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长公主演不下去了

长公主演不下去了

凤凰蛊:美人无归路

初见九灵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只能穿着他兄长衣物的冷宫皇子。

我许他荣宠,授他诗书,教他为君之道。

南朝的江山我要兵不血刃地拿来,南朝的美人我也要他心甘情愿地爱我。

只是未曾想到,这场棋局,倒把我自己也赌了进去。

南朝临近灭国的那一天,北朝大军突然后退了数十里,扎营搭帐。

原因无他,只因为我那魔怔了的父皇,快马传来一份急诏。

圣旨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只有兵不血刃地拿下南朝国都,回去之后才有可能继位成帝。

且不说南朝的主城本就坚如磐石,单看南北两朝素来对立,就不可能兵不血刃。

沉默中,一众幕僚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长公主殿下,南帝垂垂老矣,您大可嫁入南朝宫闱,届时搅乱他的后宫,再挟天子以令诸侯,如此倒也算是兵不血刃了。」

我看着他凉凉一笑,「你让本殿下嫁给一个老头子?你想死也挑个日子。」

北朝素来可以女子登基,入朝为官,此番我来攻打南朝就是为了夺得功绩一举登基。

眼下我在北朝已经颇具声望,如今若是突然嫁入南朝,只怕我多年经营功亏一篑。

我决定等回到北朝就把这不靠谱的幕僚给开了。

见我沉默不语,便又有人说,「南帝垂垂老矣,殿下不如选一位质子带回北朝。暗中帮这位南朝皇子夺去江山,待局势稳定再除去这个皇子,您便可以手握南朝江山了。」

这个法子倒还算说得过去,我素手一拍,就决定和南朝老帝会盟。

老皇帝知道我的意图,为了他的破烂江山,他当真是舍得。

南朝多生美人,皇帝后宫里皆是天姿国色,南朝的这九位皇子自然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起初我没看见九灵,因为太子生得实在是太炫目了。

太子朝我施了一礼,眼中隐隐有些屈辱,大抵想不到一国储君能沦落到出卖色相的地步。

但老实说,我不是来选美的,我是来挑棋子的。

太子固然金相玉质,可惜比我大六岁,又是被当帝王培养的,恐怕带回去也不好拿捏。

我打量了一圈,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最后面的那位小皇子身上,大概是因为营养不良,乍一看跟死了三天的尸体一样,白得发青。

瞧着骨重神寒,格外清俊。

我坐在高台上,指着他问,「这位是?」

一旁站着的南帝面上情不自禁一喜,但又飞快收敛了起来,笑呵呵地道,「殿下,这便是朕的第九子,名唤九灵,今年方才十八。」

「十八?」

我看他虽然高,但极其瘦,瞧着跟十六的一样。

那身华贵的衣服也巨大无比,显然不是量身定做的。

见我盯着他看,他竟稍稍往前迈了一步,「见过长公主殿下。」

没想到这位看着最清傲的小皇子,竟然能同我行了一个最端庄的礼?

「稀奇,本殿下连夺你朝数座城池,你不恨我?」

我用剑鞘抬起他的下巴,眯着眼望着他。

九灵很会说话,至少在我看来,他说出来的这段话,确实足够聪明。

「成王败寇,不知殿下是想让我怨,还是想让我恨?」

且不说这句话把问题抛给了我,更说出了他的立场,他身为寇自然只能听从王的安排。

这个王,是南帝,也是我。

他足够听话,也足够聪明,不啻为一个最合适的棋子。

我收回剑鞘,走下台阶,指着他,对南朝帝王轻轻一笑,「就是他了。」

九灵就这样跟我回到了北朝,随行的大军没有他的位置,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东西将他塞到了我的马车里面。

我刚和一众将军谈完事务,刚准备回去批阅军情,就见他斜倚在木窗边浅眯了起来。

听见我的响动,他只是浅浅皱起了眉,也未曾睁开眼。

那清亮的月色如纱,浅浅将他笼了个周全,恍惚下一刻他就要同这明月清风一起飞入九重云霄。

在我愣神间,他睁开了眼,眸色清澈如玉,连丝毫杂质都没有。

见着是我,那神情又是一顿,忙成了毕恭毕敬,「见过殿下。」

我这才回过神,语气微冷,「谁让你来这里的?」

他似乎是被我的冷意骇到,当即低下头。

「是军师大人。」

我当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他既然跟我回到北国,往后便是我拿下南朝的重要棋子。

和棋子培养感情,这才能让他对我听之任之。

我淡道,「往后你便在这里休憩吧,平日里本殿下不睡在这里。夜深了,你先睡,我还有要事要办。」

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我抬眼瞥了他一眼,他便识趣地低下头。

我瞧见马车里面的折子都被收走了,也无暇安他的神,扭头就往军师的营帐去。

军师自幼和我一起长大,只比我小三个月,算是我的堂妹。

她和我父皇一样,成天操心我的嫁娶之事。

我都纳闷了,这天下有趣的事情如此多,成天操心我的儿女情长做什么?

小家子气!

一进帐子,我就吼了一嗓子,「陈念,你给本殿下滚出来!那么大个人,你往我马车里面塞什么?这要是被我父皇知道了,还不得大张旗鼓地逼我和他成婚!」

陈念被我吓得笔尖一顿,无奈地从那书案下提了一壶酒,要和我喝酒赔罪。

「那小皇子瞧着俊得很,要不你就把他收了?也好过陛下总是操心您的婚姻大事。」

我顺势饮了一杯,「不行,若是和他成亲,南朝不会让他回朝,到时候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陈念话头一噎,叹了又叹,却没憋出来什么所以然。

九灵倒没有什么奇异的举动,跟我回到帝京也都安安静静的,

除了有时候会到我面前晃悠晃悠,说的都是他要去谁家府上做客。

每每至此,我都异常纳闷。

难不成是我看上去太好说话,还是说他把来北朝为质当成度假的?

