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 _ 卿卿念

那日我的夫君带回一位姑娘。

彼时,我正叫丫鬟帮我染着丹蔻,玉兰匆匆跨进屋来。

她凑近我耳边,轻声说道:「夫人……那位,回来了。」

我手指一动,丹蔻便散了。

我自是知道的,那位是谁。

她回来了。

我看着指甲上的红艳,一时回不过神,过了许久,竟不觉笑出

声来。

回来了啊,回来了好。

我朝窗外望了一眼,那株桃树还是如往常那般好看。

面上滑过一股热意,我伸手拂过,掌心一片濡湿。

「玉兰,我们该走了。」

1我与何熠是打小便认识的,不过动了心,却是凭着英雄救美的

戏码。

那时我尚是无忧无虑的大小姐,一袭红衣,纵马奔腾,矫然恣

意。

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正巧冲撞了凯旋回朝的大将军。

马儿受了惊,我抓着缰绳怎么也安抚不住,慌乱间便溜了手。

预想中的惨烈落地不曾到来,我落入了一人的怀抱。

硬的硌人,不甚舒服。

「小姐无碍吧?」他扶我站好,却又接着说道,「几年不见,

性子越发冒失了。」

我这才缓过神来,看向他,越瞧越眼熟,惊叫起来:「何熠?」

何熠挑眉,爽朗笑道:「难为叶大小姐还记得我了。」

不管他如何调笑,对于何熠的归来,我却是真心欢喜的。

他须前往宫中复命,同我道别后便匆忙离去。

我瞧着他比幼时更加宽阔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出神。

何熠……我口中反复叨念着他的名字,只觉当真是人如其名。

2何熠此番是平了边关战乱回朝的。

皇上龙颜大悦,赏了他许多东西,还为他设了庆功宴。

父亲从宫中回来便大谈特谈何熠此人英雄才俊,我心中竟不知

为何,也跟着高兴起来。

次日将军府便递来了帖子,邀我明日夜晚一同游湖。

我欣然允了,叫玉兰给我收拾的好看些。

到了帖子中告知的船坊,我才知道此次游玩不只我一人,还有

三皇子裕敛和相府千金凌欢。

我撩了衣裙坐下,虽有些怅然若失,却也欣喜能与幼时玩伴再

聚。

若说起来,我们四人在何熠参军后,便再不曾聚过了。

裕敛显然已喝了些酒,拉着何熠在说些糊里糊涂的话,凌欢也

跟着搭腔。

何熠见我看过去,眼神示意着他的无奈,我便笑出声来。

谁知他听我笑他,就将裕敛扔给凌欢,起身坐我旁边来,将手

肘撑在桌上托起半边脸,歪着头看向我,问道:「在笑什

么?」

他的视线落在身上,教人有些不自在。我拿起茶水来掩饰般地

喝了一口,含糊道:「没笑什么没笑什么。」他便轻轻笑起来,末了,我听见他说:「卿卿这番模样,倒是

我不曾见过的。」

说罢,他便叫凌欢过来同我玩耍,自己去与裕敛纠缠。

我摸了摸耳朵,热热的。

3

我记忆中的何熠,同现在的他是不同的。

他幼时调皮,常常捏了虫子来吓我,还喜好揪我头发,极为讨

嫌。

可后来我生了风寒,嘴中寡淡无味,他揣着烧鸡翻过墙头来看

我,我就不再讨厌他了。

自那之后,我便成了跟他一起捣蛋的人,再后来,就成了我们

四个。

何熠要去边关那天,我站在城门送他,他一身戎装,同气势浩

瀚的队伍融为一体,他冲我扬扬手,笑的那般恣意。随后便越

来越远,渐渐缩成一个小点。

那时他还不是将军。

他军中事务繁忙,我俩的书信往来只持续了一年便断了,我听

着父亲从朝中得来的消息,方知他一切安好。

「卿卿?」有人叫我。眼前模糊了一阵,便看见一个人影。。

何熠摆弄着桌上的酒杯,冲我说道:「若是困了就先回府吧,

时辰不早了。」

我摇摇头,揉揉眉心。

桌案那边的裕敛已经醉倒,凌欢嫌弃着帮他收拾了残局。

我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递给何熠,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双手敬

道:「还尚未恭贺你凯旋,这杯酒,我敬大将军。」

何熠也噙着笑同我碰了杯,随后一饮而尽。

这酒真呛啊,我一边咳着一边想。

何熠便帮着拍了拍我的背,说着:「往后便喝果酒罢,烈酒呛

人。」

我转头看向他,却正好看进他熠熠生辉的眸子。

那里面,只有我。

我悄悄地想,那心里,有没有我呢?

4

烈酒不只呛人,劲头也大。

就像我正与凌欢开着玩笑,便瘫倒在了桌子上。只觉身体沉沉浮浮,再次醒来,便已经在我房中了。

我揉着头发坐起来,脑中昏沉,怎么也忆不起昨晚是怎么回府

的。

窗外几声鸟叫,我起身到窗前,将信鸽腿上绑的信笺取下,是

何熠的来信。

他说改日再聚。

字体昂扬,倒是像他。

我将信笺好生收在了红木匣子里,又提笔给他写了回信,看着

信鸽飞远。

改日,怕是又要许久了。

大将军事务繁忙,昨日一聚已是忙里偷闲。不像我,生在深

闺,每日不过琴棋书画,时间是用来打发的。

我叹了口气。

往常心中没人的时候,日子便是这般过的,如今心中住了人,

竟觉了无生趣。

院中桃花开得盛,风一吹带出一阵桃花雨,我叫人在桃花树下

摆了个秋千和小台,往常无事便在这儿荡荡秋千。

红木匣子里的信笺已三十多封了,我也是头一回尝到思念的滋

味。

「何时闲暇?」我提笔写下,顿了顿,还是将「我想你」这几个字收住,结了笔。

翌日,我正在院中抚琴,一曲作罢,便见院墙外翻进来个白色身影,我惊慌站起,那人便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我嘴角带着控制不住的弧度,「你怎么来了?!」

「我道你是无聊,便来陪陪你。」何熠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我这走来。

风吹下的花瓣落在他的肩头,他踏着落花朝我走来,一步一步,如同踏在我的心上。

5

无疑,何熠生的是极好看的。

剑眉英挺,黑眸熠熠,军队的磨砺让他的轮廓愈发棱角分明,象征着薄情的唇此刻却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融化了整个人的孤傲冷清。

我些许紧张地捏了捏手中的帕子。

「方才弹得是何曲子?」他抬手捻下一枚落花,「煞是好听。」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名唤《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却不是个好兆头,不妨我教你一曲?」我轻轻点了点头。

