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皇后难为

皇后难为

破红尘:女主她单枪匹马闯天下

几日之前,我还是被丢在偏僻庄子里的庶女。

眼下,我却面呈圣上,还被派去重病的皇后身边伺候着,使得京中贵女们无不歆羡。

但只有我自己知晓。

我不过是一个家中打算扶上后位的傀儡罢了。

1

富丽堂皇的长春宫内殿里药味弥漫,皇后靠着软枕,半倚在榻上,纤白细弱的手指捻了粒梅子入口,颦眉欲压住苦涩的药味。

我规规矩矩将饮干净的药碗递还宫娥,跪坐脚踏上垂眸不语,任由皇后将我从头打量到底。

不一会儿,皇后咳了几声,淡淡的声音从头顶落下,「许久未见云棠妹妹,倒是出落得愈发漂亮了。」

我还未回答,一旁举着碟梅子的云绯便急急插话,「她不过是蒲柳之资,哪里当得起您的一句夸赞,皇后娘娘才是不减当年的京都第一美人,至今城中还流传着您和皇上的佳话呢。」

皇后嗔了云绯一眼,眸光流转,苍白病色难掩其摄人心魄的美貌,反而因病多了几分令人怜惜的孱弱之态。「你呀,就你贫嘴,这都是多久前的老黄历了。」

云绯状似不满,嘟了嘟嘴,「妹妹哪里贫了,放眼京城,有谁比得过您的美貌。」

这话说完,皇后便亲昵地点了点云绯的鼻子,云绯得意地笑了,暗地挑衅地看了我一眼,我心下撇嘴,这小妮子这般得意怕是又忘记被我揍得哭爹喊娘的事了。

她还在再接再厉,「谁不知道,当年您和陛下在灯会上一见倾心,在夜宴上二见定情,后来知道您喜欢游湖,陛下为了您,可是特地挖了绿茵湖啊。」

这话说的,皇后满意极了,眼见着脸色都红润了几分,她平生最得意的两件事,一便是这绝世美貌,二便是与皇上约定鸳盟,成为他的皇后。

只不过老天总要干点与愿相违的事出来。皇后自及笄起便事事顺遂,夫君喜爱,地位尊贵,唯一的儿子出生后便被立为太子,可以说天下间没有比她更幸福的女子了。

可惜年前一场风寒,让她缠绵病榻不说,病情还愈发严重,看着来诊病的太医院首瑟瑟发抖不敢再言语的样子,她愤怒过不甘过,抱着陛下大哭过,亦难抵天意,病情逐渐加重,已然开始昏睡起来。她的母亲平西侯夫人抱着她哀哀叫唤,才勉强将她唤醒,望着突然鬓生白发的母亲,还在蹒跚学步的儿子,如今她不得不开始为后事做打算。

皇后目光在两个庶妹身上打转,与母亲对视了一眼,平西侯府未出嫁的就只剩下这两个庶出的了。

我眼观鼻鼻观心,感受着身上若有若无的视线,十分淡定,能从偏僻的乡下庄子回到繁华的京都,让姨娘吃得起药续命,我已经满足了,至于我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嫡姐和嫡母,要打什么算盘,接着便是。

暗自捏着衣袖,总之再不能让他们像对待猪狗一般,把我们母女丢在偏僻的庄子自生自灭了。

2

自打那日从宫中回来,嫡母便在庭前训了我和云绯一顿,教训我们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一个半棍子打不出一句话,连安也不会请,一个嘴上没停,回话的规矩忘得干净。

周姨娘和云绯母女涨得脸色通红,唯唯诺诺不敢争辩,我扶着姨娘低眉顺眼,心下却鄙夷。

当初姨娘生我时伤了根本,需要名贵药材养着,偌大一个平西侯府,养个吃药续命的姨娘倒也不是难事,但姨娘得宠碍了主母的眼,被寻了由头连我一起打发到乡下庄子去,庄子上的人都精着,知道被打发来的姨娘大抵是没起来的机会,虽不会刻意亏待,但也没什么优容。

自小我就靠着给厨房的李阿婆打帮手,勉强才能混个饱腹,姨娘并非没有积蓄,只是要留着买药,轻易动不得。我整日奔波只为饱腹,能识文断字已是不易,哪里还会学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礼仪。

至于云绯,我听说过这位主母的手段,平西侯不理家事,全权交给夫人,夫人手段高明,管得几个姨娘庶女服服贴贴,虽没有亏待衣食,但才艺上一向疏漏,没多请人教导,毕竟在这位主母眼里,所有的庶出都是给她嫡出的儿女们当陪衬绿叶!

这次教训过后,嫡母破天荒地开始为我们这两个庶女延请名师,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制香品茶,礼乐规矩,一个没落。

初时,得知消息时我既惊又喜,想趁机多学些东西,云绯亦是摩拳擦掌,势必要脱胎换骨。

她开始时还趾高气昂,第一日上课便是盛装出席,腕间的羊脂玉镯子在阳光下莹润生华,生怕旁人不知这是皇后赏赐的,一直偷偷拉上去的衣袖我看着都替她累。

可惜不过半月光阴,她在讲书释文的程夫子课上,头就没抬起来过。我在制香品茶的赵嬷嬷眼皮子底下神游天外。毕竟日日卯时起,亥时睡,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候都在上课,夜半更深,刮风下雨,夫子嬷嬷们都虚位以待两个学生,如此殊荣盛情,坚持半个月没累倒已然是身体健壮。

每日便是课下,食寝亦是时时被盯着,按教导礼仪的朱嬷嬷的话来讲,云绯到底在侯府长大,这些自小耳濡目染,总会个六七分,而我是野蛮生长,半点都没有,因此需时时管教,才能有那么个表面模样。

这位嬷嬷出身宫廷,一言一行,均是礼仪典范,我想着未来十有八九也得进宫,也是力求达标。

而唯一能给我慰藉的,便是饭时了。以前在庄子上,可不曾吃过这般的美味,因此我吃得百般急切,万分珍惜,伸筷夹向最后一块油煎豆腐,朱嬷嬷不知第几次重重咳一声,「世家贵女,饭时细嚼慢咽,不可过量。」

我筷子没停,一口包了豆腐,焦香的豆腐咬上几口便爆出软嫩的豆腐心盈满口腔,满嘴的食物顿时让我油然而生出一股满足。

细细咽下,我淡声附和,「嬷嬷说的是。」

朱嬷嬷看着一桌子光盘的碗碟脸色铁青。

3

黄昏时课尽,就着漫天映照的火烧云,我拿着书本细细思索,回忆课上程夫子的讲解,时不时在上头记上几笔。

程夫子原是给府中公子们授课四书五经的,此番被嫡母厚礼相请,给我们两个不通书文的庶女讲课,好在程夫子通达随和,没有文人的清高气,并不介意教授女子。

他上课深入浅出,又善举例佐证,我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把制香品茶的课也挪过来,总是眼放精光地看着程夫子,夫子每每被这么瞧着,就会忍不住摸摸花白的胡子,继续抖落学问。

