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有鹤于舟
有鹤于舟
我家猫变成我男神了。
我家猫变成我男神了。
…… 在我把他抱去做绝育的前一天。
作为一名要待在出租屋居家隔离的苦逼大学生,本来我觉得,假期生活得是无聊透顶的。
直到…… 我家猫成了人。
变的还是我男神。
1
按理说,这大抵是一件尴尬之间却又带着几分恍惚的喜悦之事,如果——
我的男神不是许鹤的话。
现在,我只剩下十分惊恐。
「老老老…… 师。」
舌头愣是捋不直说下面那个字。
他瞧我时一向淡薄的脸倒还算波澜不惊,漆黑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我看。
「有衣服吗?」
低沉又清晰的声线,遍布刺骨的寒意。
有句话说得特别对,许鹤在他学生面前,就像活阎王。
即使,阎王确实有张令人疯狂心动的脸。
……
幸好我哥在我家里留了套短袖,除了印了个麻衣学姐没什么问题。
许鹤也能穿,穿起来还没我哥那宅男气。
大抵是脸太帅了吧。
我憨笑几声。
「林舟舟,我看你平时脑子挺机灵的,怎么一回家就跟个二傻子似的呢?」
他好看的剑眉皱了皱,下了床迈着长腿往门外走,像不愿跟我待在同一个空间似的。
一向丝毫不隐藏对学生智商的嫌弃。
「我布置的作业你是一个字没动吧?别狡辩,我变成你家猫一个星期了,除了刷剧就是打游戏,大好青春浪费在莫须有的事情上。」
「……」
许鹤不愧是许鹤,都到这时候也不忘提点自己的学生。
但我仔细一想,我假期无聊的时候打的是什么游戏啊?…… 好像,不是啥正经游戏。
一瞬间,我的脸爆红。
他嫌不够似的,还补了一刀。
「满脑子黄色废料。」
「……」
上天啊,赶紧给我个坑,我自己把自己埋进去啊,行不行?!
……
我欲哭无泪地挂在椅子上,连伸手说老师啊你听我狡辩的理由都想不到。
许鹤变成猫的这段时间,我可是对我的猫百般蹂躏啊。
什么抱起来吸肚子,撸头揉脚的,怪不得我家猫这几天特别不安分,一被我捉住就使劲挣扎。
…… 我还喜欢对着我家猫自言自语。
连我自己都不记得这几天对我家猫说过哪些浑话了,许鹤他到底听了多少,我在他心里的形象已经裂开了吧。
「林舟舟。」
他喊我名字,我立马抬头应道。
站在门口的人垂眼看我,我不懂他是怎么把麻衣学姐穿成上流范的,浅薄的眸子杀伤力还是一如既往地强。
「希望寒假回来能看见你质量较高的作业,这学期我还要带你们三门课,别逼我挂你。」
「……」
质量高?谁不知道许鹤那变态标准,大三一学年就没说过谁的作业有质量。
他还不如直接挂我。
说完他转身走了,我摊在椅子上,尚未来得及消化如此爆炸的信息,右腿迈出我门框的人……
他就攸地,又变回了我的猫。
从半空中衰落的黑猫骂骂咧咧地叫了两声。
我都看呆了。
2
经过我和许鹤的多方面实验,他只能待在我十步以内,不然依旧会变成我的猫。
现在他的脸,已经不能用令人胆寒来形容了。
我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电脑被他拿过去查资料,想也知道「变成猫该怎么办」这种提问的,要不就是中二少年,要不就是刚出精神病院。
这种超自然现象,问谁都没用。
我喊的跑腿已经到了,许鹤总算换下了麻衣学姐。
因为大年初一没什么服装店营业,只能潦草地买几件卫衣,他换上后,违和感都拉满了。
我从没见过他穿除了白衬衫和风衣以外的衣服,黑色的卫衣套在他身上,看起来比我哥那个到了寒假就不刮胡子的宅男还要年轻。
许鹤的年龄一向成谜,有人说他四十岁离异带俩娃,也有人说他博士在读其实还未奔三。
没打理,他刘海还有些杂乱,漆黑的眼眸死死盯着电脑屏,看起来像是世界观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终于,在夜幕降临爆竹声响的时刻,他将自己推离了电脑屏。
「……」
他如寒潭般的双眼我是一秒也不想对视。
「哈哈,老师,要不先睡吧?说,说不定明天就……」
「林舟舟。」他面无表情地喊我的名字。
「在,在。」
「我不信鬼神之说,也一向觉得纵使前路坎坷,也该做好当下之事。」
「确,确实。」
「所以变不回来的这几天,我会督促你的作业完成进度,没什么问题吧?」
哈???