弹起琴来的何熠像是变了一个人。

自长大以来,他在我面前出现,从来都是克制且温柔的,而看

着此刻一袭白衣在我面前抚琴的他,我却好似看到了千军万

马。

激昂壮烈的曲子在他指下翻腾。

我从不曾听过这样热烈的曲。

「卿卿,」他以手阖于弦上,「此曲名为《关山月》,是……战

士们的歌。」

我轻声应道:「我很喜欢,你教我罢。」

是战士的歌,那便是他的歌。

我是个贪心的人,我想让他往后再弹这首曲子,便想起我。

6

桃花落尽后,便是放灯夜。

何熠几日不曾回信,想是无暇顾我,我便换了身衣裳,带着玉

兰出了门。

我自小便喜欢街上卖的小玩意,此刻瞧见了一精致的兔儿灯,

就再走不动脚,正让玉兰掏着银子,便觉肩上教人敲了一下。我回头,青面獠牙的面具一下子凑近我,我倏地笑出声来。

熟悉的香味充斥在鼻腔。

他好似呆住了,拿着那面具竟也没退开,我抬手将面具轻轻推

开,露出他的好颜色。

我二人的脸相距不足一尺,我存心试探,他却只看着我,眼底

含着我看不懂的意味。

我退了一步,他才如梦初醒,也退了一步。

「本想吓吓你,倒是不想卿卿是个经吓的。」

我仰着头,笑盈盈问道:「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何熠将面具放回那摊上,又顺手接过老板递过的兔子灯,回头

应我:「我想你就会来买这些东西,在此地转了两圈,就转到

了。」

他抬步同我并肩,又将那可爱极了的兔儿灯交于我手上。

往年逛惯了的花街,却在此时显得格外有趣了些。

何熠空出手来,从怀中取出个精巧的小木匣子。

「方才瞧见的,我想着配你,便买下来了。」

我打开一看,是一个木簪子,簪上桃花雕的栩栩如生,中间衔

着一枚红豆珠。我内心瞬间涌起轩然大波。

「何熠。」我压着心绪,声音带了些微颤抖,问他,「你知不

知道,簪子代表何意?」

红豆簪,取相思喜爱之意,此物相送,以示男子倾心之情。

他脚步顿住,转身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缓缓说道:「卿

卿,我知道。」

心头的翻涌便在这一刻归于平静。

他说,他知道。

8

桃树的叶子掉光了,覆上了一层白色绒被。

玉兰开窗瞧了瞧外头的雪,回来又往衣橱里翻出一件织锦皮毛

斗篷。

我坐在妆台前,瞧着那桃花簪子出神。

「卿卿啊,你已及笄,是时候该教你娘给你张罗婚事了。」父

亲昨日的话犹在耳畔。

是啊,我已及笄了。

铜镜中的人儿唇红齿白,眉目似桃花,已不再是当年留着总角

的无知小儿了。我围上斗篷,去了先前约好的茶庄。

推翻了三盘棋,直至茶庄内掌上了灯,我才惊觉,已是等了三

个时辰。

夜色茫茫,我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小姐,咱们回去吧。」玉兰将茶盏换了新一杯,欲言又止。

我将手伸出窗外,一片莹白的雪花便落在我掌心,慢慢融化。

「玉兰,你听,」我将掌心慢慢合拢,「是雪花落下的声

音。」

9

何熠还是没来。

我躺在床上揪着头发,竟是难以入眠。

窗口有丝丝响动,我的心跳突然有些快。

「卿卿。」我听见了我期待的声音,他轻轻唤我,「我来晚

了。」

泪水便夺眶而出。

我跑过去抱住他,他只轻抚着我的背,一时之间竟无言语。

「卿卿,我要走了。」我将手收得更紧了些。

父亲早便同我说过,北境屡次来犯,已至猖狂,届时何熠便要

前往镇压。

「多久?」我抬起头来问他,「你要去多久?」

他抚着我的头发,轻声道:「此次北境来势汹汹,怕是……」

「何熠,」我打断他的话语,「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何熠无奈的笑了,「卿卿啊…..」

我将手一揽,微微使力,迫使他低下头,堵上了他末了的叹

息。何熠只愣了一瞬,便反客为主。他的吻极热烈,带着些霸

道与不舍,让我无法承受。

「卿卿,」他一手揽紧,将我压在了他怀里,「最多一年,我

若归来,定来娶你,若…」

「好。」我打断他未尽的话,他笑开来。

何熠翻过窗口,拿着我常用的手帕,冲我扬了扬,笑道:「卿

卿合该给我留个念想的。」

我也冲他笑,看着他的身影翻过墙头,泪便落了下来。

一年啊,也不长。

10一年光景,不过眨眼。

我捧着暖炉坐在窗前,看着那株桃树光秃秃的枝丫。

三月前,何熠便不再来信了,几乎与之同时,父亲带回来一个

消息,说我朝部将连连败退。

我不敢想,直到朝中传来了将军以死相抵的消息。

好似一下子失去了力气,我瞬时便瘫坐在地。

父亲将我扶进他的书房,看我这幅模样,连连叹气。

末了,他出口道:「卿卿啊,你也莫要太过忧心,宫中的消

息,何熠的尸首还尚未找到,说不准……」

仿佛又有了光。

是啊,既然尸首都未找到,那他就还活着,一定活着。

活着,便总会有一天归来。

玉兰帮我绾发,却突然停住,我听见她迟疑的声音:「小姐……

一根白发……」

白发?我如今不过二八年华,怎会有白发?

我看向镜中,女子仍如往常般明媚。

我本以为将忧愁藏起来便好,却不想它仍会自己跑出来。11

「小姐,这首曲子好好听,叫什么名字呀?」玉兰歪着头问

我。

我抬手接住一朵落花,竟又是三月了。

「《关山月》——这是战士们的歌。」

也是何熠的歌。

我本贪心地想着让他每次弹奏能想到我,不想到头来是我想起

他。

这也算报应吧。我乐呵呵地想。

「小姐,小姐!!」父亲身旁的陈伯冲我跑来,甚至绊了一

跤,我不由发笑。

「陈伯慢慢说,不着急。」我打发玉兰去备茶。

陈伯咽了口唾沫,冲我说道:「小姐,大将军回了,大将军回

来了啊!!!」

我怔住,一时之间竟还有些不敢相信,「大将军……何熠?」

「是啊小姐!老爷知你心急,特意叫我来接你!」

我提起裙摆便往外跑,脑中流动着幻想过多次的场景。终于,终于。

「小姐,宫中没有牌子不得入内,咱们在此处等吧,将军总归

会出来的。」

我便在宫门口站着。我想他一出来就能看到我。

到时候,我问他:「回来啦?」

他会对我笑,然后回答我:「嗯,回来娶你。」

我擦掉眼角的泪,又将那桃花簪子带上,站在日头下等他。

我等啊等,等到日暮落下,华灯初上,宫门大开。

他众星捧月般的走出来,我扬起笑脸迎上去,他却只冷淡瞥了

我一眼。

只这一眼,便教我全身僵住。

那不该是何熠的眼神。

12

我忘了我是怎么回到府中的。

我只知道我的心好似被扎了孔,生生地疼。

父亲又一次将我叫到了他的书房。

「何熠回来了……可他这脑子却因战而伤,忘了很多事,也……忘了很多人。你莫要怪他。」

我哭着摇摇头,我怎能怪他,又怎会怪他。他能回来,已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父亲摸着我的发顶,缓了口气,对我说:「卿卿,若你真的想嫁,我便去求皇上赐婚罢。」

