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真假夫君
真假夫君
福运娇妻:古代青云之路
我与夫君谢烛恩爱三年,却从旁人嘴里听说早在三年前谢府就已被灭了门,而我那夫君谢烛被人剜眼割舌,早已是孤魂野鬼。
那与我朝夕相对,夜夜缠绵的又是谁?
失明后谢烛非但没嫌弃我,反倒对我更加怜惜,我时常庆幸自己嫁对了人。
直至上元节那日,我与谢烛走散,让好心人将我送回谢府时,只听那人说:「据我所知,谢府三年前被人灭了门,那谢烛更是被人剜眼割了舌头。姑娘你……是人是鬼?」
我被那人的话吓了一跳,「怎么可能?我与谢烛成亲三年,虽然眼瞎,但却是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
我虽看不见,但谢烛身上的温度是不会骗人的,这三年来无数个缠绵的吻也不是假的。
如果说三年前谢府当真被灭了门,那我与谢烛那场婚宴呢?
谢烛说,我在进门时被宾客不小心绊倒,婚宴上一片混乱,他当下便穿着喜服上街去寻郎中。
婚后三日,我一直在昏迷,中间还高热不退,是谢烛一直在床边守着我。
……
「啊——」一声尖叫让我从回忆中抽身,不知是什么东西溅到了手背上,温热且潮湿。
正当我准备抬手去闻时,手被蓦地握住,指尖的薄茧瞬间就暴露了他的身份。
我感受到丝帕擦过手背,下一刻人被他搂到怀里,「娘子让我好找。」
无奈中透着宠溺,但我却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人说的话。
「那谢烛更是被人剜眼割了舌头。」
谢烛见我不出声,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只是被那叫声吓着了。对了,方才发生了什么?我手背上的又是什么东西?」
我抽回手,不让谢烛察觉到我手心上的细汗。
「方才啊——」谢烛的语气似乎透着一丝古怪,「不过是有人差点撞上了马车。」
「至于你手上的,是我刚才给你买的甜汤,我一时着急,就洒出来了。」谢烛恢复了一贯的语气,我的手再次被他握住。
温热的舌尖一点一点地在手背上舔舐着,热风从我耳旁拂过,「很甜,娘子要不要尝尝?」
我佯装羞涩地点了点头,实际上脑海里仍旧重复着刚才那人跟我说的话。
甜汤被谢烛一口一口地喂进嘴里,但流进心底的却是无数疑问。
许是我一路上的心不在焉被谢烛察觉,他以为我是方才受了惊吓,特地请了郎中来替我诊治。
之前的郎中陈振中回乡养老,来的是他的弟子祝邪。
刚失明时,我萎靡不振了很久,成日闷闷不乐,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废人。
谢烛替我寻遍天下良药也无果,每个到谢府替我诊治的郎中最后都只会摇头叹气。
后来连我自己都放弃了,多亏了谢烛,他不但对我不离不弃,而且没有放弃救治我的双眼。
两年前,陈振中来替我诊治,他说只要我坚持服药,或许有几成把握会重见光明。
于是这些年我日日按时服药,嘴都快喝苦了,但病情却不见好转,每日醒来,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就像被人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中,寻不到一点光。
祝邪替我把完脉后道:「夫人只是受了惊,并无大碍。为了不与平日喝的药冲撞,我替夫人施针就好。」
一旁的谢烛接道:「如此甚好。」
我坐在床边,静静地让祝邪替我施针。
随着针尖戳进皮肉,双眸也像被针刺破一般,光顺着裂缝渗进来。
就在我准备开口之时,手被忽地按住。
手心酥酥痒痒,有人在上面写字!
指尖上没有薄茧,这不是谢烛的手。
我手指微微蜷缩着,努力地去感受他写的每一个字:「假、装、失、明。」
心头猛地一震,他让我继续假装失明?
「施针结束,祝邪告辞。」随着祝邪的话音落下,我发现眼前的光越来越多,很是刺眼。
我闭上双眼,听着祝邪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再睁眼时,我清楚地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我兴奋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双手,映入眸底的却是一片殷红,与月色的衣裙格格不入。
是血!
我惊恐地看向自己的手背,那么刚才溅到我手背上又被谢烛擦了又舔的……也是血!
谢烛杀了那人……
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这是我目前猜测到的,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还未等我缓过神来,只见一个陌生的人影朝我走来。
「娘子,身子可还有不适?」他眼尾微微上扬,笑容里透着邪气。
若非他开口,我甚至不知道他就是这三年与我日夜相对的人!