我怀疑他就是觉得自己变回无望想拿我撒气。
3
我坐在电脑桌前摆弄作业,许鹤在我身后,想也知道他的眉头能打成一个结。
「让你们写调研报告,你就在网上复制粘贴?」
「我这不是疫情也出不去吗,老师……」
骨节分明的手指叩上我的电脑屏,他俯身离我近了些。
「这里,标高标错了。」
我偷瞄他,被电脑的微光映照着轮廓分明,他睫毛居然这么长。
回过神,对上他漆黑一片的眸子。
「听见我说话了没?」
「……」
似是我停顿太久,身旁的人干脆直起身,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样子。
只是想远离我,没走几步,从半空又忽地变成了猫。
…… 看样子,他也没怎么习惯。
过年的时候,朋友会打一个群聊视频来拜年。
当我说,许鹤布置的作业我快做完的时候,她们问林舟舟是不是被外星人给带走了。
「你一般不都憋到最后一天才做作业吗?今年什么情况?」
「你也太爱鹤哥了吧?你是不是想在他面前表现一番?」
「你知道吗,林舟舟,许鹤个神经病寒假布置这么多作业,也就只有你想认认真真……」
「停停停!别聊作业了!聊其他的!」
我偷瞄沙发上坐着的人,他没什么掩饰地望着我这边,舍友的话大概是被他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
见我望他,还嗤笑了一声。
「……」
我以为我的大年初三奇妙之旅,会在朋友拜年电话之后结束,结果,才刚刚开始。
因为我哥来敲我门了。
我哥跟我一样都是因疫情滞留的学生,只不过他住校。
但至少现在我不想开这个门。
因为家里还有个大活人。
我求救地望向许鹤。
他用口型问我是谁。
我说是我哥。
在我跟他短短两秒的对视里,他没什么感情的双眸一度让我觉得,他会直接开门把我哥这个大孽徒也训一顿。
最后他叹了口气,远离了我几步,又变回了我的猫。
4
「想我了没?」
我哥笑得比正午的阳光还要灿烂,我瞄准了他手里的夜宵,不想理他的贫嘴。
「别这么冷漠嘛妹,大年初一初二都是自己待家里的?」
看在夜宵买的都是我最喜欢的份上,我勉强从厨房给他拿了副碗筷。
「你终于想到你妹……」
转头就开见他抱着变成猫的许鹤,一阵乱揉。
「……」
「起飞(我家猫的名字)怎么好像变瘦了?」
还上下晃悠,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
你可能不知道,你手上抱着的是你的研究生导师。
当他抱着猫想靠近我的时候,我吓得心脏都快跳出老了。
大变活人什么的,想想就刺激。
还好许鹤咬了他一口,他吃痛地把手松了。
黑猫叫了一声,跑进我房间里。
「哇,起飞这么凶了。」
林豪揉了揉手,我有些怜悯地看着他。
「许…… 起飞一直这么凶啊,来吃饭,哥。」
…… 希望你能活到研究生毕业的那一天。
5
我哥留在我家的时间不长,晚上他又跟朋友包夜打游戏去了。
他走后,许鹤从我房间里走了出来。
倚着门看我,没什么表情。
以前见惯了他戴金丝边的眼镜,这会儿不戴了,我才知道,眼镜真能让一个人变得温柔些。
他长相本就锋利,性格也是,不高兴也总是摆脸上,不爽得显而易见。
「我哥他……」
我想为我哥说几句好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没事。」他倒像没怎么在意,只是眼睛总落在我身上。
黑夜吹熄万家灯火,他面无表情。
「林舟舟。」他喊我的名字,似是斟酌了很久,又像漫不经心地提起。
「你能去我家住吗?」
「……」
啊,啊啊,什么?不太好吧这……
我愣在那的表情也许太过傻兮兮,他皱着眉看我。
「你在想什么?林舟舟,我家比你家大,而且我家有台式机,比你那建模都卡得要死的笔记本好吧?」
他捏了捏眉心,冰凉的视线横于我俩之间。
「不知道和你这情况得持续到猴年马月,我得为我们下一步做打算。」
……
确实,转眼就要开学,放假期间还好,到了社交频繁密集的场地,那才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许鹤的家…… 比我想象中要清冷些。
至少比我的出租房还没有人味,只有白和深灰两种颜色,所有东西被整理得一丝不苟,过于整洁带来的只有人心深处的空旷。
他在打电话。
似乎是我们学校建筑系对风水有研究的老师,这种灵异事件连许鹤都得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个子很高,我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只能望见他被夜灯斑驳着映照的下颔,连着几天没打理的头发乱出些呆毛,玉白的手有意无意地叩着桌子。
他挂了电话,似乎没减几分焦躁。
却又像是忍耐着不在学生面前暴露迷茫的自己,看见我的时候把眼底那抹仓皇磨平了去。
压低声音,「渴不渴?」
我点点头。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苏打水递给我,坐在我面前,落地灯的暖光为他染上琥珀色的边,玻璃外的夜景斑斓。
「你仔细想想,年前有没有去过什么寺庙,或者对着什么神神道道的人说过话?」
他像是被迫去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一样。
我摇摇头。
他啧了一声。
似乎是在口袋摸什么东西,然后意识到我在场了又收回了手。
「你先在沙发上坐一会。」
他站起身,我仰头看他,男人的表情有些晦涩不明,我们对望了半晌,他松了松眉毛。
手指轻轻地碰了碰我面前苏打水的罐口。
「太冰了?」
「……」
最后,他从沙发旁揪出一个长条型的玩偶塞进我怀里。
我们学校一百周年庆定制的校玩偶,五颜六色的不知名生物。
「先待一会,我去阳台……」
望着我,像是挣扎了一番一样。
「抽根烟。」
……
我知道许鹤抽烟,虽然他看起来和这种东西一点也不沾。
我们专业的老师基本都是男的,办公室也总是长久弥漫着一股烟味。
有次我去登记成绩,就见到许鹤倚着窗户抽烟。