我泪眼模糊的看向父亲,他神色认真。

赐婚的圣旨下来时,我正在院中荡秋千。大公公捏着嗓子喊我接旨。

我跪在地上,听着他尖细的声音,却忍不住地想,何熠此刻也收到圣旨了么,他会开心,还是会愤怒。

我将红木匣子里的信笺都拿出来,已数不清有多少件了。

「卿卿,今日前往练兵,竟摔了一跤,教我手下一番嘲笑,明日定要练他一顿。」

「卿卿,今夜月儿很圆,真想带你来看看。」

「卿卿,今日弹了一曲《关山月》,便不由想起你,真想早日回去。」

「卿卿,今日喝到北方特有的果酒,煞是好喝,我藏了一些,等我带回去给你尝尝!」我一封一封看着,仿佛又看到了曾经那个何熠,那个爱我的何

熠。

最后一封,他说:「卿卿,我好想你。」

我将眼泪擦干。我想,那个爱我的何熠,他离去了。

13

娘亲说成亲前要自己绣喜服才吉利,我便窝在榻上勾着金丝。

玉兰自外拿回个帖子交于我,我打开一看,是凌欢邀我去喝满

月酒。

年前她与裕敛成了婚,风风光光,成亲后也如胶似漆,倒是羡

煞旁人。

我坐到妆台前候着,让玉兰去帮我挑了件衣裳。

无意间往外一瞥,我才惊觉,桃花竟已落尽了。

玉兰挑着衣裳回来,见我看着窗外,便笑道:「小姐,今儿正

巧是放灯节呢!」

放灯节啊,那真是巧。

何熠不只把我忘了,也把裕敛和凌欢忘了,裕敛气愤不已,扬

言要将何熠打一顿。我知他是为了教我开心点,也配合地笑

笑。自三皇子府出来,我只觉有些头晕。

往常他说烈酒呛人,可今日我三杯下腹,竟仍觉毫无滋味。

「玉兰,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玉兰应了我一声。

这条花街还是如同往日那般繁盛。如那年一样的,繁盛。

我站在街头,听着喧闹,不由往曾经那个小摊上走去。

可我看到了心中日思夜想的那个身影。

我脚步顿住,看着他拿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逗一个姑娘开

心。

那女子被吓了一跳,扬手作势要打他,他便笑着跑开。

他从我面前跑过,一个眼神都不曾给我。

我突然好像忘了怎么呼吸,只觉心痛到了极致。

我可以接受他了无音讯,可以接受他忘了我,但我,接受不了

他爱上别人。

我情愿我看错了,可我怎么会认错呢,那张脸,是我日思夜

想,便是做梦都会梦到的一张脸啊。

我抬手捂住胸口。

何熠啊。你叫我该怎么办。14

玉兰正站在门口等我。

见我提着个兔子灯回来,明显舒了一口气。

我若无其事的笑笑,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接过我手中的灯,将我迎了进去。

我摩挲着手中的木簪子,心想,不碍事,何熠总会有一天能想

起我。

我用了一个月,一针一线,将喜服绣完,就到了他迎娶我的日

子。

母亲站在我身后,给我梳着头,从头梳到尾,却不发一言,喜

婆子催了几句,她才停下,哽咽着对我说:「卿卿啊,若是……

若是何熠待你不好,就回府来,爹娘永远在这呢。」

说罢又慌忙擦了擦泪,让开了身子,让喜婆子帮我上妆。

红盖头覆上,我眼前便只余了一片红。

我由喜婆子引着,抱了抱我娘,抬步往外走去。

过了火盆,我听见喜婆子说,新郎来了。

他来了吗。我感觉我的手被拉住,从盖头底下的缝隙中,我能看见,是他

的手。

他来了。

我在婚房中静静坐着,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才不由紧张起

来。

等他掀了盖头,我该对他说什么呢。

他已经走到我面前,「我不会碰你,」我听见他说,「我已有

心悦之人。」

往日所有的心痛都不如此刻猛烈,我只觉浑身血液倒流。

他亲口对我说,他已有心悦之人,而那人,不是我。

我忙拉下这红盖头,看见的却只是他离去的背影。

「哈哈……」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16

大将军府没什么规矩。

我在房中用完早膳,遣人在院中植了株桃树。

往日在家中看惯了,如今没了总觉得空落落的。种树的下人见我有兴趣,便和我说了好些,末了,他告诉我,

「夫人,等着来年三月,这桃花便能长得极为繁盛,可好看

哩!」

我笑着应了声好。

临近午时,玉兰匆匆回来,带回了那些我不知道的事。

「小……夫人,奴婢方才去打听了,将军府内还住着位姑娘,名

唤林露清,说是将军的救命恩人,」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

道:「将军府的下人说……将军平日拿她当块宝似的宠着。」

我听完,微微点了点头,便继续吃着粥。

她是宝,那我是什么呢。

用完午膳,我小憩了一会儿,带着玉兰出了院子,打算去转转

这个何熠自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将军府装饰极好,雕梁画栋,连池中的鱼儿都无比可爱。

