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虐死人的短篇小说_

唐司令强娶了我。

他无限柔情地搂着我,嘴里一声声叫的却是嫂嫂。

为了让住楼上的嫂嫂听到看到,他日日同我寻欢。

《繁霜》【已完结】

1

「白老师想好了吗,怎么选?」

门打开,些微的光亮终于挤进这屋子。

我眯起习惯黑暗的眼,冷笑着反问:「选?唐司令,我有得

选?」

「没有。」他勾起我下巴,用粗粝的指腹磨着我干涩的嘴唇,

「但你亲口说你愿意,说你想跟着我,能让我高兴些。」

「若不呢?」我往后瑟缩,试图躲开他的把玩。

「学校你定然是回不去了,我再让人销了你的户,烧了你的家。」

他语气淡淡地讲述着自己能够如何翻手为云覆手雨,「白老师,你就算逃出去,也无名无姓,身无分文。在这战火连天的乱世,你猜,自己能活几日?」

「所以,便是只能与司令好了?」

他默不作声,笑着咧开一口漂亮的白牙,亮出十成把握,等待我的回应。

「司令,让我喝些水吧。」我润了润皲裂的唇,「以卵击石,丢的是我的命。以命相搏,我尚且还犯不着。」

「白老师的意思是……」他非逼着我亲口说出来。

「司令想如何,便如何吧。」

唐清川满意地哈哈大笑,一把打横抱起我,炫耀似的在他的豪宅中绕上一圈,然后丢进他屋内华贵的软榻。

不由分说,他捏起我的嘴就把一壶温茶灌进去,呛得我咳嗽连连。

「够了吗?」旋即,唐清川丢开空壶,迫不及待压上我孱弱不堪的身体,附于我耳畔叮嘱,「一会儿你可千万别忍着,别装贞洁烈女。你叫得大点声,最好整个屋子都能听见。」

「为什么?」我眼皮子一按一抬,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因为不行吗?」

他剑眉星目,昂藏七尺,小麦色的肌肉勾勒着精美的线条,瞧着也不像是有隐疾的模样。

「因为……」他指了指天花板,「要让我嫂嫂,听得够清楚,够真切。」

说罢,他覆上我的唇,含糊着说:「至于老子行不行,白老师,你要为妄语付出代价。」

2

事完后,唐清川披上亵衣,表示出对我的不甚满意。

他说我像死鱼,躺在砧板上蹦都懒得蹦跶一下,瞪着眼张着嘴,比尸体还无趣。

「正经人家的妮子果真没意思。」他坐在床边,拍了下我尚未褪去红晕的大腿,「那日我瞧你在讲台上,就是这股子严肃劲儿,叫人提不起兴致来。」

那何必还非要糟蹋我呢。

我冷冷看他一眼:「既是如此,伺候不好司令,那我可以走了吗?」

「走?」他捏住我下巴,狠狠地来回晃着,「白老师,这个字儿,你以后最好想也别想,提也别提。这辈子,你就是死,也

只能死在我唐清川边上。」

说着他一把抓起我头发,不顾我赤裸着身子,将我连拖带拽拧到窗户边,毫不怜惜地把我上半身推了出去,让窗沿卡住我的腰身。

但凡他一松手,我就头先着地,血溅当场。

唐清川腾出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叼上,又指了指下方的大理石地:

「你知道我唐某人的本事,要是再动跑的心思,我就把你从这儿丢下去。就像我说的,你死在我唐府的地界,也算你功德圆满。」

偏偏这种时候,我还是像死鱼一样,无所谓地问他:「唐司令,为什么是我?」

他看了眼天花板,一用力,又把我提回来,丢在地上,懒得答复我。

他点燃手里的烟,一口一口地猛吸,看着那丝丝缕缕不慌不忙地往楼上窜。

很快我就会明白,因为我长得像一个人,一个就住在他楼上,日日在他面前荡悠,留下欢颜,留下香气,却唯独叫他碰也不能碰,想也不能想的女人。

——他的寡嫂,蔡绵绵。3

我是振德中学的国文老师,他是只手遮天的乱世军阀。

三天前,我上完课,下楼时被一群人拦住,说唐司令的车就在

门外候着。

校长也在其中,笑意盈盈拍拍我的肩:「白老师,唐司令高看

你,邀请你去府上给他小侄子讲学。」

他凑近我,意味深长地咧着嘴,「他日你若富贵了,可别忘我

的好处。」

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什么好处,把我交给一个权贵玩弄的好处吗?

紧接着,不管我愿是不愿,我被塞进车里,又被送入唐府。

讲学确是讲学,侄子也是侄子,可待到晚上我要离开,却被终

于现身的唐清川拦住。

他说要我留下来,不是今日留下,而是从今往后跟着他,任他

予取予求。

「唐司令误会了,我对攀附权贵并无兴趣。」

「可是白老师,」他凑近我,呵着热气拍打着我的脸庞,「我

对你很感兴趣。」

我抬眼看他。

他恣睢地笑着,一张在沙场和权力漩涡浸淫出来的脸,好看又狂放,稚嫩却沧桑,眼角细碎的褶子里盛满了势在必得。

「司令是在询问我的意愿,还只是告诉我你的要求?」

「你猜,白老师。」唐清川的大手在我后脑勺轮转,他蓦地猛嗅一口我发间的香气,「不错,不错,学堂里教书育人、品貌端正的小白花,是比那些庸脂俗粉多几分味道。」

那时我以为,不过是为他添了些逼良为娼的恶俗趣味。

但其实,唐清川没告诉我,味道不是重点,重点是,比起烟花柳巷目不识丁的姑娘们,我的气度举止,才更像出生名门、雍容风雅的蔡绵绵。

我躲无可躲,低眉颔首道:「我若不同意呢?」

「那白老师,可真是太小看我唐某人了,怕不是得为自己的轻视,吃些苦头?」

唐清川流露出一丝生怕你顺从的兴奋,一挥手,几个人把我抬下去。

「白老师,我要你心甘情愿跟着我。」

他欣赏着我无力的挣扎,「被逼的心甘情愿,也是心甘情愿。」

我被关了三天,没吃没喝,无人问津,简单粗暴地招式,用来对付我一个没经过事儿的普通姑娘,绰绰有余了。

我喝了些花盆里掺着泥土的雨水,总算没死。

唐清川再来问我时,我承认,还是活着更重要。

朝不保夕的乱世之中,清白贞洁又算什么?

何况,谁说我就清白贞洁呢。

4

「你家里几口人,从哪儿出嫁,要多少礼钱?」一晌贪欢后,唐清川在书房里架着腿,吩咐一旁的陈副官,「好好拿笔记,毕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在乎这些。」

