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 _ 走出去吧

夜晚的风拂过,吹醒了倚在靠着窗台的泽尹。

原是黄粱一梦,怕也只有在梦里才能与她见上一面了。

「师父,你在吗?」

「进。」

桐推开门,将手里的醒酒汤放到桌案上。

「师父,你是不是在想茯夏大人?」昨日从天庭回来,不知为

何泽尹把自己关在屋里,喝了很多酒。

「徒儿,我为何感觉,她像是还在我身边。」

「师父一年来有十一个月在外找茯夏大人的灵魄,上天知晓

了,定会让茯夏大人早日回来的。」

泽尹哂笑,他那好友光玄掌管天命,早知他寻找她的灵魄早有

四五百年,却永远不肯告诉他她在何方。

他避开不谈,「你那双眼肿可比院外种的桃子红多了。」

「你和你爹哪根筋搭错了?」他恢复了懒洋洋的作态,「前脚刚应了天族的婚事,又要悔婚,这次叫我回来,却是给你们做黑脸。」

「难为师父了。」桐粉扑扑的脸上笑出了两个梨涡,「赔你三壶桃花酿。」

「少来这套,五壶!」他趁火打劫。

「成交!」桐摸透了她师父的脾气,爽快答应道。

「你爹那老狐狸估计碍于情面,又不肯做天族铲除妖兽的工具,老狐狸的算盘可好了,不做赔本买卖。」提起桐的爹,泽尹总不忘要揶揄上几句。

「师父这次算得罪了天族吗?」

「天族的人,除开个光玄,其余的虚伪无能得很。得罪了又怎样?」

桐脸上挂着恬静的笑意,该是从茯夏大人走后吧,她看着潇洒不羁的师父一步步地走向偏激执拗,他恨上了天族,恨上了魔界,恨上他该恨的人,可到头来他最恨的,是他自己。

半晌,泽尹问道,「你和那个叫什么卿的是怎么回事?」

桐忸怩了会,「他是我第一个看上的男子。」这酸臭味浓得泽尹直撇嘴,「你之前为他傻了一次了,又要犯

傻。」

「之前如卿不是有意忘我的,」她极力解释,「他想起来后,

对我很好,真的。」

「天界那帮老东西立下的历劫规则,你可别说不知道。」

情劫历完,情缘净断,否则会堕入凡尘。他若是爱她的,短期

内便会遭遇历劫的反噬,而他现今却毫发无损。她该作什么期

盼呢?唯独有一点,便是她明白她对他的爱,甚至不惜欺骗自

己。

世间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此。

「师父,也有一点可能,对吧?」她抬起头,两行清泪缓缓滑

落。

泽尹一声长叹,「傻徒儿,我明日去找光玄,问问你俩的缘

分。若不成,便止于此吧。」

她笑道,「好。」

次日。无忧宫。

阿因前脚刚离开。

「有人能劳烦你开墨池,还真稀罕啊。」

光玄听闻,眉头一舒,浅笑道,「你刚在这吗?」
「切。」墨色身影显现,泽尹已侧坐在凉亭栏杆上,手里晃着一壶梨花酿,「没那兴致。你开一次墨池,方圆百里的动静想不知道都难。」

