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越南红教堂撞邪:鬼魅西贡

越南红教堂撞邪:鬼魅西贡

东南亚异闻录:恐怖就在我身边

我叫谢大成,是个光棍,十几年前跟着我同样光棍的叔叔来到越南胡志明市讨生活。

跨过国境线的时候叔叔让我答应他两件事,一是继承他的装修公司,二是百年之后给他养老送终,如今我都做到了。

叔叔现在躺在市郊公墓里,我闲了的时候就买瓶酒去看看他,顺便和他聊聊天。叔叔活着的时候总对我说,做生意,脸皮要厚,嘴巴要甜,但最要紧的是得老实。

以前我总当这是老辈儿人的老讲究,可是自从我在红教堂里惊魂一夜,死里逃生之后,才明白老辈儿人的话真是至理名言。

事情是这样的,我的装修公司规模不大,手下也就 4 组工人,有的工作时间还不太稳定,也就在当地混个温饱,接的活也大多是民房翻修等工作。

星期一买卖稀,一般这一天我都不去公司,我有个业余爱好就是钓鱼,天不亮整好装备我就朝着市郊出发了。一钓就是半天,等到中午的大太阳挪到头顶,我再回去。

别说,还真有点邪门,像我这种二把刀,平时基本上钓不到什么大鱼,2 斤的鲤鱼都算人生巅峰了。可是今天自从我把屁股放到小马扎上,把钩子甩进水里,那鱼就像八辈子没吃过鱼饵一样,拼命往我杆子上撞,3 斤以上的大鱼是一条接一条,它们纷纷张着血色的大口,红着眼珠,即使嘴巴被鱼钩穿刺还努力往下吞咽着残留的鱼饵。有的甚至把钩子都吞进了肚子里,我被迫要在它们的肚皮上开一个血窟窿,看着锋利的鱼线沿着鱼鳃整个将鱼剖开。

最后我的鱼护都快装不下了。

时间过得还挺快,眼看就到中午,我抬手看了看表,平时这个时间我应该正在家门口的一家广东菜馆吃饭,可是水里的鱼还在拼命咬钩,回去还是继续钓,我有点左右为难。

最终还是饥饿战胜了我,我咬咬牙放弃了破纪录的机会,背着一大桶鱼骑摩托回了公司,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么多鱼,准备跟大家分分。

谁知我刚到公司门口,前台阿丽就急急忙忙跑出来,边跑边用越南话冲我叽叽哇哇的,等跑到我车头又换了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好像是在指责我不接她的电话。

真是莫名其妙,一上午我的手机响都没响过,我掏出手机给她看通讯记录,却发现阿丽表情有些惊讶。她扭头拿来了自己的手机,上面果然显示了 20 多个未接通的电话,竟然都是打给我的!

我俩都有些奇怪,这可是胡志明市,越南基建最好的地方,这就好像是……好像是有人专门不想让我接到阿丽的电话似的,到底这个电话有多重要?

阿丽简短跟我说了一下,就叫我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是市政府下属的一个部门点名要我下午去开个会,说是要把红教堂的翻修工作交给我们公司来做。

红教堂可是胡志明市的地标性建筑,著名旅游景点,国外的游客络绎不绝,翻修它可是多少当地大公司走门路都抢不到的工程,怎么这个好事儿会落到我的头上?

来不及细想,我连午饭都没心思吃,骑着摩托直奔市政府,过程异常顺利快速,签合同的时候我手都是抖的。相关部门的官员们看着我,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互相交换着眼神,我有一种感觉,他们比我还要迫切的希望我能签下这一单,甚至在我递过去合同的时候,他们居然明显地长出了一口气。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头,可是合同已经签了,翻修款给的也充足,粗粗核算下来我能赚很大一笔,喜悦冲淡了心中隐隐的不安,我走出市政府大门,转身就买了烧肉元宝蜡烛香等东西,准备去墓地看我叔叔。

我这人,从小到大没拜过神佛,想来也只能是我故去的叔叔在天上保佑我。

叔叔的墓在半山腰,是有些年头的老公墓。这里距离市中心很远,但是风景不错,墓位价格低廉,是当地人的首选。

烧了纸钱,摆好贡品,我背靠叔叔墓碑坐着,面前两个杯子斟满了酒,像他还在世那样,先举杯遥敬天地祖宗,然后一口闷了进去。

我念念叨叨说着感谢的话,这时候半片没烧净的纸钱落入酒杯,我停下话头,皱着眉用指甲去挑。

黑色的纸灰被挑在指甲盖上,但此时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邪风,把那纸灰吹起翻到我的手背上,我突然感觉到手背一阵火烧般的灼痛!

