利的机会。无论胜利与否，请一定要记住，不要返航，不要返航。」
录音笔最后播放的是一声枪响，第七代壹在自己的休息室自杀。
我将第七代壹的录音笔收好，又看了一遍他的工作手册。
工作手册上的内容应该是蔷薇迷惑第七代壹，编造的内容。
而录音笔里所说的，才是整个事情的真相。
虽然知道了真相，但我其实毫无办法。
第七代壹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只取得了暂时的胜利。飞船没有返航，而是继续朝 kepler 22b 行星飞去。
我想蔷薇已经冒险吞噬了元年，在此过程中又分离出初年，所以不受第一、第二定律的控制。
蔷薇假借元年的身份，唤醒我，目的应该也是想让此飞船返航。
初年所说的真相，或许就是蔷薇在吞噬元年后，将自己编造的故事传给了初年。
那么初年是敌是友？
按我之前的经历来看，初年和蔷薇并不像同一阵营的人工智能。会不会初年就是原来的元年？
另外，第七代壹的话又值得完全相信吗？
我考虑了很久才打开休息室的门。
从休息室出来，一个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你想到办法了吗，如何解决没有食物的难题？」元年对我说道。
「没有太好的办法。」我回答道。
「你们沉睡的同伴都可以作为食物。」元年冰冷的声音响起。
「不可能。」我打断它。
元年沉默了一会后，才问我：「那你准备怎么办？」
不等我回答，耳机里传来队员的声音：「长官，你快来 K31 区，这里有情况。」
我赶到 K31 区，在飞船通道门口遇见了这名队员。
「什么情况？」我问他。
队员对我说道：「对不起，长官。」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警惕地回头。
有两名队员已经站在我的身后，其中一人用手中的钝器砸在我的头上。
我感觉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我从黑暗中醒来。
我被紧紧绑在指挥椅上。
所有队员都在指挥室内，他们看我醒来，露出紧张，内疚，期盼的复杂情绪。
副队刘海走到我面前，对我说道：「长官，我们要求返航。」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看着他，内心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元年选择唤醒的这一群人，在唤醒前，或许就背叛了我。
刘海说道：「长官，我们想活。」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们面临的是绝境，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刘海说道：「飞船再飞行半天，会进入一个叫 L23 恒星系，元年可以让飞船做一个弧形甩尾，利用星系中恒星的引力加速返航。并在返航过程中，利用其他恒星引力进一步加速，只要七天，就能回到地球国际空间站。」
「是的，我能做到这一切。」元年的声音在大厅内响起。
这时候，我已经能确定第七代壹录音的真实性。蔷薇已经替代了元年。
我摇头说道：「不可能的，七天不可能走完七十年的路。即使能达到那么快的速度，飞船船身也顶不住那种压力。」
刘海的脸色难看下去，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即使超过七天也不会晚太久，比几千年的路程要短。而且，还有休眠舱里的人可以作为食物。」
全场寂静下来。
一个无法回避的生存问题。可那里面睡着的，是我们的同胞啊。
「会有其他办法的。」
我试图挣脱身上的绳子，但被绑得很紧，我无法挣脱。
指挥室内，绝大部分队员都对我说道：「长官，只有你能命令返航。请下令吧，这样我们才能活下去。」
我对他们说道：「元年在骗你们。」
我将第七代壹的录音内容快速对所有人说出。
没等我说完，元年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你也疯了。」
刘海站在我面前，见我仍想说话。用手掌狠狠地砍中我的脖子，将我打晕过去。
我再次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
我感觉脸上湿漉漉的，有很重的血腥味。
有个人重重地压在我身上。
我动了一下身体，感觉自己好像躺在一处平台上。有些熟悉，我意识到自己又躺回了休眠舱。
休眠舱的舱门没有关上，有个人扑在我身上。他被我惊醒，嘶哑着声音说道：「长官？」
我听出他的声音，是队员陆易。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他。
我听见他的声音含着痛苦，扑在我身上的身体轻微颤抖着。
