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鬼王有情

鬼王有情

幻想大事件:穿越时空的对决

我是鬼王。

有个凡人让我帮他寻妻。

可后来,看着他妻子的花容月貌,我记起自己也曾用过那张脸。

人间正值初春的时候,地府里来了个稀罕人物。

是个凡人,活的。

万万年来,这还是头一个活着就能进地府的凡人。

鬼侍带沈时俞进来的时候,我正靠在小叶紫檀木做成的宝座上欣赏才从东海掠来的珍珠,好大一个,照得我这常年漆黑的地方都亮堂了不少。

他站在下首,隔着重重卷帘施施然作揖。

「姑娘。」

「在下闯入这里,是想找个人,我想见她。」

自我有记忆以来,鬼生三千年,还从未有人唤过我姑娘。

我起了些兴致,终于正眼看他。

他衣饰很华贵,浑身上下都透着名公巨卿的风流蕴骨,眉骨清傲,从容又淡定,只一眼,我便有些心驰神往。

于是我轻声笑了下,然后半掀眼帘,问他:「你要找什么人?」

这里是地府,有来无回的地方,也亏得他有这样大的口气,找人找到我这里来。

他声音略微低沉下去,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出口的两个字却掷地有声,直直往我耳里撞。

「吾妻。」

长夜很寂静,如万古洪荒,四周什么声音也听不清,只有我肆无忌惮在他身上打量的目光,我笑他:「你来寻一个死人?又带不回去,活不了,何苦呢。」

他抿直了唇角,深邃的眸子看不出来什么情绪,只有一个字斩钉截铁地落下来:「能。」

我哑然。

真是个疯子。

还是个不识好歹的疯子。

诚然,他皮相不错,可我是个有操守的鬼王。

一个凡人而已,敢闯地府,又不自量力,就该得到惩处。

于是我让人把他关了起来。

他被押走的时候,还是清风落拓的模样,像是浑然不在意似的。

黑无常捧着生死簿在我旁边啧啧称奇:「这人莫不是石头缝里出来的,怎么可能查不到来历呢。」

我挑了挑眉:「查不到?」

这可真是出了奇了。

沈时俞不过是肉体凡胎,我看得分明,只要是凡人,这上面就不可能没有记载。

出于好奇,我亲自去了趟关押他的地方,然后开门见山问他:

「说吧,你是什么人?」

他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看着我的目光很悠长,轻轻咳了一下,口吻如常:「姑娘可有兴趣听一个故事。」