我站在湖旁喂着些锦鱼,突然听闻一声熟悉至极的「卿卿

———」

鱼食便撒了一地。

我不可置信的转过身,看到的却是一个女子。

何熠在她身后无奈的看着她。原来不是「卿卿」,是「清清」啊。

林露清看着我,转身对何熠说:「将军,既已娶妻,好好待她

吧。」随后便跑走了。

何熠看了我一眼,终是追了上去。

「夫人……」

「无事。」我摆摆手,将难受的滋味咽下去,说道,「回去

吧。」

17

凌欢邀我去府上吃茶。

我拿着小鼓逗着她的小儿玩。

凌欢看了我许久,突然发声问我:「卿卿,你真的甘心吗?」

我敛下眉眼,「不甘心,又能如何。」

「卿卿,」她拉过我的手握住,「你得争一争了。」

争。我从不曾想过,爱是要靠争的。

我又弹起了《关山月》。

一曲作罢,仍未有人来。我不禁笑起来。我怎么争啊,便是他的影子,我都见不到。

我甚至不知,我在这将军府的意义是什么。

我喜欢上了喂湖里的鱼,每日每日。

在湖边亭子里休憩时,有时能看见林露清。

她很自由。是的,自由。她可以肆无忌惮的跑,肆无忌惮的大

笑。

她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生机勃勃。而我,却是后院一朵只

待凋零的花。

我小啄一口茉莉茶,一时间有些恍惚。

我好像有些忘了,曾经的我也是如她一般的。

那时我最爱穿红衣,热烈勇敢,府上规矩严,我便偷着跑出

去,骑着我的马儿驰骋。

我怎么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凌欢曾问我,怨不怨。

我想,我是怨过的。

我怨何熠会忘掉我,我怨林露清无忧无虑,便得到了何熠的

心。我将最后一口桃花酥送入口中,和着苦茶咽下。

当真是苦,入口便苦,余味也是苦的。

18

我安然地在将军府中过着我的小日子。

何熠虽不曾来过我院中,但也不曾苛刻过我,只当没有了我这

个人。

我也好像忘掉了所有的事,玉兰都说我近日的笑多了起来。

可她不知道,有些事是忘不掉的。

多少次午夜梦回,我都会听到那一声「卿卿。」

是何熠贴在我耳边,唤我「卿卿。」

当我醒来,才发现不过是一场空。

所以我开始学着不抱幻想。

是以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有些不敢相信。

他皱眉问我:「方才弹得是何曲子?」

我鼻头一酸,强忍着眼泪,回他:「名唤《长相思》。」

他却似头晕般摇了摇头,将我的希冀一笔带过。「今日宫宴,收拾一下,我在门口等你。」

说罢便转身离去,竟是连一个眼神都不舍得给我。

我低下头扯扯自己的裙摆,自嘲地笑笑。

卿卿啊,怎么还在抱有幻想啊。

19

宫宴的酒摆了一桌,伺候的宫侍说是为招待使臣,特意取来的

陈酿。

我饮下一大口,不想是烈酒,竟被呛得连连咳嗽。

何熠在我身旁皱了眉头,抬起手来抚了抚我的背。

我心头一跳,直直看着他。

他却住了手,面上带着些疑惑,旋即收回,不再看我。

我嗤笑一声,一口饮尽。

宫宴上煞是热闹,堂中那一群女子正翩翩起舞,好看至极。

我醉眼朦胧,却不期然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

那人见我看向他,笑意更浓,冲我遥遥举杯。

我眯起眼细看,发觉是个生人,便没了兴致,不再看他。醉意和着热意一齐涌来,闷闷的,我手撑着额头,恍惚间睡了

过去。

再睁眼,已在马车上了。

何熠正看着我,我对上他的视线。

他迟疑的开口:「听裕敛说,我曾认得你?」

我点点头,心道何止是认得。

「……他还说,我曾心悦于你。」

我握紧帕子,抬起头问他:「那你记不记得?」

他摇摇头,回我:「毫无印象。」

我扯扯嘴角,「那便忘了吧,总归是过去的事了。」

我不能怪他,谁都不曾有错,他也并未负我。

我闭上眼睛假寐,略过了他欲言又止的神情。

还能说什么呢?我想,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20

回府时,林露清站在门口等着他。

何熠方一跳下马车,她便跑过来扑进了他怀里。他一把揽住她,说着我听不到的悄悄话。

我就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走远。

他曾只身踏入我的心房,如今,他揽着另一个女人,一步一

步,离我而去。

我已经许久不曾失眠了。

可今夜辗转反侧,却仍毫无睡意。

我将红木匣子里的信取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还是灭

了烛火。

我舍不得,哪怕是虚无缥缈,也终归是个念想。

凌欢知我心情不好,约我去柳堤游船,我也不想每日憋在这府

中,答应下来。

玉兰给我挑了一件水蓝色云雾烟罗衫,又仔细着给我绾了发上

了妆,这才准许我出门。

我到时凌欢已在吃茶了,她摆摆手喊我过去,又给我倒了一

杯。

「这可是皇上御赐的好东西,专门拿来给你尝尝。」

我轻抿一口,只觉唇齿留香,不由喟叹。凌欢抚掌一笑,说:「过几日我遣人给你送些去,你且收拾收

拾,咱们先去堤上转转,等晚些时候,再去游湖。」

我点了点头,帘子又被撩了起来,裕敛先迈进来,身后跟着进

来一个陌生的男子。

裕敛同我打了招呼,又说:「这位是北境使臣北堂凛。」

北堂凛同我与凌欢随意施了个礼,就自顾自落座,斟了杯茶。

我看凌欢与裕敛都不甚在意,想与他们亦是好友,便随了他。

他却转身面向我,语气轻佻地冲我说道:「这位姑娘,好生面

熟,可是见过?」

我不解看他,他向我挑了一下眉。

那双眼睛……倒是像极了宫宴上冲我举杯的男子。

「姑娘可是想起来啦?」

我喝了一口茶,慢慢回道:「我已为人妇,不便称姑娘。」

北堂凛虚往后靠了靠,不在意地说:「不唤你姑娘,莫非唤你

夫人?」

我尚未来得及点头,他接着说道:「我瞧着你如今怕是二十都

不到吧?唤你夫人,岂不是生生将你喊老了,还是姑娘好听

些。」我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

21

裕敛不知从哪学的文人骚客的习惯,非要泛舟湖上,对月吟

诗。

我瞧着那小舟,摇摇晃晃,看着便不稳当,心内惴惴。

果不其然,我从岸上踏上那小舟时,舟身一晃,我便一个踉

跄,身后那人一下子扶住了我。

我吐出一口气,方要道谢,就听到一声戏谑:「不想姑娘还是

个热烈人儿。」

我挣开他扶着我的手,径直进了舟篷。

听过北境民风开放,倒是不曾想连使臣都是一番浪荡子的做

派。

小舟已驶入湖心,裕敛站在外头吟着酸诗,凌欢说要去给他披

件衣裳,却没再回来。

舟篷里便只余了我二人。

我深觉不妥,待了一会儿,就起身欲往外头去。

「卿卿。」

我脚步顿住,回身看向那个叫住我的人。北堂凛勾着嘴角,托着下巴看着我,又张口道:「你小字唤卿

卿,是也不是?」

他眼中饱含着顽劣的笑意,可我仍收住了脚,坐回了他面前。

「你怎知道?」我心内疑惑,却隐隐有一丝希冀。

「嗯……」他状似思考的歪了歪头,又冲我笑道:「我猜的。」

…….

甚好。我想北堂凛此人,是有些毛病在身上的。

22

我回府时,已是深夜了。

将军府只留了廊中的灯,连下人都已睡下了。

四周一片寂寥,我便沿着廊子慢慢地走,慢慢地想。

北堂凛此人虽令人生厌,今日那句「不足二十」却是点醒了

我。

是啊,我如今尚不足二十岁,怎就生生教这情爱绊住了呢?

「何人?」

我惊抬起头,才发现我竟不觉走到了湖边亭内。借着月色,我

能看到何熠的轮廓。「是我。」我轻轻开口,放低了脚步走上前去。

他看着我坐下,不发一言。

哪怕夜色中看不真切,我仍移不开眼。

满亭酒气。

「将军怎独自在此饮酒?」

想说的话在口中打了无数个转儿,仍是藏在了后头。

他不应我,只是又饮下一杯。

我也不再言语,只专心看着他。

此刻的何熠,是属于我的。

「对不起……」他突然开口,「我负了你……」

声音带着被酒磨砺过的低沉。

我抿紧了唇,看着他又吞下一大口酒。

「对不起……」

我突然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

「何熠。」我走到他身前捧住他的脸,让他能看到我眼中的认

真,一字一句,「你从未负我,亦不必对我心怀愧疚。」「你现在既过得开心,那就这样过下去。」

「不要再纠结过去种种,何熠。」

「我不想成为你心上的负担。」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轻轻凑过去,在他额间落了一吻。

