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 _ 知我意

「臣想以下犯上。」

昨夜宫宴,我喝多了,宴后与萧将军议事,不知怎么的,就议

到了……榻间。

总之,我衣衫不整地醒来时,宿醉的头痛还未散去。

萧无祁已经抱着剑靠在床头,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我被他小狼崽子一样的眼神看得心中一凛,讪笑道:

「想必萧将军也明白了,这只是个意外……」

萧无祁挑挑眉,竟然笑了:「那皇上的意思是?」

我试探道:

「萧将军本就战功赫赫,昨夜虽然颇为辛苦,但朕也看出了你

的实力。不如朕赐你一桩好婚事,再补偿黄金百两,如何?」

「皇上已经拿走了臣的清白,难道还想让臣另娶他人?」

萧无祁一声冷笑,下一瞬,手中的剑就横在了我脖子上。

「皇上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杀了臣,要么娶了臣。」1

其实,我与萧无祁的渊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按理说他不该这么愤怒。

只是,毕竟我作为皇帝,在天下人眼中皆是男儿身。

偏偏萧无祁出身的萧家,往前数三代,都是我大周的沙场名

将,名声清白。

我缠好裹胸,整理好凌乱的衣衫,扶着额头下床,萧无祁已经

站在了窗边。

「萧将军既然要朕负责,那便等些时日吧。」我把揉皱的前襟

一点点扯平,又抬眼看向他,「今日之事,还望将军暂时不要

说出去,朕另有筹划。」

萧无祁看着我,没说话。

他的眼神带着战场上淬出的锋凛,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

几乎要从里面看出一丝血色。

「臣不敢不从君命。」良久,他终于开口,嗓音沙哑,目光凛

冽,「只是……周蔚,我还以为,三年前,你真的死了。」

他又扫了我一眼,自嘲地扯扯唇角,头也不回地走了。

日光盛极。我站在寝宫门口,看着萧无祁的背影,捂着骤然剧痛的心口,

俯下身去。

我想起三年前那场惊天变故。

那时我还是大周受尽宠爱的公主,父皇母后带着我与双胞胎哥

哥一同微服出游,却遇到了山间恶匪。

他们不要财,只要命。

父皇甚至连句囫囵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一刀割掉了头颅。

黄昏时,我从满地血泊中爬起来,一寸一寸地往前挪,直到遇

到忠勇侯嫡女舒鱼的马车。

从那一日起,公主周蔚死了,而我则成为了侥幸活下来的太

子,大周的新帝。

朝中暗流涌动,为保周全,除了救下我的舒鱼之外,没人知道

我的真实身份。

包括萧无祁。

也包括曾经身为公主时,我的未婚夫,淮安王世子宁桐。

他是我哥哥的伴读,自小与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我喜欢了宁桐整整六年,父皇宠爱我,也照着我的意思下旨赐

了婚。可我即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新帝的身份收回旨意,另

给宁桐赐了一门亲事。

那天晚上我谁也没见,一个人在御书房坐了一夜。

烛火跳动里,我恍惚间看到十七岁的自己,提着花纹繁复的裙

摆,义无反顾地奔向宁桐。

他含笑向我张开双臂,哥哥和萧无祁就站在他身后,我却看不

清他们的表情。

然而如今。

我的心里揣着谜团,装着仇恨,也再穿不了漂亮罗裙,做不了

天真无邪的公主。

也不可能再嫁给宁桐。

昨日宫宴,宁桐带着他的新婚夫人一同入宫。

那是我亲自挑的,出身良好、无忧无虑的大家闺秀。

一双眼睛清凌凌的,活泼天真,一如三年前的我。

宁桐挽着她的手,走过来给我行礼。

起身时目光从我脸上晃过去,眼中忽然多出一丝恍惚的神色。

我很清楚,他是想到了三年前死去的「周蔚」。宫宴开席,我高坐主位,刚端起酒杯,守在殿外的太监忽然跑

进来,急促道:

「皇上,萧将军回京了,如今正在殿外求见!」

我怔了怔,蓦然站起身来:「宣。」

片刻后,一身玄衣的萧无祁大步跨进殿内,腰间尚且挂着长

剑。

他行了个礼,抬起头,凛冽的目光扫过我脸颊,落在我眉心那

道疤痕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大约是边关风霜洗礼,他瘦了不少,人却更加凌厉。

明明是跪在殿中,脊背却挺得笔直,看上去像柄出鞘的、锋芒

毕露的利剑。

我垂下眼,避开他的眼神,片刻后复又抬起:「萧爱卿一路辛

苦,入座吧。」

酒过三巡,萧无祁忽然端着酒杯向我走过来。

那一瞬间,不知怎么的,我想起三年前。

京郊那场噩耗发生后,他一路快马回京,跪在「周蔚」的灵前

一言不发。

我压低嗓音安抚了两句,萧无祁蓦然转过头,眼眶发红,眼神

凌厉地看着我。他一字一句道:「皇上,那是您的亲妹妹。」

等我回过神,萧无祁已经走到了我面前。

我深吸一口气:「萧将军三年不回京,怎么今日突然回来

了?」

「皇上忘了吗?三日后,就是蔚蔚的忌辰。」

我蓦然怔住,一阵尖锐的痛意从心脏传递出来。

我把发颤的指尖笼在袍袖下,低声道:「萧将军,你是在恨朕

吗?」

一声带着嘲弄的冷笑传入耳中。

萧无祁没有说话,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无表情地把青玉

杯扔在地上,任由它碎裂成片,而后转身走了。

再然后……

我看到下方的宁桐与他夫人琴瑟和鸣,举止亲密,心中愈发酸

涩,不知不觉便多喝了几杯。

宫宴散后,群臣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我看着萧无祁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

「萧将军,朕有要事与你商谈。」萧无祁恨我,我知道。

他把我当作我哥哥,以为我为了坐稳皇位,甚至不敢为惨死的

妹妹查明真凶是谁。

至于他为什么因为「周蔚」的死而恨我……

我不愿再深想。

其实从前,我一直觉得萧无祁并不是很喜欢我。

很多时候,他看到我拎着食盒跑去给宁桐送点心时,总会皱着

眉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是个心地善良的公主,从不记仇,即使这样还是会分给他一

块。

但每次都被他无情拒绝:「公主,臣不喜欢甜食。」

而此时此刻的寝殿内,我大约是喝多了,因此望着萧无祁手中

的红豆饼,阴阳怪气道:

「萧将军不是讨厌吃甜食吗?」

然后就被他一把抱住了。

他伏在我肩上,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我额头,停在那道微微凸

起的疤痕上。

萧无祁原本带着醉意的声音里,忽然多了几分痛惜。他小心翼翼地附在耳畔问我:「蔚蔚,疼不疼?」

借着月光,我看到他那张极好看的脸,被冷白的光照出一种冷

冽的锋锐。

眉骨挑高,下面是一双幽深如潭的眼睛,鼻梁高挺,光影切过

来,让轮廓的线条更加利落,嘴唇一如往常,淡得没什么血

色。

真让人想亲。

我一下就没把持住,抽掉他的腰带,手指挑开松垮的衣襟,一

把探了进去。

萧无祁咬着嘴唇闷哼了一声,喉结上下滚动,被我俯身咬了一

口,锁骨也立刻蔓延上一层浅浅的红。

我覆在他身上,用不再刻意压低的嗓音叫了一声:「萧无

祁。」

他忽然浑身僵住,片刻后,更加用力地抱住了我。

雨声渐急,风揉乱襟中花。

天色泛白时,我们才终于沉沉睡去。

2

萧无祁走后,我去御书房议事,结果没议两句,李德海忽然来

报:「皇上,萧将军求见。」?他怎么又回来了?