可惜程夫子年近六旬,精力不济,在府中荣养居多,是以课后我不敢多做打扰,只自行琢磨,以待次日将不懂之处释疑。

整理完今日所学,趁着还有点时间,我打算逛会儿园子,舒展坐了一天的筋骨。刚到花园,便见管事一路狂奔往主母的荣淑堂,一脸焦急模样。

不一会儿嫡母急急出门,面带哀戚,我遥望着皇宫的方向,心想这样的日子亦无多少了。

不多久后传来皇后病重再次昏睡的消息,皇帝大怒,杖责了太医院首,再次追榜告示天下以求良医,然而天底下医术最高明的太医院首都束手无策,民间亦无人敢揭榜。

平西侯夫人自那日起就住在皇宫,每日在皇后榻前喂药哀唤,这是她千辛万苦挣扎两日两夜生下的女儿,只此这么一个女儿,爱若珍宝,如今这般遭受病痛,真是生生挖了她的心肝。

嫡母的心肝被挖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如今嫡母不在,无人敢管束,那上到戌时三刻的品茶课我自然翘掉了,有这时间,不如将未读完的书捡起,明日好去问程夫子。

这晚灯下姨娘素手执杯,将注满淡绿茶水的茶盏放在我手边,庄子上的八年将美人最好的年华逝去,美玉磋磨成顽石,如今美人乌发夹雪,眼角生纹,唯有那双眸子还是清醒的,我和姨娘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嫡母在皇后病重的关节眼上将我们母女接回,自然不是有多好心做善事,不过是要再送个平西侯府的女子进宫,护佑年幼的太子,维持平西侯府在皇帝面前的圣眷荣宠。

这本就是场交易,只是这场交易可供选择的不只我,云绯亦是,故而她才如此讨好皇后。只是我地位不如云绯,周姨娘身后的周家是皇商,而姨娘家族早已落败,无人可助力,若我未能入宫,恐怕只会被当成弃子随意丢弃。所以进宫是我们母女唯一翻身的机会。

又过了半刻,笔下的经文抄完一个段落,窗外婆子的鼾声渐起,我迫不及待掏出压着的书籍,翻阅起来。姨娘将一个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袱拿出来,静静擦拭里面的牌位。

这些婆子丫鬟都是嫡母安排的,我们归来不过一月,既无钱财开路,又无宠爱加身,未能收拢人心,只能拿着祈福抄经不能打扰的由头打发出去。

4

第二日照常去上课,半道上和云绯相遇,她顶着黑眼圈一脸激动又尽力掩饰囔囔:「好啊云棠,母亲安排的课程,你居然不去,竟不把母亲放眼里。」

我忧虑地看了她一眼,悠悠叹气:「母亲在宫中照顾娘娘,日夜难寐,我不能为娘娘和母亲分忧,心中难安,唯有抄经祈福聊表心意。」

云绯瞪大眼睛,反驳道:「明明是你不喜欢品茶课,上课都走神才翘掉的!」

我看她一眼,状似无奈,一步三叹地欲离去。身后跟随的王婆子语带不悦,「四姑娘,五姑娘的品茶课一向是得优的,可不是如你所说的不喜。」

云绯气得发抖,一手指着我有苦难言,上课时丫鬟婆子都在水榭外等候,自然看不出我有没有走神,加之我虽不喜品茶制香这类风雅之物,但喜欢和能不能用是两回事,我记性好,一心两用,倒也能应付。

云绯一天脸都是阴的,可隔日脸上又难掩得意,对我眼带挑衅轻视。她每日课程未落下,辛勤上课,竟比之前还要努力。

这般日子过了半月,最后宫中太医院首施以针灸秘药,皇后得以清醒,每日只管用各类珍贵补药吊着,病情算是稳定下来,只不过明眼人都清楚,皇后这般怕是撑不了多久。

皇后清醒后,平西侯夫人便出宫回府。前脚刚落地,后脚就把两个庶女喊到荣淑堂,她双目熬出血丝,一上来便握住云绯的手,哑声道:「好孩子,母亲知道你是个好的,周姨娘献上的药,救了茵儿一命!明日你便随我入宫受赐!」

这番话听得我心中咋舌不已,虽早已猜到周姨娘会有动作,但还是被她们的大胆惊住,想来那传言中的秘药就是周家帮忙寻的,只是这药用得对便是荣华富贵,不对便是催命符。这周家,也当真是敢赌。

如此一来,局面便不利于我了,虽在人前有意无意宣扬抄经一事,嫡母也未必不知晓,但到底是不值一提。

我正愁着,嫡母转眼又看向我,对着我淡声道:「听闻棠儿虔心祈福,将佛经带上,宫中有专为娘娘祈福设下的佛殿,明日一同供奉佛前!」

我点头恭敬应是,忽略云绯暗恨的目光,看来,嫡母并不满意云绯。

又说了会话,嫡母便打发走我们,云绯瞪着我但到底没胆子在荣淑堂前挑衅,怒气冲冲带着丫鬟走了。

我回去将抄好的佛经整理装盒,看着一旁放着的论语春秋,暗自可惜,以后怕是听不了程夫子讲课了。

想了想,还是不甘心,拿起书本就往听课的水榭走,到了门前便见程夫子,他看着我眼带宽容,一如往昔,摆摆手让一旁侍立的书童递上书箱,然后背着手走远了。

我俯首恭敬接下书箱,翻开里面书籍一看,眼眶发烫,全是做好释义的书文,朝着夫子背影,我再次拜谢。谢夫子有教无类,怜我有向学之心。

5

次日平西侯府车轮滚滚,再次驶往皇城,我掀帘看着巍峨重叠的宫阙,这四方天地,突然心生惶恐。

一只苍老的手打下车帘,朱嬷嬷板着脸不悦,我对着她歉意一笑。此番进宫,怕是要长住,由于我的礼仪只来得及学半桶水,累得教导的朱嬷嬷不得不贴身跟着进宫,好时时看顾以免我犯下大错累及家族。

进宫照例还是先去长春宫拜见皇后,见皇后的精神头还好,我松了口气,也真心实意地祝福她能多撑一段时间,带着这股真诚,皇后见了也略微舒展了眉头。

只是此次还要前往慈安宫拜见礼佛归来的太后。众所周知,皇后与陛下两情相悦,定情后陛下不顾众臣反对执意迎娶,然而杜云茵并非太后属意的皇后人选,只是陛下非太后所出,太后不敢太过拂逆陛下决心,是以只能让她的侄女屈居妃位。

原想这番拜见必然不太平,没成想太后和淑妃都是体面人,态度虽然冷淡,实际上并未为难。

最后拜见的是陛下,长春宫内,温润儒雅的帝王弯腰替皇后拭去唇角药渍,又随手将咳了几声的皇后身后的软枕调整舒适,动作亲近自然,一看就知是没少动手照顾的。

我看了一眼便规矩地收回目光,云绯一脸惊讶,但也很快收敛,这一个月来的课业见效,两个庶女的表现落在一同进殿的嫡母眼里,她也是微微点头。

陛下和煦问候了嫡母,又表扬厚赐了云绯,云绯被帝王目光单独注视,激动得脸都红了。陛下最后也没忘记赞了下我这个背景板,给了第一次面圣的我见面礼。

随后云绯发挥了她那张甜嘴,哄人一道上她向来厉害,殿内气氛逐渐和融,帝后也被逗笑了几回。

皇后笑着笑着也欲说趣几句,话没出口,猛地咳得撕心裂肺,那架势似要咳出肺脏来,殿内人惊得猝然动身,离得最近的皇帝心疼地连连皱眉,急忙拍背,瞬息便有宫娥呈上茶水,查看紧闭的门窗,召唤偏殿的医官。

一番忙乱有序的动作下,皇后总算止住了咳嗽,只是方才剧烈的咳嗽仿佛抽干了她的精力,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萎靡,殿内众人注意力均在皇后身上,见状无人再有心思理会两个庶女,心腹宫娥上前安置我们在偏殿住下。