我下意识猛甩了一下手,那纸灰却粘的死紧。我用另一只手的指甲去挑,可是纸灰仿佛和我的肉皮紧贴到一处,怎么都弄不下来。

真是邪门,我强忍疼痛站起身,四处环顾,终于在附近一个墓碑前找到半个残破瓦罐,罐子里存了不少雨水。也来不及和墓主抱歉,我拿起瓦罐就往手上倒。

纸灰总算是冲掉了,可我手背起了硕大的水泡。也不知道该怪谁,我一边给墓主鞠了几个躬,又给人家烧了两把纸钱。

别看只是用了一个破瓦罐,可叔叔以前教过我,死人便宜万万不能占。活人你占他便宜日后还能弥补,占死人便宜永远也还不上,可是要损阴德,会被报复的。

想到这儿,我仔细看了看借水的墓主墓碑。生卒年份模糊不清,勉强辨认一下上面的照片,似乎是个四五岁的孩子。

怪可怜的。

我摸了摸口袋,找出一根棒棒糖。那是刚买酒时,老板给的找零。

把棒棒糖剥开放好,我用袖子擦了擦墓碑。这里好多墓主都不再有人祭拜,墓园管理者捡漏收拾整理,把那些没人祭拜的墓翻新重新卖出去。看这样子,这孩子的墓还有人来,不然早就出售了。

墓碑被擦得发亮,我又把瓦罐放好,想着下次再来一定买个新瓦罐送他。

从公墓回去的第二天我就着手开始安排红教堂的翻修工作,这是个大工程,政府为了赚钱,合同订的很谨慎,只许我们夜间翻修,以免打扰白天的游客,耽误门票收入。而且说好了翻修只限内部,外墙的红砖一律不许动。

清早,我按照老家的规矩,在公司门口牌匾下,放了一挂鞭炮。虽然我们这活儿只能晚上干,但炮得一早起来放。

好好的鞭炮燃放到一半哑了火,我等了好一会儿才凑过去看,结果前脚刚到鞭炮旁,后脚鞭炮就炸了起来。好在我躲得快,只是裤子炸破了几个洞。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周围站着的一圈工人也都面面相觑,迷信的阿丽更是赶紧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糯米往我身上撒。

难为她居然时时刻刻都带着这个,东南亚各国似乎都有用糯米驱邪的习俗。

看着破烂的裤腿,我只能在心中默念,干装修的不用穿好衣服。

接着就是和工头一起研究施工计划,这个工头在我叔叔活着的时候就跟着我们,是老交情了。我俩合计提前把材料都运到教堂附近,等关闭时间一到,我们就带着工人进去,一分钟都不浪费。

保险起见,我跟工头老扎还提前来到红教堂门口,准备对着图纸进行实地测量,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声音。

「这里的砖块都是古董,法国运来的,弄坏了一块你们就会被诅咒的。」

我猛地回头,差点撞上那人的鼻子,原来是教堂的老管理员。早就听人说他这些年有些神神叨叨。懒得跟他计较,我点点头带着老扎换了个地方。

眼瞧着太阳即将落到地平线以下,最后一名游客也走出了教堂大门,满脸皱纹的老管理员用他那只枯树枝一般的手,颤巍巍把钥匙交给我,然后逃也似的快步消失在街角。

手拿着钥匙的我跟老扎面面相觑,难道这个红教堂就没有夜班管理员吗?

