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蚊明
蚊明
脑洞故事盒：从不做人开始
这是我死去的第 10 年。
我死在一所重点大学的男生宿舍，被我心爱的男生一巴掌打死。
鲜红的血印在墙上，10 年了，我的尸体已干涸成块，与白墙合为一体，无人察觉。
这是我第二次死亡。
我跟男朋友孙宇明是通过网恋认识的，从大一到大二，甜蜜的恋爱持续了两年。
本来打算在大二那年暑假奔现，然而途中，我出了一场车祸死亡。
我的存在就这么突然从孙宇明的世界中消失，而我心爱的男朋友就在我们的约定地点苦苦等待一个不会再出现的人。
他可能怎么也不理解为什么我不理他了，或许就像那些网恋八卦一样，以为我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幻想破灭，就不再爱他了。
我的小傻瓜，脆弱自卑，一碰就碎。但我能看见他的优秀，他温柔专一，虽然说不上帅得天花乱坠，但干净秀气，有时呆呆的可爱，还是国内知名 985 大学的保送生。
一个深深相爱的人突然从自己的世界中消失，从此再无音讯。
我不愿他承受这种痛苦，于是转世的时候，我苦苦地哀求孟婆：「让我去见我的男友吧，只要让他知道我的心意，怎样都好！」
孟婆说：「如果你不想忘记他，就不能转世为人，只有渺小的生物才能最大程度保存前世的记忆，当然，结果如何，全看你心诚。」
对不起宇明！我不做人了！
那天，我转世成了一只蚊子，嗡嗡嗡兴奋地向他飞去。
我想要告诉他我不是故意不理他的！
我想要告诉他我还爱他的心意！
我想要告诉他一定要振作起来面对生活啊！
啪！
孙宇明一巴掌把我拍在墙上。
临死前，我多么希望他能看我一眼啊。
然而许久许久，孙宇明都察觉不到我的存在。
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人类的寿命大约是蚊子的 500 倍。
按照人类的时间算，约是六天过去了。
原以为我会再度转生，但我的灵魂紧紧禁锢在那里，不能逃脱。
因为有一个执念未完成，加上是被心爱的男朋友亲手拍死的，我成了一个地缚灵——蚊子的地缚灵，怨气在那面墙上久久不散。
庆幸的是，我能近距离凝视着他了。
每晚，孙宇明都在我 10 厘米外入睡。
他缩在墙角的样子让人心疼，睫毛长长的，眼珠在闭着的眸子下面转动着。
他会梦到我吗？我胡思乱想，如果我是一个人类，此刻我一定会紧紧抱住他吧，感受他温暖的身体、白皙的肌肤。
都怪我！上次就是没忍住抱了上去，忘了自己的身份，在他的皮肤上停留了不过 0.1 秒，回过神时，一切已来不及。
那 0.1 秒的冲动，却要用我这一生的惨痛来偿还。
呜呜呜……
呜呜呜……
我哀怨的哭声传遍天地，延绵不绝，吸引了众多蚊子过来围观。
「嗡嗡？」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呼唤我。
我定睛一看，这位蚊子先生有点眼熟。
「你是……噗噗？」
儿时的回忆向我涌来，那时我还是一条小孑孓，跟我庞大的兄弟姐妹们在一个小池塘无忧无虑地扭动玩耍。
这是我的亲哥哥噗噗啊。
我也不是一转世就是只蚊子的。
在成长为一只蚊子之前，我曾是一条幼虫，有着属于我这一世的童年。
噗噗哥哥泪眼婆娑：「嗡嗡，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找了你好久啊！」
噗噗是我的长兄，一直都是最照顾我的那一个。每次被欺负，噗噗都会挡在我的面前，甚至还会冒着生命危险将我从鱼类的嘴中救出来。
我们一直很亲密。
然而随着我的变态发育，我上一世的记忆逐渐被唤醒，于是我离开了我的家人，为了奔赴上辈子无疾而终的爱恋。
我跟噗噗聊了许多。
聊我为什么成为了一个地缚灵，粘在墙上扣都扣不下来。
聊我未了的心愿，我想让孙宇明察觉到我，告诉他我一直爱着他。
「哥哥，帮帮我吧。现在的我只是个怨灵，什么也做不了啊。」我心痛。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解脱？」噗噗心疼。
「只要在他的笔记上写上我的名字缩写，那他一定会知道我的存在的！」我请求，「请用血写下我的名字吧，但是不要咬我的宝贝哦。」
「我很想帮你。可是……」噗噗叹气，「可是我是只公蚊子啊。」
公蚊子，不会吸血。
嘤嘤嘤，嘤嘤嘤……