九灵今日穿了一身极其好看的衣衫,那衣衫是我父皇赏给他的。

前几日我带他进宫去了,父皇只看九灵一眼,就大手一挥,让他在我公主府为质。

除此之外,对于那纸诏令是一句解释都没有。

就连我想问,他也都不动声色地搪塞过去。

奇怪的是,朝堂上对此也并没有多言,只有一群百姓在那添油加醋的说长公主春心萌动,说我色欲熏心。

见我出神,九灵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殿下,若是您不让我去将军府,我便不去了。」

我将他垂在脸颊的发丝别到耳后,兴许是手指太凉,他竟情不自禁地一颤。

「去吧,难得小将军能找个玩伴,晚上早些回来,本殿下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说了声好,就行礼退了下去。

那衣衫随风而动,单是一个背影,就添了几分别样的风姿。

我眸光微深,兀自看了半晌,才浅浅一笑。

小皇子野心不小。

不说我一直派人监视他,就单从每日上朝的时候,那些达官显贵过来试探我的口风,就可以看出来这位小皇子一直在借着我的身份结交权贵。

今日下朝的时候丞相大人还问我是怎么和九灵认识的。

本以为我打着哈哈就能过去,没想到丞相对那九灵兴致勃勃越问越多,直接说我是情根深种。

当时我就没忍住回了一嘴,「真要情根深种,我能把南朝打到险些灭国。要不是那一纸诏令,眼下南北已然统一了——」

似乎是察觉到我想试探诏令一事,丞相识趣的不再和我多说,只是笑呵呵地走了。

我也不打算从他口中知道答案,答案我已经知道了。

北朝如今一半朝臣都拥趸我上位,唯独三皇子一党处处阻挠。

此次我带兵收了南朝三十多城,若再夺下帝都,自然是继位称帝。

三皇子党自然不会如我所愿,公然写了一纸长信,说什么此番暴虐之举,纵然踏平南朝也难得两国一统。

届时南朝百姓起义,少不了又是一顿安抚。

他说,皇姐若是有本事,自然兵不血刃地将江山拿下来才是,打仗人人都会,算什么能耐?

人人都会?

陈念告诉我消息的那一刹那,我就打马长街直逼三皇子府,按着他打了一顿才算解气。

但不管怎么说,看我父皇的意思,八成也不打算以武服众。

事已至此,能不能拿下南朝江山,我只能压在这九灵身上了。

九灵回来的倒是早,许是他知道今天我找他有事,回来的时候还特意从长街上带回来一支牡丹。

也不知道他从哪得到我喜欢牡丹。

九灵说,「卖花小贩告诉我的,他们一眼就认出来了我是殿下的人。」

我赏花的动作一顿,讪讪放下了那只白牡丹。

该死,不会整个北朝都认识这南国小皇子是我公主府上的人了吧?

「本殿下带你回来,倒也不是让你来讨我欢心的。」

他微微低眉,分明没有任何表情,但就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委屈藏在其中。

「我只是以为殿下会喜欢。」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顿了一会儿,命侍才将那支牡丹花拿去书房插了起来。

九灵一直在借我的身份同北朝贵族结识,这些我是知道的。

从他每次出去都会到长街上买些策论回来读,就可以说明,他不甘为质。

既然要借他握住南朝江山,就不能把他养成一个废物。

于是我给他请最好的老师。

魏先生已经在书房恭候多时,我告诉九灵,自此往后他便跟在魏先生身边学习策论。

除了这些,我要他精通六艺,站出去便要比那南朝太子高人一等。

我问他,「能做到吗?」

他显然没有想到我带他来见魏先生是这种打算。

不知道是不是夜深烛微的缘故,我只觉着他那眸光当中的谦卑少了几分,更多的是蠢蠢欲动的野心和渴求。

那种渴求和他那瞳中倒映出的烛火重合在一起,只望一眼就有燎原之势。

美人野性难驯,我单看他的皮相,就瞥出来他骨子里的锋芒。

可不过片刻,他又藏了下去,仍旧是柔弱可依的小可怜模样。

我想,他不必和我装,因为我想要他野心勃勃。

那夜我听他说,「定不负殿下所望。」

他说是这样说,但从魏先生的反馈来看,怎么说都是他烂泥扶不上墙。

那日我途径书房,就见魏先生一代大儒,气得脸红脖子粗地指着九灵骂道,「你这个蠢货!这篇策论老夫已经说了不下十遍!你竟还未吃透!」

我步子一顿,陈念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离我三步之远。

她退了回来,叹了口气,「甭看了殿下,魏先生教他的这几日,再也不怕舌战群儒了。眼下整个北朝,可没人能骂得过魏先生。」

「……」

我拧着眉,「那骑射呢?」

陈念继续摇着那把羽扇,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二钧的弓都拉不开。」

「……当真?」

我说不出来心中那一丝微妙的失意是怎么回事,大抵,是一种对笨蛋美人的惋惜吧。

可思绪落定,我又觉着不尽然。

能让丞相提起他都眉飞色舞的人,又岂会是个连书都读不懂的傻子?

我从陈念的腰间取过那柄轻便的小弓,对着魏先生就射了过去。

陈念大惊失色,「殿下你疯了!那可是魏先生!」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远处那清瘦少年腰肢一软,以一种极其巧妙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将魏先生拉入怀中。