垂着眼,白茫茫的烟气笼罩了他一半的面孔,又陌生又带着股不知道从哪来的野。
很奇怪,我明明讨厌烟味,可就是觉得许鹤连抽烟都赏心悦目。
我有点鼻炎,打了几声喷嚏。
那时候办公室没什么人,他大概才注意到我,挑了下眉,转身把烟掐了。
……
许鹤把阳台的门关了,但我透过玻璃还是能望见他。
为了保证他不会抽着抽着突然变成猫,我确实得乖乖地坐在沙发上。
可我没想到我等着等着也会睡着。
似乎是那个玩偶太软,亦或是室内的光太过昏沉,街灯闪烁的光明明暗暗,我倚着沙发就进入了梦乡。
醒来的时候,天依旧漆黑。
身上盖了件毛毯,许鹤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翻着什么书,眉头跟捋不平似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一边让自己迟钝的大脑转动起来,是哦,许鹤变成了我的猫,跟做梦一样。
我大概盯着他看太久了吧,他察觉到我,朝我扬了扬眉。
「醒了?」
「……」
「今晚你就先睡客厅吧,因为我暂时还不想变回猫。」
「……」
你对你的学生是真的狠,许鹤。
6
早课的教室大抵是到了上课的前五分钟才陆陆续续地有人进来,即使许鹤的课已经算点到率完整的了。
我趴在第一排的桌子上,仰头看调 PPT 的人。
是的,一直到开学,许鹤都没有变回来。
所以我必须得坐在第一排,离他十步之内的地方。
朋友像看怪物一样看我。
「为什么?林舟舟?你疯了?」
她在手机里疯狂给我发消息。
「每次必抢最后一排的人不是你吗?开什么玩笑,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学习了?」
「……」
我有苦说不出啊。
连我的作业都是许鹤现场批改,现场给我打回去重写,谁有我惨啊。
这人每天七点半起床,假期诶,七点半,他起了为了让他不变成猫我也必须得起啊。
我还是第一个知道期末成绩的人,亲眼看着他一个个问题扣得精准,别的老师都是拉学生一把,他恨不得把我给挂了一样。
我怀疑他跟我有仇。
大概真的有仇吧。
……
许鹤的课大家基本上不敢不来,他长得确实帅,已经有一批女生自愿上课了。
他在专业里出了名的难搞,大一的时候曾经一场考试抓到过四个作弊的,然后全给挂了,才是重点。
作业也是往死里布置。
算是,在比较轻松愉快的大学学习氛围里独树一帜的严厉吧。
室友坐在后排给我发消息。
「林舟舟,许鹤变了,他都不来后排转了。」
「……」
他不是不来,是因为他去不了,他一去得在几十双眼睛下直接变成猫啊。
一想到那个场景,我没忍住笑了下。
许鹤就停止了讲课,盯着我看。
……
我忘了,我现在才是他的重点关注对象。
「笑得这么开心?」
他真的没打算放过我。
而是停止讲课,倚着讲台,整个教室五十几双眼睛这会儿全聚焦在我身上了。
他还有心情勾勾嘴角。
「一下,这位同学?」
7
我当然答不出来,下了课灰溜溜地尾随他进了办公室。
男人靠着椅背,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我以为你挺喜欢笑的,林舟舟。」
「……」
许鹤这人,是不是以折磨自己的学生为乐啊?
因为离我十步之外变成猫的定律,这几天,我必须得和许鹤待一起。
虽说已经尽量避嫌了,可学校里多多少少会有着些风言风语。
和他待着近了,我也开始慢慢了解某些老师鲜为人知的日常。
比如,上学期教我场地规划的老师对风水确实颇有研究,不过这个老头真的开摆。
比如,不仅学生怕许鹤,就连某些老师都对他敬而远之。
比如,许鹤不吃青椒,每次吃饭必挑出来。
…… 最后一条绝对独家。
我的建模作业每次都是他单独指导,调研报告全部在他皱着眉头下写完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我觉得我在专业方面至少有了不少进步。
周五的晚上我同往常一样收拾完东西跟在他的身后,今天一整天天都阴的,他突然回身看我。
「手腕。」
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条红色的线绳就缠上了我的手腕。
顺着他指节看去,他手上也戴了一条。
?
「辟邪的。」
他看了我一眼,轻轻解释。
很快我就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戴这种东西了。
风旋起地上的落叶,听不见何处涌来断续的铃声,许鹤的车停在一座古寺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一个人也没有,野鸟的鸣叫惊起一地落叶。
他跟个没事人一样关上车门往庙里走。
「等等我。」
我这次是真怕,追紧了脚步。
开什么玩笑,无人的古寺,阴沉沉的天,变成猫的怪力乱神事件,这几个元素合一起,二十一世纪的唯物主义战士都怕。
可许鹤偏偏不怕。
他甚至闲庭兴步。
今天的天本就不好,看不见太阳,古寺的回廊扬起阵阵风,渗进人骨子里的冷。
「看出来是什么时期的建筑了吗?」
他的手指划过红柱的裂缝,凉薄的嗓音在一片广阔的夕阳下回响。
不愧是他,这时候还能提问自己学生问题。
「唐…… 唐朝?」
拜他所赐我上课走神的次数变少了,试着推了下。
「这里有不少回廊,而且我们走进来的时候…… 是不是有寺前三门楼?」
「不过我没注意到方形莲池,佛塔也……」
他迈步跨入殿内,我紧忙跟上去。
静悄悄的,大殿说得上庄严宏大,诡异的是有些佛像被撤走了,有些却没有。
明明是慈眉善目的佛像,偏是这错落的光假以扭曲了些面目。
我拽紧了身旁人的衣袖。
「怕什么?」
我以为他这么说,肯定要把衣袖给抽走,没想到任由我拉着了,牵着我往后殿走。
「我们这在哪呀,老老老师?」
「佛殿的后堂,供僧人打坐休息的地方。」
他瞥了我一眼,声儿依旧四平八稳着。
我当然知道。
但我好奇的其实是这座古寺到底在什么位置,以及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一座废弃的唐朝古庙啊!