李德海出门,把萧无祁领了进来。

原本站在我面前的薛太傅转过头,忽然一声惊呼:「萧将军,

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眼皮一跳,抬头看去。

萧无祁皮肤冷白的脖子上,两道吻痕清晰可见。

原本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被一抹暗红覆盖,想来是我昨晚咬破

的。

这个痕迹太暧昧了,以至于古板的薛太傅痛心疾首:

「萧将军,你才刚回京,还未成亲,竟然如此荒唐,成何体

统?!」

萧无祁嗤笑一声,抬起眼看着我。

我从这个眼神中读出了威胁之意,连忙站起身,硬着头皮安抚

道:「无碍,无碍。」

「北疆民风素来开放,萧将军待久了耳濡目染,潇洒风流些也

实属正常。」

萧无祁的神情瞬间僵住。他看着我,用隐含怒意的声音缓缓地、一字一句道:「潇洒,

风流?」

这话说得确实不太妥帖,诚然昨夜我们都喝醉了,且是萧无祁

先抱住我的。

但那个率先扒掉对方衣服,还在温热肌肤上寸寸抚弄的人……

的确是我。

想到这里,我心虚地思考着该如何转移话题,萧无祁却忽然勾

了勾唇角,笑起来:

「皇上说得没错,臣的确是风流了些,也有些食髓知味。不过

既然皇上不喜欢,臣以后不做便是了。」

薛太傅听不下去了,强行插话:

「皇上,既然萧将军难得回京,且有要事启奏,老臣便告退

了。」

他离开后,房内的气氛有片刻的凝滞。

而后萧无祁开口,声音低沉地禀报了这三年来北疆的战事。

其实我并非不知道这些,他虽然从未回京,但折子总是按月准

时送达。

我知道,他领着兵马,几次攻退辽国踏进大周边境的铁蹄,甚

至连下对方三座城。以至于辽国不得不派来使臣求和,甚至试图送公主过来和亲。

当然,被我拒绝了,理由是我与皇后舒鱼琴瑟和鸣,和谈可

以,和亲就免了。

我又叫李德海进来,拟旨晋萧无祁为一品镇北将军,加封一等

爵。

其实这是一步险棋,父皇还在时跟哥哥说过,萧家虽为三代忠

臣,然而兵权在手,终究还是该警惕些。

可那时我被逼到绝境,朝中暗流涌动,边境又频生战乱,除了

萧无祁,我已经无人可用。

而且……不知为何,我对萧无祁,就是有种莫名的信任。

萧无祁接了旨,站起身,等李德海离开后,忽然往前走了一

步,盯着我的眼睛:

「皇上其实很清楚,臣要的并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

我突然想到三年前,得知京郊那场惨案后,萧无祁以为我死

了,棺椁下葬那天,他当夜离京,一路北上。

七日后边关传来消息,他在青岩关截住了那一行「山匪」,提

剑割掉了首领的头颅,又连着杀了十几人,最后浑身浴血而

去。再后来,他一路快马进京,提着那首领的脑袋扔在我面前,面

无表情地告诉我,他要去镇守北疆。

我答应了他。

心头蓦然传来一阵钝痛,我先一步站起身来:「朕先送萧将军

出宫吧。」

萧无祁没有再辩驳,只是默默地跟在我旁落后半步的位置。

出了御书房,走过长长的走廊,阳光从拐角的檐下穿进来,止

于萧无祁身侧。

光芒温暖,与他身上那种锋锐又森冷的气质完全切割开来。

这是在北疆的风雪中磨炼出的凌厉。

奢靡的京城养不出这样的人。

走到殿前台阶上,我正要客客气气与萧无祁告别,目光一扫,

却看到宁桐踩着台阶一步步走上来。

他冲我行了个礼,然后低声道:「臣想进宫请一位太医回

府。」

宁桐脸色苍白,眼下一团淡淡的青黑,看上去像是没休息好。

我关切地问:「为何要请太医?爱卿莫不是病了?」

萧无祁在我身侧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嗤。

我顿觉面上很挂不住,正要回头斥责他两声,宁桐的声音传入耳中:

「昨夜宫宴结束后,臣妻身子不适,请来大夫把脉,才知已有孕两月,只是如今胎像不稳。臣放心不下,所以想请一位太医回去,为臣妻安胎。」

像是有支利箭骤然插入心脏,骤然涌上的尖锐刺痛让我耳畔嗡嗡作响,几乎看不清眼前宁桐的神情。

手指在袖中蜷缩成一团,我几乎能尝到口中隐约蔓延的血腥气。

「……好,李德海,你带宁爱卿去太医院一趟,让傅太医跟着去淮安王府看看。」

我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紧接着,面前的宁桐礼貌谢恩,跟着李德海一起走了。

原地只剩下我和萧无祁。

「宁世子已经离开,皇上可以松手了。」

我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袖子。

上好的深青色衣料被我揉成皱巴巴的一团,堆砌在他突出的漂亮腕骨上。

我原以为昨晚的事情过后,萧无祁一定会很恨我,碰上这样的情况大概率也会冷嘲热讽两句。

可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收敛锋芒,带上了一点罕见的温柔。

我缓过神来,松开他的袖子,低声道:「萧将军,陪朕走走吧。」

3

萧无祁陪着我逛遍了大半个御花园,最后天色暗下来,我走累了,干脆找了个寝宫附近的亭子坐下,又让宫人送了两壶酒过来,打算今晚继续借酒消愁。

几杯酒灌下去,我在摇晃的月色里支着下巴,看向面前的人:「萧无祁。」

他琉璃般明澈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那里面有复杂的情绪,破开冰冷的表象跃出来。

我听见他对亭子外的宫人说:「皇上喝醉了,要休息,你们都下去吧。」

静谧的夜色笼罩下来,这里很快只剩下我和他。

醉意上涌,视线一点点朦胧,我伏在桌面上,低声喃喃。

「萧无祁,我不喜欢做皇帝,不喜欢什么天气都穿着厚厚的衣袍,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另娶他人……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父皇母后都没了,哥哥是为了护着我,才被砍断了一条胳膊——我是他们的女儿和妹妹,是大周的公主,我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当初,在周蔚的灵堂上,萧无祁红着眼眶问我:「那是你亲妹

妹!你真的不觉得痛吗?」

我怎么能不痛?我怎么可能不痛!