与谢烛定亲之前,娘亲不想我稀里糊涂地嫁了人,于是让我曾远远地看过谢烛一眼。
他五官英挺,与眼前容貌邪魅的男子简直是天差地别。
一想到眼前此人竟冒充谢烛与我相处三年,脑海里那些缠绵的记忆顿时化作恐惧。
他指尖碰到我脸颊的那一刻,我不由得战栗着。
我紧咬着唇,让自己的目光定在一处,不让自己双眼恢复一事暴露。
「娘子这是怎么了?」「谢烛」嘴角的笑容凝着,眉心微蹙,眸光直直落到我身上。
眼睛定得生疼,为了避开「谢烛」的目光,我只好顺势佯装害怕躲进他怀里,「没事,就是想起那声尖叫,还是害怕得紧。」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谢烛」松了口气,手掌轻揉着我的头,「娘子不必害怕,有我在。」
「对了,我这些年都没回过赵府看过,娘亲和爹爹也是,许是忙活着弟弟妹妹们的婚事,也不来看我。」说出这句话时,我明显感觉到「谢烛」身子微微一颤,我只当没有察觉,继续道,「不如等你休沐的时候,我们一起回赵府看看?」
这些年我不是没有提过要回赵府看看,可每次这个假谢烛都有不同的理由搪塞我。
我内心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念头:或许赵府跟谢府一样,已经惨遭不测!
回应我的只有他的沉默,我很想看看此时他脸上的神色变幻,但却只能装作娇嗔地唤他:「烬明,你怎么也不说话?」
「谢烛」双臂收紧,将我牢牢摁在怀里,只听他深吸一口气,「岚岚,你失明后昏迷了几日,有些事,我不说是不想你伤心。但总归是不能瞒你一辈子的。」
「谢烛」的语气严肃认真,「当初绊倒你的人虽是旁人,但指使他的却是你的妹妹赵悦绯,我觉得事有蹊跷,特地去查过,她恨嫁给我的人是你,所以故意使计让你出丑。」
他的话就像鞭炮一般在我脑海里炸开,怎么会……悦绯与我一母同胞,我们从小若喜欢上了同一样东西,最后也会互相推让。
再者,悦绯性子虽烈,但不刁蛮,平日里也最讨厌丫鬟姨娘们用下三滥的手段。
「怎么可能……」我喃喃道。
「谢烛」握住我的肩将我移到他面前,「岚岚,我就知道你会不信,但这就是事实。」
他看进我眸底,那仔细观察我的神色与他的语气截然不同,「我将此事告知岳父岳母,他们非但没有处置她,还提出,你如今双目失明,做谢家主母未免不妥,让我娶她为妻,让你做妾。」
「谢烛」掌心的温度顺着衣料传来,而此刻寒意直抵我的心底。
泪水夺眶涌出,「爹爹和娘亲当真这般狠心?」
眼前人见我当真信了,顿时放松下来,伸手替我拭去泪水,安慰我道:「别伤心,你还有我。」
话里话外尽显温柔,如果我没有看到他嘴角逐渐上扬的弧度的话。
爹爹和娘亲绝对不会做出此事,这个假谢烛的话,我是半句都不会信的。
一想到赵府可能也遭人毒手,我的眼泪便如泉涌一般。
「谢烛」只当是我伤心,一直不厌其烦地安慰我。
翌日醒来,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被褥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这三年来,「谢烛」都喜欢将我抱在怀里睡,从前失明时我怕失去他,会觉得安心。
昨夜一整夜我都无法动弹,甚至觉得窒息。
一夜无眠,我特地等「谢烛」走后再起身。
起身洗漱后不久,祝邪就来了,如今他是我得知真相的最后一根浮木。
他照常替我把脉施针,一旁丫鬟看着,他不好像昨夜一般在我的掌心上写字。
我迫切地想与他交流,可他却格外从容淡定,甚至连跟我的眼神交流也是极少的。
施针之后,祝邪嘱咐一旁的丫鬟:「不要让夫人吹风,要坚持施针活络经脉,吃多些补气血之物对夫人身子的恢复会有帮助,药需按时服用。」
说完,祝邪便收拾好银针等物离去,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留给我。
这无疑又将我丢进了疑问的深海,让我在对真相的好奇心中透不过气来。
为何祝邪今日一个字都没留给我?
为何昨夜他沉默寡言,今日却跟丫鬟说这么多话?
等等!他跟丫鬟说的话……
仔细一想,祝邪的那番话很是古怪,回忆起来,甚至说起来还有些拗口。
我反复在脑海里念着祝邪的话,想从其中看出些所以然来。
「不要让夫人吹风;」
「要坚持施针活络经脉;」
「吃多些补气血之物对夫人身子恢复会有帮助;」
「药需按时服用。」
祝邪想告诉我的是:不、要、吃、药!