真的不觉得无比吓人吗。
身旁的人衬衫袖子快被我弄出褶子来了,他还依旧气定神闲。
蹲下身,食指和中指并拢沿着砖块滑动。
他摸了一会儿,皱眉。
「奇怪,不应该是在这吗。」
「……」
而我只想尽快远离这个不仅阴风阵阵。
而且总感觉周围的佛像都朝着我们看的地方。
他曲起指节在青砖之上敲动,哒哒的声响,因古寺的空旷而被无限放大了似的。
直到突然敲到了块,声色不太一样的砖上。
怎么形容那声响呢,像是被塞满了密密麻麻什么东西一样。
然后,我没反应过来。
脚下石板凭空消失的前一秒,我只看见他朝我捞过来的手臂,以及听见他仓皇的声线。
「小心!!」
我还是掉下去了。
有可能说掉还不太恰当,我应该是滚下去的。
因为石板挪开后是一级一级青砖台阶,我沿着青砖滚下去,胳膊和腿都受到不同程度的磕碰。
然后手下意识地撑了下地,厚厚灰尘的触感无比诡异。
顺便导致我没法抬手挡住在四下飞舞灰尘下的口鼻。
「没事吧?」
感到手电筒的光线,以及那个冷得掉冰碴子的声线。
闲庭信步下来的某人,好歹还是伸出好看的指节拉了我一把。
我狠狠地把手上的灰蹭在他袖子上。
我们身处一个甬道之内,手机的电筒照过去,竟然黑黑的深不见底。
「我们,还往前走啊?」
我是真有点怕了,本来无人的古寺就诡异,古寺下面竟然还有一段不见底的长长通道。
怎么想,都感觉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这栋建筑被发现其实有段时间了,而且寺庙一直到近代战乱前都有僧侣传承。」
「最近我们学校古建筑修复系和当地政府有合作,拟计划修复的就是这栋建筑,所以放心。」
「我们现在走过的地方,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人走过了。」
「……」
许鹤的声线是属于那种清冷,又克制的。
在空荡荡的甬道之中回想,听起来竟然可以多出了份安心。
「你应该感到庆幸,能完整地见到这栋建筑在历史的沉淀之下还未修复的全貌。」
「……」
他甚至说着说着,轻晃了下手电筒,睨我。
…… 我却没法接他的话了。
因为,就在刚刚。
他手电筒晃过的位置,甬道的尽头,我分明看见了一道影子。
而且,不像是人或者动物的影子。
就像是一节一节的身体,却顶着个无比大的脑袋。
「许,许鹤,你看到那里有什么东西了没……」
我的舌头跟打结了似的,连对他的称谓都直接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
他轻笑了声,似乎是想照顾我的情绪。
「又开始自己吓自己了?」
「……」
不,不是的。
因为在许鹤说完这句话之后,前方本空荡荡的一片黑暗里,怎么也不可能有人的尽头。
开始响起有规律的咔哒声。
就像是人踩在木跷之上走路,但又是两声重合响起。
就如同什么东西…… 并着腿在跳动。
咔哒,咔哒。
……
「许,许鹤……」
我下意识地去望向身旁的人,手电筒散射的灯光映照着他脸庞的轮廓,他轻皱着眉。
然后就见他拿舌尖顶了下腮帮,下一秒,执着手电毫无顾忌地往黑暗里大步走。
「什么玩意儿。」
「……」
许鹤才是新世纪唯物主义战士。
正常人难道不应该直接跑了吗?
我朝后看了看敞开的地道入口,已过了傍晚时分,日光越来越少。
让我一个人出古庙?
还不如跟着许鹤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8
在甬道里行进了五分钟之后。
不仅那个诡异的咔哒声没消失,而且我们依旧没走到底。
许鹤终于在某一刻一言不发的行进中猛地停住。
「看样子,是来对地方了。」
…… 其实我感觉他那表情,根本就不是什么来对地方的样子。
而是,「不好意思,事情给我玩大了。」
「……」
「还记得教你们城建规划的王老师吗」
身旁的人侧身看我,在只回荡着诡异声响的长道里开始跟我唠起嗑来。
「…… 记,记得。」
「那老头,自己跟我讲平时对风水颇有研究,也认识一批什么神神道道的大师,说我俩现在这情况,就是撞魂。」
「先不论撞魂是什么意思吧,总之,他要了我的生辰八字。」
「你的八字我不太好给,不过他说不用瞒他,看你花名册就知道了,你跟我……」
面前的人恍若纠结了很久,最后一扯嘴角,不太愿意承认似的。
「前世有点纠葛。」
「……」
从唯物主义战士嘴里说出前世这个词,是有些难为他了。
「人轮回十世,生生死死,天命本就一世算一世,前世的事还能波及到今身的, 只有一种可能……」
手电筒冷白的光倒映在他瞳孔中,可他满脸不屑而无谓。
「我们俩,前世有一人的怨气极大,恨到不原谅对方的生生世世。」
「鉴于是我受制于你,很有可能,有怨气的一方是你。」
「……」
啊。
所以要真有前世这种东西,许鹤真就是我大仇人啊。
可是,我明明感觉许鹤这人,真的很难让人讨厌起来。
他还是我男神来着。
因为他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学术上又很有成就。
和他待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是知道的,其实很多大学老师对学生的作业都说不上太上心了,可他对每个人的作品都认真批改和记录过。