弩箭入木三分,他带着凉意的目光骤然射来,在触及到我的一瞬间,又赫然软了下去。

魏先生惊魂未定,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将弩箭收了起来。

我大言不惭,「方才有刺客,本殿下已经命人追查了。想应是夫子才高八斗,遭人嫉妒了。」

魏先生没空和我开玩笑,眼睛一翻,就吓晕了过去。

九灵张了张嘴,显然是想要说什么,我只是越过他,将书房上的短箭拔了下来。

临走前,我和他说,「有心装模作样,不妨想想如何才能让我刮目相看。」

「……」

我不知道九灵到底有没有好好学习,我身为长公主,北国有一大堆事务等着我处理,自然没空管他。

那日我正在校场上点兵,就听陈念马踏黄沙疾驰而来,冲我大喊道,「殿下,三皇子来您府上了!将九灵带走了!」

三皇子那个孽障从来不干人事,此番九灵若是落在三皇子手中,不死也得废了半条命。

若是他死了,再去南朝换一个培养又太麻烦了。

我不疑有他,即刻将陈念拉下马,抄了近道就往三皇子府赶去。

三皇子府的人不敢拦我,我连马都没下,执鞭一跃过长阶,直接策马进了三皇子府内。

「长公主!你莫要胡来,纵然您——」

那一鞭子直接将管家身旁的地砖抽了一条裂缝,他再不敢废话。

我也不用他引路,轻车驾熟地来疾驰到了府上的校场。

果不其然,那杀千刀的三皇子将九灵绑在木桩上,还让他头上顶了个苹果。

听见马蹄哒哒,他应声回头,就对上了我沉得发寒的脸。

「皇,皇姐——」

鞭子抽在他手上,森然悚目。

他浑然不顾皇子威仪,疼得哇哇大叫。

「陈清歌!你疯了!我要告诉父皇——你为这么一个小白脸打我!!!」

他当真是傻,若是他亲手杀了九灵,有损两国邦交,父皇才会一刀砍死他。

马蹄逼近,我在马背上躬身,扯着他的领子,嗤笑一声,「陈微,本殿下能抽烂你的手,就能抽烂你的嘴。你要是有本事,就再骂一句听听?」

三皇子本事不行,脾气却大,当真是屡教不改。

整个北朝,能治得了他的,就只有我。

在我的眼刀子下,他只能忍着痛,将远处的九灵松了绑。

我居高临下地望着九灵那张苍白的小脸,心中隐隐生出来一种无言的怜惜。

这样好看的人,若是这样死了,实在是可惜。

他站在马下,尚未反应过来,就被我揪着领子甩到马上。

临走前,我又往陈微的屁股狠狠抽了一鞭子。

许是因为杀鸡儆猴的缘故,身下的马跟受了刺激一样,怒嚎一声就疾驰而走。

而九灵消瘦的胸膛紧贴在我的后背。

他那双素白的手,却轻轻环在我的腰上。

白马银鞍,凛冽风尘。

我没有同他说一句话,疾驰的长风刮在我的耳畔,却带来了他身上一阵浅淡的幽香。

我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好,怕是明日整个北都,都要传我和他策马同游了。

回来之后,我觉着抽三皇子的那一鞭属实太轻了。

他不但从我府上将九灵掠走,还打死了我府上的两个侍卫,手段狠毒到让人头皮发麻。

倘若我今日去得晚了,只怕连九灵的尸体都凉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实在没力气操持这些,就应了一声,准备让陈念回来操持。

今日三皇子能够闯到我府上残杀侍卫,是浑然没有将我这位皇姐放在眼中。

九灵想要再说什么,我对他举了举左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夺嫡之争越发惨烈,父皇干脆闭目不言,只要不闹到他跟前都当做无事发生。

我越想越觉着头疼,若非三皇子那头蠢驴,只怕我已经收复山河,天下一统了!

直到夜间,门口才响起了两声局促的敲门声。

不用猜,肯定是九灵。

这么多天,几乎每日他都会端着一碗消火的茶汤前来,非要看着我喝完才罢休。

早些时候我曾忧心他给我下毒,但转念一想,若我死了,他在北朝无依无靠,等于自掘坟墓。

许是日子久了,他也没等我出声,就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世人爱说灯下看美人,饶是再冷漠的人,总能窥见三分缱绻的。

以往我能窥见三分,眼下我却窥见了十分。

不知为何,我总觉着今夜九灵瞧我的目光有些不同。

看得我无端觉得躁得慌,于是我一口将那去火的茶汤干了大半,呛得我险些没喘过气来。

我想,若是长公主喝茶呛死了,只怕明日三皇子能笑死。

胡思乱想间,九灵那手掌试探的拍上了我的脊背,见我没有制止,他顿了顿又继续拍了两下。

那指节拂过我的脊柱,无端由地,我觉着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尾椎直上头顶。

自小到大,我从未同男子有过肌肤之触。

而九灵是第一个。

不知为何,我竟鬼迷心窍地多咳了一会儿。

他拧着眉,「殿下,若不然我还是先去传唤医侍吧?这样下去——」

我轻咳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傻事,只匆匆推开了他,决定先考校他功课,冷静一下。

突然被抽查功课的九灵,「……」

我随意考校了两句,他倒是没再藏着掖着,答得还算让我满意。

我还有要事处理,喝完茶了就没空理他。

九灵知道我的习惯,提着食盒出去的那一刹,他在夜风中忽然转身,抿唇问了我一句。

「今日殿下突然闯入三皇子府,是只为救我吗?」

我不知道他为何问出来这么一句话,但是如果要回答的话,我只能告诉他,「没错。」

要不然我去干嘛?单单为抽那三皇子一鞭?

我从未见一个人笑起来这么好看,那么一刹那,我当真觉着北朝是没有美人的。

九灵不是没对我笑过,但今日这笑不太一样,带着些我说不懂的东西。我读遍诗书,学富五车,却说不来一句形容那抹笑的诗文。

只觉着心弦一动,乍然也涌出些欢喜。

我笑着问他,「怎么了?」

他说,「从未有人这样待过我。」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九灵是南帝最不受宠的孩子,赶在我带他走的前半个月,他母亲死于一杯毒酒。

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冷宫里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

