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鹊门往事

鹊门往事

蜂麻燕雀:流传江湖的骗门秘辛

所谓鹊门,就是冒名顶替行骗。

与蜂门不同,鹊门是以家族为单位,组织极其严密,极具排他性,外人难以接触到鹊门内部。

鹊门的首领叫鹊头,皆是以父子相传,每一位鹊头成年以后都会要俩孩子。

待孩子百日之时,准备毛笔和铜钱两样东西抓周。

毛笔代表「文王笔」,寓意读书写字考取功名。

铜钱因外圆内空,代表「缺一门」,抓铜钱者为下一任鹊头。

等长大以后,新上任的鹊头会继续带领鹊门行骗,父亲担心缺德事做多了,孩子命不长久,于是,会在孩子 14 岁前把他砸成跛子,因为老一代的传统认为身体有缺,老天爷会放他一条生路。

我爷爷讲起过一桩「鹊门」往事,发生于民国年间长江附近一个叫木塔沟的村子。

仇阿宝的父亲是鹊头,叫仇瘸子,他在百日抓周时抓到铜钱,这也决定了他的命运走向。

小的时候,仇阿宝跟随大师父薛忠正读书写字,学习文韬武略。

薛忠正绰号儒生,无论春夏秋冬皆穿儒生长衫,留着一撇山羊胡,一双持久笑眯眯的眼睛彰显着随和与亲切,瘦弱的身材看似弱不禁风,可的的确确是个狠人。

他是鹊门四梁八柱中的头一位「托天梁」,智谋出众,负责出谋划策,不仅充当狗头军师的角色,还肩负着传道、授业、解惑的职责。

仇瘸子是民国二十三年将他收编,那正是他带领鹊门的第三个年头。

入伙前,薛家是有名的大善人,随着家产被日本人洗劫一空以后,薛忠正沦落村里靠讨饭为生。

然而,曾经受到薛家帮扶的村民,非但没有帮助他,反而落井下石,让他备受欺凌。

有次村里的小孩子掉入枯井,他本想救人,偏偏被过路的人瞧见,诬陷是他把孩子推下去的。

更让他崩溃的是那获救的小孩子也说是薛忠正做的,他百口莫辩,被泼脏水,让村民将他吊打了三天三夜,靠着喝泥水活了下来,从那天开始薛忠正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疯子。

他趁着夜色逃出牛棚,临走时还在村里放了一把大火,烧死曾污蔑他的一家七口。

仇瘸子是在南方做局时,意外撞见在街头讨饭的薛忠正,仇瘸子有一双识人的慧眼,他见薛忠正眼神儿倍儿亮,风骨不凡,便给了他一顿饱饭。

不可思议的是薛忠正给了他一张纸条,上面居然一语道破仇瘸子是骗子的事实。

至于怎么看出来的,恐怕只有二人知晓。

从那以后,薛忠正娶了仇瘸子的堂妹为妻,正式加入鹊门。

如果说薛忠正是阴险,那顶天梁陈三龙是狠辣,他绰号火炮,是仇瘸子的小舅子,身高马大,近乎 200 斤的身材精通各种武艺,三米多高的院墙,一个箭步就能窜上去,不仅敢打敢拼,还对亲姐夫忠心耿耿,出去行骗若遭遇地头蛇敲诈勒索,陈三龙第一个冲上去。

至于出去诈骗赚来的钱,鹊门中人不会乱花,统统交给顺天梁师爷负责调配。

师爷的真实姓名除了仇瘸子以外没人知道,但师爷的确是个人才,他是战乱年代为数不多的大学生。

学校停课以后,师爷四处演讲,企图唤醒民族斗志,可他的一番良言却没人相信,甚至有村民抡起棍棒驱赶,逼师爷低头认错,可他宁死不屈,依旧高喊振我中华的口号。

仇瘸子撞见他以后,珍惜他是个人才,就在事后单独见了师爷一面。

见面时,仇瘸子问:「你为什么演讲?」

师爷说:「我要唤醒大家!」

仇瘸子说:「可你唤不醒,甚至有可能丢掉性命。。」

师爷脸一横:「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仇瘸子被师爷的一脸正气所感染,他竟然不顾众人反对,将师爷救走,带回木塔沟,为了拉他入伙,还将木塔沟第一美人,他的亲妹妹嫁给师爷。