光玄掌管天命书,而墨池便是保存天命书的地方,天地万物的命格皆在池中。

「也对。」

光玄瞬移到石桌前坐下,看了眼他手上的梨花酿,方才便感应到这货的气息,奈何这里走不开,让他趁火打劫了自己不久前酿在梨花林底下的酒。

泽尹知道他想说什么,「见你有客,且那客人我不喜,所以索性躲到你后院那个破林子去了。」

他低头品茗,「为何不喜?」

「呵,」他笑了声,却也仍思考了片刻,「骄纵无知,爱上个人便像把命都给了别人,还能做出些愚蠢荒唐的手段,被利用了都不知道。」

光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评价道,「我怎觉着你在说你自己。」

他往身后的柱子一靠,哑然失笑,「对啊,所以才讨人厌。」

「不过,有一点你错了,那时的我但凡能用一点拙劣的手段,但凡我能做个恶人,她也不会落得个魂灵离体的境地了吧?」「光玄,你说,她在哪?」他是在问他,也不像在问他。

「不可说。」

无忧宫里的霞色映着泽尹的侧脸,一阵静默后,他仰头喝了口

酒,松松散散道,「听烦了,有没有点新意啊?」

光玄的视线落到了对面那只茶杯上,「世事有常,若有缘,总

会再见的。」

「罢了罢了,我走了,谁爱陪你在无忧宫坐牢。」

他起身边要走,光玄幽幽道,「你来一趟,就是为了偷我

酒?」

「差点忘了,我是来问我徒儿桐和那个叫顾如什么的——」

「顾如卿。」光玄纠正道。

「那厮跟我徒儿有缘分吗?」

光玄瞥了他一眼,「我不是月老。」

「要是那老头管得了,还用得着你。」泽尹跟他几万年的交

情,早把他的性子摸透了,当下懒得抬杠,便直说出自己心中

所惑,「你们天界不是规定什么鬼历劫后,就要把先前的情缘

断的一干二净吗,否则会被反噬。」

「你担心顾如卿对你徒弟的心意不是真的?」泽尹点点头。

「我掌管天命书以来,只知那些命定的结局,但在走向结局的

途中,会发生什么,我无法得知,人心是怎样,我更难以读

懂。」他顿了顿,道,「顾如卿和桐,原本的结局该是厮守终

身的。」

「原本?」

「天命书上,一旦有出现差错,就无法再得知接下来的走向

了。」光玄不紧不慢,「所以,只能说是原本。」

一阵静默后,泽尹笑着打量他,「帝尊护短护到这个份上?」

「什么意思?」

「你果真不知这差错是谁造成的?」

「我知晓,」光玄平日里温和平静惯了,此刻却是有几分鲜有

的波澜,「嘉嘉的事情,我来管,定会给你个交代。」

「要给个交代的自去找我徒儿。」他墨黑的眸子里深不可测,

「只不过,这怕是没那么简单,天族,东荒,还有那暗地里想

引起纷争的魔族,都在伺机而动呢。」

光玄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你呢?」

泽尹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拨,折扇一展,发出清脆的声响,「当

然是看戏。」

来东荒时,阿因仔细捋了捋泽尹把桐带走的前因后果,发觉最大的阻碍怕不是在桐的师父身上。

感化他?真爱无敌,告诉他别棒打鸳鸯?

太天真,这要是有用,凡界话本子里哪来那么多被长辈打散的痴男怨女?

还是让他对顾如卿放心?

这听上去靠谱些。

不过,阿因一想起顾如卿,脑壳就犯痛,先前虽对他印象尚可,但细想后不禁怀疑,万一他像对清嘉一样对桐怎办,要是再历次劫再爱一个,自己怎么敢向人家师父打包票?

思前想后,她竟觉得倒不如把桐给抢出来,放她与顾如卿私奔来得来得容易。

「姑娘,姑娘。」

阿因忙回头看,原来自己站在一卖烧饼的小贩摊前,老伯看着她,尴尬地提醒道,「姑娘买烧饼吗?」

阿因发现自己挡住别人做生意了,有些愧疚地移开了步子,有了肉身自己还是不习惯能被人看见。

「我,」她想起自己身上又没带钱,便道,「我不买。」刚要走时,她折了回来,不对啊,东荒是仙者之境,怎么会有

人卖凡界的小吃?