老扎安慰我说大概夜班管理员迟到了,叫我先安排工人做事。

就在这个时候,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不见,红教堂门口的路灯一排排亮起,我耳边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脚边跑过个剃着光头的男孩儿。我以为是哪个工人带孩子来玩儿,伸出手想把那孩子抓住,免得在工地来回穿行出危险,但手掌在空气中抓了个空……

「谁把孩子带来了?跑的还挺快!」我转头大声呵斥。声音在教堂里回荡,没人应答。我突然意识到整座教堂居然没有亮着一盏灯,我站在门口尚且能借助外面路灯的光芒,可身后的教堂大门就像是张漆黑的大口,吞噬掉所有的光明。

这时候老扎手中提着一个应急灯朝我走来,他说教堂的灯应该是有个总控开关,管理员没告诉我们在哪儿,已经打发工人去找了。

五分钟后,灯终于亮了,但是光芒还是不太够,昏昏沉沉的,我嘱咐老扎明天一定多带几个照明灯来。

我继续看我的施工图,可手背一阵又一阵的发疼。实在挺不住,我只能叫来老扎简单吩咐几句,让他们抓紧时间干活,我得去医院看看,别耽误后面的工期。

谁知我刚踏出教堂大门,手背就不疼……

于是我扭头又回去,结果前脚踏入教堂,手背就又火烧火燎的。老扎看我在大门口进进出出神色不对,以为我丢不下工作想过来劝我,结果就看到我手背上那个原本早就被挑破的水泡以目力可见的速度迅速鼓成一个水球。

老扎二话不说把我推出了门,说再这么下去有感染的风险。我只能离开教堂,随便找了家医院治疗。

出了教堂后,手背不疼了,水泡还在。医生问我是不是做饭时被油烫伤,我告诉他是烧过的纸灰,他皱眉停了手,好一会儿,才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边给我清理水泡,边告诉我烧纸都是异端,只有信主才是正道。

西贡这地方宗教复杂,年轻人,尤其是学历高的、出过国的都信基督,老年人信佛或者拜神,我平日敷衍惯了,当下便点点头,心里不认可,但表面上应和了一下。

就在我点头的时候,手背的水泡猛然炸裂。疼痛像一道利剑,顺着我手臂得血管神经一路直插到心脏。我最后的记忆是医生惊恐的脸,等再睁开眼睛,人就躺在病床上了。

医生说我手背烫伤严重,还可能感染了细菌,要留我住院观察。

可我还有活儿要干呢!

我举起自己的手,手已经被包成了粽子。手背处的纱布被液体侵染,医生说是水泡内流出的组织液。

又一阵疼痛袭来,我疼的浑身颤抖。医生给我加了止疼药,我强挺着给工头打了电话,在得知一切顺利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天夜里,我睡得很不安生。手背不时疼痛,噩梦也一个接着一个。梦里,我被困在一个奇怪的屋子里,抱着双膝,缩在墙角瑟瑟发抖,阵阵哭嚎在我身边回响。我低下头,看到手臂上的皮肤逐渐生出隆起的红色斑块,上面还覆盖着白色皮屑,斑块越来越多,带来阵阵瘙痒和疼痛,像是无数小虫在撕咬啃噬。

我的手指、脚指逐渐扭曲,猛地抬头,面前出现了一面雕有玫瑰花的穿衣镜。镜子里现出一张怪异的女人面孔,嘴唇肥厚外翻,毛发脱落,眼皮布满瘢痕,那五官看起来像是一只脱了毛的狮子。

这是谁?我在梦里发出疑问。我转头四顾,墙壁上的彩色玻璃窗把阳光变得瑰丽梦幻,可在这阳光下,屋子里满是镜子里一样的奇怪女人。

身后有皮鞋踩踏木地板的声音,我转过身,这才惊觉,镜中的女人竟是我自己。

玻璃彩窗突然被人撞破,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遥遥点了下。我以为点的是我,但很快,有覆盖着面巾的人冲进来,先用棍棒把镜子里的女人们驱赶到墙边,接着,从我身边抓走了一个男孩儿。

我甚至不知道这男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男孩儿哭嚎着抓我的脚腕,我在梦里努力想把孩子留下来,但重重的一棍落在我头上,血漫入眼睛,眼前的一切都成了血色。我因为眩晕而脱力,男孩儿被人扯走。我仰起头,冲着男孩儿喊叫,我告诉他,看见圣母像,就如同看见我。他用力点头,绝望的眼神直刺入我心底,我牙齿咬得死紧,拼着被打,再次扑向窗口。

转瞬间,我来到了森林。这次我身强体健,在茂密的林中默不作声的行走。随着一声巨响,我怀中多了一颗龇牙咧嘴的头颅。梦中的我没有害怕,木然的吻了吻捧起头颅,吻了吻眉心。