行李收拾妥当,我便将佛经翻出,焚香浴手,开始抄经。过了半个时辰,宫娥奉命领我去佛殿,佛殿离长春宫近却更清幽,守殿的小太监接过抄好的佛经,供奉于殿前,我捻了一炷香敬上,便在偏殿寻了个地儿要了张书案继续抄经。

此后我比在侯府还老实,皇后醒了去请安,侍完汤药就去抄经烧香,回来继续看书,夜深便安寝。对比日日在皇后跟前逗趣解闷,时不时与陛下偶遇的云绯,我仿佛一个隐形人。

毫无用武之地的朱嬷嬷脸色平静,照顾起居的宫人们眼神却仿佛在看什么绝世傻子。宫中之人心思多,未必不明晓平西侯府送两个庶女进宫照看的用意,如今云绯风生水起赏赐不断,我平平淡淡仿若透明,久之总有些眼皮子浅的宫人恭敬不足,怠慢有余。

我冷眼瞧着,也不多做计较,有时不到最后,谁能知花落谁家。

6

整个佛殿都很静谧,玉管狼毫饱蘸墨汁,在洁白的宣纸上撇捺间留下墨痕,我专注于逐渐填满的白纸,忘记了时间,时光如水在笔下倾泻而过,一卷刚抄完收笔,冷不丁斜剌里冒出一句:「你这字不像是姑娘家写的,也不适合抄佛经,虽大气,但笔锋太过凌厉。」

我吓一跳,认出了这声音,忙起身回首行礼,低声喊到:「拜见陛下。」

陛下神色温和,摆了摆手,我起身,他拿起桌案上的宣纸边看边温声问道:「吓到了?」

我摇了摇头,又点头回道:「有点,但臣女胆子大,也是一时出其不意才被吓到。」

他闻言收回纸上的目光望向我,笑说:「没看出来你还挺有胆量的。」

我低眉顺目答到:「宫中过的安宁,没有要用到臣女胆量的时候。」

陛下凝目看了我一会儿,轻笑一声,道:「也是,现在还算安宁。」

又问:「你一个没及笄的小姑娘,怎么写出这样的字来?」

我认真回想了下,说:「姨娘只会这个写法,她是这般教我的,我也便这么写了。」原先教授书法的夫子也说过,我这字不像是闺阁女子所写,夫子想教我柔美清丽的簪花小楷,只是我习惯已成,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平时也没谁闲着无事关心一个女子写的字如何,我也就这般写下去了。

没成想陛下起了兴致,问及我姨娘一家,我报了外祖名字官位,陛下垂目思索,最后大约是想不起来,遂转了话题不了了之。

我低头,想着让姨娘日日夜夜记挂在心头的大事,在高位者眼里,也不过是毫无痕迹的云烟,不会有人记得一个十几年前被构陷替罪的户部侍郎,而姨娘一直盼着能沉冤昭雪。

心下顿时不是滋味。

陛下转头看向主殿方向,那里供着一尊彩绘漆金的木雕观音像,我随着他一同看去,眼风略过这个身形似有佝偻的男人,想着菩萨庄重高雅的慈悲面容,一时没了言语。

看了会儿陛下忽然用沙哑的声音问:「你在这日日抄经,可觉得有用?」

我静了静,低声道:「想来抄经是救不了人的,不过是能做的不多,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

陛下一下没了声音,良久,才传来一声叹息。

7

平静的日子很快被打破,中秋佳节,宫中设宴,百官携家眷入宫,平时见不着的妃嫔们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竟有这般多,我才知道后宫除了一后三妃,还有五嫔七婕妤,十来个分不清的贵人才人美人。

一堆莺莺燕燕,环肥燕瘦的美人看得我眼花缭乱,因我无品无阶,每一个都见了礼,待入席后,我揉了揉笑得僵硬的脸颊,朱嬷嬷都没眼瞧我。

不一会隔席的云绯入座,我听见她偷偷嘟囔:「不是说帝后情深么?怎的还这么多妃子?」

她身后的赵嬷嬷死命戳她,一副恨不得立马捏住云绯嘴皮子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也是我的心里话。

不多时帝后联袂而至,众人高呼行礼,夜宴开始。百官们连连盛赞这太平之世,歌颂皇恩浩荡,世家公子显露学识,只为得皇帝垂青,端庄贵女各展才艺,眉目流盼间扫过唯一的王座。

而陛下始终温润地笑着,时不时低声与皇后交谈,我瞧着皇后的脸色总有些阴沉,想来盼着她腾位置的不只有宫里的太后淑妃,这些家世雄厚的贵女也有虎视眈眈的。

酒至酣时,高座上的太后突然朗声道:「哀家听闻平西侯府四姑娘五姑娘亦是才情俱佳,不知可愿展示一番?」

众人面面相觑,平西侯府送两个姑娘进宫照看的事知道的人不少,可若是说有谁听过这两个的才名,那可真是没有,一时间神色各异,纷纷望向我们。

我放下手中白瓷酒杯,看向云绯,她行四我行五,理应她先出声,只见云绯款款起身,豆绿腰封掐出一截纤腰,形似杨柳柔弱无依,她出席行了一礼,曼声要了一把七弦琴,在殿中摆了琴案,盘膝坐下,双目凝神,随即素手拨动琴弦。

琴声泠泠,旋律清新流畅,轻松明快,似冬去春来,万物欣荣向上。

殿中懂琴爱琴之人不少,不免侧耳闭目,沉浸其中,一曲阳春白雪,弹得不可谓不好。

曲毕,殿中之人纷纷称赞云绯技艺高超,曲意动人。她眼圈微红,攥紧的手微微发抖,不枉周姨娘多年教导,她练得手指头都是一层厚厚茧子的苦工。

上首的太后微微一笑,继续道:「四姑娘这曲艺当真不凡,不知五姑娘有何才艺?」

不少目光被这句话拉回到我身上,稍微打听过我的都知道,我回都城不到三月,此前在乡下就是野丫头一个,哪儿来的才艺。

此时云绯入席,很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关起门怎么不和都行,可在外就是荣辱一体,我若是出丑,整个平西侯府都丢脸。

我出席行了一礼,浅声道:「臣女才疏学浅,无甚才艺。」

席间传来几声嗤笑,嫡母的脸沉了,太后面上的笑意却真了几分。

我又道:「臣女先祖随太祖征战天下,一手箭术出神入化,敢于乱军中取敌军头领首级,臣女不才,愿拙效之。」

所有人惊讶不已,平西侯府先祖确实使得一手百发百中的好箭术,可如今时过境迁,子弟好逸恶劳不成器,已无能挽弓射雕之人,早就落败了,若不是此朝凭皇后起势,恐怕只剩一个侯府名头挂着任凭欺凌。

我恭请帝后移驾至空旷的殿前,此时月色当空,虽有银华流泻人间,映照大地,但到底是晚上,细微处看得不甚分明。

抬手拦下欲点灯的宫人,我卷下披帛缚眼,手持宫人奉上的弯弓静立,一个小太监提来鸽笼,拔掉拴子奋力一摇,群鸽纷纷振翅而起。

翅膀扑棱的乱声中,我侧耳倾听,心随耳动,手随心起,引箭搭弓,接连簌簌几声,数道寒芒划过夜空,利箭噗哧穿透鸽身。

射完解下披帛,只见众人面上惊疑不定,待小太监捡完箭矢回来颤声禀报:「禀陛下,七只鸽子射中四只。」

四周立时一片倒吸气,镇国公抚须中肯点评:「军中神箭手或可全射中,似五姑娘这般听声辩位,还能七中四的,着实凤毛麟角,当真是了不起。」说完又叹息了一声,叹息我竟为女子。