父皇不是个好皇帝。

他不善朝政,更不懂权衡之术,遣散后宫,专宠母后,以致前

朝怨言颇深。

可哥哥是个好太子。

他从三岁就开始读书,励精图治,倘若大周交到他手上,还能

再延续百年昌茂。

但他们都死在了我面前。

父皇母后躺在血泊里,睁大眼睛望着我们。

哥哥明明被刺穿心口,却还是艰难地伸出胳膊,帮我挡下了致

命的一剑。

我在满地流淌的猩红色里,一瞬间长大。

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再嫁给宁桐。

不仅因为三年前那场惨剧发生时,我身中三剑,有一剑刺入小

腹。

后来舒鱼秘密请大夫来诊脉,他告诉我:「姑娘伤及根本,怕是不能再生育了。」

还因为如今我是皇上,身上肩负的,是几乎灭门的仇恨,是整个大周未知的命运。

可在十七岁之前,我也不过是个单纯又骄纵的小姑娘,内心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嫁给宁桐,和我喜欢的人白头偕老,共度一生。

绿罗裙,金缕衣,步摇钗环……这些我曾经喜欢的、习以为常的东西,此生都不可能再正大光明地穿戴出来了。

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我眼尾,我看着朦胧视线里萧无祁骤然放大的脸,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眼泪。

「可是蔚蔚,这个皇帝,你做得很好。」

一定是我的错觉。

萧无祁不可能用这么温柔的嗓音跟我说话。

但我被拉扯到空中,惶惑不安的心,忽然就在他这句肯定中平静下来。

这三年来,我时时谨慎,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这些话我不敢告诉舒鱼,也不知道还能再跟谁说,今天却一股脑倒给了萧无祁。

其实从很早之前开始,我就对萧无祁有种莫名的信任,也有点怕他——虽然我比他还要大两个月。不同于宁桐会十分温和地冲我笑,之前他来找哥哥时,总是板着脸。

看到我仰起脸跟宁桐说话时,神情还会变得更冷峻。

十六岁那年的及笄礼,由于前一夜看话本子熬得太晚,我迟迟没能睡醒,于是央求哥哥:

「你穿上裙子替我走一趟吧,好不好?」

我与他是双胞胎,自小身量与样貌就有八分相像,轮廓上的些许差别,也可以上妆来弥补。

禁不住我的撒娇卖乖,哥哥无奈地答应下来。

我放心地蒙上被子,继续睡了过去,直到他回来推醒我,然后把一支做工精巧的宫灯流苏金步摇递到我面前,告诉我,这是萧无祁送我的及笄礼物。

我顿时紧张起来:「他不会认出你来了吧?」

哥哥犹豫了一下,摇头:「他来得匆忙,送完东西又说了两句话,就回铁骑营去了。」

那支簪子做工十分精致,嵌着红宝石,是那时的我最喜欢的华丽风格。

我爱不释手地拨弄着流苏,反复把玩,以至于忽略了一旁哥哥脸上十分复杂的表情。我还在慢吞吞地回忆着过去,身子忽然一轻。

萧无祁将我抱了起来。

长长的衣摆垂落又逶迤,在他指间交缠,一路蔓延进烛光温吞

的寝宫。

他把我放在软榻上,抵着我额头,眼睛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凝视

着我。

那些白日里被刻意隐藏的锋芒,在这一刻显露无疑,让他看起

来极具侵略性。

萧无祁看着我,嗓音发沉:「你说你看着喜欢的人另娶他人

——你喜欢的人是谁?宁桐吗?」

提到宁桐,我心口又漫上一阵隐痛。

但在萧无祁仿若受伤的目光里,这种痛又很奇异地消解了,再

涌上来的,是一片我不敢深究的茫然无措。

我点头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只好沉默。

他扯着唇角轻笑一声,忽然扣住我的手腕,引着我伸进他衣

襟:

「那皇上昨夜这样对臣,又算什么?」

从他身上传来一阵淡淡的冷冽香气,像是碎落在湖水里的月

光。我承认,我一开始是想把手拿出来自证清白的。

但萧无祁自幼学武,流畅的肌肉线条蛰伏在光滑冷白的皮肤

下,手感着实太好。

何况细想起来,昨夜我也享受得很。

于是我只纠结了一瞬,便立刻借着这个姿势,往更深的地方探

过去,理直气壮道:「勾引你啊。」

贴在我掌心的肌肤越发灼热,萧无祁凑过来吻住我的嘴唇。

那双原本幽深冷冽的眼睛里,有火焰星星点点地燃烧起来。

压抑着沉暗欲念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皇上明明喜欢淮安王世子,却偏要勾引微臣,是什么意思

呢?」

4

这个问题,我最终也没有回答。

只是勾着他的脖颈吻上去,像是在蓄意回避。

第二天醒来时,萧无祁还在。

好在这一次,他没有把剑横在我颈上。

他只是穿好衣服,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冷声道:「昨夜的事,臣依旧只当皇上喝醉了。等下还有早朝,臣先出

宫了。」

萧无祁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拥着被子坐起来,在满室还未全然散去的旖旎中思考一个问

题。

昨天早上他还用性命威胁我对他负责,今早却忽然变得满不在

乎起来。

萧无祁到底在想什么?

我想不出来,但也不重要。

从昨晚萧无祁的态度里,我很明确,哪怕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

身份,他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是可信可用之人。

这就够了。

三年前这步险棋,是我走对了。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左边为首的,是我去年新封的丞相陆知

风;右边站着的,就是面无表情的萧无祁。

我处理完政事,在宣布退朝前忽然开口:

「三年前,先皇、先皇后与长乐公主殁于京郊歹人手中,朕命

人一路追查至今,近日方有了些许眉目。」萧无祁猛地抬起头看向我。

我迎着他的目光,继续道:

「萧将军,朕便命你从今日起接管京城禁卫军,全力追查此

事,你可有异议?」

其实这件事,我大约年初就有了些许线索。

只是那时候,京中局势未平,不敢轻举妄动。

但现在,萧无祁回来了,连同他手中掌控的八万北疆兵马一

起,我手里就有了足够的筹码。

萧无祁跪下领旨,我没管某些朝臣微妙的神情,宣布退朝。

离开朝阳殿后,我去了趟凤藻宫,找舒鱼。

我尚在闺阁中时,便与舒鱼是好友,后来也全靠她救下我。

为此我还了她一个恩情,下旨把将要被忠勇侯嫁给纨绔子弟的

舒鱼接进宫里,立为皇后。

那天晚上,喜烛燃烧,她伏在我膝上,认真地说:

「谢谢你,蔚蔚。若不是你帮我,我就真的要嫁人了。」

我摇头:「互利罢了。这样也算把你爹绑在了我这条船上,让

我有了制衡那些人的底气。」这三年来,我与舒鱼互相扶持,严格守护着这个巨大的秘密,

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许多次危难。

当初那些因为父皇的死而蠢蠢欲动的朝臣与外戚,被我镇压的

镇压,打发的打发,如今只能隐在暗处,不敢再妄动。

我吃了两块点心,屏退宫人,告诉舒鱼,我已经命萧无祁去追

查三年前的事情。

舒鱼挑了挑眉:「你信他吗?」

我点头,想了想,还是告诉她:

「宫宴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本来想试探一下他,结果一时没

有把持住——」

「一夜贪欢?」

「……两夜。」

舒鱼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半晌才顺过气来,那双妩媚的猫儿眼

看过来,落在我脸上时,目光顿了顿:

「算了,反正萧无祁也算可信……如果你喜欢,享受一下也挺

好的。」

我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也很清楚。三日后,我再宣萧无祁进宫。

这人照旧一身玄衣,墨发被一根十分简单的银白发带束起,几缕碎发从额前落下来,细碎的光影让原本冷峻的样貌轮廓更加深邃。

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在那里,锋凛的目光扫过来,就好像边关冷冽的风裹挟着月光,一并吹进了波云诡谲的京城。

但是,萧无祁显然还在生我的气。

因为整个对话过程就是我问一句,他答一句,多的他一个字都不肯说。

哪怕我摆出一副明君的得体笑容,他依旧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对着我,连眼神都没波动一下。

我吩咐李德海:「你先下去,吩咐他们准备晚膳吧,朕与萧将军另有要事相谈。」

等李德海走后,我立刻换了副神情,走到萧无祁面前,微微仰起脸看着他,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手腕。

一下、两下……直到萧无祁眸色转深,忍无可忍地一把攥住我的手,咬牙问:「周蔚,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用空着的那只手勾住他脖颈,把嘴唇贴上去,低声道:「当然是……对萧将军负责啊。」我在赌,赌萧无祁不舍得推开我。

因为那两个晚上,哪怕是借着酒意交颈纵欢,我和他也没有真

的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果然,萧无祁只微微僵了一瞬,便用更大的力道吻回来。

凌乱的步伐恍若舞步,向后踩了几尺,跌落在幔帐重叠的软榻

上。

那是一个绵长又湿润的吻。

我心底的惶恐、期待、孤注一掷,还有无数微不可察又无法言

说的复杂情绪,就在这个吻里短暂地消失了。

夕阳橙红色的光透过半透明的窗纸渗进来,我在光里注视着他

的眼睛,在他唇齿间低声道:

「萧无祁,留下来用晚膳吧,我让御膳房做了你喜欢的点

心。」

5

这天晚上,萧无祁理所当然,又一次留宿在我的寝宫。

我在红烛燃起的光里俯下身,用吻在他嘴唇上涂抹开一片润泽

的水光,看着他眼底的光一寸寸深沉。

第二天一早,趁着天还没亮,萧无祁又会离开皇宫,不让其他

任何人发现我们的关系。这种仿佛偷欢一般的隐秘感,反而带来了更刺激的感官享受。

或许一开始萧无祁不是这么想的,但总是在我早朝后专程留下

他的刻意撩拨中,在我勾住他衣带的指尖上,一次又一次地屈

服于最原始的欲望。

只是——

在这一日一日累叠起的贪欢之中,我心底反而生出些微薄又隐

秘的盼望来。

这一日早朝过后,我破天荒地没有单独留下萧无祁。

散朝后,让人秘密请来一位大夫,蒙着眼睛隔帘诊脉。

良久,他才斟酌着小心翼翼道:「姑娘旧伤未愈,又添心疾,

若不好好看护,恐怕……」

「恐怕什么?」

「寿元无多。」

我沉默下来,半晌,淡淡开口:「于生育一道呢?」

「……三年前已是伤了根本,实在无力回天。」

我挥挥手,让人把他带了下去,宫内一时陷入死寂。

良久,一股温软的触感轻轻覆上我的手背,低头看去,是舒鱼

涂着丹寇的修长手指,一下一下地抚弄着。「蔚蔚。」

「我知道。」我缓缓吐出一口气,从那股短暂的茫然隐痛中抽

离出来,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没事,我们不是三年前就知道

这个结果了吗?」

舒鱼微微蹙眉,神情看上去并不愉悦:「但你和萧无祁……」

「一晌贪欢而已。」

我想我的神情看上去,一定冷静、平淡、毫无破绽,

「舒鱼,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从三年前,你把我从那

个地方救下来开始,我心里想的,就只剩查明真凶,然后复仇

这一件事。」

后来或许还要加上振兴大周数百年的江山基业。

但这一切里,大概率是不会有萧无祁的。

他先是大周的忠臣良将,然后是萧家的儿子,最后才是在我心

底辟出一小块净土的、我的青梅竹马。

舒鱼叹了口气,声音越发温柔,带着强烈的安抚之意:

「蔚蔚,人命也并非天定。萧无祁对你并非无意,三年前他离

京北上,至今未曾婚配……或许等你大仇得报,还会有别的办

法。」

「或许吧。」我笑了一下,却依旧清醒,并不相信舒鱼美好的期望。

不过也不要紧。

哪怕只有昙花一现的短暂欢愉,我也觉得心满意足。

6

后面几天,萧无祁派人进宫传信,说是我之前命他调查的事情

有了些许眉目。

他要出京继续追查,所以这几日不便入宫,与我一同赏花。

赏花?赏花!

我忽然想到某个烛光旖旎的晚上,情到浓时,他从案几上折下

一朵山茶花,放在我平坦的小腹上,细细打量。

那目光中带着丝丝缕缕的沉溺,一寸一寸织成瑰丽的锦缎。

我问他:「你在看什么?」

他勾勾唇角,俯下身吻我:「赏花。」

回忆令我晃神了一瞬,回过神时,脸颊微热。

好在宫人站在下面,又低着头,未曾看到。

我故作镇定道:「朕知道了,你去回萧家的人,就说,朕在宫

中等着萧将军的消息,随时恭候——记得,一字不差地传给他。」

「是。」

大约五日后,萧无祁回京后,第一时间进了宫。

我原本有意针对他那句「赏花」嘲讽两句,然而这股心思在看

到他神情肃冷的面容时,骤然淡了下去。

萧无祁惯常穿的玄色衣袍沾了灰尘和血迹,嘴唇也紧抿着,目

光淡淡扫过我,带着一丝莫名的冷嘲。

我皱起眉,屏退左右,等屋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才低声

问:

「你不是追查那件事了吗?可有什么进展?」

「……有。」

他垂下眼,片刻后复又抬起:「但是,皇上愿意信吗——或者

说,周蔚,你愿意相信吗?」

我听出了他话里隐含的更深一层含义,怔了怔,从案几前走下

去,攥住他的下巴,印上去一个湿润的吻。

「现在可以说了吗?」

「……三年前那件事中的山匪之一,叫吕老七的那个,出现在

京郊附近。」

「我怕打草惊蛇,所以独自暗中跟踪,发现他与其他几个山匪藏身在山间破庙中。」

「因为不慎被发现,我杀了其他人,只留下吕老七一个带伤的,故意放走他,然后暗中跟踪,直到他——」

「消失在淮安王府后巷之中。」

他说完最后几个字,微微退开一点,站在阳光未曾照见的阴影里看向我。

那一瞬,无数情绪在他眼中翻涌,最终还是尽数沉寂下去,像是终于向命运的判决低头。

我沉默片刻。

而后看向他,冷冷道:「莫非萧将军觉得,朕会因为对淮安王世子旧情难忘,而对三年前的事不追究?」

不可否认,那一瞬间心头的确有短暂涌上的失措,但很快就被覆着血色的恨意盖了过去。

再然后,我看到萧无祁的眼神,甚至有些零星的委屈冒了出来。

原来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看我的吗?