解开祝邪留给我的谜题时,丫鬟正好将煎好的药送到眼前。
黑褐色的药汁倒映着我的脸,无尽的寒意在头顶盘旋。
怪不得「谢烛」每日都问丫鬟我是否有按时服药……
怪不得我喝了这么久的药病情还是不见好转……
「夫人,该喝药了。」丫鬟舀起一勺往我嘴里送。
为了不让她起疑心,我张口喝下。「这样喝完药都凉了,你把药给我,我一口喝完,这样不会失了药效。」
说着,我摊开双手,示意她将药给我。
她并未怀疑,直接将药放到我手里。
「你替我拿几颗蜜饯来,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的药苦得很。」我皱起眉又道。
「是,夫人。」丫鬟应声离开。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与碗壁接触的手心沁出一层薄汗。
这三年的黑暗早已让我的听觉变得十分灵敏,等脚步声远去后,我便立刻将药一点一点地倒在房中的各个花盆里。
随着最后一滴药汁落入泥里,门外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我认得这是「谢烛」的脚步声。
从前我以为他是我无边黑暗里的唯一一束光,每每听到他的脚步声朝我靠近,我都满怀欣喜。
但如今,这脚步声仿佛就是悬在我头上的一把刀,稍有不慎,我就有可能丧命。
随着门被推开,空碗被我重重放到桌上。
「谢烛」一进门,就看到我笨拙地摸着桌上的碗,查看碗是否被安放好。
他疾步上前拿过我手里的碗,「怎么就你一个人,夏初呢?」
夏初就是去拿蜜饯的丫鬟,是我「嫁」过来之后,「谢烛」派来侍候我的人。
我握住他的手,笑道:「是我说药苦,让她给我去拿蜜饯了,药我自己喝就成。」
「谢烛」怜惜地吻了吻我的鬓边,「你一个人如何喝药?」
我嗔道:「我是眼瞎,可这手还是能用的。再说,一勺一勺地喂,喝完药都凉了,这药效想必也去了大半。」
「这药都喝了三年了,我这眼睛是半点起色都没有,想必定是因为常年喂药,导致这药效不足。」
我顺势落入他怀里,假意伤心,实则是想看清他朝服上的绣纹。
眼前这假谢烛穿的,不是朝臣所用的鹤纹,而是绣着皇子所用的紫貂!
但当今皇上一共有九位皇子,而爹爹一向独善其身,不愿卷入夺权纷争,我对皇子们知之甚少。
我靠在「谢烛」的胸膛上,听着他此时并不规律的心跳声。
果然,我双眼一直未愈是拜他所赐。想必婚宴上我被绊倒也是他一手策划的。
那爹娘跟悦绯呢?他们是否遭遇不测?又或是……以为我与谢家人一起,死在了那场灭门杀戮中?
眼前这位王爷想必是权势滔天,不然也不能将我藏在此处三年之久,要想解开谜题,我必须躲开他以及这里所有人的视线。
但三年前,「谢烛」为了不让我因为失明而起居不便,特地安排了很多人在院子里照顾我。
看起来体贴的安排不过是为了监视我,让我乖乖地待在他编制的谎言里。
就在我以为此事道阻且长时,一日夜里,「谢烛」忽然松开了拥着我的双臂,掀被下床。
随着关门声响起,我坐起身,发现门外守着的人也随着「谢烛」一并离开。
我蹑手蹑脚地下床,开门一看,院内果真只剩下我一个!
灯火被风吹得闪烁着,门外忽明忽暗,好似深渊在向我召唤。
这座府邸很大,因为怕被人发现,我都是顺着没有灯火的地方走,谁知一路走到了花园里。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其间还夹杂着两个女子的说话声:
「听说了吗?在望园伺候的人都被叫到了大厅,我方才路过的时候,那惨叫声听得我心慌!」
「嘘——小点声!谁不知道望园里头住着的是王爷的心尖尖。听闻是那婢女竟让里头那位自己喝药,王爷心疼了,杀鸡儆猴呗。」
我听得心头一紧,是我害了夏初……
还未等从悲伤中抽身,只听她们又道:
「那你说王妃怎么办啊?嫁进来两年就被冷落了两年,而且听说王妃跟望园里头那位长得有几分相似,你说王爷怎么就偏偏喜欢望园那位?」
「王爷的心思又怎是你我猜得的?这王妃不过是王爷为了夺位拉拢赵家娶的,再说了,东施效颦再如何都是比不上西施的。」
「可我听闻,望园里头那位跟王妃可是亲姐妹……」
「亲姐妹」三字重重地砸在我的脑海中,莫非她们说的王妃是……悦绯?