可就算如此,师爷依旧不肯参与骗局。

仇瘸子力排众议,答应师爷每次行骗赚来的钱,有一半交给他用来救济穷人,师爷这才选择安心留下。

四梁中最后一梁,是仇瘸子舅老爷的儿子,他绰号腿子,担任应天梁。

平时负责踩盘子,调查被骗者的背景家室,负责前期工作。

至于八柱中的「稽奇」、「挂线」、「懂局」、「传号」、「总催」、「水相」、「马号」、「账房」皆由木塔沟的女子担任。

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是善茬子,他们皆以仇瘸子为尊,不管仇瘸子说什么,他们听什么,要知道,想降服这么一大家子人,光凭借传统肯定不行,还要有过硬狠辣的手段才可以凝聚一族之力。

到了 11 岁那年,阿宝开始第一次行骗生涯。

由「腿子」打探得知有一户姓崔的人家丢了儿子,按照年月推算,他家孩子的年纪与阿宝相仿。

经过薛忠正一番教导,便由负责「懂局」的老太婆带着阿宝去往崔家。

见到夫妻二人,「懂局」的说:「这孩子我们可算是找到了,之前一直都在柴家沟的酒厂干活,被一个老光棍花了一袋米换来的,按照丢失的时间,跟你对得上。」

妇女当时就号啕大哭,死死抱着阿宝喊:「儿啊,我的儿啊,终于找到你了。」

男主人相对冷静一些,就问:「孩子,你小时候胳膊上有颗痣,亮出来我看看。」

阿宝把袖子一卷,一枚小拇指盖儿大小的黑痣击溃男子的内心。

这个位置,就是他儿子长得痣啊!

三口人当即抱头痛哭的场景十分感人。

事实上,痣是假的。

先用老鼠皮裁剪成相应的大小,滴上甘油沾在皮肤上,用炭火慢慢地烤干,最后由化妆笔勾边,足以以假乱真。懂局见事情成了,不仅分文不取,还充当起好人,目的就是获取对方的信任。

住进去以后,事情就好办了。

阿宝做得很熟练,嘴巴特别甜,一个劲儿的叫爹妈,喊的老两口心都酥了。

这个年月,天底下全是穷人。

崔家仅有五亩地和一头黄牛,春耕的时候,由老牛耕地养活一家人。

秋收还有些日子,闲下来老崔就出去打零工帮人干活赚点钱贴补家用。

有一次,老崔在外面干完活,拎着三两五花肉回家,让媳妇做一小碗红烧肉。

馋的两口子直流口水,可夫妻二人把肉全留给阿宝,谁也不舍得吃一口。

阿宝的心有些软,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好。

虽说与崔家两口子相处的时间很短,他们却让阿宝感觉到从未有过的亲情。

有时候阿宝看着井水里倒映出的自己,心底产生淡淡的悔意。

他在内心中不断煎熬,直到这几日家门外不断传来喜鹊的叫声。

阿宝知道,这是门内的「总催」来督促他尽快动手,如果继续拖延,回到家父亲必然会惩罚他。

心里的恐惧让阿宝习惯地听从家人的安排,第二天清晨,阿宝主动出去放牛。

他离开家门的时候,清晰听见身后那句感慨的话:「我们老崔家终于有后了,孩子长大了,真懂事啊!」

可阿宝却牵着黄牛一路走一路哭,直到出了村子被门内人接应。

在一周以后,他们将牛宰杀分食。

按照规矩,阿宝也分到了牛肉。

为了庆祝他首战告捷,薛忠正炖了一大锅的牛肉。

而阿宝却整整三天没有吃过一口饭。

他觉得好像有一把刀狠狠扎在他的心口,让他透不过气。

于是,阿宝把自己关了起来,直到父亲推开门。

见到父亲的第一眼,阿宝有些紧张,从小到大他都希望能获得父亲的夸赞,很遗憾,他从没得到过。

仇瘸子说:「我听说你哭了。」

看不出父亲的喜怒,阿宝很害怕,吓得连忙道歉。

仇瘸子说:「人非草木,生下就会有良心,这没什么可道歉的。」

阿宝依旧有些紧张,还是鼓足勇气说:「那家人实在是太可怜了,家里唯一值钱的就是黄牛,我们把牛骗来,等到来年开春再耕地,你让他们怎么活啊。」

仇瘸子说:「我让他们活,那谁让我活,谁让咱们村里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活?」

阿宝年纪小,不理解仇瘸子的苦衷。

族中大大小小加来几十号人,每天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所以,小局行骗一般各自为战,只为解决个温饱。