我少不更事时,曾陪娘亲去看戏。

台上人咿咿呀呀的唱着,我听不甚懂,便问娘亲:「娘,他们

在唱什么呀?」

「他们呀,他们在唱情。」

「情是什么呀?」

娘亲笑开来,摸摸我的头顶,「卿卿如今尚小,自是不懂个中

滋味。情啊,是个迷宫,一不小心,便会迷了路。」

我揉揉头上的两个小辫,「那要是迷了路,怎么出来呀?」

「卿卿呀,你要记得两个字,放开。你若是迷了路呀,便想着

放开,就能从迷宫中出来了。」

我那时似懂非懂,仍笑着跟娘亲说:「卿卿记住啦!」

放开。

我从何熠身前退开,看向天边那轮弯月。娘,卿卿好像,从迷宫里出来了。

23

我不知道醉酒后的何熠能不能记得我说的那番话,不过自那日

起,他开始常来我院中找我,我想他是记得的。

他什么都不做,只在我这里喝杯茶,渐渐地开始同我谈谈闲

话。

竟像是回到了好多年前。

入冬后他便不常来了,屋里虽是放了暖炉,仍不算暖和,我教

人搬了张榻放在炉边。

冬日天冷,人也变得懒散。

临着过年,父亲托小厮送来了许多东西,甚至还在盒底偷藏了

许多银钱,我都仔细着收了起来。

凌欢也给我送了好些,不过是些吃食和话本子,她在信中特意

说,话本子是北堂凛托她给我的,说是北境独有,教我看看他

们北境的好风光。

我起初不以为意,最终仍是耐不住闲暇,拿了一本看。

北境当真是美的,书中描绘的人、事、情、景,都给我展出了

一副从未见过的画卷。

我看的入迷,正要换另一本,却从夹层中掉出一页纸来。上面龙飞凤舞留了几个大字:卿卿,北境与我,俱在等你。

这人还是这般浪荡。

我扬起嘴角,旋即起身翻出红木匣子,将这纸片放在了最上

头。

娘给我来信,说我已是将军夫人,理应操持将军府中的过年

礼,可我确是什么都不懂的。

何熠只遣他的随从来告知我一声,教我不必担心,他已一切备

好。

将军府便喜气洋洋过了个新年。

我看着天上的烟火,轻轻闭上了眼睛。

「卿卿余生,不求情爱,只愿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24

林露清来找我时,我正为话本子中爱而不得的女子流泪。

她气势汹汹的冲进门,我抬起泪眼看她,她便偃旗息鼓。

我顺手擦了眼泪,示意她入座,她这才开口:「我来找你,不

为别的。」

「我想同你打一个赌。」玉兰给我端了茶来。

「什么赌?」我问她。

「我会离开三个月,这三个月,你若是能让何熠再爱上你,我

将不再回来,若是不能,我希望你能与他和离。」

我细细打量她,神色认真,不似作假。

我竟一时不知该说她是聪慧还是蠢笨。

林露清的赌约,在我看来,是无理取闹。

我大可守着这将军夫人的名头,在府中待着,直到何熠想起

来,然后苦尽甘来,幸福美满。

可我仍是答应了。

她此时就像是一头牢笼中的困兽,只凭着何熠对她的爱,放手

一搏。

赢了,她是受人尊敬的将军夫人;输了,她拂衣而去,潇洒世

间。

那我该凭借什么呢?

林露清离去了,玉兰气的跺脚。

「小姐,你糊涂啊!答应她作甚!」我指尖点点杯壁,叹了一口气。

糊涂难得,难得糊涂啊。

25

林露清说到做到,第二日便没了踪影。

想来何熠是知道此事的,也不曾去找人寻她,甚至来了我院

中。

我想了许久,终究是不曾问出口。

大抵是心照不宣。我若问了,反倒是难堪。

我就这样陪他喝酒吃茶。

有一日,他带我去骑马。

他说北境的烈马我不能骑,专给我挑了一匹温顺的小白马。

我想我曾经的驭马术也是得过父亲赞赏的,便趁他不注意,一

举跃上了那烈马。

「将军,」我于马背上笑望着他,「这马我能骑。」

何熠沉下脸让我下马,我一扬缰绳,马儿就跑了起来。

北境马烈,跑起来也极为迅猛,风打在我的脸上,教我睁不开

眼。等我从马场转了一圈,何熠还站在原地。

我将马儿拉住,他就走过来,伸给我一只手,接我下马。

不料我的脚被马镫勾住,身形一晃就要摔下来,他上前一步,

将我接进了他怀里。

他说:「卿卿,往后莫要这般冒失了。」

我本以为我会欣喜如狂。

何熠唤了我「卿卿」。他眼中重新有了我。

我手撑在他胸膛上,隔着衣裳,我能察觉到他的心跳。

我该高兴的。我愣愣地想,可为什么我的内心生不出一丝欢

喜,而只觉悲哀。

26

窗外的桃树抽了芽,吐了绿意,再过不久,花就要开了。

树下有了荫,我便搬了琴,于树下弹曲。

何熠起初只静静站在树下,听我弹琴,后来索性命人抬了椅

子,日日来听。

最后一日,我抚完一曲,将弦上的落花拭去。

「这曲子……叫什么?」他问。我轻轻拨弄着琴弦,回他:「《关山月》。」

「甚是好听,」他略一点头,「不妨……你教教我?」

我手顿住,回身望他,笑弯了眼。

「好啊。我教你。」

何熠,这首曲子,我还给你了。

27

三月到了。

我唤了丫鬟来帮我染丹蔻。

我爱净,指上向来空无一物,可今日不知为何,突然便觉有些

寡淡。

玉兰自外头回来,凑到我耳边,轻声对我说:「夫人,那位回

来了。」

我手指一动,丹蔻便散了。

回来了啊。回来了好。

我低头看着指甲上的红艳,那般浓郁的红,竟显得我的指节有

些苍白。

要说再见了啊,我想。窗外的桃花开得那般繁盛,我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当年。

当初他从桃花树下走来,往后我的悲喜便都是他。

往事一幕一幕在我眼前划过,面上一股热意,我伸手拂过,掌

心一片濡湿。

「玉兰,我们该走了。」我启唇。

玉兰不发一词,径自去收拾行装。

我缓步走到桃花树下,折了一枝桃花。

遣人撰写的和离书静静躺在桌上,我细细研了墨,提笔写下了

我的名。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想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日暮渐渐落下,玉兰说已收拾妥当。我点了烛火,将红木匣子

拿出来。

北堂凛的信仍在最上头,我想了想,将它收在了荷包里。

余下的是带不走的了。

我看着一封封信笺在焰上化为灰烬,然后被风吹散。

去了风里,便再回不来了。28

第二日清晨,何熠在门口将我拦下。

他看着我肩上的行李,却什么都不说。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我走啦,愿你往后安好。」

他抿住嘴角,冲我说道:「你可以不走。」

「何熠,」我的笑意淡了下来,「你贪心了。」

他握紧了拳头,再看我一眼,慢慢让开了身子。

踏出府的那一刻,我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明朗。

「小姐,咱们去哪呀?」玉兰在身后问我。

去哪呀?