「是谁在哭？」我环顾四周，看见一只母蚊子在距我们三点钟方向 50 厘米的白墙上哭泣。
「没想到在这蚊世间还有如此凄美纯粹的爱情，我泪目了。」母蚊子在一旁听了我的故事，戚戚然扑棱过来，「我叫嘤嘤，就让我来帮你完成心愿吧！」
嘤嘤拍着胸脯，600 只复眼里泪光闪烁。
她起飞加速，朝着孙宇明的胖室友冲去，趁着胖室友沉迷游戏，一口叮在了他的手臂上。
嘤嘤的肚子开始充血变大。
胖室友抬起了手，我大喊：「嘤嘤——当心啊——」
人类的动作在我们眼里如同慢放，如果不是视野受限，是绝对打不中我们的。
嘤嘤轻盈地跃起，躲过了胖室友的袭击。随后她翩翩然降落在孙宇明的笔记本上，孙宇明正在用功学习，全然没注意到嘤嘤。
嘤嘤照着我的指示，开始用长嘴在笔记本上刻出血字。
她艰难地画了一个「L」，随后那个胖室友站了起来，气愤地寻找那只咬了他一个大包的蚊子。
他走向孙宇明的座位。
我高呼：「嘤嘤——快跑啊——」
然而嘤嘤嘴下的那个「W」快要完成，她似乎把一切都赌在了这最后一笔上，600 只复眼里透露出坚韧。
眼看我的名字缩写即将完成，此时，一卷高数悬在孙宇明的后脑勺上空，慢动作划破空气。
「啊！」孙宇明吓了一跳，「你干吗！」
「复仇。」胖室友解气道。
嘤嘤就这么牺牲了。
但在临死前，她在孙宇明笔记本上留下了我的名字缩写，这样一来，孙宇明一定会知道我就在这里吧！
胖室友抬起课本。
那里只有一个黑红色的血块烙在笔记本上。
嘤嘤拼去性命留下的名字缩写被掩盖在血泊之下。
什么都没了。
我失落无比。
「不要放弃啊！」嘤嘤的灵魂离开尸体，升到了空中，她依旧在向我打气。
「我一定会记得你的！」我向嘤嘤挥泪告别。
「告诉他们，这个世界我曾经来过——」嘤嘤呐喊着，消失了。
随后，孙宇明将嘤嘤的尸体擦掉，「LYW」的印记在笔记本上若隐若现。
孙宇明盯着那两个似有似无的字母愣出了神。
「我好像听见女朋友在叫我。」孙宇明自言自语。
「你还想着她呢？」室友吐槽，「谁知道人家鱼塘有几条鱼呢？」
孙宇明听了，突然沮丧。
不是这样的，我只有你一个啊。我内心在嘶吼，却无法传达给我心爱的男友。
「想开一点！」室友安慰，「你看你，一天到晚跟丢了魂儿似的。」
孙宇明精神萎靡，让我很担心。
我请求噗噗，帮我观察一下孙宇明，我想知道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于是噗噗每天都跟着孙宇明出门，回来向我汇报他在学校的一举一动。
他在食堂总是独自吃饭，上课也总是魂不守舍，有女生向他释放好意，都被他委婉回绝。
大部分时候，他都喜欢自己待着，翻看着我和他的聊天记录，沉浸在我们美好的回忆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噗噗跟着孙宇明回来，告诉我他今天的事情，我听着，每次都揪心不已。
突然有一天，噗噗再也没有回来，我等啊等，却再也见不到噗噗的踪影。
我很自责，噗噗用他的方式默默支持着我，我却忽视了他每一次外出要面临多大的艰难险阻。
我可能，再也见不到我的哥哥噗噗了。
在我哀伤时，一只母蚊子在我面前降落。
「又是你。」她怨恨地说。
「你是？」我仔细端详，却认不出她来。
「你抢了我的初恋，现在连我的老公也不放过。」她指责我说。
「你是……呀呀？」几十年过去了，她老了许多。
「你不知道吧，噗噗后来跟我结婚了。」呀呀满脸不甘，「可他心里，却只有你！」
呀呀是在路上找到噗噗的，噗噗死活不肯跟她回去，日夜不顾家，仅仅是为了见我一面。
最后为了甩掉呀呀，不让她发现是来找我，噗噗赌气地飞远，不幸落在一张蜘蛛网上，就这样殒命了。
「你只是把他当哥哥，但在他心里，可不止把你当作妹妹！」
知道真相的我心情复杂，虽然我当年确实是一只美艳绝尘的母蚊子，却从没想到我的亲哥哥对我拥有如此扭曲的感情。
「你给我下地狱吧！」呀呀咒骂着，呼扇着翅膀在原地跳上跳下，「下地狱吧！下地狱吧！」
「你是在……跳大神？」我迷惑。
呀呀跳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却毫无反应，她很不理解。
因为我拥有人类的灵魂，所以这一套对我明显不管用。
我向她解释：「今世的过去跟我都没有关系了！我现在的心里只有宇明一个！」
我希望与她划清恩怨，没想到她的恨意比我想象中还要深刻。
「既然我伤害不了你，那我就伤害你的最爱！」呀呀腾空飞起，尖嘴瞄准了孙宇明。
