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百福村规则怪谈

百福村规则怪谈

黑镜规则怪谈

百福村欢迎您!

我们将为您提供最逼真的旅游体验!

1.家是温暖的港湾,请满足父母的任何要求。

2.每个人都可以去学堂,读书使人明智。

3.三月怀胎,请不要在路上回复任何孕妇的问题。

4.孕妇们会帮助你的困难,都很随和。

5.不要去祠堂,不要去祠堂。

6.这是个团结友爱的村子,请保护好自己的后背。

注意!如果母亲被打了,给她喝一捧母子湖的水就会好起来。

最后,希望您不要迷路,保持愉悦的心情!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腰间系着红绸带的乐手吹着唢呐欢迎我们。

村长头上戴着格格不入的大红花,咧着嘴,像饿疯的豺狼一样盯着我们这群刚下大巴的学生,嘴上说着一堆不着边际的话。

「这老头有病吧,我们是来参加短期下乡活动的,又不是来开高考动员大会的。后面说的什么啊?」

「还说这里会打人……有没有搞错啊……」

这个团里什么人都有,除了我这个被迫完成寒假调研报告的学术混子,刚才发牢骚的两个估计是被家长送来「体验生活」的高中生,一个叫李孝,一个叫张忠。

还有几个参加「下乡活动」一起来的同龄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每个村民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我皱着眉,只感觉他们的笑容虚伪又怪异。

村长很快领着我们安排进村民家里住宿,一人一户。

有一对小情侣抗议,想住在一起,村民整齐划一地倒吸一口凉气,炸开锅一样议论着他们的「不检点」。

那个男生冲上去就要议论,还好是他女朋友拦住了。

「阿柔!」

女生扯扯男朋友的衣角:「黄健,别惹事。村长,我们行李在一起就给我们安排一家吧,麻烦你了。」

村长连忙拉远村民,解释道:「实在对不住,主要是在我们这,住一起就是一家人了他们才反应那么大。但是可以安排一家。」

他笑眯眯地打着哈哈,我却察觉到一丝不对,似乎每家的小孩都和我们这些旅客性别不同,故意的吗?

等到了我的民宿,果然,我住的那一户家里也是个儿子。

刚放下行李,这个小兔崽子突然窜过来抢走我的手机嘻嘻哈哈跑开,躲到他爸妈身后,一家人笑得空洞又相似,让我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就冲过去。

还没等我抢过来,就被人一巴掌扇到了地上。

「死猪,不知道早上起来给家里人做饭吗?」

我没有防备,常年干农活的女人的力气根本不是我能比的。

她还拽着我的耳朵,把我往柴房拖,疯了吗?老子是游客!

「我要向旅行社投诉你们!你要干什么?」

她转过头来,脸上好像多了些生气,阴森地瞪着眼。

「报警?你是我女儿,我没在你出生时候掐死你就是你的福报了!」

她贴着我的脸,笑声像是唢呐一样震得我发晕,乌黑的眼仁里转起漩涡。

女儿?

床头老旧得掉漆的金属闹钟滴滴答答地响,四点钟,天还没亮。

我从破棉被里爬起来烧锅炉,可能昨天没睡好,感觉早起劈柴比往常累很多。

餐桌子上丢着一张村里的旅游宣传单,折成纸飞机的形状——花花绿绿的宣传单上用红色的大标语写着「不要迷路哦!」。

我心里觉得有些熟悉。

「招娣!还不把你的碗端下去!欠打了?」

坏了!我是不能上桌的,怎么忘了呢?

「我去叫醒弟弟!」

村子里唯一的学堂要走一个半小时的山路才能到,要是迟到的话就完了!

可是弟弟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本就晚了还不肯走。

「我不想上学,不想上学!」

他耍着赖皮在地上打滚,家里唯一的男丁若是不去老师也做不了什么,可我要是迟到了……

「我不管,我不管!那我要猪女背我!」

三双黑洞洞的眼睛「刷」地盯向我,不知道怎么出了一身冷汗,我下意识地后仰。突然眼睛一花,好像电视的雪花屏一样,家里闪出了红色的麻绳,爸妈的身体扭曲,弟弟咧出新月般的笑容。

我赶紧抓住门框。

消失了?看来昨天真的没睡好……

虽然莫名有些不情愿,可我还是惯例坠着他的奥特曼书包和我的破书袋,背起他。

像是一个胸口挂着个铁秤砣,后面背着个沙袋,摇摆不定的跷跷板。

真奇怪啊,山区的风以前也这么冷吗?灰蓝色的树影交叠在暗黄的砾石乡路上,脖子后面还有潮湿……阴冷的呼吸?