我每年都要听不少故事。

这个时候,也只是把这当作一场闲来无事的消遣,甚至让鬼侍拿了些瓜果糕点来,然后兴味盎然地看着他。

「讲吧。」

沈时俞的妻子叫燕鸾。

多羞钗上燕,真愧镜中鸾。

他们少年夫妻,日子也过得很琴瑟和鸣,情深意厚不外乎此。

一个是太傅长女,一个是当朝太子,可谓天造地设的一双,这样的情谊,让沈时俞称帝前那些明枪暗箭的日子都显得没那么晦暗。

沈时俞的目光带了怀念,一寸寸地游移,然后放到我身上来:「可我称帝三年后,她死了,醒来以后,就像变了个人。」

燕鸾是得过大师批命的天生凤命。

这说辞很老套,可信的人却很多,世人把这句话当成金科玉律一样地崇拜着她,把她当九重天上的神女一样。

她被养得温婉又端庄,对着沈时俞也是一口一个沈郎,可一场大病,她就变得骄傲放纵,浑身上下都带了锋芒,再也没叫过他沈郎。

我有些疑惑,拧眉看着沈时俞。

「死而复生?」

这人的经历简直闻所未闻。

他们这一对夫妻,都透着不对劲。

沈时俞沉沉嗯了一声,叹道:「对。」

那年,大雪连下三日,燕鸾身故,沈时俞罢朝多日,守在坤宁宫连水都不曾饮过一口。

直到有道士寻来,说可为皇后引魂。

法事做了整整一日,燕鸾转醒,举国欢庆。

这事实在太匪夷所思,我缓了好半晌,正欲再问,就被一道声音止住思绪。

有人迈步进来,声音狂妄得不像话:「倾倾,你怎么跑这来了,让我好找,我……」

他兴致勃勃的声音在看到沈时俞时戛然而止。

我微侧过头看向来人,这人穿一身墨色衣裳,身姿挺拔,模样很俊朗,带着邪肆轻狂,看着沈时俞的眼神并不友好。

我眉心微蹙:「你怎么来了?」

好好的仙君不当,整日在地府里乱窜,数来数去,沉砚大概是这三界里最爱往地府里跑的神仙。

沉砚听到我开口,眯眼笑了一声,收回落在沈时俞身上的目光,看向我:「你别忘了,你是我的未婚妻,盟约犹在,可不带这么玩的啊,这是在……」

他慢悠悠看了眼灰扑扑的牢房,硬是咽下了前头金屋两个字:「藏娇?」

我站起身子,瞥他一眼,目光里没什么情绪,若说有,大约只有两分被扰了兴致的不悦,「别在这跟我扯什么婚约,我不认。」

多少年前的一句酒后戏言,也就只有他,真切地挂在嘴上。

再说了,纵然我确实对沈时俞有些见色起意,他也不是什么所谓的娇客,犯不着让我藏。

沉砚扯了扯唇,又挑了下眉梢,不由自主地低下身段,讨我的好,「那成,我带了好东西给你,就在正殿。」

我嗯了一声,看着他,眼神没什么波动,显得很是无动于衷,「知道了,外面等我。」

沉砚眨了下眸,却没走,直直地看着沈时俞,神情莫名,显得有些肃穆,单手负在身后,恍惚间,让我想起来第一次见他,半大的模样,却目光冷厉,挥手间,就是一条无辜的人命。

比起我这个鬼王,他倒更无情些,这些年围在我身旁,也不知究竟又用了多少分的真心。

用凡间话本子里头的话来说,颇有些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意思。

可大概只是沉砚单方面这样想。

毕竟,沈时俞跋涉而来,淌过忘川,是为寻他的妻。

就在这时,沈时俞出乎意料地开了口,这个昔日的人间帝王,如今不知为何在生死簿上无名的人,哪怕受了沉砚刻意施下的威压,也半分声色不动,竟然有些慵懒疏离,淡淡地提醒沉砚:「她让你出去。」

沉砚活到这么大,大概还是头一次这么被除我以外的人驳了面子。

可他却并没动怒,反而嗤笑了一声,这才移开目光,然后迈着步子离开。

走到门边时,又刻意回了头,看着我,三分玩味:「倾倾,你堂堂鬼王,可别被一个凡人勾了魂。」

我不欲再理他,轻抬了下手,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这黑暗幽闭的空间里,又只剩下了我和沈时俞。

我思索片刻,问他:「你可知,这世间,从没有任何人可以引魂,就算你那道士本事通天,也是不能的。」

凡人的生死,说白了,除了天定,其他所有,皆在我一念之间。

旁人都不行。

沈时俞看着我,眸中波澜微起,忽而,又轻轻笑了下,看不出多在乎我这句话,甚至是我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不知。」