「先回家去吧,已许久不曾见过爹娘了。」

我看向远方茫茫山河,此间事了,我想去北境,看看那话本子

中的世界。

我回了家中,娘亲抱着我哭了一通,我哄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父亲为我设了宴,我好好吃了一顿。我央了娘亲为玉兰寻个好姻缘,又同父亲说了我要去北境的打

算。

父亲连声叹气,仍是为我备好盘缠,他说:「卿卿若是开心,

那便去罢。」

我还给凌欢去了信,祝她一切都好。

我启程那日,跪于父母身前,拜了三拜,一拜为还养育恩,二

拜以恕女儿罪,三拜只愿父母百岁,长久康健。

府门前立着何熠,他手中牵着那日在马场,我骑的烈马。

他将缰绳递给我,对我说:「卿卿,愿你平安。」

我冲他笑笑,翻身上马。

「驾——」马儿驰骋,奔跑在风里。

我往后一看,他们的身影已看不真切,便不再回头。

城门在我身后关上,也关住了过往种种。

29

城外有一茶肆。

我将马儿绑在外头,进去歇脚。

老板为我泡好了茶,虽不是好茶,却胜在清爽解渴。一把折扇重重拍在我桌上,吓得我心一跳,我转头,那人却一

下舒开折扇,坐在我面前。

那折扇挡着脸,只余下一双眼睛。

「这位小娘子,往何处去啊?」

这声音怎这般耳熟。

我低头饮茶不应,听他继续说:「瞧着是往北方走罢?不妨与

我同行啊。」

我仍是不答,他「啧」一声,便要靠近我,我瞅准时机,将折

扇一把夺过,露出一张错愕的脸。

许久不见,北堂凛竟然看着顺眼了些。

我将折扇丢给他,结了银钱便往外走,他连忙跟上,却叫老板

拦住要银子。

我就坐在马上,笑看着他,待他出来,一夹马腹跑了起来。

「哎——你等等我啊——」我听见他喊。

笑意爬上我的嘴角,前方长路漫漫,如此,倒也不算无趣。

-全文完-

番外一何熠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我有一个爱人,我常唤她卿卿。我梦见我同她的欣喜,梦

见我同她的悲伤,我梦见我牵着她的手,说我不会放开,我梦

见她在我怀中,睁着在黑暗中仍晶莹的眸,跟我说「我等你回

来。」

她在等我。

可我始终看不清她的面容。

我努力瞪着眼睛,想要窥探她的容颜,可每一次,在我要看见

时,我总陷于更深的黑暗中。

终于有一日,眼前好像有了一缕光,再然后,我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我听见一道温柔的声音。

「……卿……卿?」我费劲力气吐出这两个字。

「嗯?你怎知道我名中带清?」

是她。我想。我吐出一口浊气,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再醒来时,身旁已经没了人。

我试着动了动身子,只觉疼痛难耐。

那女子端了碗东西进来,见我醒着,笑着对我说:「你可总算

醒了,再不醒我这小医馆都要赔钱了。」她轻手轻脚将我扶着坐起来,一边喂我喝药,一边问我:「你

是何人啊?姓甚名谁?家在何方?」

我皱眉回想,我记得我是本朝将军,记得我此次带兵来攻打北

境,甚至还记得我自乱葬岗中摇摇晃晃爬起来,往南走。

我好像什么都记得,可又好像,忘了些什么。

我突然想起那个梦,那梦在我醒来时就已经忘了大半,如今刻

意回想,竟只记得那一声「卿卿」,和她惯常拿着的手帕。

「哎,你张嘴啊,药都流出来了。」

女子不满地嘟囔一句,又拿起手帕给我擦拭嘴角。

手帕…….这手帕……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

「卿卿,我回来了。」

我后来得知,她全名为林露清,我便叫她「清清」。

我告诉她,我是大将军,待伤养好,便要回朝复命,届时便带

她一起走。

她很开心,日日细心照料我,慢慢地,我感觉她爱上了我。

我应当也是爱她的,我想。初入将军府,她像一只小燕子,蹦蹦跳跳,然后回头对我笑。

我喜欢她对我笑,因为我隐隐觉得,曾经有一个人,也是这样

对我笑的。

那个人就是她。

我入宫复命,皇上拉着我问了许久,又叫了御医来给我诊治。

御医说我伤了脑袋,有些事或许不会再想起来了。

我耸耸肩,不甚在意。

皇上最终赏了我大堆东西,这才放我回府。

我走出宫门,那群老头子围着我对我嘘寒问暖,我心中不甚厌

烦,随后,我便看见一个女子。

她看着我,眼神热切。

我淡淡瞥她一眼,不知是何时惹得桃花债,竟追到宫门前来

了。

当我得知陛下赐婚时,我是无措的。

我应当是娶清清为妻的。

我亲去找了陛下,陛下对我说,这是太傅第一次跪下求他的

事,若是毁约,难报师恩。清清便同我大闹了一顿,我费了好多心思,才安抚住她。

待到放灯节那日,我放下了手头事务,带她去花街游玩。

她左挑右捡,最后在一小摊子上驻足,我顺手拿起旁边的面具

吓她。

我好像做过这样的事。

清清被我吓的花容失色,我却暗自皱眉。

不是这样的,不应当是这样的。

不知怎的,我眼前好像浮现出一个人影,我曾这样吓过她,而

她笑靥如花,看不真切,仍是看不真切,我只能看见那皎皎如

明月的眸子。

清清打了我一下,将我从思绪中拉回,我看她怒气冲冲,便笑

着跑开。

方才是幻觉吧。一定是的。

成亲那日,清清不甚高兴。

我同她保证,我只是接她回来,其他的事,一概不会发生。

我曾听老人说,成亲时,掀了盖头便代表生生世世不相离,是

以我那日只去看了她一眼,教她死心,而未掀她的盖头。成亲后几日,清清闹着要看我名义上的夫人,我怕她徒增烦

恼,拦着不让她看,她却以为我在私心袒护,同我吵了一架跑

了出去。

我无奈地唤了一声「清清」,那女子却转回头来,直愣愣地看

着我。

原来是她,那日宫门前的女子。

我陡然心生不喜,清清冲我说了句胡话,又跑走了,我便抬步

去追。

那日皇上宫宴,特命我携带家眷,我才第一次踏入她的院子。

我不喜这女子,但我不能否认,她的琴弹得极好。

我在院外听她弹完一曲,这才踱步入内,问她曲名。

「名唤《长相思》」

名唤《长相思》?