我微微一笑,女子也好男子也罢,这手艺一开始学来不过为了活命罢了,又感叹这要是在我巅峰时刻,一只鸽子都别想跑,都得给我留在灶上拔毛开肚,架在火上烤得焦黄流油,最后撒上细盐吞吃入腹。

终究还是久不练,手生了。

平西侯府的两位姑娘一柔一刚,出尽了风头,帝后大悦,赏下诸多珍宝。

一番风波就此平息,没想到太后又出声了,她浅笑吟吟,慈蔼道:「两位姑娘年近及笄,不知可有许配人家?」

太后明知故问笑得一团和气,一副要是答没配我立马给你们安排了的样子,我垂首不语,上头落下嫡母恭敬稍显冰冷的回答:「未曾婚配,女儿家的终身大事,自要好生谨慎才是。」

太后嘴角的弧度如旧,笑意不变,又道:「是当谨慎,可如今两位姑娘长居宫中,岂不是耽误花期,不若遣两位姑娘归家……」

皇后突然猛咳了几声,打断了太后的话,她喘息着气音微弱:「还请母后垂怜,本宫甚是喜爱两位妹妹,有她们陪着,我这将死之人也舒心几分。」

「皇后不可妄言!」

我抬首,只见陛下紧握着皇后的手,脸色难看,点漆墨瞳中蕴着怒意,一旁的太后再也绷不住慈和假面,冰冷着脸,略带警醒地看着帝后。

她张口欲言,被陛下冷声打断:「皇后身体才好,平西侯府两位姑娘陪着皇后便是,母后休要再提此事。」

一场盛大宫宴以帝后离去匆匆结尾,最后太后看向我和云绯的目光就如同狼一般,像是随时能扑上前咬住脖颈,让我们命丧黄泉。

8

我不知太后为何突然针对上我们,直到嫡母把我和云绯叫到暗室,幽幽烛火中,嫡母的脸半隐在黑暗里,她冷声说出了平西侯府的打算,原来不仅是要一个进宫的姑娘,还要这个姑娘坐上皇后的宝座。

皇后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是可随意打杀的嫔妾,是手握权势统领六宫的皇后,胸腔里的那颗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我承认,我狠狠心动了,同样心动的不止我,在云绯的眼里我分明也看见了势在必得。嫡母继续恨声说,皇后贴身宫女被收买,走漏了消息,引来太后忌惮,如今宫中知道此事的不少,昨日陛下已经允诺,下一任皇后亦会出自平西侯府。

她面上无喜无悲,冷硬如同石像。

9

后宫依旧一片风平浪静,但谁都知道,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迟早要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我依旧过得安宁,走着原来的三点一线,只不过近来多了一个藏书馆的去处。

藏书馆乃皇家集天下之书建成,藏书浩如烟海,是无数爱书之人心向往之地,我在里头找到不少先贤手札,读之受益匪浅,每日大半的时间都耗在馆内。

倒是云绯折腾出点微澜,御花园与陛下偶遇,亲奏玉楼春晓,不过翌日便被皇后敲打没了声响。

陛下近日忙于国事,许久不踏足后宫,只每日派身边的孙公公来问候皇后,云绯日日盼着见不着,失落了好几天,今日突然起了个大早,做贼似的带着赵嬷嬷出了长春宫。

我看着有点好奇,好奇之下派人跟着去瞧瞧,自己依然风雨无阻地去佛殿。

抄完今日份的经卷,正打算去藏书馆,前脚刚踏出殿门,后脚跟踪的宫人来禀告云绯出事了。

我一脚踹开偏殿殿门的时候,那个男人正要上榻伏上女子,被我踹门的声响惊动,骂骂咧咧地叫囔着起身,回首就被迎面砸来的圆凳砸出满脑袋血,没想到这人一脸血都没倒。

我随手又操起一把漆黑圆凳,发狠锤上去,男人匆忙应对,前臂上举挡住攻势,圆凳不堪受力四分五裂,我当机立断趁他反应不及,踹上他的下三路,男人捂着下面痛苦地缩起身子,随即我一个扫堂腿将他撂倒,又抡起凳子狠砸。

朱嬷嬷上前将榻上满眼迷离的云绯扶起,急急道:「五姑娘,人已经被砸晕了,趁现在没人我们赶紧走。」

此事蹊跷,明显有人设局,呆在这里毫无益处,且晕倒的这人一副显贵装扮,怕是身份不低。最后一锤下去,我一手扛起云绯,匆忙离开偏殿。

还没走出多远,那处便传来惊呼,我加紧步伐,没想到远远竟见太后领着宫人过来,朱嬷嬷一脸沉着,侧身拉着我进了另一条游廊。

七拐八拐后,总算到无人处,突然我脸色一变,扔下云绯,才发现这小妮子满面通红,眼含春色,一副荡漾模样,看这样子是中药无疑,怪不得那双手乱摸!

正巧旁边就是池子,几尾红白相间的鲤鱼悠哉悠哉在水中摇曳尾巴,我突然恶上心头,将她一把扔下去。

她在水里扑腾个不停,深秋的池水沁凉,湿透了云绯衣裙,冒出水面被秋风一吹,她猛地一颤,打了几个喷嚏,眼神总算清醒了几分。

她看着我傻傻张嘴,半跌在水里,池水浸过腰身。似是回想起来了,她的脸色渐渐苍白,面上爬满后怕。

10

回长春宫后我拜见皇后,进去时皇后和嫡母一脸平静,下首跪着一身狼狈的赵嬷嬷和云绯的贴身丫鬟,两人不住地哭诉求饶。

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真相,原来赵嬷嬷被太后收买,故意在云绯面前提及陛下喜食佛手酥,又撺掇着云绯支开宫人们偷偷去御膳房。

她那丫鬟春杏也是个和她一样蠢的,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入宫前周姨娘给了春杏包春药,嘱咐春杏务必在适当时机促成云绯好事,春杏下进佛手酥里,酥点做成云绯巴巴送到泰和殿,被陛下婉拒,一气之下她自己吃了,春杏发现人都傻了,六神无主的样子让赵嬷嬷察觉,稍加试探,春杏心急之下全盘托出。

赵嬷嬷一看天助我也,省了她下药的功夫,立马把身边只剩春杏和她的云绯带到偏殿去,美名其曰让姑娘自己熬过药性去,莫要被人发觉,又找了个理由支开春杏,随后便是太后的人故意引来今日进宫的城阳伯。

听完我咋舌,真是猪队友配猪队友,我正感叹着,皇后摆手让人把嘴堵了拖下去,看向我,意味不明道:「明日起你不必去抄经了,就陪本宫在长春宫呆着。」

我头皮一紧,行礼称是。

后来事情发展如同一场戏,城阳伯被人打得昏迷,太后声势浩大去捉奸扑了个空,反而惹了一身骚,随即陛下堵住消息严令禁止外传。

城阳伯将将转醒,柳妃便急急赶到求着皇帝表兄做主,城阳伯见姐姐到来,顿时底气足了闹着要查个水落石出,柳妃见太后人手俱全一副捉奸模样,立时明白几分,当场将矛头指向太后,又抓了领路宫人指认,太后矢口否认,直言被陷害,你来我往之下比市井还热闹,最后陛下不堪其扰赏赐安抚城阳伯,将赶到的淑妃降了一年月俸。