我看着他,又皱了眉:「你的名字,不在生死簿上,可知?」

他紧紧地盯着我的眸,却又是只有那两个字:「不知。」

我险些被气死,也没了和他再接着往下说的意思,冷了面色,就要离开,却不想,他在身后又轻声问我一句:「在下也有一问,姑娘和方才那个,是未婚夫妻?」

我悠悠转眸,心口处有些控制不住的东西轻轻动了一下,然后不受控制看向他。

沈时俞的目光克制又清冷,仿佛只是随意一问,也并不是刻意想窥探我这个被他称作姑娘之人的私事,见我不答,眸中划过几乎捕捉不到的阴翳,又启唇:「是吗?」

他似乎很执着想要从我嘴里寻一个答案。

我轻轻松了一口气,掩住片刻的心慌,答他:「不是。」

这两个字落下,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听到一声轻笑,拂过耳侧时,有些痒得厉害。

沉砚这次为我寻来的东西,是一件蹙金云锦的红色宫装,上面是天宫云缎织成的双绣鹤,还未上身,已经足够窥见其华贵无匹。

他隐隐得意,看着我:「卿卿,我第一眼看到这衣服,就知道,只有你才配得上。」

用黑白无常挂在嘴边的话来说,沉砚从未将天帝当成过至尊,在他心里,我才是这世上绝无其二的王。

我配得起一切最庄重瑰丽的东西,不消说只是一件衣服,便是我今日开口要天帝冠上的珠子,他只怕也要为我寻来。

我伸出纤纤皓腕,玉手抚上他的脸,轻轻点了两下,带了点轻佻:「还算合心意。」

只这几个字,他便笑得风华潋滟,看着有些找不着北。

沈时俞身上有太多的谜团,我送走沉砚以后,又再次打开生死簿。

然后很轻易地寻到了燕鸾的名字。

可所窥见的内容让我的动作不由一滞,脑子里有一根弦在刹那间断掉。

两千年。

燕鸾此人,已死了两千年了。

他心心念念的妻,已经不知道又投了多少次的胎,早将他忘得干干净净,不过倒也巧,大约半月以后,燕鸾此生的寿命便会走向尽头,然后来地府同沈时俞夫妻团聚。

可她当初为何会死而复生,沈时俞又究竟是如何以凡胎肉体活了两千年。

我始终不明白。

我作为鬼王,见过世间众生相,也遇到过许多奇事,只这一桩,毫无头绪。

我转眸,看向此刻身处的宫殿,庄严华丽,却显得有些凄清深冷,哪怕烛台上那颗不久前还让我有些高兴的东海明珠光辉不减。

我百岁便击败上一任鬼王,然后掌鬼王印,号令地府,看人间百态,却又享无边孤寂。

到了此刻,摸着手边的生死簿,却平白生出些寂寥来。

我以前分明从来不觉得的。

我是王,我什么都有,也不用经人间千百般苦,我纵情恣意,高高地坐在王位上,然后睥睨世间。

我有些乏了。

我晾了沈时俞好几日,直到心头那抹怪异的感觉消失,这才让人把他又带到了我面前。

有的人,无论再见多少次,都会让人觉得宛如初见。

惊鸿一瞥。

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看着我,目光从我纤浓的眼睫移到凝睇无情的飞凤眸上,流连一番,才开口:「姑娘,几日不见,可还好?」

我轻轻攥了下自己的拳。

不知为何,他看起来不像个掌生杀大权的帝王,倒像钟鸣鼎食之族养出来的相卿之流,风骨天生。

我轻抿了下唇,然后饮了口茶:「尚可。」

我告诉他,他可以见到他的妻了。

沈时俞始终泰然不变的神色终于崩裂。

我又问他:「你已活了很久了,你之前所讲,已经是两千年前的事了,如今的你,不死不灭,我也不知,你究竟是什么,你有这两千年的记忆吗?」

他摇头:「没有,我只知道,我要来此处寻她。」

在等燕鸾的这几天,他日日都同我在一处,我试探多回,终于确定,我确实没看错,他只是个凡人,是个不死不灭的凡人,也不归我管。

彼岸花开得荼蘼,我带着沈时俞到了忘川河畔,然后看向他:「至多一刻,你便能见到她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想了想,开口:「你左右也不受地府管辖,又非妖非怪,算是个正经的凡人,也不必执着让她复生,这次待她重新投胎,便可跟她一起,生生世世。」

毕竟姻缘又不归我管,他爱怎么折腾,是他的事。

我话音落定,沈时俞却没回我,他怔怔的,视线快要挪不开了,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终于看到燕鸾。

人一死,未喝孟婆汤,便会有生生世世的记忆。

燕鸾身形单薄,看向沈时俞的方向,只一瞬间,便泫然欲泣,轻咬着唇瓣,颇有些我见犹怜。

是个绝顶的美人。

可看着她,不知为何,我呼吸滞了片刻,觉得很是熟悉。

沈时俞这样的男人,哪怕她转生多回,想来也忘不了。

我看着燕鸾一步步走到沈时俞的面前,看到沈时俞轻轻抬手揽住她的腰,然后燕鸾启唇,声音低低如诉:「沈郎。」

我饶有兴致看了片刻,看着看着,嘴角的笑意凝住,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的病又犯了。

我生来为鬼,从来没有过任何不适,可不知为何,从两千年前起,便会时不时心口绞痛,冷汗淋漓。

这偌大的宫殿,看不尽的无边暗色分明已经够冷,却都抵不过我所受的。

我偎在王座上,眸子一点点阖住,唇已经有些干裂,混沌之间,好像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遥远的时空来,然后传到我耳边。

「你不是她,你是谁?」

我是孟宜卿,是坐镇地府的鬼王,我还能是谁!

可这个问题好像问得我很难过。

难过到恨不得站起来挑了剑去同沉砚比试一场。

这次好像比以往都要难受得多。

说不清究竟过了多久,等再恢复意识,沈时俞就站在我面前,身侧是燕鸾,他们的手紧握着,看着就像是一对璧人。

沈时俞看了我片刻,也没问我为何会不适,而是嗓音沉沉地开口:「我们此番能够夫妻得见,鸾儿非要同我一道过来跟你道谢。」

燕鸾微低了下身子,然后对着我说话。

我看着她,却越发觉得熟悉,蓦然间,脑海里那道刚刚出现过的声音仿佛又更清冽了几分,他大概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了:「你不是她,你能把她还给我吗?」