做大局收益最高,比如冒充国军官员去地方募捐行骗,一次骗下来的收益,足够使全村人吃几年,但往往需要筹备很长时间。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纵然仇瘸子经验老到,依旧难免有失局的时候。

民国三十一年,赶上华北史无前例的大旱,仇瘸子的老搭档马二爷带给他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马二爷是南京附近的『粪行寡头』,消息灵通,但凡南京周边的大户人家有什么变动,他都了如指掌。

粪行在民国堪称『粪霸』,那时候没有抽水马桶,家家户户倒马桶全由粪行负责,你不乖乖拿钱,粪行就不让你倒马桶,十分无赖。

马二爷给仇瘸子消息,说是南京那边委派一位叫谢正宏的官员到杭州纠集各地商会募捐赈灾款,可人前脚还没等去,后脚就被特务秘密给抓去审问,募捐的事情自然也就向后拖了一些日子。

按照以往的经验,如果做局成功,大概十五天就可以行骗。

得到消息以后,仇瘸子立刻派腿子先行出发打探消息。

仇瘸子带着人马奔赴杭州筹备骗局。

薛忠正以前就是名门望族,谈吐气质和那骨子里流露出来的高雅,绝非贫贱之人可以假冒。

鹊门一旦开始行动,如风雷乍起。

腿子去南京与马二爷汇合,先使银子买通了谢正宏的小妾,让她雇车秘密前往杭州。

仇瘸子是掌局一哥,需要站在别处分析全局,负责人员调度。

薛忠正化妆打扮冒充谢正宏去与各地商会谈判募捐。

再由『懂局』的大娘扮作乞丐在商会会长家附近讨饭,所有得到的消息,全部告诉「水相」,族中每人各负责一摊,彼此绝不越权,哪怕一方败露,也不会导致全盘皆输。

与那小妾汇合以后,火炮跟随薛忠正冒充护卫,再加上三五个随从,这人马也就齐了。

进入杭州商会附近的酒店下榻,薛忠正并没急着去见各地商会,每天都会约见一些个码头工人,车夫、小贩,以及商行掌柜。

仇瘸子负责记录,单独面见这些人,都是询问一些商行收益,以及老百姓民生的问题。

按照以往募捐,都是国民工会直接与商会谈,假如本该捐 500 石粮食,可以捐 100 石,剩下的用银元来抵,但给你开赈灾票劵会写上 500 石或者 600 石,钱到谁兜里了,大家都是不公开的秘密。

可眼瞅三四天过去,仇瘸子他们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让一些商会有些坐不住了。

主动派人过来询问赈灾的事情,可每每都被打发。

当大家一头雾水之时,仇瘸子让薛忠正在酒店召开一次赈灾大会。

他把所有的商会聚集在一起商讨捐款的事情,除此之外,还特意邀请民间最大的慈善组织「华洋义赈会」杭理事章晋源出席。

连番操作让所有人摸不到头脑,但凡政府下派的官员,一个个都像狼似的,恨不得把所有的钱都吞了,可华洋义赈会不一样,他们是实打实帮助受灾百姓,有他们参与事情显得非常正式。

仇瘸子坐在角落的位置,像老鹰般注视着全局,观察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

大会开始,薛忠正说:「华北地区天灾不断,老百姓生活水深火热,吾等中华儿女,理应互相帮忙,共渡难关,此次捐款不要银元珠宝,只募捐粮食,捐多少全凭自愿,我在此向各位保证,所募捐来的资金皆会公示与众,并由政府与华洋义赈会共同监管。」

此话说的慷慨激昂,募捐的事情真实了七七八八。

薛忠正还保证,赈灾粮食,皆以各大商会的名头救助百姓,让灾区人都知道,是谁帮助他们。

这句话说的,让在座商人心理舒服。

章晋源也呼吁各位商业精英帮助灾民,在座的各位除了担心被政府秋后算账,心底也想着能多做点好事。

于是,各个踊跃捐款,使粮食捐助共计达 830 石。

按照之前的约定,所有捐款得来的钱粮都要放在华洋义赈会的仓库。

薛忠正找到章晋源商议粮食储存的问题。

他的意思是粮食数量巨大,人心隔肚皮,万一被华洋义赈会的人私下贩卖,岂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

章晋源说,可以共同管理!