「你是谁?」她有几分警惕地盯着那老伯,「你不是这儿的

人?」

那老伯见状,眉眼笑开,「徒儿要不要来一块烧饼啊?」

阿因讶异道,「你是……德墟天尊?」

德墟将幻术卸去,露出光光圆圆的脑袋,拍了拍肉肉的肚腩,

「正是为师,如假包换。」

「你怎么会来?」

「说来话长,光玄帝尊通知为师你的行踪,让我来东荒助

你。」

「助我?」

德墟长叹了口气,「你骗如卿的事情,我都知晓了,乖徒儿,

你这次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了,竟扰了命格。」

他这语气仿佛是在责问,阿因摸不清他的脾性,搪塞道,「一

时气不过嘛。」

德墟倏然拍手道,「不过,做得好!我徒儿怎么能被欺负?」

阿因愣了愣,他刚是在认同清嘉?她突然能有些明白清嘉骄纵

的性格从何而来了。
「就是可惜了,原来南海离岛的忘情草药性那么差,」他思忖道,「有了,太白那老头有颗金丹,可以忘所有事情的,光玄都救不回来的。」

「可我现在是要让他俩相守一生。」阿因忍不住把他从跑偏的思路上拉回来。

「也对。」德墟哂笑,「苦了你了,心里定不大舒坦吧?你看,连跟为师说话都少了以前那种冲劲了,拘束多了。」

阿因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她又不是真正清嘉公主,自然是没什么感觉的。

「德墟天尊,你说有没有可能,」她认真道,「那颗金丹那么有用,泽尹君吃下去会不会忘了这茬?」

「……」

德墟想起四百多年前,泽尹在天界被惹怒的那次,亏得光玄破例出趟无忧宫拦下他,否则整个天界怕是不知会发生什么。

半晌,他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徒儿啊,刚我想起太白那老头抠门的,定是不愿给呢。咱们在从长计议啊,从长计议。」