我眼睫微颤,这道声音和沈时俞的对上。

他说:「那我们就先走了。」

我心神巨震,说不出一句话,然后看着这对璧人相携着离开我面前,背影成双。

这个时候,我有些恨自己的耳力太好。

「你说坤宁宫?没了,早没了,鸾儿,是我放火烧掉的,你会怪我吗?」

「为何?」

沈时俞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是我的疏忽,让别人住了半载,索性就烧了。」

我忍不住痴痴笑起来。

是了。

那个别人是我。

我想起来了。

我终于明白,为何我见沈时俞,总会悸动,为何我会觉得燕鸾眼熟。

我这顽疾,又究竟是哪里来的。

三千年来,我头一次主动去寻沉砚。

彼时的他正在人间的首饰铺里混迹,喊出天价要拿下铺子的镇店之宝,一支点翠镶料珠七风纹步摇。

看到我时,眼中是止不住地诧异,挑了下眉:「卿卿?」

「你来得正好,过来,看这支步摇,我找了好几日,才……」

我声音含霜,看着他:「不用。」

「你出来,我有事同你说。」

他叹了口气,可还是甩下银子拿下了那支步摇。

他对这里极熟,又是同我一道,不用片刻,就带我去了个相当雅致的地方。

我与他相对而坐,他看着我:「你这是又发病了?」

我笑了一声,带着讥讽。

病?

我这哪里是什么病。

也只有他,仗着在我身边千年,会这么瞒我欺我。

我看着他,轻启唇瓣,眸中有些痛色:「你早识得沈时俞,对不对?」

听到这句话,沉砚的面色一瞬间沉下来,我微低下头,看到他放在桌上的右手险些捏碎名贵的琉璃盏。

我幽幽地看着他,又毫不犹豫地落下一记重锤:「那半载间的种种,我已全部记起了,你还要瞒我吗?」

沉砚的眉间拢着散不开的愁绪,他已经有些不敢看我了,良久,才轻笑一声:「是因着见了他,才记起来的吗?」

只这一句话,我的心便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有些难以言明的酸涩,这更像是在提醒我,沈时俞挂念的,从始至终,只有真正的燕鸾。

而我,不过是个被无情戳穿的冒牌货。

他见明灯万盏,峻傲疏冷,风清月白一样的人,身处凡尘,独独不会为我折腰。

那年细雨簌簌,我闭关时,被叛逃的几只大鬼趁机联手打出一身重伤,根基大伤,神魂险些消散,跌落在一片泥泞竹林中,鲜红的血染红薄纱,是我此生少见的狼狈落魄。

那时我还在想,上任鬼王死在我手下时,似乎也是这样的情状。

沈时俞就在这时踏马而来。

他孤身一人,亲上玉溪山,欲寻传说中的不死草,要救重病在床的燕鸾。

他看不见我。

可冥冥中,我消散的神魂与他相依,他身上的气息让我奇迹般地恢复了些生机,就这样,我像个影子一样,跟着他,去往玉溪山,又回朱墙黄瓦。

我的伤一天好过一天,神魂慢慢愈合,却不能离开他半步。

我看着他空手而归,然后为燕鸾的死寸断肝肠,看着他不上金銮殿,要做有情郎,要去死,去寻他的妻。

就在这时,沉砚寻到了我。

他大概奔波不停,眸中悔恨交加,眼角猩红,头一次冲我嘶吼出声:「地府大乱,我平定以后,寻你不见,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我知道,他是看到了沈时俞,觉得我受皮相所惑,要长留人间,不做鬼王。

可他错了。

我不是沈时俞,我没有这样为情为爱孤注一掷的决心,我只是离不开他。

我受他的气息滋养,已与他有剪不断的牵连。

我如实相告,沉砚焦躁、恍然,然后微眯着眸看了阵沈时俞,这才开口安抚我:「你别急,我有法子。」

他的法子很荒谬,要我附身在死去的燕鸾身上,只需半载,便可借着燕鸾的凡身断了我跟沈时俞魂魄上的羁绊。

不然,错过这次最好的时机,我就要一直跟着他,千年万年。

燕鸾有凤命,同我的命数有一定程度的相似,这个人选,非她不可。

我问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吗?」

我私心作祟,并不想就这样跟在沈时俞身边。

他点头,只有一个字:「是。」

我掌了这么多年地府大权,最知道凡事该如何取舍,我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我鬼生里最不足道的一笔,达到目的,便能毫不犹豫地抽身。

我应下了。

所以,这本就不是什么起死回生,是我在鸠占鹊巢。

沉砚假扮道士,到了沈时俞面前,在天下人面前演了一场戏。

然后,我从燕鸾的身躯中醒来,然后成了她。

沈时俞大喜过望,常常守在我身边,喂我汤药,用绢帕轻拭我的嘴角。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鬼使神差地,慢慢适应了这个角色。