他说后半句时,七分戏谑,三分讥讽。

「只剩个阿娘,住淮扬路的柳家巷,前些年饥荒的时候疯了。我做老师时,够一家温饱,不用司令费心。」

我凌乱着头发与衣裳,十分狼狈地淡淡答他,「只是尚未娶妻,先纳姨太太,不是合乎规矩的做法。」

「规矩?在这儿我说的话做的事儿,就是规矩。规矩不是天定的,是我唐清川定的,明白了?」

倒也是了,时局动乱,他唐家军阀雄踞一方,就是这儿的土皇帝,比天大。天不定人生死,他来定。

我认命地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学校教书?」

「教书,我唐清川养不活你吗,需要你去教书?何况那儿有什

么好,你也不怕外面的流弹打穿你的讲台?」

他把烟头摁灭在漂亮的雕花灰缸里,火星跃了两下,便尽数灭

了。

唐清川站起身,从陈副官留着疤的手里把本子抽出来,拧着眉

看了两眼便啐道:「什么字,真他娘丑,别在白老师面前丢老

子人!」

他熟稔地说着粗话。

「具体地址,报一下。」他亲自动手,咬开钢笔盖,笔尖贴上

白纸。

出乎意料的,唐清川拿枪的手居然写得一手好字,隽秀工整,

笔力劲挺。

最后,他把我的名字写在尾处:「白久霜。」

他一字一顿地念着,「这名字真他娘的好听。」

停了几秒,唐清川又突然大着嗓添上:「我这大字不识几个的

粗人,都觉得比那蔡绵绵三个字强上百倍。」

话音未落,他的嫂嫂蔡绵绵正从书房门口过。

贴合的蚕丝旗袍,考究的乌黑卷发,最重要的是,和我八分相像的容颜。

她斜着眼睥睨我一个上下,撇过头走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蔡绵绵,只一眼,我就什么都明白过来。

5

蔡绵绵自然不给我好脸。

我穿着喜袍,嫁进唐府的那日,蔡绵绵锁了唐府的大门不让进。

唐清川狼狈地下了车,站在铁门外插着腰冲她吼:

「嫂嫂什么毛病,怎么还和一个小门小户出生的姨太太置气呢?嫂嫂,仔细你那张漂亮脸蛋,别多气出了几条皱纹,惹我做弟弟的心疼。」

娶小老婆的日子,公然调戏自己守寡的嫂嫂,他唐清川真是无法无天。

不过也对,他娘早逝,他爹唐老司令前些年遇袭重伤不治,留洋的哥哥回来接替父亲的事业,却又在为父亲的死讨要说法时遇刺去世。

如今唐清川做了司令,他就是这儿高高在上的霸王,纵然再离经叛道,也没人敢说个一二。

蔡绵绵不理他,他就靠在车门上继续喊:

「嫂嫂,明儿李师长去上海,我让他在洋人的租界给你买些搽脸的素兰霜,全买你最喜欢的玫瑰味。嫂嫂今儿就疼疼我,放我进去吧,我还等不及要洞房花烛呢!」

说罢,别墅的楼上窗户真的开了。

蔡绵绵一语不发,噼里啪啦扔下来一股脑儿的瓶瓶罐罐,碎成一地的玻璃渣。

茉莉香粉混着法国香水扑面而来,唐清川又好气又好笑地用手扇了扇,然后躲回车上。

那些,都是他买来讨蔡绵绵欢心的物件儿。

「都我惯得,瞧瞧她,哪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儿,谁能信她是富可敌国的蔡老板家千金?」唐清川摸出一支烟,嬉皮笑脸地冲我说。

我扭过头:「可我怎么瞧着,唐司令乐在其中呢。」

他闻言有几分羞恼,叼着烟扳正我的脸,轻佻地拍了两下:

「白老师,有些事儿看破别说破。我该说你小家子气还是没劲儿,怎么这都不懂?」

我明白了。

我连在床上供他取乐的玩物都不算,不过是他和蔡绵绵之间的一条鲶鱼,拱得他俩更多互动,更有乐趣些。

直到天黑,蔡绵绵终于给开了后面的小门。

车进不来,我只能下车自己走。

蔡绵绵在窗台上抱着双臂冷眼相看:

「我嫁你哥哥,就是那道正门进的。怎么,如今你娶的姨太太,也配走我明媒正娶走的门?」

「是是是,弟弟疏忽了。嫂嫂不高兴就开枪打我,拿枕头砸我,可犯不着气自己。」

唐清川主动摘了帽子,点头哈腰地赔罪,完了热情地冲她招呼,「不过,嫂嫂哪舍得呀,这不天一黑下来,嫂嫂必得怕我冷。」

「呸,闭上你的嘴。」说罢,她摆着绰约的身姿回了屋。

6

晚上,我名正言顺地睡进唐清川的屋子,唐清川的床。

唐清川脱了衣服,开始抱怨娶个姨太太竟这么麻烦,要忙上一天。

明明连从我家接走我他都嫌路远,将我安置在被人严加看管的旅社,走个过场接回他的府中。

趁着唐清川又要压上来,我眼疾手快抵住他的胸膛:「司令想我叫,我叫得楼上不得安生便是,犯不着动真章。」

他闻言笑了,捉住我的手轻易甩开:「老子二十几一把阳刚之气的男青年,怎么就不能有真需求,犯得着你搁这儿假叫?」

见我面泛难色,他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捏上一把:

「行了,上次说你像死鱼是我乱说话。你这样的姑娘,就是正经才可爱。我俩来日方长,慢慢教你就是了。」

唐清川这人有病,一会暴虐不堪,一会柔情似水。

我扭过头不答他。

「干吗?还真生老子气啊?」他咧着嘴笑了。

「白老师,我唐清川在外面的确是个狠人,但对自己人,那是一顶一的好。你既然跟了我,是我有名有姓的姨太太,那以后你在这城中就是横着走,人人见你都卑躬屈膝,礼让三分。管你怎么杀人放火为非作歹,也没人敢动你分毫。」

不过,他很快补上:「唯独一件事儿,你别讨我嫂嫂的不痛快。你有什么不爽,有什么要求,都冲着我来。」

我掩上鼻子:「司令,我不喜欢人抽烟。」

他愣了一下,旋即从我身上爬开,跳下床去,翻出口袋里的半包烟从窗户扔下去:「好,戒!」他拍着胸脯,「白老师,我唐某人答应你,以后就是想疯了,

也不在你面前点一支烟!」

说罢,他可怜巴巴地又凑上来:「现在行了吗?你今儿搁我旁

边坐着,又软又香,叫我想了一天。」

行不行,是我说了算吗?

我死鱼似的躺平闭上眼:「您是司令,您想做什么,又不是拦

就能拦住的。」

7

唐清川说到做到,他对我好,对蔡绵绵更好,更上千百倍不

止。

我嫁进府中的第二天,到了饭点,我与唐清川面对面地坐着。

还没动筷子,蔡绵绵披散着头发,牵着小儿子唐郁,百般慵懒

而华贵地下了楼。

她一桩神仙似的立在楼梯上,冷冷吐出三个字:「叫她滚。」

「怎么了嫂嫂?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一早就生气?」唐清川

谄媚地笑着。

「我说,叫她滚。」蔡绵绵重复一遍,「她不配上这张桌。」

唐清川依旧笑意盈盈,看看她又看看我。

半晌,喝了一勺碗中的汤匙,头也不抬道:「听不到吗,她叫你滚。」

半个小时候前,唐清川还搂着我的腰,把头埋在我肩颈中,温情蜜意地说今儿的午餐特意叫厨房用大枣熬了甜粥,既养气补血,又有早生贵子的好兆头。

那个人,和当下的他,实在是大相径庭。

我刚起身,她的小儿子开了口:

「妈妈,和姐姐一起吃吧,热闹。那个姐姐漂亮,国文又说得好,上次她教我学《诗经》……」

「郁儿,你是什么样的出生,谁都配你叫一声姐姐?」蔡绵绵弯下身,帮小儿子系好领结,清了清嗓道,「还不滚,想先把人气饱?」

「来来来嫂嫂,清川先给您乘碗粥。」唐清川一边甘之如饴地哄着,一边冲我使眼色,叫我快些走。

他恭恭敬敬地将热粥送到蔡绵绵身边,贴着她耳畔说:「嫂嫂,我特意让人多加了些枣儿,给嫂嫂养养颜。」

蔡绵绵看都不看他一眼,刀了块鱼腹送进嘴里。

8

如此的事儿,每一天都在演。我一一咬着牙忍,不忍也不行。

诚如唐清川所言,从始至终,我都没得选。

蔡绵绵攻势越猛,唐清川就越兴奋,到了入夜,他就逼我叫得

越大声。

然后第二天,蔡绵绵再变本加厉,周而复始。

慢慢地,那些招式儿她玩腻了,她终于摸出一把枪,是她亡夫

唐清和交给她的遗物。

「清和以前和我说,这样的世道,我也该学着护自己。可是他

把这枪给我,却不教我怎么用。」

客厅之中,蔡绵绵一边把玩这把枪,一边对看着报的唐清川不

断投去颜色。

「那还不容易?」唐清川一向对这位嫂嫂有求必应,这次当然

不例外,「明天我就让陈副官送你去靶场,找枪法最好的军官

教你,亲自陪着你练。」

「不,我要你教我,清川。」她步步紧逼,「现在就教我。」

我在一旁教唐郁认着字,把这些话尽收耳中。

蔡绵绵一个颜色,奶妈从我身边抱走唐郁,哄着他出去玩。

唐清川放下报纸,舔了舔唇,笑得十分莫测,嘴上却仍是好言

好语:「这是司令府,外面那么多人守着呢,听见里面有枪声,可不

得兴师动众跑进来?何况,这里又没场地,又没靶子。」

「谁说没靶子?」蔡绵绵举起那把枪,正对着我的头。

唐清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可很快,见惯了大风浪的他淡然

地走到蔡绵绵身边,蹲在地上,一手按下她手中的枪:「嫂

嫂,别闹了好不好。」

蔡绵绵笑着昂起头:「你不是告诉我,谁碍了我的眼,我就拿

枪崩了谁?如今,你要拦我?」

她抿着唇,一字一顿,「你做那么多,不就是想看我这个样

子?好,好,清川,那你现在告诉我,我能开这一枪吗,你许

吗?」

真是自作孽。

唐清川造作了这么久,到底得自己来做抉择。

只是,他也没纠结太久,就笑着松开,举起双手退到一遍:

「得,全凭嫂嫂高兴,嫂嫂痛快,比什么都重要。」

我看向蔡绵绵,更是看向她手里黑黢黢的枪口。

同时,她也闭上一只眼,狞笑着瞄准我。

扳机被扣下。

却无事发生。

蔡绵绵又一下接着一下地按着。

「嫂嫂第一次用枪,不会开保险栓。」唐清川好心提醒,他始终背着身,仿佛不愿意看我血溅当场的假象。

蔡绵绵抬上保险栓,她再一次扣动,这回,枪响了。

好在我侧过了身子,子弹从我耳畔擦过,射穿了身后的墙。

她还要继续,唐清川的声音却终于响起,也难得地没有了笑意:「嫂嫂,差不多了吧。再开枪,别人真要以为我这司令府出什么大事儿了!」

蔡绵绵看了眼唐清川,可能是没见过这男人对自己生气的模样,她讪讪地放下枪,摸着扣动扳机的手指道:「那下次练吧,清川,你亲自教我。」

「犯不着。」不等他答复,我站起身,尚未从方才的惊魂中走出。

他们叔嫂语气淡淡,仿佛只是一个玩笑,一次游戏。

于我,却是实实在在,于他们脚下试图捡一条命。

我径直走到蔡绵绵身边,拿起她身边的枪,不顾她的大惊失色对准她脑门:「何必那么麻烦,喜欢玩枪,今天我教你就是了。」

「不要,你别乱来。」唐清川再是觉着她任性妄为,却哪里又受得了自己的心头好被枪抵呢,他眼里都要射出火来地盯着我。

眼瞅着唐清川就要扑过来夺我手中的枪,我胳膊向后一转。

「砰!」

「砰!」

「砰!」

三声响完,满屋人惊魂未定地敲向我开枪的方向。

橱柜上的五个高脚玻璃杯断了三个脚,一头一尾一中间,夹着

完好无损的两枚。

「学会了吗?」我瞪着眼,问面前花容失色,一个字也说不出

来的蔡绵绵。

门外的守卫们姗姗来迟,手中的枪械都对准了我。

「没事。」唐清川扶着额吩咐,「都出去吧。」

9

我甩下那把枪,愤然回了房。

唐清川紧随其后。

锁上门,他一把扼住我咽喉,不由分说将我摁倒在床上。「说,谁派你来的?」他一点点收紧,真的想我死一般。

「我不是细作。」我痛苦地抓着他的手,理智地分辨,「你好

好想一想,我若真是被人派来的,犯不着故意显露身手,也大

可以刚才直接崩了你。我不过是被你们叔嫂俩逼急了,一时忘

了分寸……」

唐清川没有继续用力,过了几秒,他松开手:「哪儿学的

枪?」

「这种乱世,学点保命的法子,也是罪吗?」我沉沉道,「学

校教的。」

「哼,是吗?」他明显不信,揪着我的衣襟把我拽起来,「学

校里还教这种东西,那我明儿找你们校长问问。」

「随便司令喜欢。」

唐清川鼓着腮帮,目光直直地落在墙上,似乎为这失控的一切

懊恼。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视线才挪回我脸上,一把将我揽入怀中,

柔声道:「好了,是我不对,我太纵她了。」

纵她?纵她取我的命?

那是一把装了实弹的枪啊,倘若不是没开保险栓,倘若不是蔡

绵绵瞄不准,倘若不是我抢了下来……

如今,我的脑浆就涂在他唐府的客厅。

一张草席,就把我没了气息的尸首裹着扔出去。

唐清川看着我死死咬着嘴唇,眼中不住打转,却怎么也不肯溢出来的泪花儿,轻轻用指尖帮我蘸掉。

他举起手:「不会有下次了久霜,你信我,我唐清川发誓,绝不会有下次。」

我推开他,侧躺在床上,就被子蒙住头。

那天晚上,唐清川没碰我也没进屋,任着我占了他的床。

第二天我听家里的管家说,司令把自己关书房,抽了整整一宿的烟。

10

唐清川打一巴掌给一颗糖。

其后的几日,他对我极尽宠爱。

蔡绵绵不让我上桌,他干脆也不上桌吃,在司令府重开了一个餐厅,每顿只和我两人用膳。

他甚至陪我回学校,自己搬上不合适的小板凳,半坐半蹲地在最后一排听我讲国文。

没过几日,他又让人置办了一处崭新的大宅子,给了我地契,还招了几个管家仆人,说要将我阿娘接去过好日子。阿娘前几年经了些事儿之后疯了,我离家这些日子,她不急也

不找,邻居问她,她就说小妹去日本了,去日本找人,找她的

心上人。

「走,久霜。」唐清川下午特意回来一趟,他亲自开车,兴冲

冲地招呼我上车,「我陪你回娘家。」

我没得选,他是司令,我只能原谅他,或者说,我根本没资格

怪他。

哪怕,我差点死在他的白月光枪下。

见到我和唐清川一同回了家,阿娘立刻喜出望外地扑上来,却

是拉着唐清川不放,一口一个大少爷地喊。

唐清川大笑着反握住我阿娘的手,耐心道:

「伯母,我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少爷。我是拿枪的司令,是能带

兵打仗,能保护久霜的人,可不比那些油头粉面的小白脸配当

您女婿。」

「你就是大少爷,小妹等你这些年,总算把你等回来。」

唐清川笑意尽失:「什么,什么大少爷?」

「阿娘是脑子不清楚了,你别听她说。」我适时解围,揽着阿

娘的肩把她送回房里,再回身和唐清川解释。

唐清川阴了张脸,没再说话。那天晚上,他更卖力了。

他捏着我的脸冲我吼:「你就不会承欢于人吗,永远这个死样

子!」

我不叫也不应,他就更凶狠更野蛮,非要逼我放纵浪荡,合他

的意。

到后来他累我也累了,我喘着气问他:

「为什么?你过去寻的那些女人不好么,从舞厅、从梨园、从

娼所寻的女人们,她们叫得声不够大还是不够像?干吗非要祸

害我?」

「拿那些女人比她,不是在辱她吗?也就你,勉强还配。」

提到口中这个「她」时,唐清川到底还是柔情似水,哪怕这些

天,为了那日的事儿,他都暂时没有理会蔡绵绵。

我狠狠地推了他一把,逼他离开我身子,然后往后缩了几寸。

我瘫回床上,将胳膊横在眼睛上,趁着他发作前恹恹道:「唐

清川,你有烟吗?」

「什么?」他愣了。

「我说,你有烟吗。」

「听你的,戒了,都扔了。」

「你放屁!」我突然睁开眼笑起来,说着唐清川的眼中,一个正经姑娘绝不会说的话。

「你不是最讨厌人抽烟吗?」他也被我逗乐了,「你今天怎么回事,你还是白久霜?」

「别废话了,给我支烟,我知道你藏在哪。」我捏着他的下巴威胁他,「你再骗我,我就这样光着身子,去楼上找蔡绵绵要!」

他匪夷所思却难掩兴奋地看着我,慢慢退出房间:「行,你等我。」

11

那晚,我在他的房间里吞云吐雾。

抽完了,我懒得找烟灰缸,随手摁灭在他昂贵奢华的床单上。

我一点也不像他眼中严肃正经的中学老师,反而像那些娼妇、那些妓女。

「你为什么要装成这样?」他又好笑又无奈地靠在窗边打量我,「就为了让我觉得,你没那么像她,然后我就会放了你?」

我闭着眼,又点燃一根:「那如果,我本来就这样,是你错看了我呢。」唐清川笑着撇过头去,摸出火机正要点上手里的烟,被我猛然

喝停:「不许抽,说好的,戒了。」

他像犯了错的孩子,两手无处安放,半晌小声申辩一句:「你

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谁叫在这儿,我是州官,你是百姓呢?」我歪着脖子答他。

「好好好,白老师,您是我姨太太,就该您说了算。」

好在,我的反常没有太久。

第二日我早早起了床,得体地装扮好,得体地吩咐下人做事,

得体地去检查唐郁的功课。

我不断试图去逃避一个问题,我昨晚到底为什么会那样,是因

为唐清川的粗暴和厌弃吗,还是因为我阿娘口中不知所云的大

少爷。

我不知道。

唐清川洗漱完下楼,看到我惯穿的白色旗袍和素雅寡淡的脸

蛋,眼中闪过一阵惊喜,紧跟着又是一阵失落。

惊喜于还好我不是真的娼妇,还像他那读过书,摆得了高姿态

的嫂嫂蔡绵绵。

却又失落于我已经正经而无趣,给不了他欢愉。

「周五晚上有个舞会,你和我去。」餐桌上,他低着头吩咐。我一向不忤逆他,点点头道:「好。」

「久霜,你也知道最近外面的形势,风云变幻,莫测得很。」

他突然话锋一转,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

「也许,不知什么时候就开战了。我是一方军阀,平日你说我

作威作福也好,说我只手遮天也罢。可到最后,国家必然是要

统一的,我们斗来斗去,最后枪杆子也要对外,去保家卫国,

去血战沙场,去赶走洋鬼子。我最近在想,郁儿也都那么大

了……」

唐清川难得地絮絮叨叨,说起话来还莫名地颠三倒四。

我费解地拧起眉:「司令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我想……」面前这拔山举鼎的汉子居然低垂着眉眼,脸

红了起来,「咱们要不,也趁着这安生日子,要个孩子?」

我一口热豆浆呛得咳嗽连连。

「我知道这事儿不能急,久霜,我也不是在逼你。」

他小心翼翼地拍拍我的背,一边急吼吼地眨巴着眼分辨,「昨

儿我听那什么大少爷,我心里难受得紧,我是生气了,也实在

是怕呀……」

「怕什么,你是司令,你能怕什么?」

「怕我哪日战死,你就真同不知哪家的大少爷跑了!」

他气鼓鼓地红着双颊,想要拍桌子,手落下后却是轻轻捧住碗,「所以久霜,我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给人当爹。」

「这事儿往后再议吧。」我收了自己的碗筷,站起身,「司令得快些去指挥部,这都几点了。」

12

到了周五,舞会的日子。

蔡绵绵掏出了一套自己珍藏的翡翠珠宝,亲手把项链戴上我颈脖,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漂亮吧,清和送我的。」

她陶醉地盯着正中最闪的那一枚,「从前他带我去舞会,最喜欢我戴这一套。可惜了,自他死后我就再没机会戴了。」

她眉眼间逸出一丝感伤,嘴上硬硬道:「你也别误会,我不是对你示好,只不过不想你这副穷酸样,丢了唐家的颜面。」

我不说话,顺从地让她打扮着我。

哪怕在我心里,她拿枪指我的事儿没完,什么充好卖乖都消不了。

直到她满意地拍着手,要拉我出去让唐清川看看的时候,我蓦地开口:「这套珠宝,有什么渊源吗?」

蔡绵绵被我问蒙了,打量我一圈,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似的,羞恼地恢复了跋扈:「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打听我的事儿?」

然后她夺门而出,留下唐清川不明所以,看看我又看看她,最后还是惯性嬉皮笑脸地追在她后面哄。

也不知哄没哄好,去舞会的路上,唐清川半是好奇半是嗔怪问我:「方才是怎么又惹了她?」

「我惹她?我哪敢惹她,怎么就不能是她惹我?」我不知哪来的脾气,突然冲陈副官喊道,「停车,我不想去这舞会了。」

陈副官愣了下,开得慢了些,一边笑着回过头问我:「怎么了白小姐,是有什么东西落府上了吗,回头我给您取去。」

「别理她,你同她说什么废话。你看看她现在,这股子任性劲儿,像不像大太太?」

唐清川指着我,故意激我,「白久霜啊白久霜,你才是真为了讨好我无所不用其极。怎么,你这样耍性子,这样闹脾气,你就更像她了?你更像她,我就更宠你了?」

什么混账话,却说得我真无力反驳。

见我沉默地鼓着嘴,他更起劲:

「你要学也学点好啊,她是大户小姐,最是端庄,最懂礼仪,你怎么不学?你知道吗,她从前也不是这副模样,可惜三分自作孽,七分命不好,最后生生被逼成这样。」

「你既然这么心疼她,倒不如枉顾世俗娶了她,可不比你四处寻这些半吊子的替身强过百倍。」

「你懂什么?她恨我都来不及,杀了我都不解仇,怎么会愿意嫁我。」

说着,唐清川一把勾着我脖子把我锁进怀里,咧开嘴笑得没个正经,

「哪里有你好,又知书达理,又乖巧听话。今晚,就今晚,咱们回去生个大胖小子,以后读书比郁儿好,气死那小寡妇!」

听见前排陈副官的笑声,唐清川啧着嘴啐道:「笑什么呢,开快点,老子迫不及待要让那群人看看我金屋藏娇的宝贝了!」

13

舞会上,唐清川熟稔地领着我与一众权贵谈笑风生。

「没想到啊,白小姐是位教书育人的女先生,难怪气度不凡。」

那些人恭维着我,也就是恭维着唐清川,夸得他哈哈大笑,对敬过来的酒来者不拒。

我免不了也喝了些,唐清川说我喝酒的姿势有趣,闭着唇把酒汁儿送进去时,不像象牙塔里的女老师,倒是活像位贵族小姐,比蔡绵绵还蔡绵绵。

「你到底看不看得准人?」他要碰我手中的杯子,被我拿开,「也许,我是个千人骑万人骂的娼妇,也不一定呢。」

「娼妇?你要是娼妇,就这死鱼似的表现,怕早没生意饿死了吧?」他在我耳边嘲我,趁我生气前一把将我揽怀里,拉去和下一位军官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我喝得有些不适,唐清川送我去车上休息。