「弟弟,你是不是冷了?」

「猪女,那你回头看看啊。」

我正要回头,可心里突然有个声音,小兔崽子听起来这么中气十足的,肯定没事啊!

我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家是最温暖的港湾,我怎么能不满足弟弟的要求呢?

「别回头!弟弟的要求可以不满足!别回头!」

「你……你谁啊?」

我喘着粗气回应,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说,可以不满足弟弟的要求。

「我叫付湾。别回头,到了学堂你就一切都知道了。」

我心里莫名很赞同这个听起来和我差不多的男生,他的脚步就跟在后面,让人莫名心安。

山上的路好陡,四肢的肌肉渐渐像是泡在醋里,头脑也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的。

我隐隐约约看见黄柔背着黄健走在前面,可我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

她摇摇晃晃,腿都扭畸形了,身子一偏,摔进了山路旁的陡崖里。她可真不是个好姐姐,怎么没把黄健扔出来呢?

弟弟好像越来越重,但是我记得那个男生的话,一直到学堂门口。

我撑着膝盖,喘着粗气:「人呢?你看到那个跟在我们后面的男孩了吗?」

「什么男孩啊?没有看见啊。」

他吧嗒着嘴看起来很不满意的样子。

那个人呢?

我看着弟弟嘴角的暗红,原来早上的包子是豆馅的吗?

我靠!

踏入学堂的那一瞬间,思维里的那困住我的浓浓雾气轰地散开,仿佛有一双大手把我的意识从大声嘶吼的旁观视角拽回了身体。

——我一下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腿软地看向「弟弟」嘴角的暗红。

那个小鬼头察觉我的视线,嘴角抿着咧开,像一把木工的锯子刚刚锯下了一条羊腿。

「怎么了姐姐?」

什么家庭是温暖的港湾,屁啊!

那一家恐怕都是怪物,整个村子都有问题!

根据那个男生说的,学堂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我连滚带爬冲进去,发现桌角刻着的名字不是「招娣」就是「弟弟」,学堂里已经有男有女坐好了。

我吞口吐沫,回头战战兢兢看向那个小兔崽子,是不敢和他一起坐了。

扫视一圈,只感觉自己像虎群里的羊。

「章婳婳,坐在你弟弟旁边。」

我还没缓过来,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一侧脸,就猛地看见教棍悬在我鼻尖,麻麻酥酥的感觉传到后脑勺。斗起胆子缓缓往上看,黑色长褂、白色瓜皮帽、金色圆框眼镜的……纸人,空洞的眼睛没有具体的方向,可我就是有种被注视着的诡异感觉。

「好的,老师。」我腆起笑脸,从他身边擦过,落了座。

我僵着肌肉记忆挂起来的笑容,看着他满意地点点头,感谢我大学做班长跟同学辅导员老师打交道,混日子,耍赖皮的社交笑容……

「我叫白子。你是昨天来旅游的吗?」

刚一落座,隔壁桌的女生就面色如常地和我打招呼,脸色白皙戴着厚厚的眼镜,一头柔顺黑亮的直发,翻着一本破书,应该不是本地的女孩。

看起来怎么……一副没被社会毒打过的样子。

「隔了一天就能来学堂,说明你意志力不错。不过要在学堂达到足够多的分数才可以一直保持清醒。」

「学习使人明智」是这么用吗?

我环顾快上课却还是稀稀落落的教室,那两个高中生只来了一个,那个叫张忠的男生。

果然,村长演讲的前半句并不可靠呢。

我下意识看向白子,发现她侧着脸也在看我,弹珠一样晶莹的眼睛看得我直发毛。「你还记得多少村长演讲?我们可以交换信息。」

白子热烈地盯着我,我思索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了几条。幸好我上了两年大学,把即时记忆领导讲话的能力锻炼出来了,要不然真记不住那么多条。

「我是一周前来的,十个人左右的旅行团,但是还没拼凑齐村长演讲都没了。 」

她麻木地叹着气,婴儿肥的脸颊看起来极度疲惫。除了我们,这个学堂十几个人竟然没有一个正常的吗?