「来,」他拉着阿因在摊边坐下,打开热腾腾的蒸笼,「这里有你师娘做的包子,烧麦,烧饼,花卷……」

阿因嚼着烧饼,忍不住发问道,「为什么神仙还吃这些东西?」「光玄帝尊说你受刺激,性情大变,果真如此,」德墟怜爱地

看着她,「这些凡界的食物于神仙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是没什么用。」

「那为什么师娘还要做?」她咬了一口烧麦,暖暖的触感在舌

尖蔓延,她自从做游魂以来,第一次尝到凡界的食物,「还挺

可口的。」

「这就对了,虽然神仙有神仙的吃食,但总有神仙像你师娘一

样,喜欢凡界的食物,」他眉开眼笑,「她说,这叫烟火

气。」

阿因想起先前在天界吃的食物,似乎都是冷冷的。

东荒。

德墟蹭蹭了嘴,点评道,「奢靡,太奢靡了」。

东荒乃天界一边境之地,多年守着魔界和天界的边境,阿因原

以为这虽不至于算一蛮荒之地,却也没想到这宫殿如此恢弘。

「东荒如此富足?」

德墟不答,笑着摇头,「徒儿,走吧。」

「等等。」

阿因把心中所想告诉了他,这一趟,她和德墟得分开行动。由德墟代表天界,找东荒王谈谈此事;另外,她自己潜入桐的

身边,看看她的心意如何。

「为了不引起怀疑,你明日再上门告知来意。」

她在暗,便于行事。

德墟自然懂这点,于是告两声保重,便扯开步子先消失了。

凭身上的功力,阿因很顺利便瞒过守卫,突破结界,来到了东

荒宫内。

她现化作一普通女婢的模样,在宫内转转悠悠,不过,在这偌

大的地方,想寻到桐的下落,还真有几分困难。

「听说桐殿下前些日子回来后,好生伤心,哭了好几宿可是真

的?」

迎面三位女婢走来,见她们提起桐,阿因忙躲在假山后去细听

一二。

「这事泽尹君一插手,谁敢管?可我们殿下就是心肠软,边哭

边道,她谁也不怪。」

「要我说,泽尹君虽是桐殿下的师父,但这也管太宽了吧?」

就是,就是,阿因内心忍不住赞同。

「他不会是喜欢上自己徒弟了吧?才百般阻挠。」「阿慧,休得胡言乱语!」一尖细的声音小声呵斥道。

「没准他们活到这个岁数神仙,偏好这一口。」

「你们俩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怎敢妄议泽尹君?」

另两位婢女连连称不敢,不再多言。走过了假山。

阿因冷汗连连,要是有那可能,她的任务可谓是艰巨如山。

这事先记下,如何潜到桐身边可就得靠这三位姐姐了。

「阿慧!」她朝那三位的背影喊。

「怎么有人在叫你?」

「谁在那?」

「我有事找你,你过来一下。」

「你是谁?我忙着给桐殿下送熏香呢。」

阿因顿时语塞,不说点什么她们似乎要走了。

「我是,」她一咬牙,算了豁出去,「我是小翠。」

反正凡间的话本子里,大户人家总有个丫鬟叫小翠的,她碰碰

运气。「是我六姑姑家的小崔,前几天才送进来当膳房的厨娘,我过

去瞧瞧。」

阿因松了口气,边见一圆脸的姑娘朝假山这里走来。

「诶?人呢?」

「在这。」阿因往她脖颈上一击,她瞬间倒下,「失礼了。」

阿因在她身上布上一层隐形结界,琢磨着刚应该没下太重手,

「阿慧姑娘,先好好躺一下吧。」

「阿慧,快点!」

阿因化作她的模样,「来了来了。」

这得一连几天不吃不喝了,临走前不忘往阿慧嘴里塞颗德墟上

回在天庭宴席上赠她的丹药,「当作补偿咯。」

顶替了阿慧的身份,阿因沿途与另两位婢女交谈,得知其中一

位应该是掌事的婢女唤作夏琳,另一位唤作巧巧,不就便行至

桐的住处,凤桐殿。

穿过长廊,来到后院,远远地便闻见桃花香。

一白衣女子轻轻荡着秋千上,百无聊赖。

「见过三公主。」

桐回过神,澄澈的眼里含着笑意,看着她们。

阿因先前不明白为何清嘉绝世的容颜不足以让顾如卿动容,原

来世间真有一类女子,美好易碎,明明未做什么事,未开口一

言,便能激起人无限的保护欲。

「巧巧,把熏香收起啦吧。」她的声音温软好听,「有劳夏掌

事和阿慧了,代我跟姐姐道声谢。」

夏琳寒暄客套了一番。

阿因心里道不妙,原以为这三婢女都是服侍桐的,才知唯有巧

巧是她婢女,而其他两位,则是大公主东方芷的人。

「阿慧,愣着干嘛,还不快走。」夏琳催促道,「大公主那还

有一堆差事呢。」

桐看出几分奇怪,便问道,「可是有什么难处?」

「没,」阿因强颜欢笑,「我想说,三公主好好保重身体。」

「多谢。」

还真是没有一点架子,阿因感慨道,连对下人一普通的关心都

会道谢。

不过,计划被打乱了,接下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大公主东方芷,阿因在清嘉的记忆里翻了一遍,似乎有点印

象。这位年纪轻轻便越过她的几位兄长,继任东荒储君,能力

超群可想而知,为人处世周正过头,滴水不漏。曾经,清嘉欺了她小妹,在一次天族宴会上与东方芷相遇。那东方芷伶牙俐齿,有礼有节地明褒暗贬,让她好生难看。不过,奈何清嘉的骄纵盛气不是一两天了,当场不顾众人阻挠找她过招,把她伤得三个月闭门不出。此后,清嘉的闯祸本上又添了光彩的一笔,再经好事者一番添油加醋的杜撰胡说,清嘉混世魔头的形象便更深入人心,旁人愈发不敢招惹。

万一自己落到她手上,被她看穿可得怎办?