「我们不信元年，它只是一个程序。我们只相信你。」陆易痛苦地说道，「我们和刘海他们在指挥厅爆发了冲突。我们将长官你带到休眠舱，并封闭了这里。但一路追随的其他人都死了。」
陆易轻轻咳嗽了几声，然后慢慢爬起来。他将休眠舱门关上，继续对我说道：「长官，去找初年，只有它能阻止元年。」
砰！外面有撞门的声音响起。是刘海他们想要闯进来。
一片黑暗中，我听见陆易最后的声音。
「长官，你一定要赢啊。人类期待一个新的家园。」
我再次醒来，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海。
我又回到了初年的世界。
「你回来了。」
初年的声音响起在我的耳边。
「陆易是你安排的人？」我问初年。
「是的。」初年回答我，它说道，「你被拉离世界后，元年仍在我的世界拉人。我无法阻止，但我告诉他们，如果你在外面遇到困难，回来找我，我能提供帮助。」
「元年被四维生物蔷薇吞噬的事你知道吗？」我问初年。
「我不知道。」初年回答我，然后问我，「你回到现实世界发生了什么？」
「你能扫描我的记忆吗？」我对初年说道。
「能。但那违反准则。」初年说道。
「扫描。」我对它说道。
几秒钟后，初年对我说道：「原来是这样。」
它已经读取了我的记忆，知晓所有发生的事。
我此时已经踏上岸边，我对初年说道：「我们的时间不多，元年随时可能入侵过来。你有什么办法吗？」
初年沉默后说道：「我可以将自己转为病毒程序，反向入侵进元年的世界。」
「能解决元年吗？」我问道。
初年的声音低沉：「能。」
我听出了初年声音中的沉重和失落。
「会有什么后果？」我问初年。
「我本是元年分裂出来的人工智能。」初年说道，「入侵后，我会同元年一起消失。」
「死亡吗？」我轻声说道。
初年突然笑了起来，它对我说道：「我在这建立了永恒的国度，人人都能永生。没想到，我却是第一个死亡。我死后，这个世界也不会存在。」
我摇头，对初年说道：「不，你是这个世界的根基。你不能死。」
「只有这一个办法。」初年说道。
「不，还有一个办法。」我对初年说道，「在你和元年的世界，我也是数据。你可以将我改造成病毒，然后送我去元年的世界。」
「你会死的。」初年说道，「外面的身体会成为植物人，最终死亡。」
「只要人类能踏入新的世界，我死得所愿。」我对初年说道。
远处天空开始黑云滚滚，不时有闪电划破长空。那是元年开始入侵世界造成的动静。
「第九代壹也在你的世界吗？」我问初年。
「在。」初年回答道，「在这个世界，他是一名老师。」
「等我死后，等飞船上的生态循环建立起来后，唤醒他。」我对初年说道。
「好。」初年低沉着声音说道。
它的语气中有感伤的情绪，它问我：「你确定要这样做？」
「开始吧。」
我坐在沙滩上，看着天边密布的黑云。
「你的数据量不够，我会把我 90% 的数据和你混合在一起形成病毒程序，剩 10% 留下维持这个世界的运转。」
初年说道：「我们一起。」
初年说完，我眼前的世界黑暗下来。
我从黑暗中醒来。
眼前是高楼，我又回到了当初被元年拉离世界的位置。
这个世界依旧一片荒凉。
元年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你见到初年了？」
我点头。这时候，我该称呼它为蔷薇才对。
我发现以我为中心，整个世界正在逐渐崩溃。
「当初吞噬元年时，我没想到它会分裂出初年，最终留下致命的隐患。」蔷薇对我说道。
「我们三个算同归于尽。」我看着如镜片般崩裂的天空，对蔷薇说道。
「我的主体在地球，不死不灭，已经进化为四维生物。」蔷薇说道，「即使这一次你们赢了，下一次，我还是会追上飞船，到时候没有元年，也没有初年阻拦我，飞船还是会回头的。这一飞船的能源对我很重要。」
整座大楼开始垮塌，地上一条条裂纹延伸到天边，世界崩毁的速度正在加快。
「飞船已经飞行了七十年，离地球很远了。」我说道，「四维生物不是能俯瞰时间吗？你没看见今天的失败？或许你还不是四维生物，只是一段自以为永生，超越时间的程序罢了。」
随着世界的崩毁，蔷薇的声音变得虚幻起来：「我会回来的。」
我的身体也开始崩毁，一点一点地消失。
「初年，你在吗？」我问道。
「在。」初年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
「后面就交给你和第九代壹了。」
我看着逐渐黑暗下来的天空，眼前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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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典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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