曾经我的确心悦宁桐,喜欢他喜欢到不顾一切都要嫁给他。但倘若淮安王府真的与那件事有关,再深刻的旧情也不能让我

心软。

我与萧无祁不欢而散。

他离开后,我惦记着他身上的血迹,想到他曾经与那样穷凶极

恶的山匪缠斗,免不得担心。

最后到底还是遣人去太医院取了药膏,命他们送到将军府去。

再然后,我下旨,命淮安王世子宁桐三日后,在京城月空湖的

画舫中一叙。

7

宁桐果然按时赴约。

我收拾妥帖,推开画舫的门走进去,将所有下人驱散下船,而

后对宁桐道:

「今日你我不讲君臣之礼,只论旧情。」

「……皇上。」

我一抬手:「宁桐,你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疑惑地看着我,我微微一笑:「五年前,父皇给你和蔚蔚赐

婚,就是在这一日。」

宁桐的眼睛有片刻的失神。「其实一开始,我并不赞成你和蔚蔚的婚事。只是蔚蔚她实在很喜欢你,我和父皇也就依着她——倘若她没有死在三年前,你们如今也该成婚三年了吧?」

宁桐眼中骤然涌起的疼痛总作不得假,但我很敏锐地捕捉到,那疼痛再往下探去,还蛰伏着更深的东西。

于是我又喝了两杯酒,装作醉醺醺的模样,伸手拍了拍他放在桌上的手臂:

「我时常会想,三年前那场京郊惨案,为何最后活下来的人会是我?我是太子,蔚蔚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公主。就算那些人有谋逆之心,也该冲我来才是……让蔚蔚活着又能怎么样呢……」

事实上,当初舒鱼救下我后,我撑着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让她派心腹下人去收拾了父皇母后和哥哥的尸体,没有给后来的人留下证据。

再后来,我的伤稍微养好了一些,便和舒鱼一起构建了这个弥天大谎。

宁桐的神色万分复杂,许是醉意催化,他几乎脱口而出:「当初我明明——」

明明什么?当初明明什么?!

像是自知失言,他闭了嘴,沉默片刻,做出一副伤心的表情:

「皇上,你喝醉了。我不想再提蔚蔚的死了,只希望她来生能

过得幸福平安,再不遇恶人。」

他眼中的悲伤是如此虚伪,以至于我一眼就察觉到下面翻涌

的,呼之欲出的慌乱。

宁桐往窗外渐渐阴沉的天色望了一眼,转头冲我拱手:

「皇上,天色已经不早了。臣妻还怀着身孕,需要臣照料,今

日先告辞了。」

我垂首扯了扯唇角,再抬头时,神情已经毫无破绽:「去吧,

朕在此处单独与蔚蔚待一会儿。」

宁桐拱手告辞,却又在走到门口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我。

察觉到他半晌没动静,我抬眼望过去,正对上他眼底散去只剩

余韵的惊色。

「怎么了?」

「……无事,是臣僭越了。」宁桐摇摇头,再一拱手,「皇

上,臣先告退了。」

他走后,风渐渐大了些,吹动画舫轻轻摇晃。

我就在这样水波涟漪般的晃动里,趴在桌子上,一杯一杯地喝

着酒。

急雨敲窗,免不得让人想到许多过去的事。8

月空湖,是我还是大周的公主时,常常与哥哥溜出宫去玩的地

方。

那时候,陪在我身边的就是宁桐,而哥哥也总是带着萧无祁。

只不过我满心满眼都是宁桐,很少注意到哥哥身后少言寡语的

萧无祁。

再加上觉得他不喜欢我,潜意识里便有些怕他。

有一回,听说湖中央的那片莲池中心开了一枝双头并蒂莲,我

十分好奇,想见识一下。

但那天风急雨骤,画舫不便入湖,又听闻并蒂莲素来娇弱,这

场雨后怕是什么都不剩了。

最后我郁郁寡欢地回去了,却在回宫后收到哥哥命人送来的锦

盒。

打开来,里面是一枝尚且挂着水珠的双头并蒂莲。

我惊喜万分,连忙让宫女传匠人来,命他们照着这株并蒂莲为

我打一整套头面首饰。

等人走后,我一个人坐在烛光下,爱不释手地反复把玩,直到

那枝花在我手里变得蔫巴巴的。

第二天一早,我命宫人做了好吃的点心,特意提过去谢过哥哥。

结果他把那一盘红豆酥吃完了,才告诉我,花是萧无祁去帮我摘的。

我一愣,哥哥笑得有些促狭:「怎么样,要不要再做一盘点心去谢萧无祁啊?」

「他又不喜欢甜食……」

我小声嘟嘟囔囔,结果一回头,就看到萧无祁逆光站在门口,神情冷淡地看着我:「公主。」

「皇上。」一声突然的呼唤讲我拉回现实。

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那站在画舫门口的人影走到我近前。

一股温热的力道攥住我手腕,我才意识到,萧无祁是真真切切地站在了我面前。

他冷然道:「淮安王世子走了?皇上没干脆留下他一夜叙旧?」

我怔了怔,旋即狠狠甩开他的手,厉声呵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萧无祁,你放肆!」

「臣放肆,皇上便治臣的罪吧,反正臣与淮安王世子总是不同的。」他说完,嘴唇紧抿着,脸部线条看起来格外冷硬。

但那双密布骤雨疾风的眼睛里,又零星地冒出一点委屈,像在

我心尖最柔软的地方戳了一下,又冷又疼。

他到底是没忍住,绷着神情问我:「你既然同我有了那样的关

系,又为何要与宁桐举止亲密?」

原来我与宁桐在画舫内谈话时,他就在外面悄悄看着,所以瞧

见了我去拍宁桐手臂的动作。

风雨越发急促,整只画舫都变得微微摇晃起来。

我在这样水波般的晃动中,感受到一种与心乱如麻混杂起来的

失措,于是强迫自己神情冰冷地望着他:「萧无祁,朕是皇

上。」

「你身为臣子,无权过问朕的私事。」

萧无祁似乎被这句话激怒,他猛地往前跨了一步,攥住我的下

巴,恶狠狠的吻印了上来。

酒意上涌,画舫的摇晃更剧烈了些。

我本该耽溺于这片滚烫的情愫,但那一瞬间,当初的诊脉结

果,还有那老大夫说的话重新浮上心间。

我活不长,和萧无祁,更是没有未来。他替我办好这最后一件事,等我死后,该好好地娶妻生子,将

忠臣良将的萧家传承下去才对。

我闭了闭眼睛,攀着他的胳膊,装作喝醉的样子,叫了一声:

「……宁桐。」

萧无祁整个人僵住,他猛地推开我,有些踉跄地后退两步,站

在案几的另一边看向我,指腹用力擦过唇角。

我几乎从他明澈的眼底看到了怨恨。

良久,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嗓音沙哑:「周蔚,我真宁可你

死在了三年前。」

9

其实我并不喜欢做皇帝。

我与哥哥虽然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然而身量差了不少。

每日起床后,我要先垫肩和鞋子,在纤细腰间缠上厚厚的白

布,才能穿上龙袍。

还要把脸部轮廓妆点得更加冷硬,贴上假喉结才敢出门。

做这些时,要么是我一个人,要么再加上舒鱼。

我也杀过不少人,有的是贪官,有的是蛀虫,有的……只是知

晓我秘密的人。当初哥哥跟着太傅学治国之道,我也跟着听过,知道他们说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我很难做到,却又被命运的洪流,强行推上了那个位置。