薛忠正说:「不行,我们身份不一样,容易让人误会你我合谋骗粮。」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事情犯了难点。

接着,薛忠正趁机提出,让章晋源拿出一千银元保证金,可以彼此签订合同,赈灾时有两方共同管理,若没有丢失粮食,便把银元全部退回。

毕竟近十万斤的粮食,一千银元的押金也合理,为了救助灾民,章晋源同意了。

而在鹊门收钱以后,所有人立刻逃窜。

相当于章晋源用了一千块大洋买了十万斤的五谷杂粮。

哪怕章晋源事后得知被骗,他也绝对不会声张。

毕竟,这些粮食远低于市场价,只会将错就错,把所有的粮食尽快捐出去。

后来的事情,华洋义赈会大肆宣扬商会救人的善行,没有一个人去追究仇瘸子他们这场骗局。

但就在得手的那天,仇瘸子立马召集参与骗局的所有人。

他特别严肃说:「被派去南京的号子带回消息,腿子让马二给扣下了,而刚刚在会上我看到有国民警察署的人,咱们十有八九已经让人给盯上了。」

火炮激动道:「你意思腿子出事儿了?」

仇瘸子说:「腿子凶多吉少。」

薛忠正说:「仇爷,你说事情咋办?」

「老薛拿着银元回村,带大家往陕北那边跑,到了那边安稳生活,千万别出去骗人,等我回来。」

火炮说:「不去不去,都说他们的地盘没好日子过,我才不去呢。」

仇瘸子说:「咱们都是骗子,骗子没好日子过的地方,老百姓肯定会有好日子过,听我的,那些人目标是我,你们带着家人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事情平息以后,再回老家汇合。」

那天,仇瘸子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在码头雇几个苦力随他出城,前脚刚出去没多久便被警察署的人给包围了。

而薛忠正他们则抄小路逃回了老家,全村简单收拾一下行李便向陕西出发,而村子果然也被警察署的人给抄了,万幸的是他们先走一步,逃过此难。

而年幼的仇阿宝则与父亲分别,跟随薛忠正逃向陕西。

当时全国各地都在逃难,木塔村也由原本百十来号人最终剩下三十人左右的队伍。

至于仇瘸子,他在被警察署抓走以后让国民党特务问话。

一开始他还挺害怕,不过,等知所有的事情以后,他反倒是放松了许多。

原来国民党特务抓到一位地下党,对方死活不肯招供名单,这些特务被上级逼得没办法,恰巧得知仇瘸子冒名顶替的本事,想让他去冒充对方打入敌人内部,获取名单。

仇瘸子本就是江湖中人,为了活命,他答应特务的招安,成了临时特务。

而鹊门这次大转移,竟然一转就是五年。

同样,由于仇瘸子不在,门内也发生了一些变故。

先是师爷带着族中未满十岁的孩子离开。

随后,薛忠正暂时成为鹊头,负责带领大家行骗,等到仇阿宝长大成人,再将位置传给他。

薛忠正有着敏锐的直觉,他发现全国局势不明,安安稳稳带着大家种田耕地。

后来,全国解放了。

老百姓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而之前在华洋义赈会诈骗来的一千块银元却成了废物。

留下来愿意跟着一起干的,都是特别有野心,又不愿意踏踏实实种田的人。

再加上薛忠正在鹊门特别有威信,五年多的时间,身边依旧能召集男男女女二三十个心腹。

仇阿宝转眼见也长成了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他的性情受到薛忠正的影响,同样是个狠角色。

大家踏踏实实生活这些年,天天吃糠喝稀,手底下弟兄早就憋得闹心。

如果说旧社会的时候大家因为生计被迫行骗,那么现在,无非只是一个「贪」字,

经书中写道:「财色于人,人之不舍,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舐之,则有割舌之患。」

就好像贪念是永远也填不满的。

当时薛忠正把人员叫到一起开会。

他说:「现在天下已经安定了,我知道家人们不想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一辈子,不过,时代太快了,不与时俱进肯定不行。」

有人担心道:「天底下已经有王法了,而且法律那么严格,咱们真要是被抓到,搞不好可是要枪毙的。」

薛忠正说:「咱们以前干的就是掉脑袋的活儿,现在还怕什么?不过,统一物资供应,骗起来也麻烦,我建议咱们转移去上海,我打听到上海那边的商会联合抵制货币,咱们的银元拿到那里,应该能花出去。」