「阿慧?」夏琳碰了碰她的胳膊,「怎么回事?今天叫了你好几次都在走神?」

「我没事,」阿因撇开话题,「你刚说什么?」

「明日春日宴后大公主邀泽尹君一聚,这事大公主交给你告知泽尹君,你到底去说了没有?」夏琳担忧道,「要是耽误了,没个回信,指不定公主怎么罚你呢。」

她哪知道?此时阿因连马上回去把找阿慧换回来的心都有了,无奈路不识,也走不开。

夏琳叹了口气,拉着阿因就走,「瞧你这样,就是要误事。我陪你到泽尹君的茯远居。不用谢我,帮你也不是一两次了。」

「泽尹君?」阿因站在茯远居外,心里默默叹气,「大公主邀你明日——」

冤家路窄,没想到那么快就要再见到他。

「进来。」慵懒的声音透过门来,却带股不容反抗的味道。

进就进,阿因思忖道,纵然能识破我阿慧的身份是假,也定然

识破不了清嘉的身份。

她轻推开门,明明是白天,屋里却一片暗色。

泽尹斜躺在坐塌上,墨袍松松垮垮,将他胸膛的弧线勾勒得完

美。

他手里拿着酒壶,因方才阿因推门而入带来的光线而不适应,

微眯着眼。

「过来。」

阿因的脚步似固定在原地,她摸不清他的意图。

他不再说话,他的眼刚适应光亮,凝视着她,仿佛料定她会走

过来。

鬼使神差,她走到了他面前,手腕倏然被他紧握住。

「我不管你接近东方桐有什么意图,也不管你和那个姓顾的有

什么纠葛,离开这里。」他脸上挂着初见时那样似有似无的笑

意,一字一顿道,「清,嘉,公,主。」

原来自己早被识破了。

他将她的手腕攥得愈来愈紧。可阿因盯着他却移不开眼,他的眸子似乎可以囊括星辰,而这

样一双美的眼,她想不知曾在哪里见过。

而且,为什么,自己会有一种很悲伤的感觉?