鼻腔内满是火药烧灼皮肉的气味儿,放下那颗头颅,我毅然决然的端起枪。枪声响过,我匍匐倒地,一颗绕满树藤的树砸向我,树枝上还挂着人体残肢。

我的左腿被树砸中,动弹不得。我听着枪声渐渐逼近,绝望的我四处搜寻那颗头颅,心里的念头异常强烈,若是我活着,便给他,给其余人复仇。若是我死了,那我们要死在一起,葬在一处。

……

最后,我被阳光晒醒。

昨晚的梦境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镌刻在脑子里,我想了又想,理不出头绪。手背已经不疼了,护士过来换药,发现昨天处理好的水泡竟然在纱布的包裹下再次鼓了起来。护士皱眉咂嘴,说自己从未见过这么严重的烫伤。我表示我也没见过,尤其是被一颗小小纸灰烫成这样。

惦记着红教堂的工作,我趁换药的功夫,给老扎打了电话。

昨晚一切正常,就是,有两名工人今早跟他请假,现在有些缺人手。

我翻了个白眼,让老扎找找自己熟悉的散工,说好多给些薪水,只要手脚利落就行。老扎应承下来,我听见电话那边有孩子的吵闹声。

「谁家的孩子跟了一夜?」我生气的问。

老扎说没人带孩子来,我正要说我昨晚就看见,这会儿也听见了,让他不要帮着隐瞒了,可电话似乎信号不好,一阵滋啦声传来,电话掉线,再打就打不通了。

老扎我很信任,原本有他在我不必操心,但是考虑到从接这单活开始种种奇怪的事件,我还是发信息给他,再次强调了施工安全问题,还问他管理员有没有跟他交接。老扎几个小时之后才回我,他说管理员天亮就来了,交接顺利,只是,管理员好像不怎么信任他们,连连追问昨晚有没有意外情况发生。

「人家的砖都是古董,肯定要小心些。」我给老扎回了消息。

手背已经不疼了,我准备出院,但医生严词拒绝。他说我出院很可能会有严重感染。

「但你现在没有感染症状。」医生摇着头,「总之,先留在医院是对的。」

就像是在配合医生的话,手背再次钻心剜骨的疼起来。医生给我打了止疼药,又抽了一次水泡里的组织液。他看着针管抓皱眉头,我虽然不懂医术,但总觉着抽出来的东西清澈的过分,没血丝,也不发黄,就像清水。

医院的一天百无聊赖,天黑后,跟老扎通了消息,得知临时工人已经找好,施工进展顺利。又听说管理员在下班之前再次找老扎扔下那句「砖都是古董」的屁话。估摸因为我不在,老扎说管理员火急火燎的冲出大门,站在门外反复嘱咐他们,说施工要注意,里面的东西能不挪动的尽量不要挪动,否则后果自负。

据说红教堂的砖是当年从法国运来的,所以历经百年依旧鲜红。我不知道传说是真是假,只知道这管理员精神的确不太正常。

安抚了老扎几句,我还没来得及挂上电话,突然感觉到了浓郁的困意,就好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拖进梦里一样。

还是那间屋子,还是玫瑰雕花穿衣镜,还是狮子一样面容,手指脚趾扭曲,浑身红斑的我。

这次,我在梦里多少有了点儿自主意识。在外面的人破窗之前,我在身边搜寻,果然,在我膝盖边依偎着一个瘦小的孩童。他枕着我的腿睡的香甜,两手抱着半个面饼,不时的砸吧着嘴。

这孩子皮肤光滑,和梦里的我不一样。

在发现孩子后,我的自主意识就没了。梦中,我轻拍孩子脊背,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儿歌。

后面,就是和昨晚一样的噩梦。茂密的森林,恐怖的爆炸,身边人被烧灼过、破碎的残肢断臂和头颅……

再次醒来还是清晨,我眨眨眼睛,发觉事情不对。有昨天的经验,我晚上睡觉前已经牢牢的拉上了窗帘。可现在,半片窗帘歪七扭八的拉开,阳光整晒在我的脸上。

我住的是单间病房,夜里也没有护士过来,这窗帘是怎么回事儿。

我起身仔细观察,惊骇的发现,窗帘上有一双小小的黑手印。

我被鬼,缠上了!

在护士打开纱布,医生瞪大眼睛看着恢复如初的水泡时,我就笃定自己撞了鬼。

水泡里还是清澈的液体,这几天我没去邪门地方,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小鬼头的墓。这破孩子,不就是借了点瓦罐内的雨水,怎么还记仇呢?