这一建议,立刻得到鹊门中得人响应。

但唯独火炮不答应,他脾气倔,除了仇瘸子谁也不服。

当中指责薛忠正是狼子野心,趁着鹊头不在,想篡位!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仇瘸子一点消息没有,都是薛忠正带着大家讨生活。

薛忠正也不恼,他再度征求了仇阿宝的意见。

阿宝视薛忠正为老师,他也觉得留下来不是长久之计,在他的建议下,由火炮回一趟木塔村,如果确认仇瘸子不在,那大家就安心去上海发展。

火炮去市区坐火车时,曾与一位老农发生争执,那老农非说火炮刚刚偷了他的钱,可火炮的性格属于点火就着,被对方诬陷,他当时就炸了,咆哮如雷。

老农也急了,竟然抄起扁担要打火炮。长这么大,火炮从没吃过亏,他抢先一步抡起拳头打在了老头的眼眶上。

见火炮瞪着眼珠子真动手,老头被吓得够呛,掉头就往远跑。

围观的老百姓不干了,他们把火炮围住,说什么也不让走,直到警察来了把火炮带走。

到了警局,火炮一口咬定是老头冤枉他,甚至还先动手打他,所以才生气打了对方一拳。

由于缺少受害者,一时半会儿没法立案,结果,正当盘问的时候,警局外来了一群人在外面哭天嚎地。

等那些老乡进了警局,一位中年人指着火炮,悲愤道:「他刚刚打死了我父亲,恳求警察能将犯人绳之以法!」

警察经过查看,发现尸体仅一处眼眶外伤,而火炮魁梧的体格,拳头的力量可不小,在当时就判定是火炮杀人。

还未等坐上火车,火炮就被扔进监狱,又经过几天的审判,杀人偿命,火炮被判决枪毙。

他在上法场那天看到人群中薛忠正与老头的儿子站在一起,他什么都明白了,不过,任凭一切嘶吼都已经来不及。

一声枪响过后,火炮挨了枪子。

尸体是阿宝收的,草草埋在了山沟里。

火炮的死,没人在意,对整个鹊门影响一点都不大。

在他死后没几天,媳妇就改嫁给鹊门中的另外一个人。

这件事情对整个鹊门的影响可以说是巨大的。

以前有仇瘸子当鹊头,鹊门行骗还讲究点规矩。

就像华北诈捐那次,虽然得了一千银元,可灾民们也得到该有的实惠。

随着仇瘸子的时代结束,薛忠正带领整个鹊门由长江以北再度南下,并在同年的六月份进入上海滩,他们靠着一千块银元在上海好好享受了一把生活。

几年来的清贫,可把他们的本性憋坏了,到了十里洋场,真叫一个随心所欲。

组织人员重新架构,薛忠正请大家拍了一张全家福。

弟兄们想让他站在中间,薛忠正不答应,非要仇阿宝在中央,还说这是鹊门的传统。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使阿宝在人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到了上海滩以后,为了熟悉当地的生活,打探消息,他们先租了房子在附近休息一段时间。

他把鹊门内的女性统计了一下,三十多岁的有六个人,于是,他派懂局的老太婆出去当媒人,让这六个女人以结婚的名义骗钱。

阿宝记得,有一位他应该叫『老姨』的妇女,想踏踏实实嫁给男人,不想继续行骗。

薛忠正把她骗了出来,在出租屋内当着所有人的面,割了妇女的舌头,用白灰揉瞎了她的眼睛,恶狠狠道:「白吃白喝老子那么多年,说不想干就不干了?这些就当利息了,把她扔出去。」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阿宝看得出,他们在害怕。