不说别的,他作为老师,其实对自己的学生特别好。
面前的人垂着眼看我,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至于为什么非来这个古寺,我一会跟你说。」
「现在,有另外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他拿脚踢了踢墙边的砖块。
「还记得这里吗?」
「……」
我突然有一个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这个地方,我们来过。
应该说,这个地方,明明是我摔下来的地方。
因为直接滚下来,我印象很深刻,那里有个奇形怪状的砖。
和我们面前这个一模一样。
于是我猛地回头去看,后背一瞬间就密密麻麻地铺了层冷汗。
我滚下来的青砖楼梯已经没有了,后面是……
一眼望不见边的无尽甬道。
如同深渊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9
「鬼,鬼打墙?」
我颤抖着说出那三个字。
开什么玩笑,自己的老师一开始变成猫还好,可自从走进了这座古庙,接二连三的诡异事情简直让我脊背发凉。
「也不能说是鬼打墙,唐代机巧技术发展已经进入了成熟的阶段,精良而隐蔽性很好的机关也有可能。」
「…… 不过无论是鬼打墙还是机关,很有可能都是借助了人类视觉上的自我欺骗性。」
「其实人本来就是这样的生物,只愿意见自己想见的那一面。」
「……」
他说这话,也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的,我去看他的侧脸,手电筒逐渐微弱的光下,被我抓到了一点点落寞。
「某种时候如果想要走正确的路,闭眼就好了。」
面前的人望着我,其实手机快没电了,灯光也慢慢变弱。
他睫毛很长,看人时,也能在眼睑落下一片细密的阴影。
冷淡,自持,又好看。
他朝我伸手。
「如果有两个人的话,『鬼打墙』破解方式之一就是,手拉着手,一起闭着眼睛往前走。」
他的手指骨节匀称,赏心悦目般漂亮。
我抬手,覆在他的掌心。
然后被他一把牵住,果然,他皮肤很凉,掌侧却有薄薄的一层茧。
「所以,闭眼,往前走吧。」
他关掉了手电,我们陷入一片黑暗之内。
我猛地握紧了他的手。
身旁的人,好像永远都能冷静而气定神闲。
「走路的时候,为了能够确保我们握着的是『对方』的手,我会和一直和你讲话。」
「正好,就先从……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开始吧。」
黑暗的甬道里,只有两人踏步在石板上的声响。
以及许鹤的声线,不紧不慢。
这间古寺确实修建在唐朝,和许多佛塔一样,建立之初的目的只是便于僧人传经。
但有一点可能与寻常的佛塔并不一样,当地有一个传说,这座佛塔是用来镇压一只叫湿节奴节的妖怪的。
湿节奴节据说有庞然大物般的脑袋,和如同幼虫般臃肿肥胖的身子。
另外作为最显著的特点之一,就是她的面孔是倒吊着的。
也就是说她和正常人的脸,是反过来的。
嘴巴长在头顶,喜欢吃人。
湿节奴节存在的那段时期,祸害四方,她不仅长相吓人,而且喜好杀戮。
村民们拿她根本没办法,她那臃肿的身材简直刀叉不入。
最后,是一名远征归来的大将军杀死了湿节奴节。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杀死她的。
只是后来怪物的呐喊和痛苦的哀嚎,响彻了整个村庄三天三夜。
大将军被奉为英雄,而湿节奴节的身体,被压在了这座佛塔之下。
「那个大将军的名字,叫许鹤。」
身旁人清淡的声线,仿佛在描述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他握着我的手依旧冰凉,好像我的温度怎么也渡不到他身上那去似的。
我怔了一下。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来到这的原因。」
「我和那个将军同名,学院因为承接了古建筑修复的项目,所以拿到了不少这方面的资料。」
「不过关于这个传说的真实度,还存疑。」
「……」
「那许鹤,如果说前世你真的是那个许鹤的话,那我是谁?」
总不能…… 是那只怪物吧?
「许鹤。」
「许鹤?」
我摇了摇身旁人的手,可没有人回我。
而且为什么他的手这么冰呢?为什么…… 有点黏湿湿的呢。
咔哒咔哒。
诡异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就好像,响在了耳边一样。
猛地睁开眼。
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我颤巍巍地伸出手,朝前方晃荡了两下。
还好,什么也没有,前方大概依旧是空荡荡的甬道。
可我的右手边,也应该什么都没有。
那我摸得是什么东西?
咔哒,咔哒。
那个声响,还在我的耳边响着。
我撞着胆子又喊了几声许鹤的名字,可没有,什么都没有。
回应我的,只有,咔哒咔哒。
我发现我自己的手还是忍不住在抖,往口袋里摸去,手机还在。
猛地按下电源键,手机亮屏,微弱的光下,能看到我大抵依旧处在那个甬道。
可许鹤呢?