啪!
清脆的响声打破花园的清净。
「你们这些贱婢,也敢在这里议论王妃?」只听一个女子呵斥道,接着便是那两个婢女求饶的声音。
王妃,也就是假谢烛真正的妻子。
方才婢女的交谈引起了我对这位王妃的好奇,最重要的是,我想知道,她究竟是不是悦绯。
我悄悄将头探出假山,只见熟悉的身影玉立在人群中,端庄华贵,俨然一副皇室女子的模样。
容貌还是从前的容貌,可眼前的悦绯却半点不像我那个不喜长裙只喜长枪的妹妹了。
为什么会这样?
爹爹向来不屑于参与权力争夺,若是在从前,他是绝对不会允许家中姐妹嫁入皇室的。
而且悦绯的心上人明明另有其人……
看着自己的夫君日日夜夜陪伴在旁人之妻身边,换作是普通人也定难以容忍,为什么悦绯就会……
难道!此事也与她有关?
「看来是你们在王府的职务太清闲了,才能有时间在这里嚼舌根。」悦绯蹲下来,用手捏住其中一个婢女,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你觉得我东施效颦?」她眉尾微扬,清冷的月光将她眸底的寒意照亮。
「奴……奴婢知错了……王妃饶命……」那婢女已经泣不成声。
悦绯收回手,婢女被她甩倒在地。
悦绯看着她们冷冷开口:「舌头多了就割掉,职务清闲,就将府上最脏最累的活交给她们做吧。」
语毕,悦绯朝身边人摆了摆手,人很快被拉了下去,只剩下不远处的哭声。
眼前身为王妃的悦绯跟我熟悉的妹妹简直是判若两人,方才她吩咐下人将婢女割舌的话在我脑海里回荡着。
我记得那人说过,谢烛也是被割了舌头……
想到这里,后背已沁出一身冷汗。
就在此时,悦绯的目光朝我的方向转移。
我急忙躲到假山后,可动作过急,弄出了声响。
「是谁躲在里面,给我出来?」悦绯肃声道,且边说便往我这边走。
传入耳中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脑中的思绪就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如今之计,我只能继续在悦绯面前装眼盲,并假装迷路走到这里的。
我摸着假山渐渐从出来,双手在半空中摸索着。
只见悦绯看清我模样时双眼瞳仁放大,极度惊恐地看着我。
还未等我多想,她就直接上前给了我一掌。
那力道可以说是用尽全力,甜腥味从嘴角渗进来,半边脸火辣辣地烧着。
这一回,换我惊恐地睁大双眼。
往后倒时,我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紧接着我被一双有力的双臂扶稳,只听又是「啪」一声,悦绯的头偏向一边,脸上的掌印迅速肿起。
「找死?」「谢烛」的脸色瘆人,伸手扼住悦绯的喉咙,将她抵在假山上。
悦绯直直撞上假山,从她眉心蹙起的程度上看,应该是被假山的棱角撞得不轻。
悦绯拼命地挣扎着,一边还骂道:「夏侯寂,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夏侯寂……
原来他叫夏侯寂。
还没说完,她就被夏侯寂堵住了嘴。
「再乱发疯,我不介意府上少养一个闲人。」夏侯寂冷声道,手上的力道明显动了杀心。
只见悦绯的挣扎幅度越来越小,一旁的下人想来劝,但他们都十分惧怕夏侯寂。
「阿烛,阿烛你在哪儿?」我佯装害怕,四处伸手搜寻他的身影。
夏侯寂这才松手朝我走来,声音温柔,全然不复方才那般吓人,「娘子,我在这儿。」
就在他的手触到我的那一瞬,只觉着有指尖在身上飞快地游走。
困意顿时席卷全身,我不受控制地睡去。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在岚岚这里,我永远是谢烛。再叫错,你就跟谢烛一样,没了舌头也好。」
醒来时,夏侯寂就在床边,他握着我的手,神色紧张。
「阿烛,是你吗?」我双眼无神地看着帐顶。
「娘子,是我。」夏侯寂神色稍霁,将我扶起身。
「方才那女人是谁?」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被打的左脸,发现肿痛全无,想来我昏迷了很久。
夏侯寂的目光顿时警惕起来,但语气依旧轻松,「阿爹从前的妾室,人早就疯了,不知怎的昨夜跑了出来,伤了你。」
温热的掌心覆上我的脸,后背掀起一片颤栗。
「娘子可还疼?」
我摇了摇头,试探地问道:「可我明明听到她说的人是夏侯寂,夏侯可是天子的姓氏……」
「岚岚可是听错了?我明明听她说的是『谢忌』,我爹的名字。」夏侯寂眸底闪过一丝狠意,又道,「岚岚可是不信我?」