我立刻明白了：「请你不要伤害他！我们的恩怨跟他没关系啊！」
「哈哈哈！我就是要让你痛苦！只有你的痛苦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呀呀向着孙宇明的脖子俯冲而去。
我大喊：「不要！放开他！」
可是我越喊，呀呀就咬得越恶毒，即便孙宇明庞大的手掌缓慢地抬了起来，以弧线划到了脑后，渐渐地离呀呀只剩下三厘米，呀呀还在不停地吸吮着孙宇明的血。
啪！
为了报复我，呀呀不惜付出生命，在孙宇明的脖子上留下一个剧毒的蚊子包。
我不明白，为什么？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恨我？
「或许这一切，全都怪我吧。」有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说道。
我回过头，仔细端详，终于认出了他，我的前夫——唧唧。
孟婆说过：「只有渺小的生物才能最大程度保存前世的记忆。」
即便如此，蚊子相对于微生物，依然拥有复杂的器官。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遗失了前世的记忆。
我曾跟其他普普通通的蚊子一样，恋爱、交配、生子……
终于有一天，我回想了起来，我拥有的，是一个人类的灵魂！
我就这么离开了唧唧，离开了我的家人和子嗣们。
唧唧是蚊中龙凤，可以说是一只完美的公蚊子。年轻时，有不少母蚊向他投怀送抱，呀呀就是其中之一，但在人群中，他却一眼相中了我。
「当年的你总是郁郁寡欢，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也从不看我一眼。」唧唧说。
「因为那时的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总觉得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想啊想，隔了许久，才终于想了起来。」我向他解释。
「原来是这样，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拒绝我的蚊。你离开我之后，我又成了一名花花公子，我报复性地交配交配，原以为早就把你忘了。可是当我老去，快要临死的时候，脑中闪过的却是你的身影，我明白过来，原来我从未忘记过你，在蚊群中，你永远都是那么特别。」
「对不起，但是我的心从来就不属于你。仅仅是因为大家都觉得你好，我才稀里糊涂地跟你在一起的。」我说。
「没关系，都过去了，反正我就要死了，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依然深深地爱着你。」
说完，唧唧从天花板上轻轻地坠落，如同一缕青烟，消隐于尘世，将我这一世的爱恨情仇，也通通带走。
曾几何时，我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孙宇明的事情。
我很清楚，跟他在一起这件事已经注定不可能了。
孙宇明现在被一个剧毒的蚊子包折磨着，这一切可能都怪我。
愧疚得我都不敢正眼看他了。
或许忘了我，才是最好的选择，忘了这个给他带来无比痛苦的我吧！
我向孙宇明无言地哭喊，这时我发现，孙宇明的指甲在蚊子包上刻着什么。
不是在刻「十」字，也不是在刻「米」字。
而是……
我聚精会神观察着他的笔画。
L……
Y……
W……
这是我……
名字的首字母缩写！
如果我还拥有人类的表情，一定会开心得哭出鼻涕泡吧！
就算我的心意无法传达也好，就让我生生世世，永远在这里守护着孙宇明吧！
我一定要竭尽全力地保护他，不让他被这里的蚊子伤害！
几百年过去了。
我散发出巨大的怨气，恐吓外面的蚊子，阻止他们飞进这间寝室，但凡有蚊子进来，我都会诅咒他死于非命。
我守护着眼前的这一尊巨人，他侧躺的轮廓是绵延的山脉，呼吸是自远古传来的古庙钟声，穿透每一个漫漫长夜，安抚着我的内心。
嗡嗡嗡……嗡嗡嗡……
刺耳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
「是谁？」我放出怨气威吓。
嗡嗡嗡……嗡嗡嗡……数不清有多少蚊子将我团团包围。
他们围成一个法阵，嘴里不停嗡嗡嗡……嗡嗡嗡……念着我听不懂的咒法。