他……
有什么,滴在了我的脸上。
我缓缓地抬头,向上望去。
我好像终于知道,为什么我和许鹤走了那么久,都没找打咔哒声的来源了。
她在我们的头顶。
倒吊面孔的臃肿怪物,咔哒咔哒地咬着牙齿。
白面积的眼白和只剩一点的瞳孔,
安静地望着我。
11
我好像身处一个茅草房之中。
荒凉的大风在窗外刮着,我为什么说我自己是身处呢,因为我动不了。
我好像被囚禁在这个躯体里了,就像是只有灵魂而无法控制躯体一样。
我这身体自己在动。
抱着膝盖,一直在抖。
从我这视角看去,自己的袖子是非常宽大的麻布,坐在茅草垫着的席子之上。
室内的装饰嘛…… 我反正是没见着一件现代的东西。
门吱呀一声开了,裹挟着门外的大风。
来人穿的比我还薄,那件黑色的中衣不知道顶得了多少风,我因为一直低着头,所以我还看不清他的长相。
直到他走过来,抬手揉了揉我的头。
「夫人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
好嘛,这声线,可不就是许鹤嘛。
那个冷得掉冰碴子的人,原来还能拿这么温柔,能腻死人的语气说话啊。
我这身体还一直低着头呢,也不吭声。
直到我看见什么东西落下弄湿了衣服的麻布。
原来是我在哭。
许鹤叹了口气(虽然说他和许鹤长得一模一样并且声线也一模一样,但他大概不是真的许鹤,不过我姑且就叫他许鹤吧。)
然后把我搂进了怀里。
抬手蹭掉我的眼泪。
他这一蹭,把我半个魂差点给蹭没了。
因为他蹭的地方是我下巴上面呀。
也就是说,我的眼睛,在我的下巴上面。
也就是说,我,的,脸,是倒着的。
我立马想到了湿节奴节那个传说。
可传说里,怪物不是长着臃肿的身子吗。
我现在这身材可苗条了。
不过无论我在心里怎么呐喊吐槽,依旧控制不了这副身体。
还被许鹤紧紧地抱着呢。
话说许鹤也真下得去手,我这长相,明明诡异地要命吧。
「夫人,再过几天我就要出征了,途径齐天崖,我听说那里有药草,可治你们族染上的怪病。」
「其实我不嫌弃你的长相的,你什么样我都喜欢,只是我不想他们总是议论你。」
「你别哭了,我心悦你,就一直心悦,无论你长什么样,我都喜欢得要命。」
「……」
许鹤的脸说出这样的话,拜托真的很割裂诶。
……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被关到这具身体里的。
就跟被迫拿第一视角看了场电影一样。
这几天里,「我」都和许鹤待在一块,有一说一,这么粘人的许鹤我真的一秒都没见过。
早上起来要抱,中午烧柴的时候也会忽然从身后搂住我,对我说话声音耐心温柔到了极致,真见不到「许阎王」哪怕一点的影子。
当然不可言说之事两人也没少做。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被锁在这具身体里的这几天,慢慢整理出来一些线索。
首先,「我」其实是一个特殊的种族。
这种种族常患一个特殊的怪病,也就是倒吊着的脸孔。
但与此同时,据说我们这族的眼珠有着使「将军百战百胜」的能力。
第二,现在我所处的时间点,应该是那个传说发生之前。
假设「我」真的是害人妖怪的话,有一个传说尚未提及的密料就是,那个最后斩妖除魔的大将军许鹤,其实和湿节奴节认识,甚至,他很有可能是她夫君一样的存在。
第三,许鹤确实是领兵作战的将军,但此时他们却经常败仗,并且国内民不聊生。
第四,许鹤之所以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曾经救过他。
第五,我因为长相,成了周边邻居避之不及的存在,而许鹤的脸简直是说媒的门槛都得踩烂的程度。所以,「我」经常很自卑。
许鹤又得领兵打仗去了,这是他走前的前一夜。
「我」自己偷偷一人起了身,站在屋外。
然后干了件我魂快被自己吓飞出来的事儿。
「我」挖出来自己的眼睛。
场面应该极度血腥,但我是看不到了。
因为我的眼睛被挖出来了嘛,所以我的「电影」暂且黑屏。
刚刚说过,我们这一族的眼睛,据说有一个神奇的作用。
将军拿了百战百胜。
所以,你懂,我大概是跌跌撞撞地去找许鹤,把自己的眼睛给他了。
许鹤被我弄醒,嗯,其实我大概能想象那种场面。
你老婆半夜把你摇醒,说我把我眼珠给你,然后有可能一路走来血流成河,恐不恐怖。
但许鹤大概愣了一两秒,然后猛地搂住我。
就是抱着特别特别紧的那种。
不停喊我傻子。
我怀疑他得把我摁死在他怀里了,我又感觉这大男人好像哭了,总之乱糟糟的,而且这时候,我已经慢慢能感触到这具身躯的感情了。
悲伤,又夹杂着甜蜜的苦涩。
总之就是仗还是要打,第二天许鹤还是要走。
最后「我」立在门槛之上,等待我心目中少年郎的归来。
…… 不过,还记得那个传说吗。
「威名远扬的将军,最后杀死了丑陋的妖魔。」
12
「我」等许鹤,等了很久很久。
花开花落,穿林打叶。
一个瞎子的生活当然不会很便利,况且我这副样子得受到多少村民的歧视。
而许鹤一别,此去经年,我再也没了他的消息。
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他早已战死在了沙场之上。
而我再听见许鹤的名字。
是新王登基,百废待兴。
特将最小的公主许配给护国大将军,许鹤。
听见这一消息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这一身躯,颤了颤。
跟怎么也不相信似的,身子里猛地蹿出好几股撕心裂肺的悲伤。
不过换我我也得难过,你说你都把眼睛给人家,人家转头功成名就就娶了公主,这搁谁那谁不急。
但我总觉自己是被这情绪给影响到了。
弄得我也觉得许鹤这人不得好死,或许…… 真的吧,这妖怪说不定还真是我的前世。
后面的事儿,就和传说里一样了。
「我」的怨念愈加旺盛,有一天忽然就变了,想要报复所有人,想让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于是我每吃下一个人,我的身材就会臃肿一点。
到最后,成了刀枪不入的怪物。
然后便是那个英勇的大将军上场,因为他有我的眼珠,我怎么也打不过他。
我是被他活生生折磨死的。
他还抱着新婚妻子,娇滴滴的公主,羞辱我。
可昏暗的地下室里,「我」死的最后一刻,喊的,依旧是他的名字。
「许鹤。」
13
我感觉有什么在拍我脸。
毛茸茸的,爪子?