若我当真眼瞎,只会以为夏侯寂在同我玩笑,但此刻夏侯寂的目光怒意翻涌,似要看清我眼底的情绪。
现在还不能让夏侯寂怀疑我,我叹了口气,有些落寞地摇了摇头,「看来是我最近的身子又差了,连耳朵都不中用了。」
说起来也怪,自我开始喝药起,身子便越来越差,成日里犯困,总会幻听。
上一次没喝药,反倒觉得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想必这也是夏侯寂搞的鬼,若不然,这三年来我拆穿他假扮夏侯寂的机会很多,但都因精神不好,我很少走出自己的院子,也没有精力关注许多事。
「娘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夏侯寂眉眼露出了满意之色,「祝郎中说了,你的身子已有起色。且你本就伤了头,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他一如既往地安慰我,可如今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我觉得不安。
我点点头,依偎在他怀里,「阿烛,我能嫁给你真好。」
还未等他开口,我又道:「夏初,我渴了,给我沏杯茶来。」
夏侯寂身子微微一僵,「岚岚,你昏迷的时候,夏初家里来信,母亲病重,我已放她回乡。现在贴身侍候你的丫鬟名唤冬霜。」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盖过了他的杀戮,我听得胆战心惊,可夏侯寂的心跳却无比平静。
人命,蝼蚁。
自那夜之后,夏侯寂将我看得更加紧了,每日的药我都需在他或丫鬟的眼前喝完,无论去到哪里都有人贴身跟着。
夏初的悲剧发生之后,所有人都不敢松懈半点。
因为避免不了喝药,我的精神也越来越差,天亮后也需睡三四个时辰,每日都觉得睡得浑浑噩噩。
但夏侯寂对我的状态很是满意,夜里他依旧将我抱得很紧,就像一具沉重的枷锁。
我时常做噩梦,反复梦到悦绯打我巴掌,哭着质问我为什么要抢走她心爱的男人。
梦里我的右脸高高肿起,我一直在跟她道歉,说我也不清楚事情的缘由。
惊醒时,泪水将枕头打湿。
我余惊未定地伸手去摸我的右脸,但我现实中被打的明明是左脸……
对了!
我猛然想起,悦绯惯用左手,从小便用左手执笔、左手握筷、左手耍枪……可偏偏那一晚,她打我用的是右手!
而且那晚,悦绯几乎是打完我的下一瞬就被夏侯寂冲上来打了,按理说,她不可能看不到夏侯寂。
如果她当真喜欢夏侯寂,又怎会蠢到当着他的面打我?
除非……她想帮我隐瞒我的行踪!
我双眼恢复一事夏侯寂并不知道,若是夏侯寂发现我在花园,定会起疑心。
但若是他看到悦绯对我动手,可能会怀疑是她故意将我引出去好方便对我动手,这也难怪为何夏侯寂并未问我为何我会在半夜出现在花园……
如果当真是这样,那悦绯岂不是危险了……
才将思绪捋清,头便一阵一阵地疼,直接阻止我继续思考。
为了弄清这一切,我必须再次联系祝邪。
说起祝邪,那夜之后,每次祝邪来替我诊脉,夏侯寂也在,我们完全没有半点交流的机会。
但如今,我只能冒险与祝邪沟通。
翌日等夏侯寂起身上朝后,我假装头疼心悸,让丫鬟替我去请祝邪。
祝邪来到时,我正在床上胡乱打滚。
「身子一整日都没精神,不是头疼就是犯困。油腻东西一吃就想吐,几次都是这样。药都按时喝了,闭上眼睛就做噩梦,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大哭起来,「祝郎中,你说我是不是药石罔效了?」
他如今是我在这王府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希望他能知道我想告诉他的,「身不由己,药必吃」。
祝邪的脸色变得凝重,他缓缓开口:「夫人勿动,我替你把把脉。」
我闻声停了下来,将手伸到床沿。
温凉的指腹搭上我的脉搏,「夫人莫急,我来想想法子。」
因着丫鬟在一旁,我虽知道祝邪这话说的是我不能摆脱喝药一事,但也只能双目僵硬地看向他。
祝邪叹了口气,「夫人近些日子又受了惊,心绪影响身子,急躁悲伤更是大忌。夫人尽管放宽心,治病一事交由我来做便好。」
不知为何,我竟听出了祝邪这话外的话。他这是让我不要担心,他会另想办法的。
「有劳您了。」
话音刚落,只听门被推开。
「岚岚你怎么了?」夏侯寂将祝邪撞开,原先被祝邪搭着脉搏的手被他握住。
夏侯寂双眸的关心就快溢出,「可是身子不适?」
我没想到夏侯寂这么快就回来了,有些不爽,「只是觉着这些日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总是忘事,成日就是睡,还睡不好。」