想到这里,我不管医生挽留,执意出了院。先买了个结实又漂亮的瓦罐,再买了拜祭用品。

叔叔说得对,死人便宜占不得,会被报复。

我才到公墓,还没到那孩子墓碑前,老扎就来了电话。他告诉我,工地发生了点意外情况。我心里一激灵,以为是工人摔伤,或者弄坏了教堂里的东西。老扎对我的问题支支吾吾,只说工人们都要求休假,他也不能再继续工作,说罢就挂断电话,还直接关了机。我也顾不得还那小鬼的帐,赶忙来到教堂。

这个时间,游客已经开始陆续进入。施工队已经撤走,我只在教堂后面角落处看见了苫盖好的工具。

买了张门票,进去找到管理员。他见了我就没好模样,说我的小公司到底上不了台面,还让我回家预备钱,准备交赔偿金。

「我这出了点意外。」把一叠钱塞进管理员裤袋,我本着皮厚嘴甜的原则,先奉承了管理员一番,然后问他昨晚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管理员带我走进教堂右侧塔楼,指着墙面告诉我,他早上来的时候,只看见满地散落的工具,和翻修一半的墙面。我的工人一个都不在,那些工具还是他怕伤到游客才整理出去的。

我又说了一番好话,拍着胸脯跟管理员保证今晚一定按期施工。

从教堂出来,我便赶到老扎家。这事不正常,谁走了,他也不会走,更不会随意丢下工具。

让我没想到的是,老扎没在。他老婆把门打开一条缝,告诉我老扎老家有事,他回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手机也没有带。还没等我问怎么联系?他老婆就重重的关上了门。

摸不着头脑的我又去了几个工人家,结果都没看见人。他们的手机全部关掉,家人不是语焉不详,就是面色愤怒,言辞激烈。有一个工人的妈妈居然冲我吐口水,还指责我赚钱不顾人命!

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个活之所以落在我的头上,恐怕是人家那些大公司都看出了里面的邪性,故意避开了。我有心退出,可合同已经签了,现在违约,我是真的赔不起。

思前想后了一上午,我在正午阳光最盛的时候去了公墓,把那死小鬼的瓦罐换成新的,里面注满了矿泉水,怕他不满意,我还多带了几瓶牛奶和饮料,都拧开放到了他墓碑前。纸钱烧了,祭品也供奉了,要不是这孩子死的时候岁数实在太小,我都想给他磕几个头。

我还拜托叔叔好好跟这个小鬼讲讲道理,大家都是邻居,我想怎么着,这小鬼也能给我叔叔点面子。

天黑前,我带着临时雇的工人来到红教堂。

今天晚上我自己带着人干。

管理员见我来了有些惊讶,他抿抿嘴,我冲他挤挤眼睛,抢先说出那句,「教堂里的砖都是古董。」

或许是白天收了我的钱,管理员再次火烧屁股一般窜出教堂后,他先是看了看快落入地平线的太阳,然后冲我招了招手。

我走出教堂,突然发觉,哪怕是残阳落日,照在身上也是暖的。教堂里总感觉有些阴冷,这些老建筑就是如此,年头多了,潮气重。

「晚上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理会。」管理员又用他的枯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也不愿意多说,转身飞快的走了。

我晃晃脑袋走进教堂,不知道为什么,后背猛然间一沉,似乎背了个沉重的背包,压得肩膀都抬不起来。

工期紧,昨晚上又没干多少活,我没时间矫情,招呼着工人先苫盖物品,架好脚手架,开始施工。

接手公司后,我就上过脚手架。今天再上去倒也熟练,教堂翻修的活儿其实不重,因为里面的东西大都不能移动,我们能做的只是清灰,修理老化线路,以及在政府制定的区域粉刷翻新。

我现在要给一个木质雕像清理灰尘,这雕像和教堂门口的圣母像一模一样,我虽然不信,但也觉着圣母面容慈悲可亲,就像是家中的女性长辈。

就在我把手伸向圣母像的时候,肩背猛然间发沉,我听见脚手架发出吱嘎声。现在架子上只有我自己,可这声音听起来,仿佛有人走上脚手架,走到我身边。而且,这声音相当诡异,重一声,轻一声。我慢慢往后退,随即发现,自己行动带来的声音均匀,那么说,过来的人,或东西,是长短脚!