好像也曾有人,对我说过「名唤《长相思》。」

那时好像有满地落花。

我摇摇头,只当又是幻觉,丢下一句「在门口等你」就转身离

去。是幻觉么?怎么感觉如此真切又模糊?我捶捶脑袋,好像忘掉

的,真的是很重要的记忆。

我没想过那女子敢饮烈酒,她猛地呛住,我便伸出手去替她抚

背,她一下子看向我,我才惊觉我这动作做的莫名自然。

我皱紧了眉头,收回了手。

怪事。我分明是不认识她的。

她喝醉了酒趴下睡着,裕敛来同我敬酒。裕敛说我俩曾是朋

友,我打心底也不觉生疏,便默认了这个说法。

「何熠,你当真忘了吗?」

我疑惑的看向他,他努努嘴,指着我旁边这人说:「卿卿啊。

你当真忘了卿卿吗?」

「我……曾认得她?」

裕敛饮下一口酒,「那是自然,你从前可是相当稀罕她呢。」

「她等了你这么久,你怎么就忘了呢。」

他的话犹如一块大石,在我心中掀起巨大的波澜。我突然遍体

生寒。

若真是如同他说的这般,那我便是个罪人。我又同清清大吵了一架,吵到最后,她跟我说:「何熠,你的

心已经不纯粹了。」

我无法反驳。

我前往湖边亭,喝了好多的酒。我好像醉了,又好像还清醒

着。

半梦半醒间,我看见了那个「卿卿」。

我听见她说,她不怨我,我听见她说,她想让我快乐。

她身后是皎洁的明月,而她的双眸,比明月还要皎洁。

我开始时常去看她。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我只是想待在她身

边。

清清第一次那般正色的同我谈话。

她说:「三个月,何熠,我希望你能看清你的心。」

荒唐至极,可我却荒唐的答应了。

卿卿,卿卿。我开始发觉,我梦中的女子,是卿卿,而非清

清。

卿卿陪我走过三个月,最后一日,她教我弹了《关山月》。

她跟我说,这是我的曲。第二日,我将清清接了回来。

她高兴极了,抱着我唤了一遍又一遍。

我一夜未眠,我想了一夜。

我甚至想,卿卿可以留下的,我可以劝说清清,教她做妾。

直到卿卿对我说:「你贪心了。」

我贪心了。我惊觉内心的丑恶。我竟然,贪心了。

她一步步走远,我想,就这样吧。

小厮收拾着她曾住过的屋子,突然递给我一个木匣子,里头静

静躺着一支桃花簪子。

我将它拿出来,紧紧握在了手中。

我还是娶了清清,我已经负了一人,便不可一错再错。

我自以为我毫无纰漏,直到清清临终。

她对我说:「何熠……你心中有她……」

我拭去她眼角泪水,我只能一遍一遍,对她说「对不起」。

我终究,是个罪人。

番外二命定那日在沙场,南域将领威风凛凛,于马上剑指北境,誓死卫国。我远远坠在队伍后头,虽看不清楚他的相貌,却仍旧能感受到他的锋芒。

裴骁气的在营帐中破口大骂小儿嚣张,我却默不作声,甚至隐约有些想笑。

我生性纨绔,自小没什么远大志向,虽是姓了北堂,却半点没沾着父皇口中「北境皇室该有的霸气。」

父皇嫌我在皇城游手好闲,落了他的脸面,便将我扔到了军中,跟着裴骁,美其名曰「历练」。

嗐,不过是跟在裴骁后边混个军功,让父皇脸上也好看些。

认识何熠,是我意料之外的事。

时值两军休整期间,裴骁管不住我,也不想管我,我便挑了匹马去往西山狩猎。

西山林木茂密,最后一矢箭射出去,也才堪堪射中个兔子,我将兔子拎起来,听着水流声,便寻声找去,不想拨开那些树丛,竟是一处汤池。

氤氲的热气在水面上打了个卷儿,又被风吹散开。

啧,是个好地方。我方脱完了外衣下了汤,便从那水中冒出个人来,着实吓了我

一大跳。

这……

我仔细打量着他,这人也只着内袍,不知是何方阵营的人。

我见他也正注视着我,便拱了拱手,往一边走去。

不知他有无武器,我便小心留意着,却听他道:「……北境军?」

我身形一顿。

听这话,怕是一场恶战少不了了,我正欲回身打斗,这人却又

倚了回去,接着又道:「今日只当没见过你,回去罢。」

我挑挑眉,深觉有趣。

寻了个舒坦的地处坐下,我随口应道:「既然没见过我,那我在

这儿泡泡再回,也不迟罢?」

这人却突然敛眉,目带厉色看向我,半晌,又闭上了眼。

我便放下心来。

周围静的很,只留水声与偶尔几声鸟叫,我闲着无事,就开始

打量此人。

倒是生了个好相貌,便是此时,也丝毫不减威严,应是有个军

职的,恐怕还不低。

温热的水好似将全身的倦惫都消融,我舒服地喟叹一声,就见他往外走去。

嗯……奇怪的人。

我开始常去汤池,一是冬日天寒,我也是个不管事的,在营中自是不如热汤中舒坦,二是我想,那人既然知道我是北境之人,想也不会再去泡汤,如此一来,那便只我一人了。

可谁料,我竟是想错了。

那人当真是有恃无恐,我去好几次,竟都碰到了他。

说来奇妙,每次我去,他都只当看不见我,倒是从不曾如我想的那般刀剑相向。

我这人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更何况多个朋友不是坏事,便开始同他搭话,起初这人还一脸冷漠,后来也能回我几句。

我能看出来,他也是不喜战争的。

有一日,我无意间发现了裴骁偷藏的美酒,便顺了几瓶,想着去汤池里喝,他恰巧也在,我就分了他一点,他也爽快,接过去便一饮而尽,竟是丝毫不怕我下毒。

当真爽朗,我想,若不是因为战争,我俩应当会是知己好友。

这人饮了酒,话便多了起来,我听着他含糊不清的话,想是醉了,正欲离开,突然听他道:「有人在等我。」我又靠了回去,两手肘撑着池壁,听着他絮叨。

他说他回去便要同爱人成亲,他说他有多迫不及待又有多身不由己,他说有人在等他,他一定要平安归去。他说的最多的,是他的卿卿。

我微低下头,指尖点了点水面,便瞬间起了涟漪。

说实话,我是有些羡慕的。

我活到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从来都是了无牵挂,爱过,也被爱过,可总是没有归宿,而他有一个人,在一直等着他。

他叫起卿卿时,眉眼温柔,我想应当是很爱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若是两国修好,记得请我喝盅喜酒。」

战场上刀剑无眼,能活着回去,就是大幸了。

南域打来时,裴骁正在帐中训我,小兵慌慌忙忙来通报,裴骁便立马披甲上阵,直接将我丢在了营帐里。

三战三平,裴骁征战沙场数十年,南域将领竟能同他打的不分上下,我着实是好奇,便寻了人打听,这才知道南域将军的名字,叫何熠。

裴骁怕我会给他添乱,是以每次上战场都不允许我去,只叫我离他远点,最好跟在最后头,我自是不齿这种行径,可他的兵一个个队列整齐,我竟是连个空处都找不到,着实恼人。

我同那人只往来一个冬天,这人待人真诚,实在是甚得我心,我便同他约好,若真有两国交好的那一天,我定要去为他与他的卿卿送个贺礼。

这场仗断断续续,竟是打了一年。

最后那日,我好不容易杀到前方,却突然与一熟悉的眼神对上,我恍然,我自以为的朋友,竟是何熠。

他看了我一眼,却将视线略过,纵马走到了另一处,我将这恩记在心里,又继续往前打去。

可我不曾想,只一个转身的功夫,他便被人击落在地,头盔上已裂开了一道痕。

他已经一动不动。

我一路杀过去,阻止了还想再往他身上补一刀的小兵,指使他去往另一处,临走时,我瞧了他一眼,不由叹了声气。

能不能活下来,就看造化了。只是不知,那个等着他的人,该当如何。

何熠落马后,本以为他的将士们群龙无首,定会混乱不堪,没想到他这一死,竟是生生激起了他们的锐气,打的北境毫无反手之力,裴骁没了办法,便立即修书父皇,这场仗,终是以北境求和落了幕。

裴骁挨了罚,我自是落不下的,父皇罚我在府中禁足,我便整日在府中玩乐,有时醉酒,能想起何熠。短暂的友情还是在我心里留了痕迹,我想,我合该去看看他口中那个女子的,哪怕