本以为就此平息,然而转头就被皇后哭了半个时辰,摆出人证物证,直指太后谋害平西侯府,所行甚恶,太后见到赵嬷嬷本想否认,没想到赵嬷嬷久经世事,早就留了心眼,拿出太后心腹的贴身之物,一同前来的淑妃见躲不过,替太后认下罪责。

最后陛下下旨,命淑妃出宫至皇恩寺为皇后祈福,无召不得回,淑妃拜谢不已,当夜便出了宫。

朱嬷嬷说:「太后本欲一石二鸟,没想到姑娘横插一手,接连被二鸟啄了眼睛。」

我道:「若我没有横插一手,太后也成不了事,我那嫡母和嫡姐看着呢。」只是可惜云绯了。

翌日在皇后跟前木头似的站了一天,回去的时候顺道甩着站麻的腿去看云绯。

云绯昨日回来便病倒了,风寒入体,惊惧交加,病情来势汹汹,皇后遣了太医来瞧,开了方子,只道好生养着。

我去的时候她正呆呆看着床帐,脸色憔悴苍白,眼神黯淡无光,以前看惯了她那副骄矜样,如今这般惨样当真看不习惯。

给她倒了杯温水,踌躇良久,我开口道:「好好养着,病总能好,事情总会过去的。」说完反而不自在移开眼睛,我只有打架的经验,安慰人这活干得少。

云绯虽然骄矜虚荣,却没什么坏心眼,她想要皇后之位,想到的也是讨好皇帝,从未想过残害我这个对手,没料想她自己反被亲近之人坑害至此。春杏是她从小相伴的丫鬟,比之亲人也不过,赵嬷嬷是她真心厚待的师者,是她特意求了嫡母带在身旁求教的,这二人的叛变背弃,于云绯而言无异于天崩地裂。

大概我安慰人的技巧太烂,她许久不言,见状我锤了锤腿,打算离去。

她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背,我吓一跳,好悬忍住甩开她的冲动,便听她声音嘶哑问:「你早就知道了?」

我瞅了她一眼,道:「只是好奇之下派人跟了你一路罢了。」

她惨笑一声,面无血色,喃喃自语:「是啊,你都能派人跟过来,她们只怕早知道了,她们竟如此狠心!」

云绯虽然容易轻信他人,但也不笨,赵嬷嬷前脚把她诓到偏殿,后脚就被皇后拿下,这般迅速若说没有准备鬼都不信,嫡母她们早就打算拿她当弃子扳倒太后淑妃。

我拍了拍她抓我的手,一时也无言,毕竟我从未相信过她们,云绯从小在平西侯府长大,见证尊贵明艳的嫡姐风光无限的样子,知晓嫡母厉害顾全大局的手段,对她们还抱有亲缘的向往和期待。

而唯一不该的,便是高估自己在她们心中的地位。

对于那两位而言,舍了一个庶女扳倒太后淑妃,简直不要太划算。

内室静默许久,她松开我的手撇过脸,送客的意图如此明显,我也就顺坡起身告辞,转身之时,身后传来极轻的道谢。

我垂下眼睑,不去看她,云绯淑妃出局,皇后嫡母是受益者,我亦是得利之人。

云绯养了几日便出宫了,我前去送她之时,往日如娇花艳阳般的姑娘,一路寡言内敛,她端坐在昏暗的车厢里,薄暮的光影略过纱帘投射在她的身上,如同一幅优雅沉静的仕女图。

她静静看了我,微微笑了下便头也不回地出了这四方天地。我看着她的车马驶出宫门,头也不回地踏入宫阙。

11

九月初九,按大楚的老传统,陛下秋狩于西山猎场,这场秋狩是大楚儿郎女郎们展示矫健身姿的好时机,围场上处处是一身胡服跨马飞扬的年轻男女,他们手持弓箭跃跃欲试,想要在皇帝面前博一个好彩。

狩猎不分身份高低,只要有心皆可一搏,可惜我没机会,毕竟我不能用两条腿去和他们四条腿的抢。

我的眼神从那群策马扬鞭的身影收回,对牵着缰绳的周侍卫温声问:「你看这跑马场地如此大,所以咱能骑快点吗?」

教了我两天骑艺的周侍卫也看了那边一眼,温吞道:「杜五姑娘莫急,骑艺本就不是一蹴而成的,马要为人所控,需技巧与力量相合,五姑娘力气虽大,但技巧尚欠火候。」所以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暗暗吸气,撇过头不去看这个一心求稳的侍卫,眼尖地瞧见不远处一只灰兔的脑袋探出草丛,顿时手痒难耐,猎物就在眼前,岂有不射之理,可惜我连跑马都没跑几回,更不可能马上搭箭射兔了。

灰兔的脑袋时隐时现,一对竖起的耳朵左转右转,对于一个猎人来讲,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啊挑衅,我正打算下马拿弓射了去,余光就见一支羽箭飞掠射中灰兔。

随即身后传来声音:「瞧瞧这是谁呀?连马都不会骑,果然是乡下来的野丫头!」

我止了下马的动作,侧首只见四五个眼熟的女子策马而来,中间那位被众女簇拥的正在收弓,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当初在中秋宫宴献艺的世家贵女们吗?

于是我扬起端庄的笑容,嘲讽道:「我是乡野丫头众所周知,可这一口一个野丫头口出不逊的,不知是哪位贵女?幼承哪家庭训呢?」

「你,装模作样的野丫头!」其中一个对我怒目而视,扬起马鞭就要甩过来,我一手拽住甩过来的马鞭,用力一扯,她一脸惊讶尚未回神便被我扯落马,摔了个灰头土脸。

那贵女被当众落了面子,气得爬起就要冲过来,我心下摇头叹息,来找茬也不知道先摸摸我的底,一看就是被忽悠来打头阵的,打架我可从来没怕过。

「阿清,人多眼杂,你先去打理一下。」中间那位发话了。那位阿清贵女看看周边偷偷瞄向此处的好事者,跺了跺脚,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掀起披风在同伴的遮掩下离开。

剩下这位贵女浅浅看了我一眼,意味不明道:「杜五姑娘好勇力,只是不知陛下皇后是否知晓……」她上下打量我一眼,继续道:「你这般粗暴无礼呢?」

我仔细看她的脸,想起这位在宫宴上一舞霓裳被陛下夸赞的丞相之女,扔了马鞭,倾身向她,冷冷道:「温二姑娘,什么时候,受人欺辱还以颜色就是粗暴了,还是以您的行事,站着不动被欺辱到死才是有礼!」

她轻描淡写道:「人生来有尊卑之别,尊者为上,卑者为下,依我看,一个庶女,就该认清自己的身份,谨小慎微,不做多余的事,更不要肖想不该得的位置。」

她出身尊贵,父亲是丞相,母亲是荣国郡主,她从小想要什么不曾得到,陛下对皇后倾心相待,用情至真,京都谁家待字闺中的女郎不艳羡。如今眼看着皇后不行了,谁都想成为下一个陛下的心上人,皇后之位就是近水楼台的楼,如何让她不去争,更让她有底气的是得到了父亲的支持。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沉沉看了她一眼,揉捏着腰间驱虫蚁的药囊,按耐住起伏的心绪,平静道:「那你屈尊降贵来找我这庶女,如此多费口舌,是怕我与你相争,你却争不过我吗?」

她道:「笑话,屈屈庶女,我有甚好怕的,不过是看着有人白日做梦,凭白惹人发笑!」

我嘲讽看她一眼。

她恨得咬牙,前段时日宫中传来消息,皇后之位隐隐被破落的平西侯府拿下,打听下来竟是一个庶出的女郎,乡下长大没教养的野丫头,也敢和身份贵重的她相争。可是,可是她有个当皇后的姐姐吹枕头风,有个皇后之妹的身份在宫中接近陛下!这让她如何不恨!