我浑身热得慌,一只手拉着他,一只手就开始解旗袍扣子,吓得陈副官赶快红着脸扭过头。

「你干什么呢,想脱衣服等回到老子床上,你爱怎么脱怎么脱,到时候你再脱个够!」

唐清川说着脱下外套盖我身上,被我一把掀开,他又要给我系扣子,我又掀他手。

如此三个来回,他恼了,按着我的双手就压上来:「有完没完,你这样子哪里像个老师?你真他娘的像妓女!」

「我就是啊,我就是。」我拉着他的袖子,凑在他耳边,暧昧地呵着气,「唐公子,你别走,你给我三个大洋,我保你今晚高兴。」

陈副官闻言尴尬地刚想跑开,就被唐清川一口叫住:「身上带钱吗?」

「带……带着呢。」

「听不见吗,她要三个大洋!」唐清川恼了,他直接拉过来陈副官,从他裤子口袋里摸出一

把,尽数塞我手里,「来,白久霜,你要的钱,老子今天倒要

看看,你怎么让老子高兴?」

我一把将他按上后座,食指绕着他下颌。

唐清川竟是害羞了,我刚要撕扯他的衬衣,车窗却突然被扣

响。

我恼火地循声望去,那是一张年轻女子的脸。

「扶桑?」她喜出望外地叫我,「你是扶桑吗?」

「不是!」迷蒙着眼,我不耐烦地答,「你认错了,这世上同

我相似的女人太多了。你见过唐府的大太太,蔡绵绵吗?她

呀,和我样貌也十分相像,兴许,她才是你要找的人。」

说罢,我懒得同她纠缠,又迫不及待摇上车窗。

14

我和唐清川抱着亲着,一路从门外拥吻着进来,再上楼,再入

室,当着蔡绵绵的面,怎么也不肯松开。

「恶不恶心!」她站起来把报纸摔得满地都是。

我推开唐清川的脑袋,回头冲她喊了声:「不爱看别看!」

那一晚,我终于不像是死鱼。我缠着他,搅着他,叫他屡屡冲上云霄,到缴械投降。

我承认,我尽兴了。

哪怕是因为,我把他当作了另一个人。

不知是幸与不幸,翌日一早,我竟是将昨晚发生的一切忘得干

干净净。

我印象中的最后一幕,还是在舞会上和某位青年才俊互相吹

捧,然后饮下手中的酒。

之后发生的种种,都只在唐清川的口中。

他说我是怎样怎样浪荡,怎样怎样疯,还叫我不信去问陈副

官,问蔡绵绵。

唯独扶桑两个字,他绝口不提。

我不理他,任他如何说,只埋头喝着碗里的粥。

直到他难得的正色:「久霜,昨晚那么多军阀权贵聚在一处,

你应该明白,这不只是一场纸醉金迷的舞会。」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外面,可能快要变天了,我得为你,为

唐家安排一条后路。」

「我的命轻贱,若真生了变故,我便回学校去,任凭流弹射穿

我脑袋。」酒醒之后,我总是不冷不热。「别说这种话。」他嗔怪地把我搂进怀里,「你是我唐清川的

人,我不许,出任何事儿都不许。」

15

那之后,唐清川的公务明显相较之前更是忙碌。

可就是这微乎其微的空余,他还不忘辛勤耕种。

甚至,他特意请来医生,搓着手局促地请教:「您看我唐某

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好说的毛病呀?怎么我这正值壮年,太太

却迟迟怀不上呢?」

太太是明媒正娶的妻子的称谓,按理说,我配不上他这样叫。

那医生看看他又看看我,说要取我俩一管血回去化验。

唐清川立刻护犊子地挡在我面前:

「这不好吧,我平日里看她嘴唇破个皮心都颤得疼,您这上来

就要一管血?要不您看,多抽我三管,抵她那一管,行不

行?」

那医生说了一堆解释,还掺着些洋文,直到最后气得要甩袖子

离开,唐清川才终于首肯。

三日后,医生又登门,二人在紧闭的书房里讨论了半天,唐清

川终于阴着一张脸出来。送走医生,他迫不及待冲到我面前,攒着我胳膊,力道大得想

要把它拧断一般,把我从唐郁身旁一路拧到他的房间,狠狠甩

在地上。

「拿出来!」他大着嗓冲我吼。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愠恼的模样,不住往后蜷缩着:「什么?」

「我叫你拿出来!」

我不说话,只怯怯地盯着他。

「别装了白久霜,别装可怜,也别装蔡绵绵!是,老子是识人

不准,错看了你!老子以为你他娘的就算是团冰,有一天也能

化吧!何况你不过是个身世清白简单的老师,以为你能耍出什

么幺蛾子!」

他说着不解气,又揪着我的领口将我提起来:

「可为什么啊白久霜,到底为什么,就为了当初我纵她开了那

一枪,你就要这样对我?好,就算你恨我,可那之后,我对你

不够好吗?你明明知道,我就是想要个孩子……」

说到孩子,我就明白了他的火光。

我推开唐清川的手,踉踉跄跄地站正:「你想要,又不代表我

也想。」

我知道这话他听了要震怒,可我偏偏要说。

果不其然,唐清川反手从抽屉里掏出一把枪,抵上我额头,并上了膛:「你信不信老子崩了你?」

「唐清川,是你逼我跟你的,又不是我愿意的,你凭什么觉得我就要心甘情愿给你生孩子?」

我毫不畏惧地看着他,「你是什么好人吗?你的手做过什么,你自己最明白了。你想崩我就开枪,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你们叔嫂俩用抢指着了。」

后半句话一出,他倏然气焰不再。

他垂下手,指着我问:「行,我不崩你。你告诉我,你把避孕的药藏哪儿了?」

我报了个地方,唐清川气急败坏地吩咐下人去找。

刚踏出去,他半只脚又踩了回来,沉声对我道:

「你若真厌我憎我,过不了多久,便也不用再忍我。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倘若你对我不算全然无情,那待到什么时候我马革裹尸,泉下泥销骨,你多少念着点我的好。老子被你绝了后,只能等你给我烧纸!」