所以他来到北朝一直小心翼翼地讨好我,甚至要把自己的学识藏起来,只跟着先生学些讨我欢心的东西。

我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很难撬开城府,也无法让他对我真的言听计从。

陈念告诉我,就算我帮助他夺到了南朝的江山,只怕他也不会轻而易举地让给我。

我自然知道这一点,若不然他就不会暗中和北朝权贵周旋,而在我面前却装作柔弱无依的样子。

陈念说,「要想让他对你言听计从,就得让他爱上你。」

我问她,「怎么才能让他爱上我。」

陈念乐于教我这些东西,她继续说,「对他好,放纵他,包容他。成全他,关怀他。他自然就爱上你了。」

我不知道我做得合不合格,但目前看来,九灵那颗心似乎有些松软了。

这当然不是我的错觉,原先他只是在夜半才来我的书房见我一面,但随着他在北朝的时日越久,反倒得了空就往我身前钻。

好在他乖乖巧巧,也从不乱看我的文书,大多时候立在案前替我研墨。

他笑着说,「殿下的字写得真潇洒,瞧着同你的人不太一样。」

都说字如其人,我的字潇洒阔达,自然同我这张秀气的皮囊不同。

我抬眼,将尚有余温的笔递给他,「我瞧瞧你的字是不是同你一样。」

他爱穿广袖,便用素白的左手笼着衣袖,俯身在我身侧,碾笔入墨。

窗外大雪纷飞,眼前旷世公子。

字是秀丽小楷,人是温润如玉。

他问我,「殿下觉着如何?」

我却执着他的手,在笔下写出来一句行云流水的草书。他身子微微一僵,脸皮到底是控制不住的红了。

我想,他八成是要爱上我了。

真好,距离夺得南朝江山又更进一步。

让九灵爱上我的其中一个坏处就是,这小子瞧着是温温柔柔,但狠起来却出乎意料。

我这位北朝长公主虽然是无心儿女情长,但到底还是喜爱看些俊俏儿郎的。

起初九灵只是好几天垂眸,不笑不语,跟个木头人似的。

那时候我还以为他是生病了,可过不了多久他便又欢欢喜喜地来哄我开心。

久而久之,我才发现,只要我去参加宴会时候多看了旁的俊俏儿孙一眼,他便回来和我置气。

这事儿简单,往后出门,我就再也没有带他去过。

未曾想到,三次之后,他也发现了我这小把戏。

那天魏先生来找我的时候,我还不明所以,只拧着眉,「你说他失踪了?不会是跑别的将军家玩了吧?」

「怎么可能!」魏先生一瞪眼,「这都连连旷课三日了!不是失踪还能是什么?」

我仔细一寻思着,这三日我都不在府上,同陈念一起去参加春日小晏了。

因着每次去,九灵回来都得生气,我便没有带他。

「府上找了吗?」

该死,我都养他这么久了,这要是突然失踪了,那岂不是白瞎?

念及此,我连忙下令去找,从晌午一直找到天色大暗,我才在两米高的假山石上,找到了宿醉了的他。

当时我是一惊,因为我从未见过这小屁孩喝酒。

再然后我是一愣,他竟然浑身灼热,显然是发了高烧。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半个身子都在假山外,稍有不慎就摔得推断胳膊瘸。

如今乍暖还寒,他想死也不找个好地方?在我公主府风水最好的地方死了,岂不是坏了我的运势?

腹诽归腹诽,但九灵病了的这段时间,我确实是寝食难安。

好在第五日之后,他眼睫在春光中颤了颤,才幽幽睁开那双眼。

四目相对,他先是一愣,抬手却拂去了我凌乱的碎发。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身体如何,他却跟变脸似的,骤然将被子一拉,整个人盖得严严实实的。

我只见他声音有些哽咽,「殿下若是对我无意,又何必如此殚精竭虑地照料我,倒是我逾越了。」

我听不懂,「怎么了?我又怎么招惹你了?你犯得着跟自己过不去么?大冷天的跑石头上喝酒,你嫌自己命长啊?」

熟料我这话刚说出来,被子里竟然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了。

我心里到底有点不安,但我真搞不懂他为何要这样做,毕竟我带他出去他就生气,我才不带他的啊?

可想着陈念教给我的,要包容他,关怀他。

我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九灵,若是你不同本殿下说,本殿下自然不知道你心中所想。你且说来听听,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不开心?」

被子里的声音闷闷的,「殿下不是三日未归,在外面玩得开心么?」

「对呀,难道你不想让本殿下开心?」

他又是没说话。

我实在忍不住了,将他那被子往下拉拉,就看见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他哭了。

为什么?

我拧着眉,「九灵。」

他那双眼夹着怨,夹着恨,经这暖洋洋的春光一照,又成了弥天的委屈。

我想,这下子他是一定爱上我了。

我放平心绪,「你到底在气什么?本殿下希望你能直截了当地同本殿下说,本殿下一定会改,但你不要让本殿下猜。你要知道,若不是你,本殿下绝不会容忍你这样放肆的。」

似乎是最后一句话撩拨了他的神经。

他愣了片刻,声音又嘶又哑。

「我想让殿下看我,只看我。」

我说好,日后我只看他。

和九灵这般相处,寒来暑往,已经过了四回。

草木长了一茬又一茬,而九灵早就不是初来乍到的清瘦小子。

他长得越发结实,倒是比记忆中的南朝太子还要贵气。

许是因为我放纵他爱我,因而那爱意长成遮天蔽日的藤蔓,将我缠得几近窒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先那一出酒后高烧让他有了灵感,这些年来的大事小事,只要是解决不了的事,他便眼眶一红就去寻死。

最终这件事又只能以我妥协而告终。

久而久之,那些原本对我有意的公子王孙,都知道我这长公主府住了一位善妒的小皇子。

原先还有几朵对我开的桃花,被他左右寻死来了几回,全都蔫蔫落地。

我想他再不回去夺江山,我也要被他整蔫吧了。

我吩咐陈念快些在南朝的皇宫里安插人手,好在陈念办事从来不让我失望,经这三年的操持,南国的皇子已经在夺嫡之战当中死得七七八八。

陈念曾唏嘘道,「那太子瞧着斯斯文文的,杀起同族血脉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些年她不在北朝,全替我在南朝周旋江山了。

她要是回来就知道,我府上这位小兄弟瞧着温温柔柔的,跳起河来可是三个人都拉不住。

见我出神,九灵就从我后面俯下身,也看见了陈念从南朝寄来的信。

他目光在中间那一行当中,迟迟不动。

我替他读了出来,「太子屠尽手足,南帝意求九灵殿下回朝同太子斡旋,平衡朝堂。」

我问他,「你想回去吗?九灵。」

他当时说的是不想,状若无事地同我侃着闲天。

可是在一月之后,他却突然收拾行囊,同我说要回去替他母亲报仇。

他是把我当傻子,还是觉着我太好骗?

但无论怎么说,他要是肯离开北朝,于我于他都是最好的。

他若是不去我又怎么能够借他的手,将南朝江山夺过来?