她恼怒道:「有一个出自罪臣之家的姨娘,你这般的人,我见得多,根子上早坏了。」

我瞪大了眼,顿时怒意涌上心头,喝道:「你给我闭嘴,我姨娘之父遭人陷害,一身傲骨至死不屈,我姨娘之兄直谏敢言,满朝盛赞,岂容你妄言侮辱!」

说完我就挽袖子要下马,她被我这副要动手的气势所惊,见状竟直接一鞭抽向马臀,胯下的马儿顿时吃痛,周侍卫一时没防备,被吃痛的马儿拿头撞了脸,手中缰绳被马儿挣脱,竟直接撒开蹄子狂奔。

我惊得脑中一清,不敢乱来,在颠簸中用力夹住马,身体前倾稳住重心,一手紧紧抓住马鬃,一手去捞缰绳,无奈马儿左突右冲没得章法,缰绳晃得厉害,我总是差一丝捞住。

马匹横冲直撞,竟向陛下那处营帐奔去,圣驾前已有禁卫军发现异常,正出声呼喝,我吓得背生冷汗,不敢再犹豫,盯着晃荡的缰绳,看准时机咬牙探身双手一捞,捞住缰绳双手猛地向后拉,马儿嘶鸣一声随即放慢马蹄。

不多时便有侍卫跑来,看清人后客客气气请我下马,我随他往营帐处走去,便见孙公公撩开帐幕,陛下在一群人簇拥下出来。

他见是我,也是一惊,随后打趣道:「你这丫头,骑艺才学两天,就敢纵马狂奔了?」

我规矩行了一礼,正要开口解释,陛下身旁一个面容严肃的老头就道:「陛下,无规矩不成方圆,杜五姑娘惊扰圣驾,不可姑息,否则岂不是人人都敢在营地肆意妄为!」

我仔细看了那人一眼,又有点眼熟,陛下摆摆手,笑道:「温爱卿太过严肃了,本就是秋猎时节,肆意些又何妨?何况那马离得远,并未惊到朕。」

温丞相不赞同开口道:「陛下……」

很好,温二她爹,新仇旧恨一起算上,于是我打断他开口:「陛下,丞相所言甚是,绝不可姑息。」

众人惊讶看着我,我看着温丞相一字一句接着道:「不若请温二姑娘和周侍卫前来,一同将事情来龙去脉辩个分明!」

很快温二和撞得满脸鼻血的周侍卫被带过来,周侍卫立时跪下请罪,将事情一说,陈言自己未看顾好杜五姑娘,有负圣上所托。

温二见了陛下行完礼还有几分娇羞,听完事情后当场狡辩:「陛下,臣女不过与杜云棠口舌之争,她就要作势伤人,如此粗蛮不可理喻,臣女害怕之下不慎甩了鞭子,杜云棠自己骑艺不精控马不佳怨不得旁人。」

避重就轻,颠倒是非,今日算是见识了,于是我低头凄然道:「陛下,都怪臣女学艺不精,只学了两日,控不住没有缰绳被抽得发狂的马儿,是臣女之罪,还望陛下严惩!」

周侍卫顶着满脸血叩首道:「陛下,那匹马性格温驯,是臣亲自照料的,不是抽得狠了不会连臣也撞了去!」

四下传来几声嗤笑,显然谁对谁错一目了然。

温丞相甩袖子行礼,面色严肃道:「陛下,是臣管教无方,还请陛下重罚。」

陛下一手扶他道:「温爱卿言重了,不过女郎间的打闹,只是温二姑娘到底是有错,好生赔礼道歉,严加管教便是。」

我恨得牙痒痒,挑起事端是他们,如今倚靠重臣身份轻易抹平事端也是他们,当真是欺我势弱。

温二狠狠低声道:「一个罪臣之女生的庶女,竟让我在陛下面前出丑!」她声音低,不巧我就站在她身旁,不巧就听见这句话。

我垂眸,自己忍一时无妨,可她不该如此侮辱先人,口口声声以罪臣之女称呼阿娘,我侧耳闻及几声犬吠,是专门养来助猎的猎犬,于是我出列伏跪行了大礼,朗声道:「陛下,臣女有一言。」

「温二姑娘出言不逊,辱及生母先人,非为人子女所能忍,况我姨娘一家,实为端王所害。姨娘之父乃先帝元丰十七年户部侍郎顾清时,彼时户部尚书吴逸与端王勾结,私挪国库为己用,顾大人清正自守,不愿同流合污,甘冒奇险取得他们贪污的账册,以图揭穿吴逸与端王的不法之举,奈何吴逸先下手为强,诬陷顾大人偷盗国库。」

陛下面带惊诧,我泪水涟涟望向他,悲从中来,继续道:「顾大人见机藏起证据,吴逸为拷问账册下落,竟让顾大人在狱中活活遭受酷刑而死,然吴逸老贼,最后连家眷也不放过,以子虚乌有的证据定罪顾大人,全家男丁在流放路上没了,女眷不堪没入贱籍投了井,只有顾姨娘被救下。」

「恳请陛下彻查此事,还顾大人一身清名!」

说完我以额触地,叩首良久,努力平息颤抖的身体,场面迟迟未曾打破静寂,许久,陛下声音落下:「那账册现在何处?」

我心中一喜,抬首正欲答话,那温丞相又跳出来,直言道:「陛下,此事牵连甚大,仅凭杜五姑娘一人所言,难以服众,不若待回朝后处置!」

我对他怒目而视,一旁镇国公插话:「顾家,臣记得,顾家有一子顾言安曾多次弹劾端王逾矩,于朝堂上字字珠玑,直谏敢言,实乃刚直之人,可惜,唉。」

我感激地看了镇国公一眼,继续道:「顾大人一家对陛下对大楚忠心可鉴,请陛下还他们一个公道!」

陛下缓缓言道:「朕记得,顾卿曾向太傅透露过此事,只可惜尚未等来证据便身死,又逢端王突然暴毙,先帝悲痛,于端王之事一笔勾销,也罢,今日既有顾家骨血在,总要还个公道!」

我立马抢声道:「陛下圣明!证据在顾姨娘手里,还请陛下马上派人带来!」

陛下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我对着他乖巧一笑,他眼风一扫,帐下便有侍卫抱拳而出匆匆离去,我并不奇怪陛下会同意翻案,毕竟当年端王仗着先帝宠爱,总想将还是太子的陛下拉下马,没少折腾出事来。

若不是死得早,怕是最后陛下也难以招架,对手虽死,可到底还是有不爽之处,如今又被我架上高台,顺势而为给端王定罪,祸及其后代也不错,可惜吴逸老贼也死得早,不过他也有一大家子。

我正思量着,听见犬吠声由少及多,越来越近,闻着鼻尖若有若无的药香味儿,我默默挺直脊背。

不远处传来呼和,连绵叠起的犬吠,杂乱的奔跑脚步声,时不时夹杂着「停下!」,我转头一看,一群猎犬不顾一切呼啸而来,口角流着哈喇子,眼冒凶光,竟向御帐直直冲过来。

禁卫军早见如此,立时拔出刀剑,一拨团团护住陛下,一拨前去斩杀发狂的猎犬,我趁机跟在陛下身旁,左右看去,就见城阳伯不停擦汗,紧张盯着前方。

见状,我眯了眯眼。

猎犬成群而来,又常年捕猎,速度极快,竟有不少冲到眼前,众人一片惊声逃窜,侍卫也早已挥剑斩杀,猎犬灵活躲避,奔向陛下。

我迅速上前一脚踹出,正中猎犬肚子,侍卫上前补刀,这般配合,猎犬始终未碰到陛下。

可突然,一声虎啸,吓得我激灵一颤。

营帐重地怎会有虎?