只是同一张脸,性情大变,总是要让人疑心的。

千载年岁,我从未学过要如何去做另一个人,也做不来。

我醒来的第五日,发生宫变,反贼深入内宫,围住了沈时俞的宫殿,我同他一起被困其中,外面杀喊声一片,人心慌乱。

刀光剑影中,沈时俞始终护着我,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片刻也不敢松开。

我本不该那样冲动,可看他处处护我的模样,到底出了手,不过一瞬,所有人尽数倒地。

我亲手了结了这些凡人的性命,犯了身为鬼王最大的一项忌讳。

这是我头一回如此莽撞。

乃至于后来回地府,天道震怒,降下九九八十一道雷刑,我求死不能、痛入骨髓。

沈时俞转眸,轻锁眉心,看我须臾,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他说:「鸾儿受惊了。」

就这样,我同他相处了很久。

我们一同练剑,煮酒论诗,他经纶满腹,有为君者的自傲,却又带了点让人沉沦的风雅。

他有时会盯着我看得出神,然后又蜻蜓点水地吻一下我的眸。

其实我有些好奇,他跟燕鸾夫妻情深,为何再亲密些的行为从来都不曾有。

我一日日深陷其中,悖了自己当初的想法,我有些想就这样与他做上一世夫妻。

所以当沉砚再找到我,要同当初约定好的一样,带我回去的时候,我不干了。

我穿着凤袍,顶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然后同他说:「我不回去了,他这样爱他的妻,我想再陪陪他。」

沉砚怒不可遏,砸了沈时俞才送我的一套首饰,「你疯了?他不过是个凡人,值得吗?若再等百年,耗在燕鸾这具躯体上,你的灵识受到侵染,只怕会元神大伤,还如何统御百鬼?」

我听着沈时俞从殿外往里走的脚步声,有些破釜沉舟,是说不出的执拗:「值得,我不悔。」

我愿意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那时,我真的觉得我能这样陪着他,到他垂垂老矣。

可很快,沈时俞就识破了我。

他看着我,像看什么罪大莫及的恶人,一遍遍问我究竟是谁,让我还回真正的燕鸾。

可燕鸾早就投胎转世,当时种种,概因我一己私心。

到了最后,我们相对无言,他当着我的面,一把火烧了我住过的坤宁宫,火光明灭间,他说出最绝情的一句话。

「你不配住在这里。」

我沾染了属于他们的地方,他急着要毁掉这一切,包括驱赶我。

末了,他的长睫无情无绪地下敛,目光冷肃,声音也淡淡的,似乎已经累极:「姑娘,你走吧,你不是她,永远也不是。」

我的黄粱一梦,至此满地凄凉,荒唐可笑。

我跟着沉砚回了地府,雷刑加上先前未愈的伤,很快大病一场,紧接着将沈时俞忘了个干干净净。

我又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鬼王孟宜卿。

如今兜兜转转,我竟又记了起来。

堂堂鬼王,为了个男人,没了自尊,说出来也算是贻笑大方。

我同沉砚一道回了地府,一路上,他恳切地同我说了很多。

「这些记忆,本也没什么要紧的,我想着,既忘了,那不再记起也是好的。」

「都过了两千年了,你我也不知道沈时俞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此番前来,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寻他的妻子吗?」

「倾倾,你这个位子,觊觎者不在少数,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知道你从前待他……」

这话一句句响在我耳边,我听着听着,只觉喉头腥甜,迈入宫殿大门的一刹那,一口血呕出来,神魂都好似被撕扯着,整个人如坠烈火。

短短一日,我便发了两回病,且一次比一次严重。

沉砚神色大变,看着我,动作间是显而易见的慌乱。

我熬过这一阵以后,愣怔了许久,才突兀地笑了下,清了清嗓子,眼睫扑闪,我对沉砚说:「沉砚,我是不是时日无多了?」

他这样行事毫无顾忌的人,到了这时候,竟开始温言同我说话,像在哄孩子:「怎么会,你是鬼王,要坐镇地府万万载,不会的,真的不会的。」

他言辞重复,不知道究竟是在安慰谁。

黑无常来禀我,说沈时俞请求在地府再待些时日,他要陪陪燕鸾,然后看着她投胎转世,再去人间找她。

这桩情爱,果真感天动地,竟千年不断。

我点头默许,没多说什么。

说到底,也算我欠了燕鸾一回,如今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将这些事忘过一回,便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睁只眼闭只眼就算过去了。

只是,我还是有些好奇。

倘若沈时俞知道,我就是他之前厌恶至极的那个人,又该作何感想。

地府每隔一段时日便会进来些有趣的鬼,这两日,来了个会唱曲的,听说在凡间的时候就有很多达官贵人竞相追逐,很是名噪一时,这里的鬼寂寞惯了,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新鲜,个个都凑过去瞧,沉砚听说以后,非拉着我过去。