我头痛欲裂，感到我的灵魂在崩溃。
「住手！」突然有一只蚊子冲了进来，打破了法阵，「这可是我们的先祖啊！」
我恢复了安宁。
他们起了内讧，我听到有一只蚊子在咒骂：
「她是一个魔蚊女！就是因为她，我们才饱受冷眼偏见，只有用我们的血缘法阵才能彻彻底底地消灭她！整个蚊类社会才会接纳我们！」
另一只蚊子将他安抚下来：「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她的力量。」
随后他来到我的面前：「伟大的时间之主啊，我们古老的母亲啊！您的第十六代子嗣前来拜访您。」
那只蚊子向我介绍：「我是科学党哼哼，那位是宗教党的呲呲，我为我们的鲁莽向您道歉。」
哼哼向我跪拜：「我有一个伟大的计划，需要您的帮助。」
蚊子吸人血是为了繁衍，而人类，却要拿蚊子的生命来偿还。
这公平吗？这不公平。
蚊子世界迫切地需要跟人类世界沟通，蚊子世界呼吁和平，希望能找到一个方式跟人类共存双赢。
而我，是唯一懂得人类语言与蚊子语言的那一只。
现在，成千百万的子嗣都由我来差遣，搭建起一条与人类沟通的桥梁，一旦成功，哼哼呲呲将名垂蚊史，亿蚊敬仰。
我接受这个使命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又看到了向孙宇明表明心意的希望。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一只蚊子在孙宇明耳边有节奏地震动翅膀。
啪！
啪啪！
啪！
拍蚊子的声音在寝室里此起彼伏。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的蚊子有点奇怪？」孙宇明问室友。
啪！
一只蚊子从室友掌心悠然坠落。
「是他妈奇怪的呀！蚊子怎么只咬我们不咬你？」
「我觉得蚊子好像在向我传递什么信号？」
啪！
啪啪！
「等一下！住手！」孙宇明拦下室友拍打的手，「你们仔细听，这个声音的节奏，像不像摩斯电码？」
我立刻指挥一只蚊子，冲到孙宇明眼前，以同样的频率振动着翅膀。
「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对吗！」孙宇明激动地开始用笔，解读着蚊子传递的信息。
L……
Y……
W……
孙宇明将解读出的字母记录下来。
是我的名字缩写。
孙宇明惊讶地站起来，对着寝室里的蚊子们呼喊：「玟玟！是你在这里嘛！」
他把室友们推开：「你们住手！不要伤害到玟玟！」
孙宇明将蚊子们保护到身后，担心我就是其中之一。
「疯了疯了……」室友摇头叹气.
为了维护寝室和平，孙宇明为每个室友都搭上了蚊帐。
然后他就在寝室里一只只地找蚊子对话，挨个地问过来：「玟玟，是你吗？」
「玟玟，是你吗？」
「玟玟，是你吗？」
……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的内心泛起波澜，感动不已。
下一步，只要告诉他我爱他就可以了吧。
眼看就要完成心愿，我又开始忐忑，因为一旦完成心愿，我就要再度转世，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在我摇摆不定时，哼哼从我眼前降落。
「伟大的时间之主啊，我们古老的母亲，你的计划果然成功了。我们科学党与宗教党经过漫长的会议，终于达成了一致。现在，请你为了整个蚊明迈出下一步吧！我们要向这个人类传达和平的愿望！」
「不能让我跟他私下说句话吗？」我请求。
「很遗憾，不可以。您的肩上承担着我们整个蚊明的未来，请您相信，您降生于此，自有天命。所以在远去之前，请您完成这一伟大使命吧！」
几百只蚊子在我面前降落，整齐跪拜，等待着我传达给他们下一个指令：
和平。
我就这么被推上了种族道德的制高点，别无选择。
多少年过去了，我教会了他们 26 个字母的振动频率，以及如何用这些字母频率拼凑出基本的词意。
蚊子们紧随在孙宇明周围，一刻不停地向他发送电码。
孙宇明专注地解析它的含义。
P……
E……
A……
C……
E……
「PEACE！」孙宇明破解了这个单词，「和平！可是玟玟，我不理解，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嗡嗡嗡……嗡嗡……
W……
E……
W……
A……
N……
T……
WE WANT PEACE!