来不及细思,一头斑斓大虎越过重重阻碍,有勇胆机敏者刀剑枪戟齐齐刺向大虎,我也捡起一把椅凳,蓄力举着。

那大虎被伤口流出的血激出野性,竟直接一跃跳过来,我上前奋力一砸,而后在虎啸中扑向陛下,只感受到背脊上一阵剧痛。

我顿时昏了过去。

12

我醒来后,就见姨娘在榻旁垂泪,她握着我的手不说话,对着我勉力一笑,她道:「苦了你了。」

我用脸蹭了蹭姨娘手,一切都是值得的,皇后的意愿,尚不能让陛下堵住百官之口,但若是加上这救驾之功,便是那些百官,也得踌躇闭嘴。

这皇后之位我势在必得。

早先秋猎出行见到城阳伯的时候,我看见他眼里的愤恨就知此番不会太平,城阳候仗着是陛下表弟,宫中柳妃的关系,在京都是出了名的骄奢淫逸,恣意妄为,他在宫中被我打得那般惨,自是不会咽下这口气。

我这几日一直有意盯着,见他买通药徒,在分发的药囊上做手脚。

我常年于山中游猎,他给我加的那几味草药我都认识,知道是用来引诱兽类的,昨日又见他的小厮去猎犬园子晃荡,就大致明白了今日这场戏。

我本就打算在猎犬回来时找机会接近陛下,唯二意外的,就是温二找茬,还有那头大虎了。

不过顺势推舟,见机行事,刻意小心让马儿冲向御帐,又卖力保护陛下,拼命也不能让他伤到一根汗毛,有惊有险,好在结果是好的。

顾家冤情得反,我的救驾之功落得扎扎实实。

姨娘说完好无损的陛下受此惊吓,又见我伤得这般惨,又惊又怒,一向好脾气的皇帝也终于发威,彻查严办,将城阳候剥爵贬为庶人。

因想要一只活虎而差点铸下大错的安王连滚带爬地请罪,被陛下削了差事。

最后见我昏迷不醒,姨娘又自牌位底座暗匣拿出带血迹的账册和顾清时绝笔。

陛下感叹,将姨娘惦念多年的冤情利落平了。

姨娘说得又哭又笑,她为父兄平反,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折断傲骨,媚意邀宠,扒上喜她颜色的平西侯,原想借侯府的势平反,可惜平西侯胆小怕事,屡屡相求皆无回应,又因受宠被嫡母针对,心灰意懒之下被打发去了庄子。而此番夙愿得尝,姨娘一时之间情志大乱。

我安抚了姨娘,她没了压在心头的大事便尽心照料我,此后我安静养伤,陛下时不时探望赏赐,医官说我伤口极长极深,得好生静养,陛下便将我带回宫中。

回宫后我忍着背上疼痛拜见皇后,她仔细打量我一眼,笑着说出来一句与嫡母一模一样的话:「倒是没想到你是个深藏不露的。」

我微微一笑,温声道:「我厉害些,也能护住太子殿下。」

嫡母当日与姨娘一同前去猎场,我醒后她见我第一面也是如此这般笑。

那日,我伸出手腕主动向嫡母道:「以前吃不饱,冰天雪地里出去打猎,为了埋伏身子埋在雪堆里落下病根,我将来不会有孕,亦不会威胁到太子地位。太子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

这也是我当初唯一的筹码,一个不会有孩子的庶女,会更适合她们的选择。

嫡母身后一个嬷嬷上前搭了脉,半晌后对着她点了点头,嫡母这才面无表情收了假笑离去。

此时,皇后显然也已知晓此事,她厌恶地看了我一眼,道:「你以后就好生养着,别随意出来了。」

我恭敬称是。

我乐得不去皇后眼前伺候,继续关紧殿门养伤看书,有时抄了经书也去佛殿供上。就这般养了近一个月,我差不多好全了。

13

皇后的病情拖拉许久,终于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她昏迷陷于锦绣之中,呼吸微弱似乎下一瞬就要断裂,只是她还是美的,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上苍偏爱于她,即使是毁人摧颜的病苦,也只是给了她病若西子的美感。

下巴尖尖,惨白面容,喘息微微,峨眉似颦非颦,鸦羽般的鬓发被细汗潮湿,唇齿间溢出的痛苦也是细细小小惹人怜爱。

若是抛开她清醒时磋磨我的手段,我还是很愿意照顾这么个美得惊人的病号的,可惜她看我不顺眼,应该是说,对于马上要占掉她位置的女人看不顺眼。

时常辱骂是小事,跪着伺候一整天抬不起头都是轻的,气闷之时动手掐人也没多大力气,但是动不动让我剜肉煎药那可就过分了啊。

撸起袖子,缠绕在小臂上的白布渗出血迹,我小心解开白布,露出一条血糊糊的伤口,拿起一旁的匕首,在大宫女的注视下,狠狠划了两下,我死死咬了下舌尖,痛得眼泪都出来了,一条血淋淋的肉丝被我丢进白碟子。

大宫女完成任务收了碟子就走,朱嬷嬷见人走光便掏出瓶子,往手臂上贴着的假皮倒了点鸡血,继续缠绕起来。

假皮是姨娘给我的,剜肉煎药这招,皇后和嫡母一脉相承,早先进宫之时便准备妥当以备不时之需。

不多时前殿响起齐齐拜跪的声音,就知道陛下又来了,自皇后再次病倒,陛下下了朝就来长春宫,皇后若是清醒,两人就会相顾无言泪千行,皇后若是昏迷嘴里也会黏黏糊糊喊着「三郎,我不想离开你」。

陛下就会怜惜地为皇后拭汗喂药,神色惨淡。

我躲在茶房没出去,出去了皇后更会疯。前几回她醒时被陛下撞上我,皇后眼神黑沉黑沉的,待陛下去处理朝政,那就是变本加厉折腾我了,不仅是我,谁撞上谁倒霉。是以只要陛下来了,甭管皇后清不清醒,不出去便是最好的选择。

很快一堆小宫女就挤进茶房,默默给我行了礼就蹲在一边。

今日去请安侍药,皇后倒是好了几分,都能下床走路了,她精神极好,难得梳了最爱的高髻,点了最艳丽的胭脂,穿了正红金丝绣并蒂莲的华服,看得嫡母暗暗拿了帕子按眼角,谁都能看出,这是皇后最后的回光返照。