我这些日子身子大不如前,他是怕我寂寞。

到了以后,我在外头遥望片刻,看到那戏子一张娇艳的脸,分明是个男儿,却比女子还美。

沧海桑田,水袖一挥,台下终是梨园客。

无端地,我想起之前同沈时俞一起时的日子。

我们曾一起出过一次宫。

他有事在身,却还是耐心地陪着我逛了一趟,路过棠梨轩时,我听到里头传来的曲子,不由脱口而出:「这就是你们人间爱听的曲?」

他低头看我,目光清冽冽的,却没觉得有哪里不对,颔首道是,又挑眉笑问:「你喜欢听?」

「对,我喜欢热闹。」

梦真梦假梦前尘。

我同他并肩站在台下听了一曲《梦前尘》。

好巧,今日唱的也是这首。

说起来也是好笑,我记性其实不算好,可到了如今,竟连个戏馆的名字都还记得。

这念头刚起,我转眸,看到沈时俞。

他今日竟没陪燕鸾,像是独自散步到了此处,而后起了兴致听了一曲。

看到我和沉砚,他抬步走过来,目光深湛:「好巧。」

沉砚见了他从来没有好脸色,还不待我说话便轻嗤一声,冷然开口:「已经这么多日了,你还不走吗?地府可不是让你随意久待的地方。」

沈时俞嘴角的笑意沉下来,眼眸渊深如晦,却没搭理他,转而看向我:「姑娘也是这个意思吗?」

他在问我,是不是要赶他走。

我昂头,神色澹然自若,启唇:「嗯。」

这个时候,我心中真切地生出些快意来,我承认,我睚眦必报,记仇至极,不是个性子温雅端庄的好鬼,到了此刻,也还记得他当年让我离开时候的决绝。

燕鸾投胎的前一日,他们夫妻二人又一同来见我,沈时俞牵着燕鸾的手,站在台下,再次向我道了一遍谢。

我怏怏地坐着,头有些昏沉,看着沈时俞的脸,一时语塞,深觉也没什么好说的,随意挥手:「去吧。」

话落,语调微顿,又补了一句:「祝你们长相厮守。」

不知为何,我这话落下,沈时俞却显得没那么高兴,他嗓音淡淡,有些沉默:「多谢。」

说完,便转身欲走,看着他们的背影,我下意识起身,却又在一瞬间脑中钝痛,然后跌落在王座上,没了意识。

可我只是不想再看他的背影而已。

「卿卿。」

我一睁眼,就听到一道沙哑至极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是沉砚在唤我。

他的发丝垂乱,就这么死死地盯着我看,见我醒来,是抑制不住的高兴,「你醒了。」

我点头,思绪有些混乱,他忙手忙脚地,又递了碗药给我:「快喝了,能好点。」

我接过,一饮而尽,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折磨了我近两千年的痛楚似乎荡然无存。

沉砚察觉到我的疑惑,不自然地启唇:「我偶然寻到了药,已经给你服下,从今往后,你再不会有任何不适。」

我的手指微微一顿,「谢谢。」

他待我如此,已经算得上极好,我这声谢谢,出自真心。

沉砚已在地府守了我很久,我醒来没多久,他便又离开,听说是天宫出了事。

他刚走,我便听到一阵哀切的嘶鸣,是从天宫传来,一声比一声悠长。

我问白无常:「这是怎么回事?」

他叹口气:「听说是天帝的长孙仙逝了,沉砚仙君离开,也是为了此事。」

我回忆了好一番,才想起来这位天帝的长孙。

他出生在两千年前,当日有万年难见的瑞象,百鸟朝鸣,云霞出海曙,天宫整整热闹了许多日。

有资历的神仙说,这将会是天帝一脉最出色的一位继承人。

也因此,他不过百岁便开始下凡历劫,知苍生苦,担三界重担。

可是很奇怪,从那以后,我便没听到过他的消息,更别提见他,没想到,再听到他的消息,竟是死讯。

好好的一个天帝长孙,死得未免太过突然。

黑无常补充说:「所有人都说,他是历劫失败了。」

这样的天之骄子,原来也会历劫失败。

也算是个奇闻。

以后再过千年,得闲的时候,我说不准还能将这怪事讲给我的子子孙孙来听。

不过这说到底同我也没多大的关系,我想了想,又问:「沈……沈时俞呢?」

「他的夫人昨日转生投胎,他大概已经跟着去往人间了吧。」

我茫然地眨眨眼。

哦,走了啊。

也好,往后只羡鸳鸯不羡仙,他可以一直快活下去了。

又过了百年,我渐渐忘了沈时俞。

他算什么?