夏侯寂似是陷入了沉思,回应得有些敷衍:「这样啊……」
半晌,他才缓缓转过头看向祝邪,「我娘子她身子如何?」
祝邪瞥了我一眼,神色有些不自然,「夫人这是余惊未定,加上本就气血两亏,容易受情绪影响,我替夫人施施针调理下经脉,待夫人心绪稳定后,精神也会渐渐恢复的。」
「当真?」我故意加重了不信任的语气。
「娘子,」夏侯寂握着我的手稍稍用力,「郎中的医术又怎么会有假?」
说完,他转向祝邪,语气带着歉意,但眼神却是充满着警告,「我家娘子最近情绪不好,一时说的气话您别当真。」
「谢夫人如今的身子情况我清楚,谢公子不必这般客气。」相比之下,祝邪这话倒是显得格外地恭敬,甚至带着讨好的意味。
这让我对祝邪更多了几分佩服,他一直在夏侯寂和我之间游走。
虽然我此前并未见过他,但内心却总是觉得,我与祝邪并不是陌生人。
因着夏侯寂突然回来,祝邪和我在他眼皮子底下不敢轻举妄动,二人的交流再次被打断。
祝邪替我施完针后还在院子里跟夏侯寂聊了好一阵,我听不到他们之间的谈话,但能看到他们的伫立的影子。
待祝邪的影子消失后,夏侯寂推门而入,丫鬟们纷纷退下。
「娘子,是我。」夏侯寂来到床边坐下,「怎么这几日精神不好也不同我说?」
夏侯寂怀疑地看着我,比起关心,那句话更像是审问。
「前几日都没这么严重,就是今日一早就觉得头疼得厉害,仔细一想便觉得最近的身子越来越差……」我假装乱摸着,好一会儿才摸到夏侯寂的手,「阿烛,我只是……我只是担心我命不久矣。」
夏侯寂的五官这才放松,「娘子这说的是什么话?」
「是真的。」我强迫自己落下泪来,「嫁到谢府这三年,因着我这无用的身子,一直都不能为你诞下一儿半女。我知道你一定因为我背后被说了不少闲话,谢老夫人定也对我有怨言……可我真的很怕,如果我走了,你一定会因我伤心的……」
「阿烛,不如……我们要个孩子吧?」铺垫了许久,我终于说出了我想说的话。
祝邪如今与我沟通简直是难上加难,加上他来了之后,那些药依旧没变,就能说明他不过是夏侯寂找来欺骗我喝药的幌子。
我仔细想过,与夏侯寂同床的时间和我开始喝药的时间相差不远,且我这两年多并未有孕,但除去月信,每月与夏侯寂同床的日子占了一大半。
有孕的女子用药需谨慎再谨慎,也是因此,夏侯寂没让我有孕。
但如果夏侯寂想同我有个孩子,那么在我有孕之前,我都不用再喝那些药,就能为我自己争取到清醒的时间。
更重要的是,这也能放松夏侯寂对我的警惕。
这几日因为接二连三的事,他已经开始怀疑我是否还像以前一般傻傻地相信他就是我的夫君谢烛。
我紧张地等待夏侯寂的反应,只见他双眸的怀疑与警惕顿时被莫名的兴奋取代,「岚岚你……想要孩子?」
事情很顺利,夏侯寂第二日就让祝邪替我好好调理身子。
祝邪得知我想同夏侯寂有个孩子时很是意外,「可……夫人如今吃的药不宜有孕……」
「我这双眼治了这么久都毫无起色,我也不抱什么希望了,替阿烛生下谢家的骨肉是我如今唯一的心愿,还请郎中帮帮我。」我应道。
只见夏侯寂听完我的话后眉梢染上喜色,果然,他已经相信我并未对他产生怀疑,我还对他这个假谢烛死心塌地。
但不知为何,我躺在床上,看着祝邪长袖之下的五指紧握成拳,手背青筋绷起。
「岚岚,孩子与病愈都会实现的,你要相信祝郎中的医术。」夏侯寂依旧在假惺惺地安慰我,实际却是在暗戳戳地给祝邪使眼色。
我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趁着现在房中只有我、祝邪跟夏侯寂三人,且如今夏侯寂正转头看向祝邪。
我朝祝邪努了努嘴,向他做了「避子药」三个字的口型。
确定祝邪看清了我想说的话后,我才假装感动地对夏侯寂说:「阿烛,你就别安慰我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娘子,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我们要一起看着我们的孩儿长大。」夏侯寂回过身来,含情脉脉地握着我的手。
而我也如从前一般,感慨命运待我不薄,让我遇到了谢烛。
一旁的祝邪见状稍稍移开了眼,写下药方后便匆匆离去。
自从决定了要孩子之后,我的神志清醒了不少。
但祝邪自从知道我想利用有孕之后,每次来就只是单纯地诊脉,很少再与我传那些秘密暗号了。
两人就像是……疏离了不少,我也一直没拿到避子药。
每日我都想尽办法地暗暗催促祝邪,可他每次都偏偏视而不见。
难道……祝邪是夏侯寂派过来故意试探我的?