睁开眼,我已经躺在了凤藻宫的床上,舒鱼身上那股恬淡的幽

香飘入鼻息,极大地缓解了醉酒与风寒带来的头痛。

她见我醒了,起身去端了碗药回来,递到我面前:「喝了

吧。」

苦涩又温热的药汁灌入喉咙,我渐渐回忆起昨天的事情。

下着大雨,萧无祁放完那句狠话就走了。

我站在门口,眼见他翻身上马,快马加鞭消失在雨帘里,这才

慢慢走出去,上了马车:「回宫。」

我真的有些醉了,回宫后便直接到了舒鱼这里。

她叫宫人替我备了热水,又给我灌了碗热汤,最后才让我和她

一起就寝。

只不过因为淋了雨,再加上我身子本就不算强健,因此感染了

风寒,连着喝了几天的药才好。

这几日早朝,萧无祁都站在下面,神情冷峻地望着我,只有在

我低声咳嗽时,神情会有些微变化。但无论我怎么明里暗里下旨让他进宫,萧无祁都避而不见,找

的托词还是调查三年前那件事的真相。

我告诉舒鱼:「萧无祁好像真的生我的气了。」

她正在给我绣荷包,闻言看了我一眼,似乎很稀奇:

「你跟他说了什么,连萧无祁都能生你的气了?」

犹豫再三,我还是把那天画舫上的事情告诉了她。

舒鱼的神情看起来很微妙,眼中情绪复杂。

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走过来抱住了我:

「蔚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这对萧无祁不公平……你已经

招惹了他,感受到了他的心意,却偏要他未来娶妻生子,他怎

么可能做得到?」

我沉默片刻:「可是我不能嫁入萧家,更不能为他生儿育

女。」

「那你有没有问过萧无祁——也许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呢?」

我把脸埋在她肩头,嗅着那股幽幽的冷香:

「可是萧无祁现在都不理我了……我是不是应该想办法哄哄

他?」「是。」

于是第二日,我让人借着年关将近的名义宣旨,十日后举行宫

宴,还在宫宴上安排了焰火表演。

萧无祁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十四岁那年的花朝节灯会,我偷偷溜出宫去找宁桐,却在街上

拥挤的人潮中险些走失,还险些被踩伤。

满心慌乱下,忽然有股力道攥住我的手,带着我一路穿过人

群,到了安全的桥上。

我转头望去,才发现那个人是萧无祁。

他的神情一如从前每一次那样冷淡,只是我身后密集的灯火映

入他眼中,把里面的冷峻都化成一团轻暖的雾气。

原本我是有点怕他的,可是看到他的眼神后,那股畏惧感竟然

渐渐奇妙地散去了。

小声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哥哥呢?」

萧无祁伸出手,把我鬓边汗湿的头发别到耳后。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反问我:「公主怎么会一个人偷偷

跑出宫?」

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觉得萧无祁好像不太喜欢宁桐。

再加上我没找到人,于是干脆没说是出宫来找宁桐的,只说:「听说今天宫外有焰火表演,想出来看看。」

萧无祁的神色顿时变得愉悦许多,他说:「那就在这里看吧。」

那座桥的位置算不得极好,有些细碎的火花被岸旁的树荫挡住,不能看到全貌。

可是周身喧闹的人群,弥漫在空中丝丝缕缕温暖的烟火气息,还是在我心底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10

十日时间一晃而过。

到宫宴那日,我高坐主位,舒鱼在我身边,很有几分心神不宁的样子。

我顺着她的目光往下,发现她一直在看的,是坐在萧无祁正对面的丞相陆知风。

他是两年前的新科状元,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朝中为数不多完全站在我这边的重臣。

难道……他和舒鱼有情况?

因为舒鱼的缘故,我多往陆知风那看了几眼,结果再看萧无祁的时候,就发现他原本稍有回温的眼神,又变得冰冷无比。发觉我在看他时,甚至对着我有些嘲讽地扯了扯唇角。

他不会误会我对陆知风有意思吧?

我心里顿觉不妙,但这并不是能向他解释的场合,为了缓和气

氛,我让李德海将安排好的歌舞传唤上来。

歌舞过后,就是焰火表演。

盛装打扮的小宫女在箜篌丝竹声中翩翩起舞,我支着下巴,漫

不经心地欣赏着,心里却在思索萧无祁的想法。

变故就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谁也没看清那站在最前面的小宫女是怎么飞身跃上主位的,等

我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了我面前,一把扯下了我贴在喉间的

假喉结。

无边的恐慌像水草一样蔓生上来,我下意识往后仰,但她已经

揪住我的衣襟,猛地往下一扯,露出我胸口厚厚的裹胸一角。

舒鱼挡在我身前,高声急促道:「有刺客,护驾!护驾——」

话音未落,殿中忽然有个人站了出来:「护驾?皇后不如再看

清楚点,如今站在你身边的,究竟是皇上,还是曾经的公主周

蔚!」

那声音无比耳熟,几乎在响起的一瞬间,就令我想到无数散落

在过去的零星碎片——无数个我提着点心去上书房的午后,蝉

鸣声声的夏天,曾经萦绕在心头的少女悸动,在这一刻通通烧成灰烬。

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站出来揭露我真实身份的人,竟然是宁桐。

或者说,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这个疑问浮上心头的时候,我蓦然想到那天的画舫之中,他离开前,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色。

「周蔚,你一介女子,怎么能登基为帝?怎么能顶替你兄长的身份,撒下此等弥天大谎?」

像是为了应和他的话,那不怕死的小宫女用力拨开舒鱼,还想再上来扯我的衣裳,把我扒得再赤裸一些。

一道身影蓦然闪到我身前,接着有锐利的银光一闪,长剑深深地刺入小宫女心口,又猛地拔出来。

她甚至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在鲜血四溅中倒了下去。

一股冷冽的淡香飘入鼻息,像是边关高悬的月亮在这一刻,融化在殿内的风中。

这股气息,我曾在无数个意乱情迷的夜里,于床榻间嗅到,并心甘情愿耽溺于此。

是萧无祁。11

他将还在滴血的佩剑随手扔在地上,解下身上的披风兜头拢下

来,而后抱起我就要离开。

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轻易察觉的颤抖:「别怕,周蔚,我

带你离开。」

这一声好像带着无限的力量,从我冰凉的指尖钻进去,沿着血

液流淌至心脏,又从无数细枝末节的地方汇集出一股强大的力

量。

我忽然冷静下来:「不。」

「萧无祁,你放我下来。」

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萧无祁动作一顿,冷冽的目光扫过我脸颊,我从他眼底看到自

己的倒影——

脸色微微苍白,可目光是如此坚定,就像三年前,舒鱼从血泊

中救下我的那个下午。

他缓缓松开手,将我放在地面上。

我站稳身子,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把他裹在我身上的披风取了

下来,深吸一口气。

「没错,朕是女子,是曾经的公主——但如今,朕也是大周的皇帝。」

满朝文武在寂静中看向我。

我微微抬起下巴:「朕倒要问问淮安王世子,就算朕是女子,那又如何?为何女子就不能为帝,不能为官,不能为黎民苍生做些什么,难不成女子天生就低人一等?」

宁桐神情微微一动,避开了我直视的目光。

「三年前朕登基时,国库空虚,运河未成,卞州一带官员勾结,百姓怨声载道,北疆动乱,东部沿海时常有海盗出没。如今,国库充盈,税收减免,运河已成,卞州风气焕然一新,北疆动乱平复,沿海出没的海盗也都招安的招安,斩杀的斩杀——就算当初继位的人是皇兄,也未必能比朕做得更好。难不成在位三载的功绩,就因为朕的身份是女子,便可尽数抹杀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我蓦然抬高了嗓音,让那句质问出口时质地有声。