我鬼生这么长,往后可以见千千万万的人,儒雅端方的书生,意气风发的将军,想来,都比他这个深沉冷冽的帝王要讨人喜欢。

他和燕鸾离开地府以后,我从未特意探听过他们的一切,只因为这实在没什么意思,我的大度到此结束,总不见得要在背后看他们恩爱长久。

可有些事总会辗转落到我耳边。

猝不及防又仿佛天意如此。

进地府的路上有处鬼谷,里面空荡险峻,古往今来,踏进里面的人,从没有人能够活着出来,就连魂魄也要魂飞魄散。

可不知为何,近几日总有声音从那边传出来,凄然恐怖,一路传到忘川,再入我的鬼王宫,搅得我总也睡不好觉。

我不豫了几日,心里却好像总有一道声音告诉我,去一趟鬼谷,就去一趟。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好让我看看,那鬼谷究竟有些什么?

我施了法,到鬼谷只用了半刻。

这里同我想象的一样,仿佛有无边浓墨飘散在天空中,血色的月光透青,洒在死寂的山野中,我见过那样多可怖的地方,都有些毛骨悚然。

我一步步往里走,越走越深,可想象中的一切并没有发生,我抿了抿唇,下一秒,袖子被轻轻扯了一下:「你的气息,好熟悉。」

这声音很陌生,我紧了紧心神,然后转过身看过去。

出声的是个半大的孩子,看起来很是单纯无辜,看向我的眼神带了点向往,甚至有些迫切,他问我:「你认识时俞哥哥吗?」

我心神一凛,蹲下身看他:「你说沈时俞?」

我实在不敢想象,眼前的孩子和沈时俞有什么关联。

这孩子身上的气息很强,像是集天地怨气所生,若是鼎盛时期的我跟他对上,只怕也打不过他。

世上竟有这样的存在。

他眯眼,眼角有未干的泪痕,「你是卿卿?」

我大惊,再也维持不了镇定,「你怎么知道?」

他哦了一声:「时俞哥哥告诉我的。」

「他说过的,他跟卿卿,神魂相依,你身上有他的气息,你难道不是卿卿吗?」

说着,他的目光变凶狠:「倘若不是,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他觉得,我跟沈时俞关系匪浅,所以方才没有第一时间动我。

想来,从前进鬼谷没了命的人,大概都是因为这孩子。

我咬唇:「我是。」

他语气有些怨恨,可又像在撒娇:「时俞哥哥等了你两千年,他都死了,你怎么才来啊?」

我一时间无言,心头百转千回,质疑自己的听力或许出了问题。

沈时俞爱的,要等的,要寻的,从来都是燕鸾,有我什么事?

他又擦了擦泪,看样子还要再哭。

我算是明白了。

这两日听到的,应当是他的哭声。

我问:「你为何说他在等我?又为何……说他死了?」

他啧了一声,指了指不远处一截染血的衣袍:「前两日,这个神仙跑来说的,我太难过了,就把他打死了。」

可神仙为何会有沈时俞的消息。

「哦,时俞哥哥是天帝长孙,他告诉过我的,我一直都记得。」

我不可置信地抬眸,想起我醒来那日听到的消息,一瞬间肝心若裂。

怎会如此?