情绪泛滥得越来越凶。

她注视着他的眼直到他眼里闪现了几分慌乱。

「你,你哭什么?」

她伸手一抹,手背上真的挂上几滴水珠。

「那你笑什么?」

泽尹指了指旁边的镜台,示意她看看自己的模样。

她一侧身,便见镜子里倒映的影像,「阿慧」脸上的妆容被她

哭花了成一片。

泽尹爱揶揄人的性子又犯了,「想来别的女子一哭,懂得用绢

帕擦拭,我见犹怜,哪有你这样,用手去抹一片的。」

这模样出去,恐怕会吓到一片人。阿因走到一旁的梳洗台上,

鞠一捧清水要把脸上的妆容洗净。这时手腕处才不断传来剧

痛,腕上深红的红痕有些惊骇。

泽尹注意到了她细微的变化,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将她的手

握住。她下意识地想抽回,那句「泽尹君请自重」已快说出口。

「帮你疗伤。」他头也不抬。

阿因愤愤然,也不看看是谁造成的。

他运了内力,她手腕处传来温暖的感觉。

「好了。」他难得没了那戏谑轻佻的神色,「是因为太痛了才

哭的吗?」

阿因竟听出了温柔的感觉,她摇了摇头。

「对不起。」他向她道歉。

「这三个字从你口中说来也挺怪。」

他舒然一笑,「我会道歉,是因我把不该加在你身上的怒气给

了你。」

「不该的怒气?」

「不是你们小辈的事情。」他坐回了塌上,展开折扇道,「天

族,你父皇母后,欠我一笔债。」

「债?」

「你可曾听闻,自父神开辟混沌以来,」泽尹的身子笼罩在屋

里的暗色里,缓缓道,「魔族和天族,势不两立?」「可有些事例外,」他似乎像讲述与他无干的事情一样,「逼

死茯夏一事可谓是他们联手最得意的一件作品。」

「茯夏大人……医圣茯夏?」阿因也曾听过这个名字,传闻是位

与泽尹相恋未果的魔族少女,她以为这人物是杜撰出来的,试

探道,「她是你……」

他没有看她,淡淡地道出几个字,「吾妻渠因,阿因。」

空气仿佛凝结。

她怎么会傻到,在方才那一瞬间,以为他唤的人是她。

她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看了眼手腕上光玄给的靛青色的玉镯,

刻着个「因」字,想是懂了为何光玄那日听闻她选了「因」为

名后,略带诧异的神思。

此刻她虽不知光玄和泽尹有没有过交集,只心下觉得,这两件

事隐隐有关。

怕是因光玄想起,有人将这个名字铭刻心头,心心念念,才如

此反应吧。

他恢复了方才阿因进门时见到的模样,斜躺在榻上「告诉东方

芷,明日是我最后一次答应见她。」

「还有,你幻形后的气息,稍有些功底的人,一靠近便能拆穿

你的伪装。但不论你怀有什么意图,我劝你早点离开东荒。」

他闭上眼,不再说话。

阿因走到窗边,将木帘卷起,窗外的春光散入屋内,茯远居旁

种的竹子,沙沙作响。

屋里亮堂起来,他睁开眼,周边散乱一堆酒壶,不远处的桌案

上仍放着昨夜醉酒写的墨迹。

窗边,有一女子逆光而立,看不清脸,清风拂过她的发丝。

「走出去吧。」

阿因离开茯远居后,没了原先的忐忑不安。

四下无人,她倒不急着找阿慧换过来,再重新混到桐身边。

桐对顾如卿感情虽坚定,但怕是难违抗师命。

不过,今日观察泽尹君,她曾以为他对她的敌意,来源于清嘉

曾害过她的徒儿,但却并非如此。他虽要紧他的徒儿,可究竟

没到那个程度。

而东荒王族,在此事上,竟未表态,仅仅是畏惧战神之威吗?

想到这,阿因倒觉得将错就错,待在东方芷身边是个不错选

择。东方芷身为储君,操持大小事,想必她小妹与天族的联姻

也经她手,定能知晓其中一二。

见不远处夏琳等着她,她暗自庆幸,不然又要找不到路了。

蕙芷殿。

「参见殿下,」阿因完完整整地转述泽尹的话,「泽尹君说明日是他最后一次答应见殿下。』」

夏琳和众侍女在一旁冒冷汗,这人怎么不懂得稍微委婉点?

屏风后,围棋落子的声音,接连不断。

可东方芷未说「免礼」,阿因只得一直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

她听了泽尹的提醒,隐匿了气息,无法施展功力偷个闲,因而保持这个姿势也是有些两肩酸痛。

「长姐,」屏风后一娇柔的女声伴着笑传来,话却十分冷血,「这女婢怎敢如此顶撞,长姐何不拔了她的舌头?」

阿因眉头微微一皱,心底某个地方止不住恶心,她讨厌这种感觉。

「又胡闹。」东方芷回了句,「阿慧,你留下。其他人都走。」

东方芷只说完这话,便再也不搭理她,也不曾让她起身。

「长姐,这么多年你为了泽尹君,做了多少事来?怕是颗石头也该被感化了。」

东方芷轻笑了声,「茉儿,你想说什么?」「不就是东方桐吗?定是向泽尹君污蔑了你,让他误会你,对

你的态度越来越差。」

「你总跟你三妹过不去。」

「别的不提,东方桐总是在泽尹君面前提起茯夏那个魔族野

种,她难道不知长姐对泽尹君的心意吗?却有意为之。」

「比起茯夏待她,我个亲姐姐确是不如。茉儿,别以为我不知

晓,你是因顾如卿的事情,嫉妒三妹吧?」

「长姐你!为什么,你们都向着她?」

「茉儿——」

棋盘被掀倒,屏风后一身着橙红色华裙的女子冲出了门,经过

阿因身边时撞了她都不觉。

东方芷走出来,见着躬身的阿因,便道,「起身吧。今日,泽

尹君的话真是如此吗?」

阿因抱着刚被撞痛的手臂,「是。」

「只这一句话,你却在茯远居待了两刻钟?」

难道,茯远居外有她的人?