于是那天我抬起头,几乎是目眦欲裂地问他,「当真只是为你母亲报仇?」

他若说不是,其实我的心倒也不会痛。

可惜他说的是,「是,只是为了我的母亲,殿下,希望你能……」

如果真的是的话,他就不会说动将军府的二公子,以及魏先生的长子,还有北朝诸多能人谋士陪他一起去南朝收拾破烂江山。

其实我想,他或许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爱我。

但这些无所谓,我怕他一去不回,这样我这么多年的纵容可就白费了。

所以我还是得演着对他爱意深沉的样子,兀自苦笑一声,「也好,也好,总归我是留不住你的。」

他没有说话,那双清澈的眼眸,如今沉甸甸的,乌泱泱得如同我麾下的二十万大军。

那是蠢蠢欲动的野心。

他策马南去的那一天,我曾问过他,会回来吗。

答案在风里,我没有听清。

十一

九灵在北朝的时候,我没有空整治三皇子。

眼下九灵走了,三皇子似乎料到他没有实力同我一较高下,竟然直接进宫陪太后学佛去了。

宫外的火烧不到宫里,我只能继续听着魏先生长子,魏玉传来的书信。

信上说九灵一切都好,南朝在他和陈念等人的推波助澜下,已经烂成了一锅粥。

将军府的二公子离开北朝之前,我特地给他批了一支轻骑,让他尽快助九灵夺得江山。

结局果然不负众望,在血腥的夺嫡之战当中,九灵胜得十分轻松。

南朝太子甚至都没和他争,听说是暴毙身亡,连尸体都被火烧了。

我觉着此事有诈,刚想让陈念暗中调查一番,却没想到陈念已经从南朝回来了。

她身边站了一个人,我认识,是南朝太子。

「?」

陈念拉着我,鬼鬼祟祟地说,「怎么样?我直接把他拐回来了。」

「……用美色?」

她没说话,那太子就先一步走上前来,向我行了个礼。

「殿下多虑了,纵然我登基为帝,南北还是避免不了纷争。天下之大,民生而已,我所求不过是天下安宁,若是殿下能够匡扶百姓,我自愿免去此战。」

此话不假,他是斗不过我北朝的。

如此逃离南朝,不但可以免去战火,还可以留自己一命。

若不然陈念不杀他,旁人也会替陈念杀了他。

不过事情已经办成了,我就没再追究他们的琐事,总归各人有各人的际遇。

在陈念回朝的第三月,我埋在九灵身边的眼线告诉我,九灵决定启程来北朝找我。

这是肯定的,因为南朝除了朝中老臣,基本上全都是我的人。

我会让九灵想到我,想着我的好,想着北朝还在等他的我。

只要他对我有一丝情谊,都不会抛下我。

因为我曾那么用力地演着爱他,谁会不信?

十二

和九灵再相见的时候,又是一个黄叶满山的晚秋。

南朝帝王的华盖气派地停在北朝帝都的城门之前,诸多侍卫立在马车之后,唯有一个小太监立在轿梯之旁,恭敬地搀扶着那位帝王。

我站在城墙上,几乎有些热泪盈眶。

因为那身龙袍,在不久之后,就会是我的了。

陈念站在我的一旁,有些唏嘘,「当年他还是个小少年呢,如今竟也成为一个杀伐果决的帝王了。」

太子带着一副面具,站在一旁,「你也就比他大三岁。」

他和九灵一样粘人,基本上陈念去哪,他就去哪。

我已经开始为陈念的晚年生活感伤了,她却还有工夫在这里给我出招,「殿下,那九灵若是想要和你和好,你可千万别那么容易答应,免得让他觉着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本来都已经做好随时跟他回南朝继承江山的打算了。

不过陈念素来会拿捏人心,对这个意见我还是接纳了。

南朝帝王来拜访,我父皇只让我这个长公主陪同接待,他早就带着我母后去巡游江山了,将监国的大权暂交给我。

好在九灵并没有想要拜见我父皇的打算,他来就只是为了找我。

见我沉默不言,他也没像少时那样试探,只是不由分说地拉住了我的手。

「清歌,我回来了。」

我故作薄情讥诮,冷嘲了一句,「当上皇帝,都胆敢叫本殿下的名讳了?」

帝宫中行人甚少,他稍稍立定,仗着人高马大,用那略添威严的眉眼定定地望着我一会儿。

「不,清歌,我早就想喊你清歌,如若可以,我还想喊你——」

我打断了他,「如今陛下既然已经是陛下,那便不用寄居在我公主府了。我朝为陛下安排了宫室,方才您也去了,本殿下便不送了。」

我背过身,刹那衣袂翻飞。垂眸间,却从影子中看见了他想要拽住我衣袖的手。

可他终究没拽住,复又缓慢地垂了下去。

十三

说实话,我真不适合和他玩这些感情,我只想跟他回南朝穿龙袍。

可惜陈念告诉我,小不忍则乱大谋,不拿捏他的心,又怎么能骗到他的国呢。

一时间,我不知道是我那父皇不靠谱,还是这军师太滑稽。

想我战无不胜的长公主,有朝一日竟然的靠骗人感情登基,实在是耻辱!

思前想后,柿子挑软的捏,我只能痛骂三皇子一顿。

若不是他,四年前我就已经当上了皇帝!

我想,其实就算我不去灭南朝的国,依照南国这些不靠谱的皇子皇帝们,只怕南朝也早晚得亡。

毕竟这九灵千辛万苦得到的皇位竟然分毫不珍惜,大有在北朝常住下来的打算。

不过他在北朝住了好些年,眼下穿着一身龙袍回来,连我朝的丞相都去拜访。

听说九灵陪丞相下了一天的棋,第二日丞相在我跟前夸了他一天,弄得我心里痒痒得很,毕竟我也有好久未曾见过他。

陈念大概也想不到我这位征战天下的长公主,也会为一个男子辗转反侧吧。

我其实不太喜欢陈念让我这样,因为我忍得有点辛苦。

在我第十次拒绝九灵邀我闲游的时候,九灵故技重施,开始跳河了。

听说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只剩半口气了,我当即就坐不住,想要去探望一二。

陈念死死拉着我的手,「万万不可!他就是故意的!这伎俩我可熟悉得很呢!」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熟悉的,她最后一句话打消了我想去探望他的念头。