只有他将『老姨』搀扶起来,一步步送回她的家。

老姨的命很好,那个男人并没有嫌弃她,反而照顾她一辈子。

在这件事过后,以前鹊门的来去自由,如今成了薛忠正的一言堂。

上海不同于乡下,各大百货林立,小商小贩多如牛毛。

寻常的骗术对付商场老板根本一点用没有。

薛忠正脑子灵光,心狠手辣。

他就像当初害死火炮那样,反其道而行,不去找你商行的麻烦,而是街边去找一些无家可归的乞丐、家境贫寒的老光棍,街边的二流子。

目标锁定以后,先问那孩子,愿不愿意跟他吃香的喝辣的?人家要是答应,薛忠正会带回去,先把小乞丐养的白白胖胖,就当亲儿子一样,走哪里都带着。

经常出入各种各样的娱乐休闲场所,小孩子非常高兴,一口一个爹叫得很亲切。

就这样,他给孩子投上大额的意外人身保险。

等着时机成熟了,鹊门所有人会找一处河边野餐,由仇阿宝把他引到河边玩耍,乘机把人给推下河淹死。

若是乞丐会水也不怕,鹊门跳下去俩大人,掐着脖子活活把人淹死。

等人死以后,在场中十多个人都可以作证是他自己意外淹死的,再去保险公司索赔钱财。

五六年的时间,薛忠正靠着谋财害命,赚了个衣钵满体。

但他心里很清楚,国家的形势越来越稳定,他们这些人迟早会被收拾的。

他当时把获取来的法币已经偷偷换成金子,秘密筹谋出国。

并开始有意扶持阿宝,给人感觉他是在禅位,其实是担心出事儿以后被警察追查,好利用阿宝来顶雷。

有一天,阿宝找上门说:「师父,世道已经安定下来,这些年咱赚的钱也不少,大家都有意分家,您看看什么时候给大家分了吧。」

薛忠正毫不犹豫答应了阿宝的要求,决定三日后他会分次把钱都取出来给大家分了。

其实,他早已经暗暗买好了船票。

并在第二天向警察局举报鹊门的劣行,并将多年以来详细记录谋财害命,诈取善款,欺骗商行的等等罪行交给警局,甚至一份详细的人员名单以及照相馆照的合影。

那张老旧的黑白照片中,只有薛忠正的五官模糊,无法看清。

其实,当初他让阿宝站在中间,就已经做好今天的打算,拍照之前他曾在脸上涂抹荧光粉,造成照片曝光,看不清楚样貌。

那天,他躲在暗处,见到蜂拥而至的警察冲入老巢的那一刻,薛忠正的心情无比舒畅,似乎找回许多年前自己报仇时的快感。

带着金银钱币,薛忠正渐渐消失在街道嘈杂的人群,坐着一辆黄包车奔往码头方向。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稀少,当黄包车拐入树林时,他的心底诞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突然,一大群人冲出来将薛忠正围起。

阿宝笑道:「师父,你怎么自己走了?」

薛忠正惊恐道:「你..你们不是被抓了吗?」

阿宝说:「师父,您以前说过,做骗子要放弃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一切别人给你的消息都要仔细思考,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直觉不会有错。」

薛忠正听完以后哈哈大笑,他近乎嘶吼道:「报应啊,相信我,你仇阿宝这辈子绝对不会善终!」

话音刚落,大家一拥而上将薛忠正乱棍打倒。

把人扔进了事先挖好的深坑,阿宝看着血肉模糊的师父还有着微弱的呼吸,他拒绝任何人动手,由他亲自一点点将薛忠正活埋于地下。

原来在警察去老巢之前,他已经带人撤离,屋子内都是阿宝提前找好的装修工人,他清点一下金条,按照比例分给所有人说:「大家都散了吧,以后干什么都行,别骗人了。」

大家还想跟着阿宝继续干,阿宝说,他已经厌倦了那种生活,不想再当一个骗子。

有一人说:「咱们生下来的那天就是骗子,不当骗子,还能干什么?」

阿宝说:「我想找我爸,他十多年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撂下这句话,阿宝独自离开上海。

世道刚刚稳定,金条拿出来太过扎眼,他开始四处流浪打工。

流浪那些日子,他偶然看到『鹊门惨案』登上各大报纸,曾经那些亲人再度犯案,被警局一锅端了,没收财产不说,还查找出十几年来鹊门所有的恶行记录。

仇阿宝的名字登上各大报纸专栏,那张全家福照片成为他通缉的画像。

阿宝逃到偏远山区躲避追查,为了谋生在煤矿打工。

凭借着辛劳能干,人长得年轻帅气,在矿区受到各种好评,渐渐开始有一些个媒婆开始给他物色对象。

在媒婆的撺登下,阿宝娶了矿区一位三十岁的小寡妇当妻子,虽然妻子带着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孩,但阿宝并不介意。