我出鬼谷已经是一日以后。

我独自在王座上坐了不知道多久,连动都不会动了,直到沉砚找来,我才看着他,然后在一瞬间痛哭出声。

我扯着沉砚,几乎是滔天的悔意。

「你也知道是不是?沈时俞不是为了燕鸾,他是为我而来,是为我而来啊。」

他知道我不是人,知道我叫卿卿。

那个集天地怨气而生的家伙告诉我,沈时俞身为天帝长孙,他投胎,其实是可以看到鬼的。

他从一开始,就能看到我。

他同燕鸾,不过是合作关系,少年登基的帝王根基不稳,于是便找了个人同他一起演戏。

野心勃勃的异姓王将一把看不见的刀时刻悬在他的头上,不知道哪个才睡醒的清晨就要落下。

他娶燕鸾,又装作沉溺在她身上,就连后来为她的死难过都是假的。

所为的,不过是麻痹旁人,甚至于那场宫变,就算没有我的插手,他也能完美地抽身。

燕鸾病重,他帮她安置家人,生前身后的荣华也给到了极致,一切都已经圆满,他本该一展宏图,创下属于他的清平盛世,只是没想到会有我这个异数。

他在寻药的路上看到了我。

那孩子说,沈时俞告诉他的时候,说他的卿卿是个漂亮到了极致的姑娘,他一眼就看到了我,他想救我。

他是天帝一脉,上古神龙,若甘愿与人结契,便可让这人与自己起死回生。

真正起死回生的,原来是我。

他这样的想法太过强烈,强烈到哪怕没有身为神仙的记忆,也不自觉地用了这个法子,然后我活下来了。

怪不得,寻药的一路上,他会偶尔对着我这个方向说几句话。

「这花有那么好看吗?」

「这路有些陡。」

「明日便回宫,那里的东西也很好玩。」

再后来,沉砚来了,他说的话被沈时俞听到。

他那时才知道,原来我是被困在他身边,走不了。

所以一向不信鬼神的他在天下人面前待一个道士如座上宾。

彼时的他或许只是想给我自由。

后来半载一到,沉砚劝我回,沈时俞知道时候到了,也对我转了态度,他不想让我有一丝损伤。

后来,我从燕鸾身上离开,走得太急,他连句解释都没能说出来,再想找我,却再也找不到了。

他想找我,他走了很久很久,可却没能到地府,反而误入鬼谷。

他是开天地以来最尊贵的一条龙,那怨气奈何不了他,时日一长,竟也有了些情谊。

沈时俞受执念所困,与那里的怨气相缠,竟也走不掉,就这样,他在那里一待两千年,渐渐超脱三界,不在五行,就连天帝也找不到他。

他只有这一世了,再也做不成神仙了,回不了仙班了。

可沉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当初以为只需要那半载,我便可彻底与沈时俞断了联系。

可那是神龙之血,我承受不起,两千年,已算得上久了。

所以我身体每况愈下之时,沈时俞受到牵引,竟恢复了做神仙时的记忆。

所以他假借寻燕鸾的名义来找了我。

他要救我。

用他的命。

一命换一命,我便能承受起他的神血,然后活上千万年。

沈时俞从来没想过让我知道这些,就连那怨气,也是缠了他千年,才一点点从他的嘴里把这些撬出来。

沈时俞倒是把一切算计得刚刚好。

这百年来,我也确实像他想的那样,把他快忘得干净,身子一日好过一日,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逍遥快活。

可连那怨气都在为他的死恸哭,我却在他死后百年才得以落下几行清泪。

沈时俞,不带你这样的。

原来,我们也曾有过两相情悦的时候。

我问沉砚:「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低眸,沉思片刻,嗓音微哑:「我见他第一眼,就觉得眼熟,后来知道你跟他神魂相连,便猜到了,至于他入鬼谷那两千年的所有,我并不知道,连这次他救你,也是那日被我撞见,他才说了实情,然后让我告诉你,是我救了你。」

「其他所有,关于他的,半个字也不要提。」

我颤声:「他让你瞒我一辈子吗?」

他点头:「嗯。」

「这事,就连天帝都不知道,所有人都以为,是他没那个福分,承不了天地福泽,连区区劫数都历不过去。」

可明明不是啊。

他这样有天分,如果没遇到我,没入鬼谷,没来地府,此刻早已是九重天上最尊贵的人。

他统共活了两千一百多年。

做了百年神仙。

做了二十多年凡人,同我相遇,然后为了我,入鬼谷两千年,再用生命中最后几日来见我、救我。

其中所有苦心,所有难耐,都不为人知。

我好悔,那时就该让我死在旁的地方,不要在竹林,不要在他经过的路上,左不过眼一闭,魂一散的事情,何苦让他为我做这样多。

从他无意识地用那个法子救了我开始,就注定大概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我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我在地府里点了天灯。

若沈时俞还没真正消散呢?

他好歹能知道怎么来找我,也不会再迷了道路。

我同沉砚推心置腹谈了一次,让他往后别再来了,地府不是仙君该来的地方。

他也听劝,后来果真很少来,只是我总会在宫殿外头看见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

我没有再问关于燕鸾的事。

我只想知道,我还能不能见到沈时俞。

鬼谷他都活下来了,怎么会就这样消散在三界了呢。

又是一年寒冬凛雪,我走在人间,恍惚间,看到一道人影立在朱红色的大门外,夕阳染云霞,他腰杆笔直,眸光清冷,幽幽地看着我,凸出的喉结滚动,紧接着,好像笑了一下,喊:「姑娘。」

可下一秒,我就被一道惊呼声拉回心神。

原来是假的啊。

没人情真意切地喊我姑娘,只有一道带了点诧异的惊呼声。

我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是个故人。

不,准确来说,是个从前见过的鬼。

那个唱戏的男子。

他又变成鬼了。

真好,他还有来世。

他这一世应当没唱戏了,看着像是个富家少爷,直勾勾地看着我:「你不是鬼王吗?亲自来带我回地府啊?」

「虽然过了百年,唱曲子也是上一世的事,可这我都还没忘呢,这次再去唱几天。」

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知道这次还有没有人想听《梦前尘》,这个我最熟。」

我意识到了什么,「这首曲子,上一回是有人让你唱的吗?」

他点头,一脸理所当然:「对啊。」

「他说什么来着,我想想啊。」

「他说,他喜欢的姑娘,最爱热闹,要带点烟火气,蹴鞠双陆,听曲喝茶,夜市千灯照碧云,青牛白马七香车,她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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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大事件:穿越时空的对决

别来春半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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