「是你们想跟人类和平共处吗？」孙宇明问道。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把蚊子的频率和他的解析过程拍了下来，发到网上，向全人类传达了我们的诉求。
我们的目的似乎达成了一小步，但从室友们异样的眼神中，我知道，孙宇明在他们眼里，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寝室里，蚊子声不绝于耳。
新老蚊兵一代代交替，蚊子部队如卫星一般，环绕着孙宇明飞行。
一支舰队永远隔绝在我和这个忧愁的巨人之间。
「为什么人类世界还不回应我们？」一名新兵问我道。
「因为人类是傲慢的物种，你们必须不断接力，才有可能引起他们的注意。」我说。
「可是，我的一生却只有这一次。」新兵说，「我想念我的孩子们了。」
「二等兵 97361！」队长喊道。
「到！」新兵上阵。
他的对手，是四个比他大上几千万倍的巨人。
起飞前，新兵喃喃道：「我希望我的孩子们不要走上我的道路。」
黑夜中，一束火光悄悄燃起。
我的巨人——孙宇明正在安详地沉睡，全然不知反抗的火种正在燃烧。
黑夜退去之后，我的部队悉数坠落，无一幸免。
孙宇明发现后，立刻扑灭了蚊香，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是谁点的蚊香！」孙宇明质问室友。
没有人承认，气氛凝结到了冰点。
孙宇明寻觅我们的尸体，逐一捡起来，安放在白纸上，那个不起眼的新兵陈列其中。
「玟玟？你还在吗？」他绝望地呼唤着我，一遍又一遍。
他的背影像被全世界遗弃。
计划失败，人类世界没有回应。
「我就知道！人类是信不过的物种！」呲呲骂娘道，他将所有过失都推卸到了我身上。
经此一役，呲呲和哼哼在蚊群中的威望大减，流失了大部分的支持者。
哼哼作为计划的第一推动者，被蚊群追杀，不知所终。
呲呲则被放逐到了这片禁忌之地。
「你看到了死亡之火，为什么不警报！」呲呲质问着我。
「没用的，整支部队无处可逃，所有出口全部封锁，这种绝望，不是躲在后线的你能够体会的。」我说。
我累了。
我未曾预料，每次我跟孙宇明对话，我们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可恶，我不甘心！我一生的心血啊！」呲呲哀嚎。
我的这位后代，如今也已经苍老了。
我知道，很快，他也将离我而去。
「呲呲，请你最后再帮我传递条信息吧！」我请求道。
嗡嗡……嗡嗡嗡……
呲呲正在向孙宇明传递最后的摩斯电码。
一听到这个声音，孙宇明的眼神中又燃起了希望。
如果不是这个眼神，我可能早就忘了我为何停留在这里。
如果我还拥有一具自由的身体，我一定会亲自告诉他我还爱他。
如今，我却只能将这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呲呲身上。
呲呲从我冗长的教导中，理解到了部分人类语言的含义。
语言，是思想的桥梁。他是蚊群中毫无疑问的顶级人类学专家。
所以，如果是呲呲的话，一定能体会到人类的情感吧。
嗡嗡……嗡嗡嗡……
嗡……嗡……嗡……
孙宇明小心翼翼地将这一信号解读出来。
F……
U……
C……
K……
FUCK！
呲呲用他老死前最后的力量，向人类比了个中指。
他至死，都不愿屈服。
FUCK。
孙宇明盯着这四个字母，颤抖着。
「玟玟，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吗？」他神色黯然，「你果然是讨厌我了。」
我的心脏抽痛。
最爱的人近在咫尺，却永生隔绝。我亲眼看着他对我的误解，却一句话也无法传达。
可能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
我被禁锢于此，永世孤独。我的族人们视我为不祥的魔女，所有跟我有接触的蚊类最后都死于非命。
可能蚊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