让我自己落入自己的圈套中,从此再也无法抽身?
随着药被一口一口地喂进嘴里,我就像踏入了未知的深渊,内心被恐惧填满。
开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只见一个面生的丫鬟端着一碟蜜饯进来了。
「这是新采买回来的蜜饯,厨房的林管事特让我送来给夫人尝尝。」她笑着对冬霜说道。
「那你好生看着夫人,我来收拾。」冬霜朝她点点头,将桌面的东西收拾好便离开了。
房中只剩下我跟她二人,我心中警铃大作,我这些天喝的药不苦,要这蜜饯作甚?
许是知道我失明,那丫鬟竟放下蜜饯,坐到了我对面!
我不敢轻举妄动,谁知她竟握住我的双手,笑道:「我知道你看得见。」
「姐姐,是我。」说着,她当着我的面揭下了人皮面具,是悦绯!
「悦绯,真的是你?」恐惧瞬间化为欣喜,一下涌到眼前。
人皮面具为求逼真,需做到颈部以下的皮肤,这样方能看不出伪装的痕迹。
眸光下撤,我看到悦绯白皙的脖子处交错着淡淡的青紫,想必是那日夏侯寂所为。
指尖不由得抚上去,「还疼吗?」
悦绯的掌心覆上我的脸,笑着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倒是姐姐你,那日夏侯寂就在身后,我怕他发现你双眼恢复一事,情急之下动了手。」
她垂下眼眸,像极了小时候做错事时一般。
「你打我用的是右手,我大概能猜到此事有蹊跷。悦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无数的疑问在此刻涌到嘴边,但一时又不知道先问哪一个。
悦绯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眶蓦地红了。
「这三年……发生了许多事。从姐姐嫁入谢府那日起,一切都变了。」
「姐姐入谢府时,被人绊倒,姐夫在意你的伤,婚宴暂停,所有宾客都被请走了。爹娘不好留下,我担心你,所以就留下照顾姐姐。」
「可就在深夜,一群黑衣人潜入了谢府。我因为一直守着你,在你床边睡着了,避免了一死。直到我醒来,看见油纸上的血迹,我冲了出去,看到院外横陈的尸体,其中一副是姐夫……」
尽管我早已猜到谢烛的命运与那人告诉我的相差无几,可当悦绯亲口告诉我时,我依然避免不了泪水决堤。
悦绯见状,急忙伸手替我擦去泪水,「姐姐,我还没说完。正当我准备替他收尸时,发现他还有一口气。」
「你还记得之前你去看姐夫时,我也在,不是吗?你未出嫁时,我天天顶着姐夫的人皮面具逗你。我就是用那个面具,骗过了所有人。」
「真的?」大起大落的心情让我的泪水蓄在框内,有些为难。「那他如今在哪里?」
「他如今就在你身边。姐姐,祝邪就是姐夫。」悦绯的话就像烟火一般在我脑中炸开,祝邪就是谢烛?