「若是他总是以死相逼,你岂不是处处都要教他拿捏了?」

我没有同谁相濡以沫过,但那天,我说了一句让陈念大惊失色的话。

「可是喜欢,应当不分谁被谁拿捏吧?」

陈念不敢置信,「喜欢?殿下,你喜欢他?」

我沉思片刻,才郑重其事地应了她。

「我想是的。」

十四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九灵,虽然一开始我是抱着把他当棋子的打算接近他。

但是,没有人说不可以喜欢一个棋子。

陈念仍旧不同意我轻易松口,连带着南朝太子也出声阻挠。

「若是殿下想要和他在一起,自然不分拿捏与否。但眼下是国与国之间的事情,倘若此时心软,到底会心软二次。」

我想也是,所以趁着他们不注意,我夜里去悄悄看了九灵一次。

月色下,他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气息细微,俨然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只看一眼,我的心就隐隐有些痛。

我想他们俩惯会说风凉话,孩子不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自然不知道心疼。

但他们说得也对,若我想要借此拿下南朝,断然不能让自己沦陷。

所以我只看一眼就打算离开此地。

「清歌,既然来了,又何必再走。」

我身影动了动,到底没迈动离开的脚步。

因为他沉沉的身子压在了我身上,眼下我若是再想一只手将他甩到马背上,恐怕是不能了。

他抱我抱得很紧,几乎是想要将我死死嵌入怀里。

那细碎的吻落在我的后颈,是一种毫无礼教的疯狂和荒诞,可我浑然不觉冒犯,只有浑身颤栗。

到最后,我几乎站不稳,只能倚在他的胸膛上。

他低声轻吟,「殿下,你不要我了吗?」

我哑声道,「是你,先丢下我的。」

十五

许是一回生二回熟,仗着晚上去找九灵不会被发现,我总在夜深人静之时,和他在秋夜萧瑟的晚风中,抛却一切礼教,肆无忌惮地拥抱。

但不管怎么说,除了应付九灵,我还要应付别国的使臣。

北朝不比南朝事少,尤其是到了年末,一众使臣都赶着来献礼。

我没想到的是,秋竹国的使臣竟然生得如此玉树临风,容貌竟然和九灵有五分相似。

我想,单就五分便堪称绝色,可以见得九灵当真是实打实的美人骨了。

对待秋竹国的使臣,自然就不能像对待九灵那样随意了。

毕竟一个是来进贡的,一个是来认错的。

就在我带使臣在北都闲逛的十天,长街上,就和九灵面对面撞上了。

因着使臣来朝,我已经有九天没和九灵私会了。

乍然相见,我觉着他眼眶红的像是得了疯病一样。

人群熙攘之间,使臣一愣,竟然大步上前和九灵攀谈起来,「这位兄台,你同我长得好生相似呀。」

可惜南朝和秋竹国之间隔了一个北朝,两地说话压根听不懂。

我堂堂长公主岂能夹在中间当翻译,只轻轻推了推挡路的九灵,示意他别耽误我干活。

九灵被我一推,像是丢了半条魂的一样,赫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殿下……他是谁?」

我以为他是好奇,就应道,「秋竹国的大王子,怎么了?你快些回去吧,本殿下还要带他去朱雀大街呢。」

他拉着我的手,说什么也不愿意撒手,只是怔怔地问,「殿下,你若是想要气我,也不必找这样同我相似的人吧?」

我更是不解,「什么相似?本殿下是要带他感受下风土人情,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在这住四五年吗?」

眼见那大王子催促了一句,我也没工夫和九灵闲扯,客客气气地陪着他逛起来北都王朝。

我不知道九灵误会了什么,但那天回去之后,他就跟个花孔雀似的,成天在长街上和我碰头。

偏也不知道跟哪个损友学的,还搔首弄姿地站在我跟前,告诉我,「他只是长得像我,但逊色于我。清歌,你当真以为我会被你气到吗?」

我拧着眉,因为急着赶路,说话就急了一点,「你能不能别闹了?别挡路,今日我要带大王子出城。」

没办法,他可以抛下国事出来不务正业,但我不行。

秋竹乃番邦大族和北朝毗邻,若是不好好招待,恐破坏两朝关系。

但那日之后,我就没再和九灵偶遇过。

等我好不容易送走秋竹国大王子的时候,才得了空,去九灵下榻的宫殿慰问一下。

因着我是趁着夜色去的,他坐在长阶上,也没点灯,孤影和酒坛混在一起,格外潦倒。

我想着他前两天不是还花孔雀一样的,这两天怎么就不妆点羽毛了?

见我来了,他只是苦笑一声,弄得我满脸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今天唱的又是哪一处。

他说,「清歌,这么多年你待我的好,都是假的吗?」

十八

我不知道他何出此言,我只知道,若是他发现我别有居心,那我这骗国计划就要败露了。

是谁?到底是谁背叛了我?

是南朝太子?还是那些潜伏在他身边的亲信?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却忽然起身,脚步踉跄地如一只中箭的孤狼,冲我袭来。

我避之不及,也不想避,就被他拥入怀中。

「清歌,是不是对你来说,我只是大王子的一个替身?那日你从南朝带我离开那座宫室,是不是也只是因为我同他相像?」

「不是他像我,是我像他,对不对?」他哑声质问着。

「什么?」

我真没听懂。

他却以为我在搪塞他,只是将他一张张白纸撒得漫天都是。

那是我同旁人联络的几封书信。

「你早就知道我同各位世家联系,早知道我同魏先生之子交好,也知道将军二公子调兵去南朝支援我,是为了助我谋反。你早知我的野心,为何还容我至此?」

醉语癫狂,酒气逼人,可我却觉着喝醉的是我。

他说的话我都知道,但我却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我只觉着他将我拥在怀中的力气大的可怕,甚至让我发疼。