「伟大的时间之主啊，我们古老的母亲……」一个沙哑的声音向我呼唤道。
年迈的哼哼蹒跚地来到我面前，跪拜。他丢了三条腿，遍体鳞伤。
他身后跟着一只年轻瘦小的蚊子。
那只蚊子开口了，满嘴的外国腔：「这就是你说的时间之主？」
哼哼向我介绍：「这位是摇蚊族的外交官——桀桀。」
在我还是个人类时。
小时候，我去野外玩耍，路过一片油菜花地。
我被烂漫的金黄色吸引，便弯下腰采摘了一朵小黄花，突然一大群的蚊虫袭来。
它们徘徊在我的头上，撞进我的眼睛里、耳朵里。
我尖叫着逃跑，它们就跟着我飞。
最后我不小心扑通一声，掉进了沟里，浑身臭烘烘的。
因为这件事，我被同学起绰号「蚊子女」，笑话了一个小学。
这成了我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甚至一吃油菜花就过敏。
这种让我寒毛直竖的蚊虫，就是摇蚊。
哼哼最后的计划，就是利用摇蚊庞大的凝聚力，向人类世界发送信号。
把摇蚊成群结队的能力组织起来，有序地编队成字母，比起单一的声音频率，毫无疑问，更能直观地与人类世界沟通。
「这就是列阵计划。」
夕阳照亮了哼哼沧桑的面庞。
「为了这个计划，我投靠了摇蚊，背叛了我的民族。谁能想到，我最后的这段时光，竟是毫无尊严地在流亡中度过。」
哼哼自嘲道，他最后的眼神中充满坚毅，「但是我这一生，奉献给了最崇高的事业，我不后悔。」
说完，他残缺不堪的身体再也无力支撑在墙上。
我的最后一名后代陨落了。
在我去世一年以后，我的父母终于解锁了我的手机，发现了这个被我置顶的小男孩。
他们查看了孙宇明每晚给我发送的「晚安」，于心不忍地告诉了他我出车祸去世的消息。
孙宇明伤心欲绝。
他录下了蚊子们的录音，第一条清清楚楚地解析出我的首字母简写「LYW」。
他反复听着，反复听着……
他相信我死去的灵魂过来找他了，就在这里，以某种形式存在着。
于是，他不再跟他的室友们说话，不再听他们的劝说。
他要找到我。
一群摇蚊飞到寝室的阳台上，笨拙地拼凑成一些不成形的字母。
他趴在阳台上，眼含泪光：「你还有话要跟我说，对吗？」
一群摇蚊在阳台上，一会儿拼成一个「I」，一会儿拼成一个「O」。
桀桀向我介绍他们这段时间以来的训练成果，他一脸傲慢，似乎将要成为下一个跟人类平起平坐的种族。
「I 不直，O 也不正。这样下去，来不及的。」我说。
「你有什么资格教育我？你能理解我的牺牲吗？」桀桀反驳。
摇蚊的每一次成群飞舞，伴随的都是他们的交配行为，一旦完成繁殖，他们就会迅速凋零死去。
所以每批士兵，都是一次性的。
而作为唯一的指挥官，桀桀的代价就是终身不能交配，一切都为了列阵计划。
我理解。
但是，时间不过了，因为孙宇明马上就要毕业了。
世界各地接二连三出现怪事儿。
蚊虫群排列成各种字母出现在世界地标建筑上空，天安门、东方明珠、白宫、埃菲尔铁塔、金字塔都拍摄到了……
经过桀桀的推广，这种列阵正飞快地向人类世界扩散，只不过以族群现在的能力，只能排列单个字母，暂时并不具备具体的含义。
寝室阳台外，一会儿飞过一个「S」，一会儿飞过一个「B」。
「奇了怪了，难道这些虫子真的具备思维吗？」一位室友说，「他们是不是在羞辱我们人类？」
孙明宇默不作声，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室友们有任何对话了，他们不理解他。
「你还不走吗？」室友问。
临近毕业，其他人早已搬走。
孙宇明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没有回应。
「我明白了，你保重。」最后一位室友拎起行李，离开了。
临走前，他说：「那个蚊香是我点的，对不起。」
孙宇明听了，长叹了一口气：「我相信她还在这里的。」
白宫上方拉起了一道巨大的横幅。
WHAT DO U WANT？
「人类世界向我们回应了！」桀桀兴奋地向我汇报。
「告诉我，你们想要什么？」我问。