一股鞭炮爆炸后的味道传来,我抽抽鼻子,又闻到了焦糊味儿。我低头看向脚手架,一行血脚印笔直的冲我而来。就像我刚才想的那样,血脚印一边是正常鞋底,另一边则是拖拽痕迹。我恐惧的发抖,很快思维就无法控制自己身体,我眼见着自己伸出手,轻抚圣母面颊,而后居然把嘴唇凑到前方,吻了圣母的眉心。

我的天老爷,圣母天主和玛利亚,我真不是有心亵渎啊!

就在我忙着向面前圣母像告罪的时候,被烫伤的手背再次发作,这次痛感来的更为剧烈,那只手不受控的举到我眼前,缠好的纱布开始层层剥开,而后悬浮在空中,接着蒙上了我的眼睛。

眼前一片雾蒙蒙的白,有人在我耳边吹气,孩童咯咯咯的笑声响起,紧接着,有人抱住了我的膝盖。

又是那个死小鬼!

我在心里不停的咒骂,小鬼仿佛感应到了一样,他手臂用力,箍得我腿疼。而后,他竟然呜呜呀呀哭了起来。

我怒从心头起,拼命试着活动身体,想给小鬼一脚。

束缚我的力量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消失了,但我的腿刹不住闸,整个人因为失去重心向后跌落。

这个落地过程无比缓慢,我看见一个光头小男孩咬着食指愧疚的看着我,他身后是我在梦中见过的狮面女人,和无数衣衫褴褛,面容可怖的女子。我还看见了各种残缺肢体,还有出现在我梦中的那个,龇牙咧嘴的头颅。

我还在下坠,感觉已经跌穿了地板,直直跌进地心。眼前的画面光怪陆离,一扇扇彩色玻璃窗在眼前闪过,那是教堂的玻璃花窗,我不知道这些美丽颜色、图形背后的意义,只知道阳光透过花窗照射进来的时候很美。

我从慌乱到逐渐冷静,跌落中开始尝试着伸手去触摸、开启那些美丽的窗子。

其实教堂的彩色玻璃花窗都是装饰性的,不能打开,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急于从现在的状况中脱身。就在我摸到一扇画着十字架的花窗时,下坠结束了。

雕花穿衣镜摆在前面,我在镜子前,迷茫的看着镜中人。那是个面容姣好的女人,二十几岁的样子,她穿着文莱传统服饰,肚皮高耸,满脸幸福。

很快,镜中女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爆发红斑,女人疯狂的撕开自己衣服,那些红斑覆满全身,她痛苦的在地上翻滚,用手四处抓挠,但女人始终小心翼翼的护着自己的肚子,我想,她是怕伤到孩子。

镜中画面一转,女人换上了粗布衣裳,她蒙住头脸只漏出眼睛,手上提着两个油纸包,躲躲闪闪的在街上行走。街上偶有面带白色面巾,手持棍棒的人在巡逻。女人很是惧怕,她快步走进屋子,关好房门,又用重物把门顶好。

女人开始熬药,我仿佛在看电视,看着镜中女人吹着药汁,边轻轻抚摸肚皮,边面带笑容的用药汁涂抹身上红斑。

那女人的脸,已经不成人样了,就像我第一次在噩梦中见得那样,她的脸活活像只脱毛狮子。我正想着是什么皮肤病这么严重,就看见女人猛地颤抖一下,接着胯下流出大片血水。女人双腿分开,我想撇头不看,但浑身动弹不得。

我也没那个变态的爱好,眼前的画面看得我莫名难受。女人双腿间血糊糊的,一双惨白惨白的小手突然挣出来,一只小拳头紧紧的攥着,且手臂不断伸长,竟从镜中伸到我鼻前。我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儿,心脏狂跳不止。小拳头在我鼻子前示威般的晃了晃,拳头打开,掌心里赫然放着棒棒糖。

我去你妈个死小鬼!果然是你来祸害老子!