「你看我这一头秀发,都掉了不少。不过多亏你,现在总算是能拼出完整的村长演讲了。」

乌黑得像墨水一样的长发闪着炫耀的光泽,我愣愣地看着,捋了捋自己头上漂过好几次的小红毛,有些怀念。

「说起来你认识付湾吗?」我解释了自己的经历。

「哦 ~」她推推眼镜心有余悸地看向我后面的弟弟。

「怪不得说要保护好后背呢。希望他没事吧。」

我看着零零稀稀的座位,回忆着我干的苦力,感到一种荒谬。

不是,怎么恐怖村子还在搞性别歧视啊?

纸人在墨绿色的黑板上用红色的粉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大字——「村规考试」。

上课铃已经打响,下意识地让人紧张专注起来,纸人老师挂着鲜红的诡异笑容飘向过道,在年代久远的木头椅子拼凑出的狭窄空间里穿行。

「吱呀——吱呀——」

他在每个桌子上都放上试卷,离我们越来越近,我紧紧攥着笔,一边注意着他的行迹,一边疯狂地抄录着白子的教材重点。

「来了来了!」

她扯过我抄录得不全的村规,把她的手抄本留给了我。

「你怎么办?」

「放心吧,我记住了后半部分。」

这就是学霸吗?

我和题目大眼瞪小眼。

「请问,祠堂里的香炉里要放什么香?」

香?檀香,松香,花果香?

我疯狂翻找着类似的字眼,却只看到白子不失清秀的潦草字迹——

「祠堂的香炉内需要放置香炉本身的指骨和人皮蜡方可点燃。」

什么叫香炉本身?

我不敢多想,却也能感觉到这村规白纸黑字是用人血书就的。

肌肉紧张地痉挛,战战兢兢地往下写,那幅少女头颅内点着一节节指骨的画面像是烙铁一样印在我的脑海,越来越红,越来越深,越来越痛。

教室里回响着乒乓声,抬头一看,是那个纸人卷着昏睡了的同学砸在天花板上,白红混合物滴落在桌子和试卷上,是那个叫张孝的男生。

但有更恐怖的声音顺着那节奏盖过了那巨响。

「当——当——」

白净纤细的指节不停地敲着我的头,仿佛要钻入那香炉,一寸一寸,水滴石穿。

不能再写下去了!

「老师!可以提前交卷吗?」

浸得惨白鲜红的纸人一下飘到我的眼前,丝丝凉气从他嘴里溢出,渗进我的衣衫。

「提前交卷?哦……是你都会了吗?」

笑死,会个六。

整本书我学下来只会六十飘过。

「老师,我刚来,没有学校发的教材,但是我很努力在学习了。」

我嘻嘻笑着,打着寒战,心里无比怀念在学校央求老师给个平时分的时候。

毕竟老师再凶,也不会像冷风机成精。

「没有教材?」纸人看看我,又看看奋笔疾书的白子,往后飘了飘,嘴角收了一下。

「那确实是老师的疏忽呢,看来同学还是有在努力了解学习内容的。」

我感觉后背全都湿透了,这个破纸人,能不能一把火烧了啊?

「把卷子放在讲台,跟我来吧。」

我愣愣地看着他把自己整齐地对半撕开,端口光滑,左边的一半飘出了门外。

兜里的打火机的轮廓还很清晰,但是,大概,这种程度,火烧也没用吧?