皇后对着嫡母轻声问道:「阿娘,女儿好看吗?」

嫡母强忍泪水答:「好看,我的女儿是京都最美的女郎。」

皇后听完开心地笑了,头搭在嫡母肩头撒娇如同一个小姑娘,两人絮絮说着些过往的趣事。

我和宫人们识趣地退下,在茶房呆着时,我不由想起了自己和阿娘在庄子的过往。

阿娘在庄子上时并不常提起平西侯府,阿娘说的更多的是她在闺中的时光,院子里的紫藤花,外祖父下值时手里带回来的藤球,外祖母温柔的哄声,舅舅们带回府哄她的小玩意。

而我总是一边磨着箭头一边含笑听着,我没见过他们,但是喜欢听阿娘提起这些温馨的往事,因为每每说到那些旧事,阿娘的脸上总是带笑。

我想阿娘了,也想抱着阿娘撒娇,可我在宫中,而阿娘自回京都以来也不许我那么喊她了。

茶房又涌进来一堆小宫女,陛下今日下朝挺早,初时内殿还飘来笑声,过了会儿便静下来,最后传来一声凄厉尖锐的喊叫:「我恨老天无眼,令我骨肉分离,与夫郎阴阳两隔。我恨!」

声音里头的恨和不甘惊得我手里的茶碗都没拿稳,啪嗒摔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顾不得吩咐宫女收拾,急忙去了殿前,孙公公守着禁闭的殿门,眼神有点悲凉。

「皇后娘娘殁了。」

14

我当日便出了宫回到平西侯府,陛下将皇后葬入皇陵后,生了场大病,精气神消了大半。

半个月后我静悄悄过了十五岁的生日,来贺我的除了姨娘,只有前两日刚及笄的云绯,她的及笄礼也因为皇后国丧没多热闹,除了我送的玉簪,只有被打发到家庙的周姨娘托人送了支金钗。

平西侯府的下人主子们都不敢大声说话,更不敢饮酒取乐,生怕惹了荣淑堂的忌讳,这般过了半年,最后是世子妃有孕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景和十年,先皇后故去一年后,陛下在百官的上奏下重立皇后,封后的旨意下到平西侯府,立杜云棠为后。

我那便宜爹为了给我抬身价,将姨娘扶为平妻,又送上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可惜阿娘昭雪之后就关紧院门,不耐烦应付他,整日就种种花草,捯饬些吃食。

大婚之日,阿娘替我梳妆时,问我后不后悔,嫁给一个不爱我的男人。

我说我不是嫡姐,要嫁得有情人,贩夫走卒士子高官我都能嫁,陛下是男人,我也能嫁,只是陛下能给我带来权势,我想要这个权势,为外祖父平反,为自己不再任人宰割。

我没告诉阿娘,我一直想要的,不过是顿顿饱饭,在年幼的我还没有一身射猎本事前,两个女眷无生存之力,是善心的李阿婆给了我和阿娘一口饭。

可惜景和五年天下大旱,京畿之地民不聊生,贪官贪下救济的粮食无视百姓,一味与奸商哄抬粮价,我们用尽钱财,无以为继。

飞鸟走兽被逮捕尽,树皮野菜凡是能入口的都去抢去争,肚子里永远有一把火在烧,灌下多少水都无用,最后是贪官瞒不住灾情,陛下知道后大怒斩了贪官污吏,又派贤能的官吏救灾放粮,我当时便想,陛下早点看见就好了,这样李阿婆就不会饿死了。

后来回了平西侯府,读了点书,开了些眼界,才知道原来先贤早已有了目标,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只是他们的目标如此宏大,以至于我也生了些妄念,若是大家都能吃上饱饭就好了。

翌日帝后大婚,我没入主离泰和殿更近的长春宫,另选了历代皇后所居的凤阳殿为居所,陛下是个温柔仁善的人,他给了我皇后的尊荣,我也从不在他面前撒娇卖痴,两人相处时更多像是朋友。我时常向他请教学问,他也乐得教我这个聪慧的学生。

有一回我去泰和殿给他送燕窝粥,他精力不济,便让我替他念奏折,后来便让我替他代笔,再后来他会和我讨论政事。

他身体每况愈下,渐渐我插手的政事越来越多,朝中有人不满,被陛下压下,我感念他的善意,向他吐露自己的志向,他将信任托付于我,朝中之事我处理得越发熟练。

温丞相还是时不时给我找茬,可我有陛下撑腰,也不惧他,见到有才之人,也时常暗地招拢。

景和十三年六月十九,平西侯府递了消息,我阿娘病逝了,听照顾的人说走时无声无息,脸上带笑,想来并未受多少苦楚。

景和十六年十月起,陛下便缠绵病榻,往日总把我错认成先皇后,总是絮絮讲两人相遇的事情,还说先皇后脾气不好,一不高兴就要人来哄,哄的时候一根糖葫芦就能哄好,我微笑听着,替他温柔地掖好被子,这时他就会愣愣看着我说你不是她。

弥留之际他清醒过来,留下了遗旨命我代政,待太子及冠还政,随后含笑而终。

乾兴元年,我以太后的身份临朝执政,上朝首日,以温丞相为首的党派便对我不敬,只一味对着年仅八岁的陛下奏报,我见此微微一笑,当即拿出遗旨,质问道:「温卿家此举何意?视哀家于无物吗?」

温丞相表面恭敬道:「太后容禀,臣是陛下臣子,自当为陛下所驱使!」

「哀家是大楚太后,皇帝嫡母,持有先帝遗旨,为幼帝临朝,你身为人臣,这是要忤逆犯上吗?」

他装作诚惶诚恐跪下,「臣不敢。」眼神却还是不逊。

当即一个年轻的官员出列,罗列温丞相结党营私,收受贿赂,纵仆伤人,洋洋洒洒,厚厚一叠罪状,不待温丞相反驳,又拿出若干证据。

我冷笑,命人直接将失魂落魄的温相斩了,以儆效尤,大殿中各位大臣面面相觑,见披甲执锐的禁卫军守在殿前不敢言语。

这般下来,百官才开始向我奏报。

我执政后因恨极了贪官污吏,所以重用酷吏,对那些蛀虫严惩不贷,我珍惜有贤有才之人,不计出身,让他们尽情发挥才能,我始终记得那场饥荒,所以轻薄徭赋,重视民生。

每当我有艰困之时,便习惯去佛殿抄经静心,那尊佛像始终慈悲注视于我,当然出了殿门我又是能刚能打的太后。

乾兴十七年,当我因积劳成疾还政于皇帝时,给他的是一个吏治清明,国强民富的王朝。皇帝被教得很好,他有他父皇的仁爱,却无先帝的感情用事,也有为君者的威严。

我迁居至宫外的行宫养病,乌发生白的云绯来看我,她嫁了个满眼是她的郎婿,他们志趣相投,闲时抚琴弄茶,夫妇二人恩爱一生,她满眼是幸福,于往事已经放下,便宜爹死后还把周姨娘接出去奉养。

行宫第四年,朱嬷嬷老得走不动了,她说她出宫时本想找找昔日的家人,可惜父母兄弟都死了,剩下的子侄只看上她的积蓄,她不想被扒着吸血,找个教导的活计,没想到后面被我带进深宫又是十几年,她笑都是命。

我笑骂她明明嫌弃我吃相,可还是我一巴巴看着她就心软。

朱嬷嬷就说她以前也是因为吃不饱饭被卖进宫。

我说都是为了口吃的。

聊完转道又去看了看那尊带到行宫的彩绘漆金的木雕观音像,我想起以前在佛殿和这尊佛像一起看着她们相斗,后面就是它看着我与朝臣相斗。

我曾以为我是淡看风云的局外人,直到我进了自己的局,活了自己的人生。

作者:好闲非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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