16

我本以为,经过此事,他会冷落我,或作践我。

但事实是,都没有。

他是恼了,是雷霆大怒了,却又在爆发之后当作一切不存在那般。

我们还是同寝同食,他与我玩笑,也与我欢好,然后一如既往说我是条死鱼。

我来了月事,他就不碰我,红豆红枣一碗一碗地熬着。

一边盯我喝下去,一边不断地絮叨:「那天可心疼死老子了,以后再也不信洋医生,那么一管子血啊,你这小细胳膊,他怎么下得去手。」

「别忘了,我只是你嫂嫂的替身,犯不着你心疼。」我有意怼他。

「老子爱心疼就心疼!」

而事实上,我是蔡绵绵替身这件事,唐清川一天也没忘。

他会在休息日的清晨迷迷糊糊地侧过身抱我,头埋在我颈窝又亲又蹭,可半晌叫出的却是:「绵绵。」

他碎碎叨叨地念着:「绵绵,对不起,但我没办法,真没办法,我得杀他。」

我转过去一把推开他。

唐清川悠悠醒来,不由分说又将我锁进怀里:「别动,难得今日休息,再陪老子睡会儿。」

可惜了,扰他美梦的不只是我。

他憩过去不到十分钟,电话响起来,唐清川骂着娘地走过去接,不出五秒就清醒过来,披上外套,盯着一头蓬松的乱发就往屋外走。

「怎么了清川,今儿不休息日吗?」到了楼下,客厅中陪唐郁玩的蔡绵绵拦住他。

「出了点事儿,去趟指挥部。你听我说,最近时局不稳,外面乱得很。」他叮嘱道,「我不在的时候,门窗都关好,别出去乱跑。我会增些守卫,你保护好自己和郁儿。」

说完,他回过头,对视上杵在楼梯上衣衫不整的我:「我屋里有把枪,你知道在哪。谁敢欺负你,」他做了个上膛的手势,「你崩了他。」

说什么大话呢?

要是蔡绵绵欺负我,还不知是谁崩了谁。

17

唐清川那一趟去了很久。

蔡绵绵嘴上不说,摆足了副无所谓的样子。

只是平日里,她不到九点便早早睡去,而那一夜,她在客厅守到凌晨。最后打着呵欠熬不住了,还不断往屋外看去。

我睡到半夜醒来,看见客厅还亮着灯,给她拿了条毯子去。

蔡绵绵却并不领情,扭过头啐道:「外面讨回来的姨太太就是

没有德行也没有心,丈夫还没回来呢,自己先睡成这副模

样。」

我没理她,径直坐到她对面坐下,摸出烟扔到她面前:「抽一

根,提神。」

「我不会。」她突然又像被触到雷区,冷笑着骂人,「我又不

像你们这种下九流的女人。」

「我们?」我点上火,双指夹着烟尾轻轻晃动,拿捏着她的失

态,「我们是谁?」

她不说话。

我等烟燃尽,便先回了房。

五天后,唐清川回来了,他话都没和我说一句,直直冲进蔡绵

绵的房。

房门一锁,他待了整整三个小时。

唐清川这人是有点意思的,他喜欢蔡绵绵,谁都知道;他调戏

蔡绵绵,谁也都看在眼里。但他就是连蔡绵绵一根手指都不会碰,甚至独处的机会都不给

自己留。

如今三个小时的孤男寡女,足够人浮想联翩了。

更有想象空间的是,门打开,蔡绵绵披头散发,满面泪痕。

我不问,唐清川也不说,他看看表,匆忙把我拉到一边,然后

捏捏我的脸,挤着一切时间要调情:

「小东西,你又瘦了,是不是我不在你都不喝红枣粥了?」

「还要走?」我躲闪着。

「嗯,下一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不无担忧地往楼上

看了一眼,「你帮我照顾好她,这些日子里就让让她吧。」

「她若拿枪指我呢,要让吗?」

「不会了,她不会了。」唐清川长长叹了口气,「不是她的问

题,也不是你的问题,是这世道出了错。但总有一天,都会好

的。」

18

蔡绵绵白天哭晚上也哭。

最后还是唐郁告诉我,这一切,是因为他外公死了。叱咤商场的蔡老板,拒绝和洋人合作搞军械生意,前不久在商

船上被杀害,蔡家满门老小,屠戮得不剩几人。

原来这世间的人都一样,苦难加身。

后来那些日子都是我领着唐郁,带他吃饭睡觉,带他嬉戏读

书。

直到有一天,蔡绵绵终于肯下楼,她白衣素裹,不施粉黛,瞧

着我俩更为相像。

「今天辛苦你了。」那是她第一次称呼我,「白老师。」

人的心气被抽干就是一瞬的事儿。

蔡绵绵的命仿佛比这世上的人都已好上太多,却还是逃不过夫

君早逝,如今又家破人亡。

她被磨得没了一丝锋芒。

她憔悴地走到桌边,拿起那天我扔下的烟,左右看着,蓦地张

嘴道:

「我认识你,白老师,一早认识你。那日,清川把你领回来,

让你给郁儿讲学。见你的第一眼,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不自主地颤了一下,就像见她的第一眼,我也悉数明了了一

样。

「说句真心话,我恨你一场,你不冤枉吧。我就是那一枪真射穿了你的头,也是我该报的恨。」

她望向我,只是此时,眼中已泯消了恩仇,「对吗?你就是,沈扶桑吧?」

我无言以对了。

关于沈扶桑的那段过往,到底还是要被她揭开。

「这世上,可能没人比我更了解你,我把你当学术一样研究,当事业一样用心。你知道,我读了多少信,读了多少他写给你的信吗?」

她抽出一支烟叼进嘴里,挪来挪去,却怎么也不像个样子。

「我什么都知道,知道你是怎么从一个承欢男人身下的下九流,到邂逅了唐清和。又是怎么被他一手调教成后来的模样,国文、唱曲、打枪、房事,无一不通。」

「我知道他给你改名,他说扶桑木同根偶生,相互扶持生长,而如今这乱世,谁和谁都难两厢搀扶。所以,后来他也顺理成章尊崇父母之命,远渡重洋,与你离散。我都知道,全部,我都知道……」

我突然感觉自己赤裸了,浑身的衣服被撕碎,就这样一丝不挂地站在她面前。

原来,我一直以为的隐藏,在蔡绵绵面前是如此昭然若揭。

是,她说的没错,我是沈扶桑,一个烂泥一样堕落的女人,却被唐清和捧上了天堂。

「为什么不揭穿我?」

「有必要吗?揭穿你做什么,让清川看看,我也就是个替身,是他哥眼中一文不值的女人?」

蔡绵绵抬起头,她不伦不类地叼着烟,故意装出熟稔懒散,开口却是三分孤傲,七分乞求,「沈小姐,你瞧,我这样看上去,和你像吗?」

一时间,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又继续问我:「我觉得我和他信件里写的那些你已经别无二致了,可为什么,直到死,清和也没好好瞧过我?」

19

蔡绵绵口中,她一生最恨两个人。

其一是沈扶桑,一个命原比蒲草还贱的女人,为了活命承欢他人身下,却占了她丈夫的心。

其二便是她爹,她爹蔡老板无视她与唐清川的感情,只为长子可以袭承军阀之位,逼迫她嫁给唐清和,做心上人的嫂嫂。

「那会儿,多少名门望族,上赶着要嫁给清和。可他只看了一眼那些照片画像,便选了我。」蔡绵绵苦笑着问我,「你说,这是为何,沈小姐?」

我哽住了,说了什么都是在彼此伤害。

她羡我,我何尝不羡她,纵然短暂,但到底,她才是唐清和的妻子。

「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违逆过父亲。嫁给清和之后,我随他去了日本,逼自己忘记清川,对他完完全全敞开心扉。可无论怎么百般讨好,他也只有醉酒后才会看看我的脸。那一晚,他嘴里不断叫着扶桑,才和我有了郁儿……」