我猛地睁开眼睛,见到了我阔别已久但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的小可爱。
我的黑猫,起飞。
它见我醒了就猛往前跑,我只得起身追着它,连带着差点忽视了周边的环境。
我这是还在…… 燃着地灯的走道?
跑着跑着前方就出现一道亮光,黑猫奋不顾身地跃了进去,我想了想,也紧跟着跳进去。
然后就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
许鹤依旧是那个穿着白衬衫的许鹤,垂眼看着我抱着他腰不松手。
好吧,不是那个负心汉将军许鹤。
是我的教授,许鹤。
「准备抱多久?」
他叹了口气,低头问拽着他腰的我。
我赶忙松了手。
「许,许鹤,你怎么在这?你刚刚去哪了?你知道我刚刚看见了什么贼吓人的东西吗,那,那个,什么奴什么节的……」
他拽了我一把,把我拉远了走过来的人群。
神色依旧平平。
然后我才发现,我们现在在哪。
在一座山边,支着一架架行军的帐篷,里面穿着盔甲的士兵进进出出,但无一例外都看不见我们。
好呗,感觉又进了什么奇怪的地方了。
但是,我可以自豪地说,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因为,今晚见到的诡异事情,已经够多了。
……
「这群人看不见我们,我们也没法出去。」
身旁的人捏着眉心,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他,我就安心一些。
「许鹤,你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什么吗,那个传说其实……」
「嗯,我知道。」
他声线淡淡的,可又轻,又慢条斯理。
「我被禁锢在那具身体里的时候,我就猜,你说不定也被困在对面的那具身体里。」
诶?
所以说,刚刚发生的一切,许鹤也全看到了?
那他……
对那个将军的做法,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我偷偷看他的侧脸,可他依旧面无表情,抱着臂,不耐烦似的。
「唉,你说,那个湿节奴节,会不会真是我的前世呀?」
「然后那个大将军就是许鹤你,可你不觉得将军做得很过分吗」
「他明明说他爱我诶,那他怎么可以这样?」
我絮絮叨叨的话,不知道旁边的人听了多少。
他依旧那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垂眼,盯着地面的小石块看。
我才发现,会不会受到那个怪物的影响呢,我的情绪起伏大多了。
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要是许鹤的前世什么的,真的是大将军,而我真是那个妖怪,就更怪了。
突然,马蹄声打破了营地的秩序。
我老远就见着一个带着面具的人从马上下来,身材高挑,只是被面具掩住了面目。
听见有些小兵的私语。
「唉,将军为什么总戴着面具呢?」
「对啊,他也就给几个最信任的部下看过他真面目。」
「我跟你说,好像是将军太帅了……」
「帅到都没威慑力了。」
「……」
什么兰陵王剧本。
将军下了马,往主帐营里走。
一直不动的许鹤也示意我跟着往那里走。
而帐中,将军摘下了他的面具。
果然,那张脸,就是许鹤的脸。
此时根据时间推算,大抵就是将军许鹤出征已有些时日,打了不少胜仗的时候,地位节节高升的时候。
「大人,崖边的青环草,我们找是找到了……」
一个谋士打扮的人低头上前,犹豫不定的样子。
将军许鹤靠坐在主帅的位置上,揉了揉眉心。
「位置很陡峭,对吧。」
「…… 是。」
我才想起来,之前在记忆之中,许鹤答应过我的。
要给我采治病的药草。
「算了,我自己来采,那种地方,你们去,我反而不放心。」
将军许鹤摆了摆手。
「……」
将军许鹤和那个谋士一起到了崖边,果然,药草在颇为陡峭的地方。
几乎垂直的悬崖有一处小小平台,药草就长在那个地方。
许鹤的身上系着绳子,另一端绑在粗壮的树干上。
他慢慢沿着崖壁往下攀。
脚下就是湍急的河流,一旦不慎失去支柱,等待他的,好像就只剩粉身碎骨了。
明明知道故事的结局是将军将我这个妖魔杀死,可当他脚下攀附的石块不稳时,我还是下意识地为他捏了一把汗。
好在将军最后还是到了那处稍小的平台上,也很轻易地拿到青环草。
连带着我也跟着松了口气,接下来,他只要再顺着绳子攀上去就行了……
就行了。
可绳子,早已被那个站在岸上的谋士,拿匕首割断了。
……
「这大概就是你家黑猫想让你看到的吧。」
身旁传来了淡淡的声线,许鹤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还真是大费周章。」
我的身后再次响起了咔哒咔哒的声响,那个倒吊着面孔身型臃肿的怪物,游到了我身后。
可好像,我又没那么怕她了。
「那个将军最后试了很多种方法,都没法再登上崖壁,而且瀑布声音很大,他喉咙喊破了估计都没人听到。」
其实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许鹤在跟我讲话,还是那个少年将军在和于家中苦苦等待他的妻子讲话。
「后面就没什么好看的了吧。」
是啊,谋士替代了将军的位置。
因为将军总是戴面具,所以只要先瞒住剩下几个亲信,再暗中铲除他们。