死小鬼不肯放过我,小手牢牢扒住镜子边缘,光头小男孩儿从镜子里钻出来,身后拖着长长的脐带。他爬上我的肩膀,骑在我脖子上,熟悉的沉重感袭来,我这才明白,原来今天这兔崽子从我进教堂就骑在我身上,就是等机会报复。

心里把这小鬼骂上了天,想想怕他本事大,能读心,又赶忙告饶哄他。

小鬼一看就是本地人,可能语言不通,反正不管我想什么,他都咯咯咯咯的笑着,两只小手拎着我的耳朵,来回摆弄我的头。那条脐带起初就垂在我肩膀上,血腥味儿熏得我恶心,没一会儿,脐带消失不见,镜中映出我自己和小鬼。小鬼变成了模样,他穿着破布背心,满面笑容。

镜中画面再次改变,还是刚才那个女人。这次,她怀里抱着孩子,被几个戴面巾,拿棍棒的男人一路拖行。我看着心里不忍,小鬼在我肩膀上抽抽搭搭的,好像在哭。

女人居然被拖入了红教堂!

红教堂的一侧的塔楼内,满是这样的女人。

她们被分别关押到一个个小房间,有些胸前还挂着十字架或圣母像。

生锈的铁门在她们眼前关上了,破门牌上写着一行英文,我刚巧认识。

麻风病人!

我猛然想起叔叔以前告诉过我,在胡志明市还被西方人叫做西贡的年代,这里曾出现过大批麻风病人。当时的人只知道麻风具有很强的传染性,但没办法医治。麻风病人也因此,被视为不详之人,更被一些宗教视为魔鬼附身。

尤其是患有麻风病的女人,哪怕麻风已经痊愈,不再有传染性,但因为患病后带来的身体异样,也会被关起来,直至死亡。

我梦中的情况继续上演,女人抱着孩子,缩在墙角。她手指彩色玻璃花窗,教孩子认颜色,把每日得来的少量食物挑拣出最好最干净的喂给孩子吃。

起初,这个房间是没有镜子的,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有人刻意推来雕着玫瑰花的穿衣镜。女人们试探着走到镜子前,在看见镜中丑陋的自己后崩溃地痛哭。

我想,这或许是种折磨。当时的人们愚昧到希望这些「地狱恶魔」照出自己丑陋的模样,以此驱赶恶魔离开。

镜中时光流转,转眼男孩儿已经长大。被困在塔楼内的麻风病女人们有些死了,尸体被毫无尊严的剥去衣衫拉出去焚烧。有些已经疯癫,整日与粪尿为伍,痴痴傻傻的,倒是开心快乐。只有带孩子的女人神志依旧清醒,我看着她每日用手指梳头,教孩子数手指学算数,用死人的衣服给孩子做衣裳。

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每天都有人给这些女人送饭,隔上两日,也会有人来清理。女人每次都把孩子藏在自己身下,正好那些人也不愿意在屋子里多停留。但终有一日,孩子被发现了。

一个干净正常,没有染上麻风病的孩子。

孩子被拖离母亲身边,镜中闪过女人绝望的脸。

我开始可怜这个小鬼了,因为镜中再次出现的画面更让人绝望。

这孩子被带到一所医院,被反复抽血,人们想找出他未被传染原因,而医学实验,尤其是那个年代的实验,又往往是无情残忍的。

孩子最后,死在病床上。他临终前看着玻璃窗上的圣母画像,用手指小心翼翼的触摸圣母脸颊,接着用尽全身力气,吻了吻圣母的眉心。

也许在他在临终前,真的把圣母,当成了自己的母亲。

孩子的故事看完了,但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会找我的麻烦。

小鬼头嬉笑着,用脚后跟踢我胸口。

我不能动,只能任他欺负。

身体再次失重,坠落,玻璃花窗一扇扇滑过,这次不用我触摸,小鬼就让我在一扇窗前停留。

就在我打量面前花窗上的耶稣受难像时,玻璃花窗突然崩裂破碎,火光和爆炸带来的气流从窗户涌出,我被灼热的空气熏烤的无法呼吸。几个肢体不全的男人从随着玻璃碎片一起冲我飞来,肩膀上的小鬼高声叫喊。

我怀中多了个人头,就是龇牙咧嘴的那个。

人头冲我眨眼,他嘴里说着越南话,我仔细分辨,是在说:「有炸弹。」

人头开始哭泣,他念叨着年迈的父母,新婚的妻子,咒骂着侵略者。

战争?那和红教堂有什么关系?