蔡绵绵的泪珠儿一串串地往下滚,人原是有这么多眼泪的,怎么流都流不完。

「我能做什么呢?除了截下他寄回来的,收件人是沈扶桑的信,学着他描述的扶桑,一点一点地模仿,沈小姐,你告诉我,我还能做什么?」

她突然抬起头,弯起微微搐着的嘴角,「所以,我恨你,想拿枪崩了你,我真的错了吗,真的十恶不赦吗?你尝过那种滋味没有,被当作一个替身……」

很不巧,我点点头:「我尝过,真的尝过。」

都是因果,是轮回。

冤冤相报,谁也逃不了。

「妈妈别哭了,郁儿陪你玩吧……」被奶妈抱着的唐郁还是跑了过来,把脑袋枕在蔡绵绵的膝盖上。「好。」她亲切地冲唐郁笑着,和诘难我时判若两人。

牵走他之前,蔡绵绵抬头和我说:

「白老师,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这儿,也知道你想做什么。你若

成了,那是遂你的心愿;你若没成,那也是你的造化。」

「我什么都不会说,你的身份,你的目的,你的过往,我权当

不知道。我只提醒你一点,曾经,我想和你做一样的事情。但

后来我才知道,很多事儿,不只是我们看到的那样。」

她站起来,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添了一句:

「我知道,你很想要那些信,那些年清和从日本寄回来,却被

我截下的信。但就当我自私,当我舍不得,总之,我不会还给

你。这是我,最后的报复了。」

她自嘲地笑着:「很无力,对吧。」

20

唐清川再回来的时候,我和蔡绵绵在同一张餐桌上其乐融融地

互敬着酒。

不想她酒量比我要好,我已然瘫倒时,她还清醒无比。

唐清川看得差点惊掉了下巴。

彼时,他灰头土脸,像是从战场上爬回来一样。

听见蔡绵绵这样说他,唐清川大咧咧地捋起袖子,一大块焦灼的新伤:「对啊,老子就是战场上爬回来的,哪像你俩有这好福气,还能花老子的钱喝酒作乐。」

他插着腰啐道,「呸,那曹督军真是好野的心,和洋人谋划要吞并了我,还要给他们出让土地,真他娘的畜生,卖国贼。」

蔡绵绵闻言吓得嘴都合不上,又是关窗户又是压低嗓:「你这伤还好吗?」

「一枚子弹穿过去了,没事,你看,还能动呢。」他挥着胳膊,哪怕疼得龇牙咧嘴。

哄走他这位嫂嫂,唐清川迫不及待地抱着我又亲又啃。

我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推搡着他:「别闹,你在流血呢……」

「就是豁出去这条命,我也要死你床上啊!」唐清川才不管,连拖带拉将我往房里搡,一边骂骂咧咧,「几个菜啊,又给你喝成这样。」

他费劲地把我摁上床,我就勾着他脖子往他怀里爬:「别走了,别走,别丢下我。」

「行。」他苦笑着,「真不知是福气还是冤孽,一会是死鱼,一会是妖精。」

那天完事儿后,他就这样抱着神志不清的我,困乏地合上眼,嘴里一会是咒骂,一会是哀思。

他从慈禧太后开始说,说到如今的世道,说到洋鬼子,说到其他那些割据的军阀。

他和我说:「你信吗,久霜。无论现在这天下是什么样,但总有一日,终归是一轨同风,是海晏河清。」

见我不答话,他又环着我的身子,拉着我一双手,轻声问我:「我若有一日不是司令了,进退维谷,自己都难以保全,你想我如何安置你?」

「你别走啊,别留我一个人。」我捧着他的脸,哭戚戚地吻他,从脸颊到嘴唇,一遍遍地来回摩挲着。

「求求你了,这回要走也带我一起。」我可怜巴巴地求他,「行吗,清和。」

21

酒这玩意儿误事,我说错话了。

两个字一出口,一切都完蛋。

司令府的书房被唐清川砸了个稀巴烂,连蔡绵绵都拦不住。

唐郁吓得哭,唐清川指着他喝道:「不许哭,都是你爹搞出来的事儿!」

他自顾自地骂着:「造孽啊,真是造孽!他唐清和一辈子和老子不对付,怎么偏偏女人这桩事上……」是造孽,全员替身,谁都没逃掉。

蔡绵绵闻言去捂他的嘴:「你小点声,孩子在呢。」

等他发泄够了,我酒也彻底醒了。

唐清川坐在我面前,拷问似的与我四目相对。

不等他问,我先开口:「许你抱着我叫绵绵,就不许我吻着你

叫清和吗?」

「对,不许,就是不许!」他恶狠狠地咬着牙,「老子是州

官,老子可以放火,但你不能点灯!」

行,那我低下头,无言以对。

「你干吗白久霜?是你对不起我,你怎么又摆出这死鱼样?」

他非要扳着我的脸抬起我下巴,「你说,你来这儿到底是想做

什么?」

「你绑我来的。」

他没什么耐心,大着嗓道:「说实话!」

「杀你,报仇。」

「什么仇?」

我抬起头,灼灼地盯着他:「司令做过什么,司令自己明

白。」「你是说,老子杀了自己亲哥哥的事儿?」他咧着嘴,说起来

轻巧又戏谑,却说得我目眦欲裂。

「好,好,白久霜,你先别生气。你气坏了身子,最后也还是

得老子疼。」

唐清川轻轻摸了摸我的脸,算作逗狗似的安抚,

「是,你是知道,大哥死于我的手。可你知道吗,他留洋期

间,是如何与洋人勾结,如何沆瀣一气,又是如何置百姓生死

于不顾。我若不杀他,他做了司令,千万黎民又是数十年的水

深火热。这些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所以啊,所以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我却迟迟下不了手。

我只能嘴上啐他:「弑兄之罪,你死后定入地狱。」

「对,老子是罪该万死,是死后下地狱。但只要还活着,老子

就得杀了他,就得自己当这个司令!」

唐清川站起身,抬起双手,许久才落到我两肩,轻轻帮我理好

一头乱发:

「白久霜,老子比他是个东西,是个男人。如果当年是我,我

不会为了狗屁父母之命丢下你走,留你一个人。倘若有一天我

抛下你了,定然不是不要你,只能是为了让你好好活。」

他的话像是一个预告,叫人隐隐地心下不安。22

那之后,唐清川好几日没再出去。

他收走了我身上一切可能伤害到他,或伤害到自己的东西。

不与我在一处时,他甚至把我铐在床头。

「受着。」他和我说,「养只老虎在边上,我可不得小心着

点。你那枪法,谁能挨得住啊!」

夜里,他就总和我缠在一起,像是要榨尽我精血似的。

「怎么办,白久霜,我好像爱上你了。」他屡屡这样和我说,

哪怕他说这话时,我的一只手还被他紧紧铐着。

他品尝着我失去自由的身子,陶醉其中:「不是爱一个像她的

人,而就是爱上你了。」

我一如既往冷言冷语:「别骗自己,你不爱我。不过是因为现

在的我,才像那个做你嫂嫂前的蔡绵绵。」

我没说的后半句是,而后来的蔡绵绵,才更像本来的我。

毕竟,她是在刻意地学习。

娇嗔、索取、矫揉、肆意,那些本就都是用来引诱男人的把

戏。

「放屁,老子就是爱你,就是爱你就是爱你,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唐清川不许我否定,他气恼地压住我,看着我毫无表情的一张脸,骂了声娘,「老子是疯了,才爱你这死鱼,爱你这满脑子是唐清和的女人!」

我斜过头去不看他。

他就伏在我身上,又是一通蛮劲。

「叫出来。」他逼我,如同我们第一次欢爱时那般,「你叫出来,让我知道,你也能因我而快乐。」

鬼使神差地,我顺从了。

完事后,他帮我解开手铐,紧紧地将我抱进怀里,沉声在我耳边说:

「你知道吗久霜,你知道吗,你真让人无能为力。」

「想起绵绵,我知道怎么为她安置一切,房产、金钱、船票,所有的我都能为她准备好,让她无忧无虑过好下半生。」

「但想起你,我不知道怎么做。放你走,我是真舍不得,可把你留在身边,让你置身危险,我又做不到。」

我静静听他说着。「老子现在才知道揣着个宝贝是什么滋味,当真就是捧着怕摔

了,含着怕化了……」他摸着我的脸,「早知如此,当初不请你

这尊佛回来。」

说到这句,他哂笑道:「不过现在想来,与其说我看上了你强

取豪夺,倒不如说,是你处心积虑暴露在我眼前,就为了有朝

一日杀我,对吗?」

我不答他,简单明了的事儿,犯不着说出来。

23

其实,外面发生了什么我都知道,也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久

了。

每天的报纸我都看,我看到很多日本人的消息,看到那些模糊

照片中的尖刀和尸体,看到那些文字演化成奋力而无奈的呐

喊。

看到枪林弹雨,战火滔天,而这些,唐清川同样尽收眼中,并

无法坐以待毙。

他近日很反常。

整个司令府都不对劲。

他又恢复了不怎么回家的状态,蔡绵绵也神神秘秘地把自己关

在房里,不知道都在做些什么。

她给我拿来了那套珠宝,舞会前曾亲手帮我戴上的那一副。「物归原主。」蔡绵绵递过来,「那日你问渊源,我才明白。

清和这么喜欢它们,大概是因为你曾戴过吧。与其说是送我的

礼物,不如说是一套装饰,好把我打扮成更像沈扶桑的模样。

而如今,我是真用不上了。」

我收下了,可真正该物归原主的东西,她不肯给我。

所有人好像在按部就班地过活,却又总像行将就木的挣扎。

唐清川不回来,陈副官倒是跑得挺勤。

有一日,他来府上接我,说是唐清川的吩咐,怕我在家里待闷

了,接我去学校转转解解乏。

我将信将疑地上了车,刚坐稳,车就飞快地行驶起来。

我立刻警觉:「去哪儿陈副官,我们这是去哪?」

「码头。」他也不瞒我,「开战了,日本人打进来了。司令不

放心白小姐继续待在这,让我护送您离开。放心吧白小姐,钱

财住所这些司令都安置好了。人太多了招眼,只能您单独

走。」

难怪,这些日子,蔡绵绵是在收拾行李。

「停车。」我喝道。

陈副官意料之中的不加理会。

「我说停车。」他开得更快了些。

「唐清川没资格替我做决定,他还欠我一条命呢!」

说罢,我不顾陈副官的高速行驶,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24

「老子让你护送她安全离开,没让你把她弄出伤,更没让你把

她整这儿来啊!」

指挥部中,医生给我上着药,唐清川在门口训着陈副官。

「没办法司令,白小姐她,她跳车。我怕她再做出什么事儿,

万一真伤着自己了,您可不得心疼。」

「真伤着自己?你什么意思,她现在这就不算伤吗?」

唐清川揪着他耳朵一路把他拖进来,指着我破了层皮的胳膊,

「来,你看看,你给老子好好看看,让你送个人,你给老子整

出这么鲜血淋漓一大口子!」

明明就是方寸之间蹭破了皮,血都没出来几滴。

「报告司令。」说着话,门外进来一个士官,「一切已准备就

绪,等待司令指令。」

「知道了。」唐清川的脸沉下来。我这才开始认认真真地打量起面前他这一身装扮,他是要上战

场。

「干吗,嚷嚷着要见我,怎么见了我就哑巴?」唐清川蹲在我

面前,温言细语,全然是宠溺,没有半分司令的威仪。

「能不走吗?」

「你是说你,还是说我?」

「仗要打,我拦不住你,也不可能拦你。」我低头道,「只

是,你还欠我一条命呢。」

唐清川闻言立刻捂住腰间的枪,调笑着:「怎么这么执拗,还

想杀我呢?」

我笑了,我第一次这样冲他笑,盯着他,就只冲他笑。

笑着笑着他也笑起来,我们相视相望,我们心照不宣。

「司令,得快些,来不及了。」直到,陈副官在一旁提醒。

「知道了,就你话多!」唐清川连踢带踹把他轰出去,又转而

看向我,「好,久霜,你不走,你不想走就不走。」

我点头。

「久霜啊……」他看着我,无比不舍地摩挲着我的脸颊,「你知

道吗,那日,你说你要杀我,我就在想,要不把枪给你得了。

让你抵上我的胸膛,和你说你要是真舍得,要是非得报仇,你

就开枪,你就把我崩了。我赌一把,赌你对我有情,赌你下不去手。就算赌输了,我也是牡丹花下死,留个风流故事,算不枉此生。」

我依旧点着头,任凭他说,任凭泪水滚烫地爬满双颊。

「但是久霜,唐清川可以赌,可唐司令赌不起。如今贼人在蚕食我国土,我是铮铮男儿,麾下有百万雄师,身后是千万百姓。我不能死在你枪下,我必须要死在沙场上,必须要在那些贼寇的炮弹中流尽最后一滴血,才算完满。所以久霜,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我不能遂了你的愿……」

「嗯。」我木木地,一下一下地啄着脑袋,「我知道,我知道了……」

「没事的久霜,别哭,你还有机会呢。你相信我,我此去,除非战争结束,国家胜利,否则,我绝不可能苟活于世。而若有幸,能等到凯旋,我必亲手将这把枪交到你手上,到那时,再把我的命还给你。」

我死死地盯着他,生怕一晃神人就没了似的:「唐清川,那你记得你今日所诺。我要你答应我,无论何时,你都会竭力为我留下这条命,不会就义,不会赴死。」

唐清川无言地在我额头留下轻轻一吻,他眨了眨泛红的眼,努力绽开一个笑,却什么也没答我。

陈副官又进来催了一次,唐清川终于点点头。他转身离去,没再回头看我一眼。

仿佛只要看了,他就走不动了。

相识一场,到终了才知道,他堂堂唐司令竟吝啬如斯。

性命舍不得给我,承诺也舍不得。

他根本,没打算活着回来。

25

蔡绵绵母子走了,偌大的司令府到头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再也不看报纸,那种想看,又生怕看到什么的情绪,我真是

受不住。

外面四处是逃散的流民,是难熬的饥荒。

我又穿上白色旗袍,回到了学校。

流弹肆意地炸着,我却想,这样也好。

念及如此的我,唐清川也许会更奋勇,又也许,会更惜命吧。

如此的时光过了几年,有一天,从前司令府的一个卫兵,送来

了一个盒子。

我打开,里面是满满登登的信件,熟悉的字体,熟悉的语气,

每一封的起始都是「扶桑」,落款都是「清和」。「谁让你送的?」

「唐司令。」

我喜出望外:「他回来了?」

「不是,是司令一早备好的。」他面露难色,抬眼看了看我,

深吸一口气还是道了出来,「唐司令去打仗前,曾把这个交给

我。他说,他也自私,也嫉妒,虽然找大太太要来了这些,却

迟迟舍不得给你。可若有一日,他死了……」

「什么?什么死了?」

此时的无声,就是一切的回答。

26

那晚,我坐了很久。

然后点了个火盆,将那些陈年的信件付之一炬。

翌日一早,我推开窗。

外面落了一地繁霜。

全文完。番外待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