我看着头像小鸡啄米似的白子,猛地拍了下桌子打断她脑子里的声音。

她吓得一激灵,大眼睛迷茫地看着我,而我笑了,摆摆手离开了教室。

本来想引他去教室以免伤及教室里的无辜,但现在这个情况,只能寄希望于探索到一些别的秘密了。

学堂主屋是个破败的红砖土坯房,周边的建筑要更加惨不忍睹,杂草丛生。

办公室是一堆茅草挤挤挨挨拼凑的棚子,塑料布简简单单一围,用图钉钉在木桩上。生活用具和柴火堆叠旁边把两面包围,挡住了我的视线。

只隐隐觉得哪里飘来一股鱼腥味。

「老师,您是中午要吃鱼吗?」

纸人不假思索地回答:「哦,你闻到的应该是李忠同学的味道吧。」

他无事发生般向前飘,指指旁边杂草掩映的水井:「还有那些迟到和不爱读书的孩子都在里面呢。唉,你可别学他们,在这座大山里,女孩子不读书真的没出路的。」

我顶着加剧的恐惧和满嘴憋着的吐槽,灵光一现。

「我可爱读书了,就是我弟弟有时候太贪玩,家里人都管不住,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纸人老师果然停下脚步,严肃地询问我,像极了一个为学生前途担忧的乡村教师。

「你弟弟?啊,那今天放学你告诉你爸妈他不回去了,老师要好好教导一下他。」

总算有点收获!

但是不知道老师和父母哪个更厉害?

「那,老师,我爸妈老是弟弟一撒娇就心软,这怎么办?」

「山里面家长偏心是正常的,只能靠你自己多和父母沟通咯。」

纸人老师边回答,边背着我在书架上来回翻找,我注意到他桌面的笔筒里有各种颜色的水笔,只有一个打开的印泥突兀地放着,旁边是一个「小红花」的印章。

恐怖气息都散去了不少。

「老师,我真的好喜欢读书。可是快要看不到希望了,如果有个小红花奖励,我就能重新燃起信心了。」

他恰好转过头,半个身子迟疑着,终归是佝偻着背叹了口气。

「虽然本来是有优秀表现才可以申请,不过你刚来学堂,我也确实很多年没见过你这么好学的孩子和老师说话了。」

他放下教材,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张积了灰的空白名单,在我的名字旁边印下一朵红花。

嗬,真好说话。

「努力读书。」

一瞬间,一种福至心灵的感觉让头脑无比清爽冷静,把疲惫一扫而空。

「叮!恭喜游客获得『老师的小红花』!」

「老师认可了你的聪明才智,说不定在关键时刻可以救你一命哦!」

谁?

甜美的女声继续说道:「我是旅游管家百百,您可以在任何需要的时候呼唤我。」

旅游管家?

「请您继续保持愉悦的心情,一定会爱上我们美丽的村庄。」

我蹲在学堂门口,日头从正中滑向山谷的时候才等到白子虚弱无比地走出来。

「你太厉害了,你都不知道你弟弟被老师拽走的时候呜嗷喊叫的表情简直太好笑了。」

我递给她一瓶水,简单解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她恍然大悟地撑着汗津津的额头,随后用诧异的语气感叹:「你去的时候我还以为会死呢,没想到居然真的能在这种情况保持心情愉悦啊。」

「回去的时候不用再背他一次,当然愉悦了。」我打着哈哈。

这个村庄虽然规矩冗杂,但是目前看来基本安全尚可保证。

「不,回去的路上最恐怖的不是弟弟。」白子不赞同地打断我,像看小朋友一样一脸无奈,「你不会以为这些就能杀死那么多人的吧?」

「无法脱身来学堂而被同化成村民的女生,迟到而死的人,不及格被四六分的同学,这些至少有原因,那些无缘无故在放学路上失踪的人才恐怖。」

「失踪?」

她点点头:「还有一些人前一天好好的,第二天一早就不见了。」

我在心里呼唤百百:「放学路上你有什么旅游建议给我吗?」

既然有旅游管家,那证明肯定有一股势力是希望我们享受旅游的,既然是旅游,那总会有出去的办法的。

「游客只需要听从村长的指挥就可平安享受旅途哦。」

真就是这么简单吗?那失踪的人是怎么回事?

我们兴致勃勃地聊着天,所幸两个人一起没出什么大问题,在第三个土路的分岔口分道扬镳。

她大概了解到我是个激进的人,走出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看我。

「你千万别尝试一些危险的行为,活着最重要了。」

我远远摆摆手示意她放心,目送她娇小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转角。

似乎从前也有人跟我说过活着最重要了,那时候我是怎么做的呢?