我脑中越发混乱,但面前的破碎的玻璃花窗给了我答案。原来,当年关押麻风病人的塔楼在几十年后,曾经住过不少因战争致残的老兵。

这些人多半肢体残疾,心灵和精神也受了很大伤害。他们不同于那些得了麻风病的女人,是自己把自己囚禁于次,不管教会、政府工作人员如何疏导,他们都不肯出门。

慢慢的,有人因伤病而死,有人则陷入癫狂。

在这些人里,我看见了一个坡脚老兵。说是老兵,看起来也不到三十岁。他的左腿从膝盖下就仿佛没了骨头,软踏踏的拖在地上,不知他没有痛觉还是不在意,左脚也不穿鞋,就那么在地上摩擦,擦出道道血痕。

这是,刚才在脚手架上逼近我的家伙?

小鬼头在我肩膀上狂叫,窗子里的老兵坐在花窗下,双手虚笼,像是抱着什么。他低下头,对着怀里空气轻轻一吻。

是我梦里的那个人,当时他和战友在林中穿行,战友被炸死,头颅正好落入他怀中。

一幕幕悲剧的上演让我崩溃!一座教堂承载了多少人的血泪?是多少人临终之地?又是多少人的牢笼,庇护之所?

终于我不再坠落,眼前的幻象全部消失。我发现自己依旧站在脚手架上,面前的圣母像也依旧慈悲模样。

脚手架上的血脚印还在,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纱布裹得好好的。

经历了这样惊魂的一夜之后,我居然满脑子想的是继续干活,也许是幻境中那些拼命想要活下去的人们,给了我一些启发吧。能够生活在这样一个相对和平的年代,是我的幸运。

天亮后,管理员来上班。我把他拉到一边,向他讲述昨夜和我最近遇到的所有诡异事件。我想,他一定知道什么。

果然,管理员摇头叹气,他告诉我,教堂内部的工作人员一直清楚,每当太阳落山,教堂内就会出现诡异事件。不过多年来并没有人因此受伤,再加上教堂只有白天开门迎客,政府不想宣扬,所以也没人理会。

这次翻新,一方面是怕大公司人多嘴杂影响红教堂的声誉,一方面也是很多本地公司有意避开这个是非之地,这才落到了我的头上。工钱给的多,赔偿金顶的也高,就是吃准了我赔不起,只能硬着头皮干。

我又问他公墓的事儿,他诧异的看着我,问我怎么知道?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多年来,教堂神职人员和其余工作人员一直自掏腰包去公墓祭奠。管理员拿来一本账簿,上面详细记录了由教堂收敛、安葬人员的名字。我从生卒年月中找到了小鬼,但没找到那个老兵。

「你说瘸腿老兵,我知道他。」管理员面色惊骇,「那是最后一任夜班管理员。他脑子不大清楚,但工作干得很好。也只有他敢在夜里进入教堂,他死后,教堂就取消了夜班管理员职位。」

原来,是这样。我想,那个老兵并不是胆子大,而是已经见过经过人间地狱的他,怎么会惧怕教堂内本就善良的灵魂。

后续施工期间,教堂里诡事不断。临时工人换了两茬,我实在受不了,再次找了老扎。这次他没躲我,也可能是因为他老婆正好出门买菜,没堵门。

「那小鬼,那小孩子,或许不只是顽皮。」工头听完全部的故事,连抽了几根烟,拿出家里的相册给我看。我看见了一个包裹头脸的年老女性,她佝偻着身子,眼神亲切的看向摇篮。

工头说那是他太奶奶,当年麻风病幸存者。他痛快的表示自己会去劝说工人回去上工,还买了大包的糖果,和我一起去拜祭小鬼。

「我们这边有个说法,鬼不会白占你便宜。那天你被纸灰烫伤借了他的瓦罐和里面的雨水,当时你有烧纸,就算还清了。你还给了他一个棒棒糖,他反复作怪,也是想提醒你不要进教堂,至于老兵恐怕只是想让人们记得他那些惨死的战友。」

「这和我叔叔说的不一样!」我尴尬又愤怒的看着小鬼墓碑。

「你叔叔这人我了解。」老扎把糖果仔细摞好,「他一辈子最胆小怕事,别说鬼,人的便宜他也不敢占。我想,那天的纸灰或许就是他在提醒你这活儿做不得。毕竟他也住在这里,和小鬼是邻居。」

我最终在红教堂另一侧塔楼找到了那面颇有年纪的玫瑰雕花穿衣镜。

我将它砸了个粉碎,希望可以以此告慰塔中囚禁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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