冰冷的夜风从大殿门口吹进来,拂动衣袍猎猎作响。

满朝哗然中,我身后的萧无祁第一个向前,一步步走下台阶,而后转过身,朝着我的方向跪了下去。

他声音清朗,如夜空铺开的清风明月:「吾皇万岁!」

第二个跪下的人,是陆知风。「皇上在位三年,任用贤臣,平息战乱,一心为了江山百姓,

鞠躬尽瘁——此等功绩,绝不该因为女子身份就被抹杀,臣仍

愿尊其为君。」

他们跪下后,身后的百官也跟着一个个跪了下去,口称明君。

最后,我看向神色阴晴不定的宁桐,和他身边的淮安王,扯了

扯唇角:「淮安王莫非还有不服?」

他沉默片刻,到底是明白自己大势已去,于是咬牙跪了下去:

「臣无不服之处。」

我的目光一一扫过大殿中的每一个,直到最后,落在最前面的

萧无祁脸上。

他跪在我面前,看着我,眼神是臣服的,不再是一个男子看着

他心爱的女人。

而是一个臣子看着他敬仰的君王。

「众爱卿平身。」

我微笑道:「时候不早了,朕还命人安排了焰火表演,一同去

赏看吧。」

但心里却很清楚,那小宫女虽然已经死了,她的来历却远没有

那么简单。

有些人,此刻大概是没有心情再看焰火表演了。12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我和舒鱼顺着那小宫女的来历一路往下查,最终查到她一开始

的进宫,与薛太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薛太傅与淮安王府,一向来往密切。

就在这时,萧无祁忽然入宫求见。

站在御书房里,他将一封纸页泛黄的书信递到我面前,然后才

低声道:

「臣一路追查,发现当初淮安王被太宗封为异姓王一事似乎另

有隐情。」

「从蛛丝马迹中找到可靠的人之后,方才得知,他与先皇,是

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只是因母妃戴罪在身,故而流落民间。后

被太宗寻回,因太宗顾念父子亲情,所以才找借口封了个异姓

王给他。」

「先皇继位后,淮安王便心怀不满,不甘位居人臣,暗中筹谋

多年。一方面,让儿子接近皇家血脉,打探行踪;另一方面,

勾结北疆辽国的人伪装成山匪,又在薛太傅的帮助下进行劫

杀。」

「原本该万无一失的,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你会逃脱。」

我又一次想到那天在画舫之上,宁桐脱口而出的半句话。我的幸存和逃脱,真的只是幸运吗?

还是说宁桐早就安排好,要让我活下来,却没想到我胆子大到

敢冒充哥哥,又在舒鱼的掩护下,竟然没有人曾起过疑心。

一切记忆终究归尘入海,我站起身,肃然道:「带兵,去淮安

王府。」

这一日的京城,寻常百姓皆关门闭户,看着三千禁卫军穿过大

街小巷,太傅府和淮安王府被抄家。

但我没想到,即使这样密集的人手,还是让淮安王带着两个心

腹逃出了京城。

我骑在马上,低头看着宁桐被禁卫军押出来,戴上木枷。

像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抬起头,向我的方向看过来。

那双曾经温润的、令我着迷的眼睛里,已经被恨意填满。

「周蔚。」他用陌生又阴冷的声音叫我的名字,「我恨你。」

「我以为你死了。」

「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

我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目光,冷声下令:「带走,压入天

牢。」回去的路上,禁卫军先行一步,我骑着马,和萧无祁落在后

面。

起先无话,直到他先开口:

「臣会命人出京继续追查淮安王的下落,务必让他逃不出大周

境内。」

「……好。」

他微微侧过头瞥了我一眼:「周蔚。」

「嗯?」

「你穿裙子也很好看。」

今日出行,我穿的是从前并不喜欢的一条绛紫色幅裙,首饰妆

容亦是一切从简。

虽然我的女子身份已经不用再隐瞒,但到底,还是不可能回得

去当初那种被娇宠的公主心境了。

那场惨案发生前,我最喜欢穿各种颜色鲜艳的繁复衣裙,还要

配上万分奢华的首饰。

有一年生辰宴,我让宫女给我梳了个格外繁复的发髻,髻上插

了足足九对金钗。

那时的我天真又快乐,并且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永远持续下

去。没料到,命运的变故是如此无常,只需要在那样一个下午轻轻

拨弄一下,就足以在我的人生里引起滔天的风浪。

我回过神,轻声道:「如今不用伪装成哥哥的身份,我已经让

尚衣局去加紧赶制新的龙袍了。还有当初的那座陵墓,墓碑上

终于可以换上哥哥的名字了。」

说着,我稍微停顿了一下,眼见宫门已经在不远处,又转头看

向萧无祁:「那天在画舫上的事情,你还生我的气吗?」

「我……」

我只来得及听萧无祁说一个字。

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所有的画面像是被刻意放慢了一样,

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朦胧里,我的目光只在萧无祁骤然仓皇的神情上停留了一瞬,

接着便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13

后来太医诊脉,说我三年前便心脉俱损,又撑着这么天大的一

个秘密生生熬了三年,如今真相水落石出,大仇得报,那股气

就垮了下去。

「但若是好生将养着,倒不至于那么严重,至少能活二三十

载。」整个过程里,萧无祁一直站在床边听着,紧抿着嘴唇,神情看

上去格外严肃。

一直到太医走后,他才坐在床边,轻轻握住我搭在被子外的

手:

「所以,这就是那天皇上在画舫上,对着我喊宁桐名字的原

因?」

声音里似乎带了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我很识趣地摇头:

「怎么会,朕……我只是觉得,事情真相未定,若是我不幸遇

害,至少不要把你牵扯进来,让你能安心成亲——」

没说完的话被一个灼热的、恶狠狠的吻堵了回去。

萧无祁攥着我的下巴,一字一句道:「周蔚,你就是这么想我

的?」

「我……那个……」

「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感觉到吗?」

过去蛰伏的无数细节在这一刻骤然连接成线,当初那个每次看

到我给宁桐送东西就板起脸的少年,其实是因为……吃醋?