桀桀陷入深沉的思考，许久，他抬起头，庄严地注视着我。
「一直以来，我们摇蚊都被人类误解了，我们从来不吸血。所以，我要求人类世界，不要因为我们是蚊子而歧视我们！」
「我明白，我会帮你向人类世界传达你的诉求。但是……」我要求道，「请给我一支部队。」
「在我们的要求传达完成之后，我会给你一支部队。」
「上帝显灵了！」
美国总统望着白宫上空的奇景，人们接二连三跪下，虔诚祈祷。
那是由一大群蚊虫组成的词汇。
NO RACISM。
拒绝种族歧视。
可惜我无暇关心世间大事，我眼中只有那个忧郁的小男孩。
他的爸爸妈妈正在帮他打包行李。
孙宇明在苦苦哀求，请求爸爸妈妈再多给他一点儿时间。
孙宇明的「精神问题」已经持续一年多了。
自从产生了我就在这个寝室的「魔怔」后，孙宇明的成绩一落千丈，甚至延期毕业。
有时候静静复习的时候，他会突然跳起来，翻箱倒柜地寻找我的身影。
「玟玟，你在这里吗？」他钻到衣柜里问。
「玟玟，你在这里吗？」他钻到每一个室友的衣柜里问。
他掀开床板寻找，他打开书本寻找，他拆开电脑寻找……
他的父母再也看不下去，决定接他回家好好调养，无论他如何哀求，都没有用。
我非常焦急，我的部队还没有来。
或许，他们还沉浸在人类的膜拜中吧。
「快来啊！」我高声呼喊，「快来啊！」
窗外，一群蚊虫密密麻麻地奔涌而来。
「全体整队——」我呐喊一声。
蚊虫部队在房间里停下。
「向左向右！看齐——」
部队整理队形，一个黑色的正方体背对白墙，整装待发。
他的父母见状，作势要驱赶蚊虫，被孙宇明拦住了。
「住手，别这么做！」他阻拦着，将父母推出了门外，锁上了门。
孙宇明激动地面对正方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来找我的！」
「全体注意！切换第 12 号队形——」
黑色正方体变化队形，一个工整的「L」列队完毕。
「全体注意！切换至第 25 号队形——」
「L」重新整备，列队成一个「Y」
「切换至第 23 号队形——」
队伍重新排列成一个「W」。
「继续列阵——12——25——23——」
LYW。
LYW。
LYW。
三个字母反复切换，不断排演着我的名字。
孙宇明的眼角泛出泪光，他哽咽着呼唤出我的名字：「林依玟……」
他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流淌下来，「林依玟，我好想你啊……」
「全体注意！切换至第 19 号队形——」
整支部队开始扭曲，逐渐环绕成一个「S」。
「切换至第 25 号队形——」
Y．
「第 13 号队形——」
M．
SYM。
SYM。
SYM。
「孙宇明！我在这里——」我高喊着，「第 27 号队形——连接——」
列阵继续变幻，这是最难的一个队形，我曾经告诉桀桀，如果人类攻击你们，记得用这个队形。
整支部队先环绕成一个「O」形，随后下方的士兵继续整队，排列成一个斜角。
它成形了。
❤。
LYW ❤ SYM。
「孙宇明！我爱你啊！」我继续喊，不停地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
部队再度环绕，不断扭成一个漩涡，将我环绕。
孙宇明盯向漩涡的中心。
终于，他看到我了。
顿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从身体里拖拽出来。
我重新变回了一个人类的灵魂，站在孙宇明面前。
「林依玟，我也爱你。」孙宇明说。
他试图抓紧我的手，却什么也抓不到。
我在不停地往上飘。
那股力量要将我从这个世界中抽走。
我用最后的力气呐喊：「孙宇明——你要勇敢地生活下去啊——」
一千年的迭代。
两个文明的碰撞。
这个世界所有的爱与和平。
都不及我与你，这一瞬间的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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