我害怕了。

我懦弱地逃避了。

然后悔恨终生。

我看看天色,决定去母子湖走一趟。

根据「招娣」的记忆,这么大个村子没有一个孕妇,唯一一个有可能的地点,就是母子湖了。

而且村长演讲特别强调了母亲挨打,相比半夜来取水,不如白天就准备好。

在这个信奉多子是福的村子,不知道为什么祠堂和象征生子的母子湖分别在东西两个尽头。

离母子湖越近,水汽就越重,堵在气管和喉咙。低矮的灌木消失,高大的树木也变得枝叶锐利,板结的泥土冷硬无比。

明明是平地,却好像在爬山一样,气温越来越低,甚至起了雾,遮挡着天光,难以判断是几点。

我呵着气暖手,几米的能见度内,不远的前方,突然出现了女人的脚印和刺鼻的腥气。

快到湖边了吗?

沿着脚印走,路旁突然出现了很多蠕动的多节白虫,细长的身子在泥土和烂叶上翻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你是迷路了吗?」

大着肚子的女人突然从树后走出来,粗麻布的裙子下摆是氧化得黑红的锈色,浸透了的样子。

持续不断有液体和黏糊糊的组织从她的小腿流下,像极了习惯性流产,滋养着她脚边的虫子们。

那些白虫比远处的更小,还有一些从液体中爬出来。

她向我走近,我也不敢后退,只能忍着已经到喉咙的酸水,控制着我抽搐的胃,艰难地咧开嘴。

我看起来恐怕不是很愉悦的样子。

「管家温馨提示,三月怀胎,请不要在路上回答孕妇的提问。」

想回答也得能张嘴才行啊!

我想想百福村一向的画风,像小时候一样三下五除二攀到树上,终于放心大胆地吐出来。

「漂亮姐姐,我在上面呢!」

女人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到了我。

站在她的头顶上,我的视觉效果也好多了。

她笑开了花,脸裂成一瓣一瓣,也不知道是哪里发出的声音。

「你觉得,我这一胎是男是女?」

食人花毕竟是植物,我还是能维持住笑容的。

「漂亮姐姐觉得这一胎是男是女啊?」

当你不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时,就反问。

但是食人花姐姐没上当,嘴,或者说,脸?紧紧地包裹住了树干。

酸液从它们贴合处溢出,一阵剧烈的摇晃,我赶紧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另一棵树。

这叫随和的孕妇!

我赶紧先发制人:「漂亮姐姐知道母子湖怎么走吗?」

她转向我,肉瓣在空中甩动,酸液四溅,我的小腿都不小心被腐蚀出了一个小洞。

「母子湖?」

我忍着剧烈的疼痛死死地攀着树干,紧咬着牙关不敢出声,生怕她以为我是回应她。

「你是学堂的学生吧?」

「恭喜游客因为『老师的小红花』广受村民欢迎 ~ 得到的帮助几率增加咯 ~」

我的纸人恩师!

「快下来吧,我带你去母子湖好不好?」

她终于收起了异样,无事发生一样关切地看着我,好像真是一个热情的姐姐。

落了地,我尽量不去看她暗形游动的肚皮,跟在她后面一段路,还是有些胆战心惊。

「看你好眼熟,你是不是以前来过村里啊?」

「我记得了,你是不是和有个长头发小女孩很熟来着?」

「许配人家了吗?不过也没事,如果我这一胎是男孩,你肯定要做童养媳。」

等等,这不是问句了吧?

我观察了下她的脸色,试探着开口。赌一把!大不了继续爬树!

「那如果是女儿呢?」

「那我希望她和你长得一样,这样说不定有一天能走出村子。」

我登时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和后怕,做童养媳和长得一样的女儿听起来都不太妙啊。

「我上一胎是个女孩儿的,我男人找祠堂算的,五个月时打掉了。村子里的女人,落了胎就要来母子湖喝水,直到生出儿子为止,由不得我们的。你学习好,说不定能走出去呢。」

真是可笑。

那寄生虫卵水能让他们生出什么儿子?生出虫子还差不多!