我反手握住萧无祁的手,轻声道:「萧无祁,等这件事彻底结

束后,我们就成亲。」

相处的时间越久,我也越发意识到,其实于我而言,萧无祁是一个极好哄的人。

他的冷硬与凛然,在得知我还活着时就渐渐淡下去,单独相处时,纵然只是在床帐之中的欢愉,他在我面前也是柔软的。

就算那一日在画舫上放了那样的狠话,事实上后来宫宴的焰火表演时,我在袍袖下轻轻勾住他的手指,又用指腹在他掌心摩挲了几下后,萧无祁的气就消散了大半。

何况现在,我提到了成亲。

最终,萧无祁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坐在床上,沉默良久,让李德海重新叫回了太医。

夕阳的光几乎完全从天际沉落下去,照在我脸上的,只剩一线猩红。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无波无澜:「说吧,朕到底还能活多久?」

老太医颤颤巍巍地说:「即便好生将养,恐怕……也不过一年有余。」

「朕知道了。」我淡淡地说,「此事务必要瞒着其他所有人,包括皇后和萧将军,你明白吗?」

我早就知道,我和萧无祁,没有未来。这次身体养好了一点后,我开始不动声色地策划死后的事情。

在位三年,励精图治,我也算对得起大周的黎民百姓。

离世前,我也会安排好舒鱼和陆知风的婚事,让她没有后顾之

忧。

薛太傅与淮安王一家定于七日后问斩,家仆尽数遣散。

当初那些幸存下来的山匪,也被一个一个找出来杀掉。

父皇母后,还有哥哥的仇,我终于报了。

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萧无祁。

与他贪欢,给他承诺,但没有告诉他,我其实根本活不长久。

在我下旨给舒鱼和陆知风赐婚后,萧无祁终于带来了淮安王的

下落——

他逃出京城后,一路北上,到了北疆腹地,与辽国的探子接

应,还拿出了大周于北疆的边防图,以至于辽国直接发动了战

争。

萧无祁禀报完消息,向我请命,再次出征北疆。

「这一次,我会带回淮安王的人头,作为向你求亲的聘礼。」

他望向我,眼睛里亮着璨璨的光,「周蔚,你等我回来,我们

就成亲。」「好啊。」

我笑着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去,轻轻勾住他的脖颈,在萧无祁

骤然深沉的眸光里,十分勾人地笑:

「成亲可以等你回来,不过洞房……倒是可以今夜提前。」

萧无祁喉结滚动两下,一把搂住了我的腰。

满室旖旎。

14

三年前,我第一次得知自己寿元无多时,就在宫外命人暗中物

色,养着一个可靠的孩子,起名叫周宁星。

起先收养时,我以为那是个男孩,直到她十三岁那年来了癸

水。

我让人教她读书识字,教她文韬武略、制衡之术。

当初哥哥与我学过的所有东西,都让她照着学了一遍。

本来我安排得极好,等萧无祁回京后,让他慢慢地和宁星熟

悉,日后身为忠臣良将,可继续辅佐她治理大周的江山。

而我也有充分的时间与他告别。

但我没想到,一开始捷报连连的萧无祁,竟然在北疆战场上失

踪了。「怎么回事?!」

回京传信的人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皇上!辽国人拿了北疆

的边防图,故意布下陷阱诱萧将军深入腹地,然后包围了他。

萧将军浴血奋战,杀出重围,却不慎从山崖跌落,恐怕凶多吉

少了!」

他的声音如一道惊雷在我耳畔炸响,我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

下来,目光一一扫过御书房内的其他几位大臣。

果然,有两个人的神情已经慌乱起来,甚至有一个转头,六神

无主道:

「皇上,萧将军既然已经凶多吉少,那辽国人素来凶恶,手中

又有我们的边防图,不如……」

「那又如何!」

我猛地站起身,盯着他冷汗涔涔的额头,厉声呵斥:

「就算萧无祁真的死了,大周的江山还在,朕也还在,绝无向

逆臣与辽国降服的可能!」

「倘若萧将军的死讯真的确定了,朕会御、驾、亲、征!」

强撑着命李德海送走几位大臣,我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眼前的景物一点一点变得模糊,我用力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

下来,提笔给舒鱼写信。我给她写信,说打算把周宁星送到丞相府,让她帮我看顾一段时间。

但舒鱼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什么异常,竟然直接进宫来找我了。

看到我的第一眼,她显然吃了一惊,快步上前,攀住我的胳膊,急声道:「蔚蔚!」

「小鱼,我活不了多久了。」我白着嘴唇叮嘱她。

「你替我照顾好宁星,传位给她的圣旨我已经拟好了,等下你一并带出宫去。我如今的境况,别告诉任何人,连陆知风都不许说。」

「我会称病,这几日不上朝,倘若七日后萧无祁还没有回来,你就直接拿出圣旨,让宁星继位,然后从萧家旁支里挑一个好苗子,让萧老将军好好培养。就说我对不起他,让萧无祁折在了我的仇恨里。」

「不过你也别太伤心,我们三年前就知道这个结果了。那时候我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请来许多大夫,都说我可能活不成了,但我硬撑着那一口气,真的活了下来。这三年来,我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的事,和大周的江山基业。」

「如今大仇得报,我也该去找父皇母后,还有哥哥他们了。」

人生的前十七年,我只喜欢过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就是宁桐。那时候,我觉得萧无祁很讨厌我,也不敢接近他。

再后来,父皇母后和哥哥惨死,我不得不小心再小心,不敢行

差踏错半步,直到真相大白,大仇得报。

说到底,我与萧无祁有过温存的时间,统共也只有这么几个月

而已。

舒鱼哭得满面泪痕,我笑着拿袖子替她擦眼泪,然后认真地望

着她:「小鱼,谢谢你救了我。」

「我这三年的功绩,虽不能说名垂千古,至少史官记载时,该

称我一声『明君』了吧……」

我又回想了一遍,该交代的都交代过了,于是冲舒鱼挥挥手:

「好了小鱼,你带着宁星回去吧,我要睡一会儿了。」

15

我在宫中生生熬了三日,直到三日后的傍晚,油尽灯枯。

眼前的景物已经一片混沌,光点乱飞。

我扶着床栏慢慢躺下去,从案几上折了一只山茶花,放在枕

边。

萧无祁离京前的那个晚上,我们几乎一夜没睡。我缠着他,看着他星光璨璨的眼眸被旖旎的欲色填满,笑着去

勾他的肩膀:「萧将军,还要不要赏花啊?」

后来我失了神,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一声又一声地说

着喜欢我,却始终没有给他半分回应。

其实那天,我很想让舒鱼再给萧无祁带几句话,倘若他还活

着,可以说给他听。

可是想想,还是作罢。

就让他觉得我是个骗子吧,是个只与他有过露水情缘一晌贪

欢,骗他要成亲,但其实根本不会兑现、连喜欢他都没说过一

句的骗子。

他如果活着,还是恨我,忘了我,去过自己的人生比较好。

就不必知晓我的心意了。

我只是有些遗憾,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尾声

萧无祁斩下淮安王的人头,一路快马加鞭回京,路上跑死了两

匹马,几乎没怎么歇过。

他要告诉周蔚,一切都已经了结,他们可以成亲了。

不管是她嫁给他,还是他被她收入后宫中,都是好的。夕阳的光芒只剩一线,他骑着马,已经远远地看到了京城的大

门。

萧无祁进城的时候,宫里的丧钟刚敲过第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