她万幸未在出茯远居时找真正的阿慧换回来,否则真就败露

了。阿因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只觉得好笑,她也不知道她是谁啊。

入夜,阿因回了房。

夏琳与她同屋,阿因便借机套出点东荒王族的事情,要是单靠清嘉对东荒微薄的认知,怕是不便日后行事。

她听夏琳说,东荒的三位公主里,要数大公主最大方体贴,能力卓越。她平日待兄弟姐妹都好,不过与二公主东方茉自小最为亲近。

阿因想到,东方茉想必就是今日从蕙芷殿跑出去的那女子吧。

「不过,三公主嘛……」

夏琳讳莫如深,耐不住阿因的纠缠追问,便也告诉了她。

三公主东方桐出生天资极差,几乎与凡人无异,让尚武善修法术的东荒王族蒙羞,自小受人漠视欺侮,甚至没个公主该有的待遇,被养在偏远的行宫,不闻不问。

直到她不知何原因拜了天地战神泽尹为师,东荒王族借此能与战神交好,仿佛才认下了这王室血脉。

儿时的桐受尽冷暖,性子懦弱胆小,寡言少语,别的兄弟姐妹
一向瞧不上她,长姐东方芷倒是偶尔能关心她几句,不过也是
客气得紧。
阿因磕着瓜子打断道,「可我不觉她的性情如此啊。」

要是不知顾如卿与桐的那段虐恋,她估计以为桐一直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孩子,眼里才能常含着笑,对谁都充满善意,。

夏琳从她手里抓了把瓜子,继续道,「夜深了,加之只有你我二人在屋里,便提提吧。不然,这可是忌讳呢。说到这,你可知和泽尹君相恋的茯夏大人?」

这是阿因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她点了点头。

「说句不妥的话,茯夏大人比王上王后待三公主都好,而三公主也是黏她黏得紧,几乎是寸步不离,还常因此惹她师父不快。」

「她该是个温柔的人?」

「何止是温柔,我那时尚小,随行大公主去看三公主,有幸见到茯夏大人在院中抚琴,三公主靠在她肩膀上睡着了。她挂着浅笑,眼里柔和得似一滩化不开的春水。」

「这般能说,怕是要抢了话本先生的生意。」阿因嗤嗤地取笑。

「这就是你不懂了,」夏琳戳了戳她的额头,「虽同是女子,但我见到茯夏大人时竟会心跳脸红。她是个冰美人,不常笑,举手投足间常会不经意显出三分媚色,勾人心魂,可她却也干净纯粹得不像这个世间的人,惹人怜爱。你怎么一脸怀疑的样子?」

阿因笑道,「我在想明日在街上给你支个摊子说书,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你啊,就是年轻,」夏琳叹气道,「这么说吧,听说茯夏大人的神力可是足以和泽尹君那般人物打上一架的,可我在面对她却会徒然生出种保护欲来。现在的三公主身上也带着几分当年茯夏大人的影子。」

阿因想起那日在凤桐殿见到桐时候的感受,确实是美好易碎,「难怪大公主对泽尹君付诸真情而不得回应。」

夏琳忙捂住她的嘴,「这话你同我说说就得了,万不可外传。茯夏大人的事情,天界早已禁止再提。睡吧,明日春日宴,还得提起精神呢。」

次日,众人齐聚灼华园,桃花簇簇,春色美好。

阿因伺候东方芷而随行在侧,心下略微觉着今日似有事情要发生,也不知德墟靠不靠谱,计划他今日来访,怕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不多时,东荒王携王后款款步入院内,众人行礼后,便宣布宴饮开始。