模仿声音并不难,再说可以以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为借口解释声音变哑。
而「我」,因为早已失去了眼睛,再也看不到他的相貌。
「我」心心念念所期盼的人,其实早已死在了为「我」采草药的那块崖边上。
小将军死之前,盯着那簇被风吹动晃悠着的白花。
「鬼针草啊。」
小将军其实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你之前,答应等我衣服破了,就替我绣在衣领边的。」
「你很喜欢这样的花。」
「抱歉啊夫人,我带不回去了。」
14
身后的怪物好像动了。
我没来得及回头,就被许鹤拉了一把。
于是我就看到怪物的身躯一点点破碎,连带着我们周身的环境都在破碎着。
直到感觉额头触到什么冰凉的东西。
我猛地睁开了眼,对上一双虽然好看,但一点感情都没有的眼睛。
「许鹤!我们……」
我环顾四周,归零的仪表盘,前方的后视镜,窗外落日和黄昏,古寺檐下晃动的铃铛。
我们怎么又回到了车子里?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许鹤靠坐在驾驶座上,指骨敲打着方向盘。
「没什么。」
「黄粱一梦而已。」
我盯着身旁人的侧脸,夕阳晦涩的明暗笼罩着他的轮廓,倒揉掉了几分锋利。
我的小将军。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出现这个词,又被我自己赶紧打散。
我坐正在位置上,许鹤靠坐了会,就发动汽车。
没有人提,我们不需要再回古寺了吗。
也没有人觉得,他还会变成我的猫。
都结束了。
夕阳渡过那一段山路,天光沉沦进茫茫云海。
15
果然,自那时候回去,许鹤真的不会再变成我的猫。
而起飞好端端在家里的窝躺着,朝我露肚皮。
乏善可陈的大学生活依旧持续,古寺的古建筑修复项目也在今年年底开展。
我特意去打听过,哪有什么古寺下的暗道。
同学像看傻子一样看我。
「小说看多了吧 要是真有那种东西,哪轮得到我们学院来修复。」
「……」
赶到匆匆忙忙的毕业季,我的毕业设计还是许鹤指导的。
他一如既往地要求严格,到了最终阶段我一天跑好几次他的办公室,他终于绷不住,表示就待在他办公室改。
好呗,有空调吹我还挺乐意的。
「许鹤,你说,人真的有前世吗?」
等作品渲染出来的时间,我忍不住侧头问他。
「没有。」
果然,他好唯物主义,我哭死。
「所以,我的小将军也是不存在的咯?」
「你的小将军?」
他扬眉,起身,站在我面前。
挺高一人,垂眼看我时,阴影能把我整个人给拢住了。
「毕设做不完,一百个小将军来了都没用。」
我刚准备泄气,直到对上他的眼睛。
如一如既往澄澈的湖水,认真而温柔。
他起身,低喃的那句话,还是不小心漏进我的耳朵里。
「想什么小将军,就不能想想我。」
「……」
我猛地跃起身。
「等等许鹤,你刚刚说了啥?」
「许鹤,…… 许鹤!」
可那道白色的影子走得贼快,我追不上。
15
毕业这种东西,说起来是惆怅,也有可能带着一点缅怀。
不过,我保研啦。
跟我哥一样,还得待在这学校里消磨一段时间。
倒是许鹤,他辞掉了大学的工作。
这年头还有人自愿丢掉体制内的饭碗,这追逐理想的勇气不得不说就令人佩服。
毕业聚会上,老师和学生大概都或多或少有些感触。
而我只是偷偷隔着人群,看在角落里独自坐着的许鹤。
许鹤他虽然好看,但人缘是真不好啊。
似乎是我盯太久了,他也往我这瞥了一眼。
然后他起身,往门外走。
我也跟在他身后。
我们聚会的地方后院有个小花园,许鹤见到我后扬眉。
「跟着我干吗?」
…… 我以为他是想让我跟着他的。
就跟那个,菩提老祖在孙悟空脑袋上敲三下一样。
……
「许鹤,你以后…… 准备去哪里工作呀?」
「怎么?」
他抱着臂垂眸看我。
…… 可我实在是不好意思说什么,我舍不得他去别的城市。
我挺喜欢许鹤的,和以前那种仰仗不同,现在是那种…… 男女间的喜欢,而且和他离得近了,就越没法离开他似的。
而且明明以前小将军对「我」那么温柔,现在的许鹤就对我这么冷淡呢。
我们俩默默对立了片刻,我盯着花园中央那圈池水看。
算了,果然我是个胆小鬼,我说不出口。
就听见他忽而一声轻笑。
许鹤笑起来真的风光霁月,连郎朗的月色都比不过了。
「你以后能不能别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啊?」
他曲起指节,轻巧了下我的额头。
「我跟我朋友开了家建筑设计师工作室,就在本市。」
「你以后毕业了,可以来。」
「哦……」
我愣愣地看着他,点头。
「……」
「林舟舟。」
他忽而喊我名字。
「我喜欢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
我感觉在某一瞬间,脑海里有什么炸开了。
一时之间什么反应都做不到。
「和怪力乱神的事件无关,和你家猫,什么前世今生的事也无关。」
「我就是喜欢现在的你,没有那些事我也会喜欢。」
「……」
我呆呆地看他的样子大概挺好笑的,他翘起的薄唇就没放下来过。
庭院里有几簇鲜红的玫瑰,融进浓浓的夜色里。
他的话也一样。
「没事,你大可以慢慢考虑。」
「毕竟你等了你那个小将军那么久,这次……」
「可以换我等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