我没有立场,我也应当告诉她,何熠临终前,一直在想着她。

是以当父皇在朝堂上问谁欲出使南域时,我毫不犹豫自荐了,

父皇盯了我许久,最终欣慰地点了点头。

到达南域时,我得知了何熠还活着的消息。

那应当是该叙叙旧了。

南域皇帝为我设了宴,我便在宴上等着,何熠同他夫人来的略

有些迟,皇上开了宴,堂中的女子们便跳起舞来。

何熠身旁的女子正独自饮酒,而他竟对她置之不理。

那便是他的卿卿么。

我瞧着,心底还是暗生疑虑。若是他的卿卿,怎么会是这番作

态。

何熠不曾往我这扫过一眼,倒是她的夫人,不知为何看向了

我,我便斟了一杯酒,遥遥冲她举杯相敬。

可谁料,她竟瞅了我一眼便转过头去自饮自醉,我不由失笑,

确是如何熠曾说的那般,娇憨可爱。

我本想上前庆贺,却教何熠陌生的眼神绊住了脚。

裕敛上前同我敬酒,顺道告知我,我才知何熠竟是失了记忆。

我同他交深言浅,无甚大碍,就是不知……我将视线又转向何熠身旁的女子,就是不知,他的卿卿,该如何自处。

我不知我是何心思。

起初不过是感叹那女子福薄凄苦,等回一个无心人,想我与何熠认识一场,便不由多关注了些,可不知何时,我才惊觉,我的心思竟多半,都被那女子占了去。

裕敛是个有野心的,想来我北境于他是个助力,我能感觉到他欲拉拢我,我对南域夺位并不想参与太多,便只顺其自然,竟也顺水推舟同他成了好友。

那日泛舟湖上,想来是我第一次同那女子正当会面。

她的眼睛明亮灵动,像只狡黠的小兔子,教我忍不住想逗她,连她生气的模样,都煞是好看。

我的左卫说,她是个有夫家的,这番做派着实不妥。我的思绪便绕了起来。

她是有夫家的,可若是她不幸福,那又有何用?我北境向来不耻期期艾艾,求全终生,我自是不能左右她的心思,可若是……

我同裕敛的往来多了些,裕敛是个聪明人,单从我寥寥几句,便能参透我的意图,我放下心来。

凌欢曾同我谈过一次,她问我是何意。我沉默了。说实话,我甚至都不知我是何意。我前二十年浑浑噩噩而过,如今许是寻到一个缥缈的归途,竟一时教我无法言说。「我只是不忍……」

是不忍吗?我不知道。

「你爱她吗?北堂凛。卿卿已经受不得伤了。」

我爱她吗?

爱从来都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想凌欢还是有些用处的,她常约卿卿出来,有时偶遇,能顺

道吃顿便饭,喝盏清茶,虽是平平淡淡,却教我无法自拔。

收到父王的来信实是出乎我意料。

他向来是顾不上我的,此次竟连同命牌一同宣来,教我速回北

境。

我将手中烟火放下,不由叹息一声,只能来年再放了。

我托凌欢给卿卿寄去了一套北境的话本,我想她会看到,亦会

明了我的心意。

我回了北境,原是父王欲立太子,我自是无心夺嫡,只想当个

闲散王爷,乐得悠闲。

圣旨下达那日,我收到了凌欢的来信。薄薄的一纸信函,在月

光的倾洒下印了几点叶影。

「三日后,城外茶肆,可待卿卿。」信页夹在指尖,于烛火中渐渐燃烧。

我想,我赌对了。

番外终我想见你,朝朝暮暮

北堂凛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人。

他顽劣却善良,聪慧却慵懒,我曾以为这是因我所遇男子太

少,可直到我入了北境,我才明白,北堂凛当真是有些独特

的。

北境性烈,男子豪放,便是长相也是一派粗犷,可北堂凛却生

得眉眼精致,唇瓣含情。他曾同我说他母亲是北境最美的美

人,我只当他夸大其词,想来却是真的。

我在北境待了一个春秋,同北堂凛一起。

他带我去了北境最荒凉的大漠,去了最繁华的花巷,去了皇城

最高的城楼,让我看北境的星星。

我抬头,恍觉,那不是星星,是星河,是天上的花街。

「好看吗?」我听见北堂凛问我。

「好看。」

「卿卿,」我转头看向北堂凛,却见他正目不转睛瞧着我,

「你比星星还要好看。」我便顿时没了主意。我自小到大,被许多人夸过相貌,却独独

他一人,是如此正色,仿若要事一般地夸赞我。

他让我感觉到,我是被放在心上的。

过年的时候,北堂凛邀我去宫中吃宴,我怕不合乎礼,婉拒了

他,于我赁的小院中饮茶赏月。

文人说「月是故乡明」,可我却瞧着,北境的月,比之南域,

要来得更亮些。

「卿卿,快些出来!卿卿!」

北堂凛的声音。

我放下手中尚未饮完的一杯茶,朝外走去,心中却有些莫名,

不想宫宴这么快结束了?

未及我出口询问,他便看着我道:「卿卿,好久不见。」

我不由失笑:「你可是醉了?说些什么胡话,昨日才见了,怎

就好久不见了?」

「可是卿卿,我想每日清晨,睁眼便见你,每日夜晚,闭眼前

见到的也是你,便是入梦后也想要见你,是每日十二个时辰,

时时都见你,刻刻都见你,那于我而言,才非好久不见。」

他眼中盈满了认真,我不觉失了神,一时无话。

北堂凛也不甚在意,抬手揉了揉我额顶,「走吧,今日带你去瞧瞧,咱们北境的烟花。」

年夜的街上仍是有着不少人,北堂凛说多是来等着看烟花的百姓。他走在我身侧,悉心护着我,却又时不时从货郎手中买些幼稚的小玩意儿塞给我,着实教我哭笑不得。

不知远方何处一声炮响,夜幕之下,一朵一朵的光亮便开始绽放。

「开始了。」

北堂凛忽地牵住我的手,带我穿过人群,直到湖上的廊桥。

这是个好地方。天上的烟花,和湖中的烟花一同盛开,美得惊艳。

烟花照耀下,他的眸子熠熠生辉,恍惚间好像同许多年前的那个少年身影重叠。

他笑看着我,出口却道:「怎么?又被本王的样貌魇住了?」

我嘴角不禁勾起,他总是如此,每当我无意识想到从前,他便会让我真切地知道,我面前的人就是北堂凛,只是北堂凛,而不是任何人。

我同他并肩赏着烟花,却突然听闻他叫我。

「卿卿,方才同你说的,你意下如何?」人声的嘈杂一同入耳,教我听不太清,便扭头问他:「什

么?」

「我说,」他凑近了我一些,「我以后……不想同你好久不见,

我想时时刻刻,朝朝暮暮,都能与你相见,不知你……」

我能够察觉到,他的小心翼翼。

「好呀。」我轻声出口。

这个答案,我已经想了千百遍。我想此刻的心跳,总归是不会

骗人的。

「卿卿?!」

「唔……不过往后,我要做你唯一的王妃。」

「那是自然!」他的面上带着易见的喜色,抬手就将我搂入怀

中,将下巴轻轻搁在了我发顶。

「卿卿,」

「我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