生活渐渐稳定以后,阿宝忘记曾经江湖上的血雨腥风,以前的生活纸醉金迷,挥霍无度,可他活的并不开心。

相反,现在每天累了点,生活却充满着希望与干劲儿,尤其妻子怀孕以后,阿宝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他像往常一样,准时下井升井,在煤矿负责清理煤渣。

那天,他的工友搭档说:「阿宝,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八了。」

「可惜了。」

说完这句话,工友一把将阿宝推下深井。

摔在盲井里的阿宝还有着意识,看到工友灯光,他回忆起曾经的往事岁月。

对方见他没有死透,踢下一块儿大石头砸在他头部。

阿宝死了。

劳动保险在 1951 年开始推行,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完善。

职工疾病、伤残、意外死亡,家属都能获得相应补偿款,同样是鹊门死灰复燃的那一年。

阿宝死了以后,妻子将他所有的遗物收好,尸体抬到矿区,并带着十二岁的儿子和家属去矿区哭闹。

保险的范围之外,她又多获取了高数额的补偿金。

钱刚刚到手,骗子们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甚至连阿宝的棺材都无人问津,任由它慢慢发臭,腐烂,被工友草草埋在土里。

而在陕北荒凉的山区内,有一处村子,全村人皆以行骗讨饭为生。

阿宝的妻子拿着利用假结婚诈骗来的钱财回到家中。她丈夫是一名残疾人,右腿有点坡,左腿被子弹打穿髌骨,只能勉强拄拐行走。

丈夫清点了一下钱数,还掐了掐儿子的脸蛋,宠溺道:「第一次行骗有什么感觉?」

「那个叔叔好可怜,人特别好,现在连命都没了,如果能给他留一条活路就好了。」

男子说:「如果让他活,那谁让我活,谁让咱们村里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活?孩子,等你长大以后你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男子忽然在小孩子的脖颈处发现一串红绳。

他拽出红绳,盯着拴在绳子上的铜钱时,整个人都傻了。

「这东西是你在哪找到的?」

「那位叔叔给我的,他说希望我以后能赚大钱。」

听完了这些话,男子如遭雷击,瘫软的倒在地上,手里死死握着那枚铜钱。

十二年了,他就是那日走散的仇瘸子!

当初他嘴上答应帮特务办事,却在一次行动中趁乱逃亡。

仇瘸子做事缜密,进入杭州之前已经联络好退路。

不幸的是逃亡时,被特务追上打残了另外一条腿。

他靠着运气跳入运粪的马车离开杭州。

妻子是提前买通的青楼里女子,曾经仇瘸子光顾过他的生意,女子知道仇瘸子是个人物,将他的命救了回来,之后,还带着仇瘸子回到老家共同生活。

妻子也注意到仇瘸子的变化,问道:「当家的,你怎么了?」

「他是怎么死的?」

「在井下被二柱子推到盲井,怕人没摔死,还用石头砸了一次。」

仇瘸子微微闭上眼,整个人精神受到强烈的打击,他自言自语道:「报应啊,都是报应啊!」

从那天以后,仇瘸子竟然让人请一尊佛像供在家里。

大家都嘲笑他,干着杀人越货的买卖,还指望菩萨保佑吗?

让人万万没想到,从那天开始,终日跪在佛前,仇瘸子绝食绝水。

不管谁劝,仇瘸子水米不进。

最终,他自己活活被饿死。

妻子收尸时,发现仇瘸子双腿弯曲,无论怎么捋也捋不直,只能草草掩埋下葬。

又过了四年,全国开始大范围剿匪,村子被定性为土匪窝点,让当地民兵攻克。

有人在佛像内找出一个小小的账本,记载着每一位骗子所有的恶行。

凭借账本上的记录,但凡害过人的骗子都是枪毙的枪毙,劳改的劳改。

到了九十年代以后,鹊门没有一个得到好下场。

爷爷告诉我,蜂、麻、燕、鹊注定是江湖骗术,不管用多么富丽堂皇的理由去粉饰它,依旧是旧社会的毒瘤。

就像死去的仇阿宝,他本想成为一个好人,却生活在深渊与恶魔为伍。

听爷爷讲,除了蜂麻燕雀四大骗门,还有册、火、飘、风、惊、爵、疲,要八大行。

每一个偏门行业,都曾有着触目惊心的秘辛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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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门之化贱为贵

蜂麻燕雀:流传江湖的骗门秘辛

张自道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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