可是这一刻,愤怒之余,我更感觉悲哀,恐怖都散去不少。

走出去又怎样呢?真的能永远脱离这个村子吗?这些痛苦,只会在每个夜晚折磨我的心智。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告诉她从生物学出发,生男生女是精子的基因,绝对不是女人的错。

她听不太懂,蜡黄浮肿的脸上眼眶深陷,神情麻木地走向母子湖。

湖面很安静,我拿水壶舀了一点水,却见她直直走向母子湖,嘴里念叨着:

「不是我们的错吗?」

我第一回,见到这个村子里有人真的在笑。

不是。

我想说,但刚发出一点声音,就意识到不对。

我动不了了,无数的虫子从我的脚底游到我的肚子,缠绕噬咬,试图钻进去。

不远处食人花姐姐的身体衰弱下去,像一个泄气的塑料袋,干瘪下去,只剩一层皮浮在湖面上,隐约带着最后的笑容。

难道我的复仇就要终结在这了吗?

「我不是说了,你不要做什么危险的行为吗?」

黑色的阴影在我眼前闪过,卷住我的身体,只感觉眼前的景象都像电影情节一样迅速后退。

等我回过神,我们已经到大马路上了。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最终是我忍不住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我拍掉身上黏黏的虫卵,闷着声问。

她没回答。

我不敢抬起头,鼻子和眼眶都酸涩无比。

我不敢说话,提着气,生怕露了怯。

这是做梦都没想到能再见的故人啊。

是,我不是来旅游的。

百福村就是我的故乡。

可它并不是散文里惆怅美好的港湾,而是噩梦,彻彻底底的吃人魔窟。

我整了容,从章花花改名为章婳婳。

我回来赎我的罪,他们一个都别想跑。

可是当我下车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感觉到这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百福村了,有什么东西变了。

所以我记下了村长的话,也没过多地挣扎,也因为我好奇,甚至兴奋地期待着。

保持愉悦?怎么能不愉悦呢?

我每时每刻都很愉悦。

这个地方,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甚至有让我再见到死去朋友的可能,白子,或者对我来说,章笑笑。

「我就知道你不会听我的。活着最重要,你就是听不进去呢,笨蛋!」

多么熟悉的口气,像是回到小时候被她揪着耳朵训的时候,想念、孤单、愧疚,再见的喜悦,一滴一滴地掉进土里。

「还像小时候一样,爬树时像只小猴子。」

笑笑的绣花布鞋走近,冰凉的手放在我的头上,我终于忍不住哭着质问她。

「你知不知道我走了之后收到你的死讯我是什么心情!你教我活着最重要,可你自己呢?」

她叹了口气,像是装成熟的小孩,明明还是那时候的年纪,明明我都比她高了。

「还有你的脸,为什么不一样了?」

我自顾自地抽泣,宣泄我尘封了五年的情绪。

可是下一秒,我直接眼前一黑,头脑一阵钝痛。

她没有事吧?

笑笑!

我环顾四周,是最开始的房间。

枕边有张纸条,写着「七天一轮回,五天后你就能回去啦。我知道你的动向,别再做危险的事情了!笑」。

什么意思?要再一次试图保护我牺牲自己?

我疯狂撕碎那纸条,在心里冲百百喊叫:

「如果我没把他们都毁了,就算出去了,也会再进来!这一次你别想把我丢下!」

可是我心底第一次犹豫我的复仇计划。

如果这个地方毁了,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姐姐,你可算醒了。」

我看着小兔崽子的黑眼圈,怎么,要找我算账?

他关上门,正合我意。我翻身就把被子蒙在他头上,直接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揍得他只能在被子里呜呜地求饶。

等我累了,才把他放出来。反正有白子罩着我,怕什么?

「姑奶奶,你打错人了!我是付湾啊!」

我皱着眉头,回想一些细节,确实,那个小兔崽子只会叫她姐姐猪女。

也怪不得,当时白子笃定他不会死。

我装作惊恐的样子:「付湾?可我怎么相信你不是别的怪物!你别过来!」

「我怎么会是怪物呢?昨天晚上也是我救的你啊,还有他趴在你背上要吃你的时候是我出言提醒啊。」他捂着肚子,试图用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说服我。

那证明他相信我不知道救下我的人是谁,看来笑笑不是第一次救人了。

「那你,你怎么到这个身体里去的?」我继续瑟瑟发抖,满脸泪水。

他叹了口气,解释他的来历:

「我确实不是人,而是这个村子信仰的化身。

我本是附在一只瓷碗上的灵,无意创造了一些福迹就被供奉在祠堂里了,香火让我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

我一直勤勤恳恳地满足村民的愿望,可是他们还是不满足。

他们希望每个孩子都是男孩,可那样阴阳失衡,这个地方的秩序就会崩坏,我也没那么大力量,只能把这个村子变成这样。

但我可以告诉你该怎么出去。」

我维持着我的恐惧表情,想到小时候挨了饿总会偷吃贡品充饥,祠堂里确实是有个写着福字的瓷碗。

但不是在供奉位,而是装着贡品。

这些话恐怕只有愿望的部分是真的,他要是那么厉害,会看不出我是谁吗?

那个靠着贡品和牲口抢食才长大,没上过学,却和章笑笑一起考上大学的女孩。

他瞟我一眼,继续说道:「只要进了祠堂,重新把我的本体放在供奉位,你就可以出去了。」

「可我进不去祠堂吧。」我吞吞吐吐地犹豫着,见我上套,他高高兴兴地告诉我虽然他现在灵力微弱,但是有办法。

付湾兴高采烈地打开了门,我警惕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父母」,眯起眼,有种上当了的感觉。

他们有些局促,第一次在「招娣」面前低声下气的。

「死……咳,你同意嫁给神老爷啦?」「父亲」往前走了一步,背着手,把「母亲」挡在身后。

我瞥见付湾不停地跟我使眼色,只能点点头。

「母亲」一下冲上来,激动地握住我的手:「太好了,你想通了就好,这是去积福去了。」

「我大儿子真是立大功了,真的劝动你姐了。我这就叫他们布置祠堂,这可是咱们村这么多年第一回婚礼呢!」

付湾骄傲地点点头:「我还有别的话跟我姐说,你们出去!」

呵,把那小兔崽子的口气模仿了个十足十。

「那我去学堂怎么办?我答应了那个叫白子的小姑娘呢,你要不把她也带上。」

我轻声试探着他们的关系,他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地解释:「那可不行,只能走一个人。」

我低下头,他以为我是想明白了,说要监督我,让别人都没法知道我的行踪。

太好了,这样笑笑就没法阻拦我了。

至于那个神老爷,肯定不是付湾,会是谁?他和白子到底在这里都是什么身份?

既然是新娘,总能见到新郎官的吧?

婚礼准备了三天,我都没出门。

除了我这个新娘,都喜气洋洋的,不停有人上门道贺,送鸡送猪,也不知道付湾怎么避过的笑笑。

良辰吉日,金扇红妆,锦被喜果。

付湾轻易就找到了我藏在床底湿透的红鞋,冲着喜字外的村民高喊:「撑红伞!」

有人便匆匆前来,红盖头下能看到撒落的遍地小米。

上了轿子,落了地,反跨了火盆,退到祠堂里,有公鸡咯咯的声音。

三拜神龛。

杆子掀了盖头。

祠堂里没有一个女人,除了我。他们阖着眼,密密麻麻跪了一院子,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我仔细一听,是那个狗屁村规,似乎是我没答到的那部分。院子里只站着持杆的村长,木木讷讷,还有一脸贱笑的付湾。

「怎么样?有没有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圆溜溜的大眼睛关切地观察着我的脸色,别说,有种力气十足的感觉?