他咬在我的颈侧,似乎稍稍用力,就能让我死于齿印。

「殿下,你待我的好,只是因为我像他吗?」

思前想后,我只能说一句,「你喝醉了。」

他再说什么我就不记得了,只见他扬起一片粉尘,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十九

我昏昏沉沉地醒来了好几次,感觉自己是在颠簸的马车里。

有人格外温柔地替我换着衣物,擦洗着身子。

但等我真正醒来的时候,是在南朝的后宫当中。

我想,南朝人真可怕,他一迷我就迷了我三个月。

可转念一想,他要是不迷晕我,依照我的武功,他压根困不住我。

其实我觉着他真是多此一举,我巴不得跟他回都南朝。

想归想,对他用迷药一事,我也是颇为不耻,遂不想理他。

他神情有些癫狂,「清歌,你莫要怪我,若不是你如此玩弄我的感情,戏耍我的心,我又岂会如此待你。」

「……」

好吧,我也挺无耻。

「在北朝之时,你白日不愿同我出游,是不是因着那秋竹国大王子要来,你才同我避嫌?」

我拧着眉,「你为何会如此想?」

他低低笑了一声,回荡在偌大的宫室里面,显得有些诡异。

「为何不如此想?白日对我冷眼相看,晚上同我浓情蜜意。殿下,我纵然身世卑微,但也曾用真心待你,你呢?」

我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似乎也不用我解释,只自顾自地说着,「也是,我南朝弹丸小国,纵然是太子不也是你手下败寇,又遑论是我一个弃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九灵,你要打要骂随你,但我和大王子真的没有瓜葛。」

九灵没打我,也没舍得骂我,他就是迷晕了我,把我关在了南宫的宫室里面。

我和他解释了将近三天,他还觉着我在骗他。

但近来他不在乎这事儿了。

因为有个更匪夷所思的问题,压在他的心头。

北朝长公主失踪了三个月,竟然未惊动一兵一卒,实在是诡异。

他站在床头居高临下地嘲讽我,「瞧瞧你,你为北都卖命了多年,失踪了竟未有人找过你。」

我呈大字型躺在这张床上,双目无神地说,「是啊,要不我给你卖命吧。」

我真的好闲,我想处理朝政大事。

他一愣,到底冷哼一声,扭头又走了。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二十

上次他撂下狠话之后,将近十天没来找我,这对他而言可谓是很不可思议的。

毕竟他虽然每天将我关在宫室里面,但每隔三四个时辰就会来看我一眼。

但是这十天没来,属实有点可怖,我甚至都以为他被刺杀了。

没想到当夜他就醉醺醺地闯了进来,还持着一双泪眼,「清歌,你看,我十天不来,你都不想我,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

我捧起他的脸,拭干了他的泪,「九灵,我是想你的,但我怕说了你不信。我不想要你这样试探我,因为你看上去比我更痛苦。」

我不知道他酒醉之后能不能听懂我说的话。

我哄了他一晚上,说了将近一千遍我想他,终在他的怀中睡了过去。

倒不是我有意煽情,只是他眼泪跟不要钱一样,我一停他就哭给我看。

本殿下一生流血流汗从不流泪,对上这么一个水做的人,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二天他一醒,我就醒了。

但昨晚上属实有点丢人,我不想睁开眼同他说话,就打算等他先起身。

可惜我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也没等来他挪挪屁股,便又按捺住睁眼的冲动。

直到外面的侍才说该上朝了,他也没有起身的打算,我才忍不住睁开了眼。

一睁眼,就见他半倚在床畔,垂着一双眼望着我。

「殿下,你终于肯睁眼看我了。」

二十一

这话一说,显然是装睡被发现了。

我刚想解释,却被他一把拥入怀中。他身上还带着昨天的酒气。

他语气温存,近乎释然,「殿下,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往后你陪在我身侧,做我的妻,只做我的妻可好?」

我打了他一下,「难不成还做别人的妻?」

他眼中有一瞬灼热,如天际流火,璀璨灼华。

他说,「殿下,你再解释一遍,我什么都信了。」

我就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和秋竹国大王子并无关系。」

我从不嫌他烦,许是因为喜欢,他便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在我这里得到答案。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但那天之后,他确实是没关过我。

见我并没有逃回北朝的打算,他对我就越发放心了。

我料到九灵深情,但我没料到他如此深情。

我埋在南朝皇宫的眼线告诉我,九灵回到南朝当真就是为了给他娘报仇雪恨。

没想到魏玉等人如此精心谋划,直接让他当了皇帝。

小太监和我唏嘘了一声,「陛下自幼没受过南朝的恩,又岂会当南朝的帝。」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但我既然是北朝长公主,受天下人的供养,就得为天下人做事。