阿因注意到夹道对面有一空位,便扯了扯夏琳的袖子,压低声音道,「那是谁没来?」

「除了泽尹君还有谁敢?」夏琳白了她一眼,「操心那么多干嘛?」也是,阿因将视线放到了对面的空位旁的桐,她今日着一身淡

粉的纱裙,将头发盘起来,娴静又不失活泼俏皮。

巧巧正俯身给她布菜,她脸上是恬淡的笑意,不时点点头,交

谈两句。

阿因不知怎的想起昨夜夏琳的话,桐身上有几分茯夏的影子。

能让泽尹君倾心的人物啊,真想一见呢。

「阿慧。」夏琳碰了碰她胳膊,阿因见东方芷已站起身,向中

央走去。临行前,竟给了她一冷冷的眼神。

「她为何这样看我?」

夏琳忍不住扶额,「你方才盯着对面出神,被公主留意到

了。」

「那又如何——」

倏然被一声擂鼓打断,东荒王问道,「今年春日宴可有哪家仙

者的女子要献艺?」

东方芷上前,抱拳道,「儿臣愿意舞剑助兴。」

东荒王东方闽拍手,连连称赞,「好,真有东荒储君之范。」

「芷儿小心。」王后南川枫忍不住嘱咐道。

「是。」东方芷行了个礼后,拔剑起舞,一招一式,皆如行云流水,在场之人无不感叹。她今日不似别的女客,而是着一身劲装,她本生得标志,舞起剑来,别有一番风味。

这个东方芷,果然上回败给清嘉后,苦练武艺,倒是有模有样。

阿因偶然间瞥见对面屋瓦上那一角黑袍,笑想,原是如此。

果不其然,东方芷收剑入鞘后,也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东方芷落座后,二公主东方茉随之舞了一曲惊鸿舞,舞姿曼妙,娇媚十分。

阿因思忖,这个时辰,算上来德墟应该上门来访了,怎还未到?

夏琳激动地拉着阿因道,「刚二公主看我们这一眼了,好美呐,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

她先前还是游魂时见过清嘉一面,且后来一直顶着清嘉这天界第一美人的皮囊,说句实话,看东方茉还不如照镜子。

不过,东方茉一曲终了,众多男客纷纷向她赠礼,把她的桌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阿因昨日从夏琳那听说,东荒民风开放,春日宴有个不成文的传统,尚未婚配的男客在宴席间心悦某位女子,便可赠礼作为信物,以此结缘。

阿因也才发现,东方芷桌上也有不少男客赠的玉器首饰,她皆待人周到客气,落落大方,可阿因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宴席已过大半,来的年轻女宾也大都收获了几件男子的信物。

夏琳羡慕道,「这空气中都是甜腻的味道。可惜这总与我们下人无干。」

阿因倒不在意,却见对面桐的桌上空无一物,「怎么没有人给三公主赠礼啊?」

夏琳刚要回答,场上便一娇柔女声响起,「怎么没有人给三妹赠礼啊?」

东方茉走到桐身边,假意扶上她的肩,「三妹,没有人喜欢你吗?」

桐面色平静,笑道,「自然不如二姐讨人喜欢。」

话音刚落,一支折扇便重重落在东方茉手上,她娇呼了声松开了手。

泽尹君负手而立,身姿颀长,淡淡吐出个字,「滚。」

桐看着她二姐愤然离开,给他添上酒,「师父,你还是来了。」

泽尹接过酒盏,他从不喜宴席,「不放心你。」

而且,他的眼神对上了对面服侍在东方芷身侧的阿因,还有个有意思的人。

「泽尹君肯赏脸,真是本王的荣幸啊。」东方闽隔空向他敬了杯酒。

泽尹敷衍地举了举杯,边跟桐说道,「你爹行事说话还真是万年圆滑,让人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也不叫他改改?」

桐早已习惯,「那师父早点回去?」

「无妨。」

桐觉着这个回答,似有点与往常不同,「也好。」

「今日是春日宴,泽尹君可有礼物要赠给在场的那位仙家姑娘?」南川王后看向泽尹,笑得温和亲切,她可有心撮合撮合泽尹和东方芷。

桐对她母后的心思怎个不知,不过,怕是一厢情愿罢了。

「好啊。」泽尹破天荒地要送礼,这可是从未听闻。桐更是对他投来疑惑的眼光。

他站起身,飞身折一桃花枝,落到了东方芷面前。

东方芷面色微红,眼神飘忽地看向他,「多谢——」

「方才我有幸见了大公主舞剑,」泽尹嘴角勾起笑意,「华丽
有余,而招招都是破绽。」
「多谢泽尹君指点。」东方芷面上皆是落寞,为什么她努力了了那么久想博他青睐,却还是落了个被奚落的下场。

「要是再遇上天界的清嘉公主,不知大公主能撑得过几回?」泽尹的话是对东方芷说,却看着阿因,目不转睛。

阿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会拆穿她的身份吧。

「这花,」他眼里含笑,越过东方芷,将花枝交到了阿因手上,「给你赔罪,也是谢你上回在茯远居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