「我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吗?」我夹着嗓子,在祭台前装作惊喜地踱了几步。

「哼。」他撇撇嘴,嗤笑一声,「别装啦。都到这儿了,你以为自己还能逃出我的魔掌吗?本来可以是别人,但是被学堂老师折磨的那几个小时,你以为我会就这么忘了?」

我冷下脸:「那你就不怕我有别的底牌?」

「别的底牌?」

付湾笑得前仰后合,挥挥手,祠堂旁的红绸散开,露出满口獠牙的笑笑向着我的方向露出渴望的嘶吼。

我怒视他,可是现在不能去救她,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解决。

「怎么?放弃了?哈哈哈哈,真以为我没看到那个纸条是不是?她救过很多人来阻止我获得这些男人的生命力,你本来也是其中一个。」

太好了,那他还不知道我是谁。

「你获得?我猜,这些男人的生命力本来是要通过我,奉献给那个寄生虫的吧?」

他的脸色一僵,十分不悦:「那是邪神!只要我附身你,从你身上获得那份力量,他算个什么东西!」

「哦 ~ 所以你打不过他是吧,只是用屏蔽白子一样的方式把他屏蔽了?我还以为白子比你弱呢。」

「那个女魂就算比我强怎么了!还不是被绑在那!你别垂死挣扎了,他们谁都救不了你!」

他恼羞成怒地要过来抓我,但是那股源源不断的力量还没完全被我的身体接纳。

我急忙脱下被母子湖水浸泡的喜鞋塞进他嘴里,趁着他呸呸呸的时候一把摔了贡台上的瓷碗,冲向被捆住的笑笑。

那红绳系得特别紧,死死地把她的皮肤勒出血来,我顾不得流泪,顾不得那红绳勒破我的手掌。

「笑笑!笑笑!你醒醒啊!」

我不知道她怎么了,只感觉她的意识混沌,只对我身上的能量感兴趣了。

可还没等我解开,付湾阴恻恻的声音就逼近了我的后背。

我赶忙回身!

「算你聪明,可是供奉位的不是我的本体,就算喝了母子湖水,我也不会被寄生。」

他笑着,一脸胜券在握,可是我脸上的微笑,和看向祠堂的视线击溃了他的信心。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突然鼓起来的肚子,终于回了头,看见贡台上瓷碗安然无恙,可是盛放瓜果的那个破瓷碗碎了一地。

「你……你怎么会……」

无数白色的长虫从他的嘴里涌出,我赶紧继续解笑笑身上的红绳。

那张卡片上的话是假的,笑笑一向拗不过我。

我知道,她会配合我。

可是付湾这几天一直看着我,让我们没机会交流,笑笑那么厉害,为什么会进入这个状态呢?

只有一个答案,为了给我暗示。

「她也可以接受这份力量」的暗示。

我顾不得回头,顾不得磨破的双手,更顾不得这是付湾试图杀死我的方式。

我懦弱地逃跑过一次,这一次,我一定要救下她。

身后传来虫子游走在沙地的声音,但我已经解开了绳子。

笑笑张牙舞爪地扑向我,长指甲刺进我的身体,吸食着我身上的力量。

我却只想起从前的时光,总是我冲进她怀抱里,她总是一脸无奈地拍拍我的头示意我她妥协了。

我拍拍她黑亮的头发,失去意识前只听见一句话。

「恭喜游客——孕妇的感激——」

我应该是死了,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笑笑的过去,我离开后的过去。

村子里的人不再相信百子福碗的力量,相信起了湖水里的神明。

他们举办了盛大的祭祀,要把村里最美好的女子献给祂。

所以他们撕了笑笑的通知书,所以他们威胁笑笑服从,否则就把我的通知书也撕了。

没有一个人去救她,我隔着那层意识的壁垒,喊得嗓子都哑了,哭得眼睛都模糊了,没有一个人去救她。

我的笑笑,给我带饭,教我读书的笑笑,穿着红色的嫁衣,在井里下了农药。

一双红鞋,一根麻绳,一只翻了的板凳。

那一刻,她的怨气唤醒了这片土地里不得安眠、不得转生的所有女魂。

她们只有一个声音,要活着,要公平。

我看见她转过头,流着血泪,可我没有一点害怕,冲向她。

她笑笑,像无数个夕阳西下,温柔地递给我饭时一样。

她说:「活着。」

我醒了,醒在无人的祠堂,满脸泪水。

有警察前来,他们发现了灭绝了的村落,只有村里的老教师还活着。

还有刚醒的我。

我看向老师,她认出了我,我也认出了她,那个破旧的办公室里,纸人的原型。

她就说了一句话:「我以为,你们考出大山就会好过了。」

我说:「美丽不是错,嫉妒和憎恨才是。」

那个头发黑亮的身影躲在祠堂的柱子背后,我笑着看着她露出鞋子的一角。

真好啊,不论是何种方式,能救下你。

  • 完 -

□ 弹珠飘飘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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