正说着,小太监话锋急转,「可惜陛下无心朝政,早就惹得朝中旧臣不满,前段时间又失踪数月,更是让老臣们心怀芥蒂。」

我隐隐有些坐不住,「你细细说来听听。」

确实如小太监所说,九灵无心朝政,给他娘报完仇之后,就想着来北都找我。

若不是太子诈死出逃,他压根不想接过这个破烂担子。

我是实在没想到,我辛辛苦苦培养了四年的帝储,竟然一点都不想要这大好河山。

我心中揪揪地酸,可酸过了之后又是急。

毕竟他再不务正业下去,我精心算计的南朝可就要毁在他手中了。

思前想后,我决定还是早点接管他手上的江山吧。

入了夜,九灵又带着一身疲倦回来。我看出来了,他就只想和我黏在一起。

因为一回到宫室,他就跟狗皮膏药一样,无论我坐到哪里,他便要和我挤在一处。

老实说,这种感觉奇妙的很。

我收回为陈念晚年生活做的感伤,因为这样如胶似漆的日子,过着还挺舒心。

毕竟我可以坐在他身边看他批阅奏折,虽然他乱批一通。

我压着怒火,「这太傅说话如此难听,本就是尸位素餐的老臣,你还和他说什么道理?他若是识趣就用文教化,若是不识趣,就让他告老还乡。」

他摇摇头,「朝中多是老臣,我眼下根基不稳,也并无亲信,轻易动他们恐江山不稳。」

他治理国家还是没有什么经验,竟还不相信我的判断。

我夺了他的笔,潇潇洒洒地让那太傅告假回乡。

笔落,我告诉九灵,「若不除去腐肉,又岂会长出新肉?」

二十二

想必是九灵看出来我非常喜欢处理朝政之事,但他并没有直接让我帮他批阅奏折。

他试过,当时我批了一天没理他。

后来他就同我一起批阅奏折,当然,这个一起,得要画个重点。

因为他就是单纯地同那些老臣对骂一通,给我留下来一堆看不懂的烂摊子,只好一边和他了解情况,一边批阅着奏折。

久而久之,那些老臣真就一个不留。

南朝在我和九灵的治理下,终于从烂泥当中站了起来。

我没让魏玉他们回北朝,反倒是在南朝当中当起了官。

按理来说,日子本该往好的方向发展,只要我说动九灵退位或者归属北朝,我却隐约觉着九灵情绪不太对。

若是陈念在这里,她定然能看透九灵在想什么。但是我不行,我看不懂。

他虽然待我一如往常,但有时我看他的时候,总觉着他好像透着我的皮囊,看我藏在胸口的心脏。

我不明白,我和他心中都装着彼此,为什么我俩的心都要藏起来。

那次他又去喝了酒,不单他自己喝,还拉着我喝了一杯。

我喝了就倒,迷迷糊糊间,听他说了一句。

「如果你喜欢的是我,就好了。」

我不知道他何出此言,但醒过来的时候,我却十分凌乱。

这个凌乱,除了我的魂魄,还有我的衣物。

他迷瞪着眼,我惊恐地望着一世狼藉,又瞥了一眼衾被下的赤裸。

「……」

他瞥见我面上的惊恐,表情变了又变,最终成了失落,「殿下,您不打算对我负责吗?」

我冷静了好大一会儿,才僵硬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行,我同我父皇说,将你娶回去。」

「娶?」他顿了顿。

我脑子乱得和这衣物一样,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他就又将我拥入怀中。

「也行。」

行个屁,我决定他再也不准喝酒!

二十四

递帖子回北朝的第二天,南朝发生了一件大事。

许是因为我和九灵清除朝中老臣的速度太快,这些人贼心不死,还想和我釜底抽薪来上一战。

这些人就这点肚量,不敢来明的,就在夜里买了一堆不知道从哪里的下三滥死士。

笑话,本殿下可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区区几个不入流的刺客,就想来杀了我。

但我实在低估了这些刺客,因为这不仅仅是南朝老臣下的黑手,还有另一波自北方来的死士。

不用说我也知道,肯定是我那该死的三弟派来的。

仓皇之间,两波刺客竟然十分默契地搅和在一起,冲我和九灵攻来。

九灵武功不差,我自然也不逊色。

可他们损就损在会用迷药,九灵已经昏昏沉沉,但我却格外精神。

原因无二,任凭谁被迷三个月,也轻易不会再中这种迷香了。

同九灵给我用的剂量来看,这些当真是不够看的。

我一边护着浑身酸软无力的九灵,一边要防备着两种路数不同的刺客,久而久之,到底有些力不从心。

腰腹被狠狠刺了一剑,眼见那刺客要袭向浑身无力的九灵,我咬牙往前一扑,只觉着肝肠寸断,疼得我无以复加。

我看见九灵表情狰狞,似乎是声嘶力竭地喊我,却到底发不出来一点声音。

我软软倒地,想我一生征战天下,只为国泰民安一统江山,却从未想到自己会死得如此潦倒。

我想,万民安也是安,一民安也是安。

九灵既叫我一声殿下,就是我的子民。除此之外,他还是我的……心上人。

一命换一命,值了。

恍惚间,我听见陈念的一声——

「救驾!救驾!!!殿下——殿下!!」

二十五

陈念告诉我,她听说三皇子派了刺客之后就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未曾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九灵对此很纳闷,不知道为什么我失踪多日,没等来救兵还等来了刺客。

但他到底没有多问,因为答案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他赶走了围在我身边的一众人,只是小心又谨慎地照顾着我。

我问他,「那天你醉酒后想说什么?我知道,你不会醉,你只是在借酒装疯。」

他说,「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那喜欢谁?」我实在不懂他怎么这么固执。

我说喜欢他不信,偏偏揪着执念不肯放弃。

但这会儿他摇摇头,似悔似忏,再也没有向我追问过答案。

回答写在血里,真实又刺目。

他只是握紧了我的手,「殿下,你什么时候娶我?」

娶他。

南朝的春光落了满室,我想,如果可以的话,今日最好。

二十六

送给我父皇的信件里写了这件事,但九灵又加了一句,说要用南朝的万里江山做嫁妆。

没等我骗,他自己给我了。

他说,这坐江山该是我的,理应是我的。

所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又加了一句。

「儿臣已经得到南朝江山,望父皇信守承诺,传位于我。」

我不知道我父皇知道此事作何感想,只是他听说我重伤卧床,也不巡视江山了,立刻带着我母后前往南朝来探望我。

我生已有二十八年,自十四岁便马上定乾坤,从未再受过父母恩。

如今经此一难,倒是又难得回到了少年时节。

父皇站在床边看着我,到底是叹了一声,「清歌,朕,当真只希望你做一个普通的公主。长养于朕与你母后膝下。」

我躺在床上望着他苍老的帝王宝相,我问,「父皇,担得上皇之一字,又岂能普通。皇家儿女各个该撑起天地,又遑论我乃长公主,更要为弟妹作则。」

父皇没说什么,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他将江山移到了我的肩头。

那日之后,父皇便回到北朝写退位诏书了。

他当然不是因为那几句场面话,而是看见我从烂泥中扶起来的南朝。

事实上,那天他突然下诏令,就是因为不想我奔于征战。更何况南朝本就一团烂泥,接到手也是烂摊子。

所以他便借着三皇子的那封狗屁不通的信,召我回城。

只是未曾想到,时隔将近六年,我当真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南朝。

用得是什么?用得是小爱,也是大爱。

第七年,南北朝终于一统,我登基称帝,自此海晏河清。

不靠谱的帝王皇子早就云游山河,这江山,就留给我来守。

幸好,九灵身侧常伴,同我一起看着寂寥的国泰民安。

也算有幸。

(全文完)

作者:荒野大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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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03-17 19:42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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