祝邪,祝,烛;邪,谢。
祝邪,烛谢,谢烛……
真相让我又惊又喜,欢喜的是,谢烛竟然没死,惊的是,这些日子他竟看着我与夏侯寂做戏,看着我为了逃跑,不惜用自己做诱饵……
双颊火辣辣地烧着,不知谢烛会怎么想我……
「那你们又是如何知道我被夏侯寂带走的?还有……」我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你为什么做了夏侯寂的王妃?」
悦绯与杨将军之子杨复是青梅竹马,在我与悦绯还未出嫁前,总在夜里躺在一张床上倾诉少女心事,我早已从悦绯口中听到无数次杨复的名字。
据我所知,杨家也有向赵府提亲的意愿,为何……
只见悦绯紧咬着唇,眼眶渐渐湿润。
「是不是因为我?」我声音微颤,心就像被绞成一团一般难受。
「爹娘知道吗?」我又问道,阿爹是极力反对我们兄弟姐妹之间有人同皇室攀上亲的。阿爹认为,皇权争夺难有定数,万一被波及,很有可能举家倾灭。
悦绯摇了摇头,眸中的泪水晃洒而出。
「我不敢让爹娘担心,只让他们以为我真的心悦夏侯寂,闹了许久,阿爹才同意。这几年,皇上时常病倒,因着未立太子,二皇子夏侯滠与六皇子夏侯寂二人势力相当,早已针锋相对许久。爹爹身居高位,又得皇上器重,夏侯寂娶了我,便可名正言顺地得到赵府相助,又能拉拢人心。夏侯寂没有不娶我的理由。」
「我嫁进王府之后,就一直寻找姐姐你的下落。夏侯寂并未对我刻意隐瞒,他以为我当真对他死心塌地,只要我保守秘密,他可以继续让我做他的王妃;反之,他会让我永远闭嘴。」
「我不敢将赵府牵扯进来,亦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这三年一直潜伏,想方设法地将姐夫安插进来。姐姐,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泪水落到我的手背上,心却被这滚烫的泪水灼伤。
「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因为我,悦绯放弃了嫁给心上人,在王府这三年,她的日子可比我难过多了。
外头的脚步声将我们的谈话打断,我们替对方擦干眼泪后,即将又要开始我们的伪装。
悦绯一边替自己戴好人皮面具一边飞快地对我说道:「姐姐,蜜饯里裹了避子药,日后我都会让人给你送来,你只需每日服用即可。姐夫会在一个月后将避子药换成会令人假孕的药,让夏侯寂以为你有孕,你们便可不必同房。」
脚步声越来越近,悦绯的语速也加快了,「三个月后夏侯寂会发动宫变,届时趁他无心看管王府,我和姐夫会趁乱将你救出去,你只需安心等待。」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一个高大的人影在窗外的油纸上走过,是夏侯寂。
我和悦绯对视一眼,两人眼里皆是警惕。
「娘子,今日可有按时喝药?」夏侯寂一推开门就朝我走来。
「大人。」悦绯轻声唤了夏侯寂一声。
果然,只见夏侯寂双眸眯起,仔细地打量起她来。「你应该不是在夫人院子里服侍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回大人的话……」
「是厨房的林管事让她来送蜜饯的,这蜜饯可甜了。」我怕夏侯寂看出异样,忙替悦绯将话说完。
「哦?」夏侯寂嘴角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随手捻起一颗蜜饯送到唇边,「可我替娘子试药时明明记得,娘子这些天的药不苦,反倒回甘。」
「阿烛,这可是管事的一点心意。再说了,这蜜饯可甜了,不信你尝尝?」谢烛将避子药塞进蜜饯中,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将药送到我手里。
方才裹着避子药的蜜饯早已被我吃下,如今夏侯寂手中的,是正常的蜜饯。
「既然娘子都说了甜,那我自然要试试。」夏侯寂将蜜饯送入口中,双眸中的防备消散,「这蜜饯当真不错,以后每日都送一些到夫人这里。」
「是。」悦绯应声退下。
听着她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我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这一个月里,夏侯寂夜夜都宿在我的房中,在要孩子这件事上,他比我还要上心。
一个月后,谢烛替我诊脉,说我有孕。
他隐忍的神色与夏侯寂脸上的喜悦对比鲜明。
在我知道谢烛就是祝邪后,再与夏侯寂做戏时,脸上总觉得火辣辣的。
「夫君想要儿子还是女儿?」我依偎在夏侯寂怀中,看着谢烛落寞的背景,心也似坠入低谷。
「只要是我与岚岚的孩子,我都喜欢。」夏侯寂的指腹在我肩上摩挲着,「岚岚呢?」
「女儿总归是要嫁人的,我想要个男孩,这样即便日后我不在了,他也能替我陪在你身边。」虽说这三年我一直将夏侯寂当成谢烛相处,可他的脾性我还是大致清楚的。
他喜欢听什么话,我也一清二楚。
果然,笑意从夏侯寂的嘴角溢出。
热风从耳旁拂过,酥酥痒痒。「娘子可不许这么说,我们日后可得儿女双全,白头偕老,儿孙绕膝。」
说着,密密麻麻的吻就此落下。
我默默地忍受着,手将一旁的被褥揉皱。
还有两个月,我就能逃出这个牢笼了。
等待逃出生天的日子过得飞快,许是这些日子夏侯寂要忙着准备逼位,每日到我这里的时间不过一两个时辰,夜里也不再留宿。
很快就到了兵变那日,宫城的火烧红了京城的半边天。
夏侯寂的兵力全部用在宫城内,悦绯依旧伪装成丫鬟来到我房中。
冬霜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今日不是才送过蜜饯来?」
「是的,但管事知道夫人最近胃口不好,特地让我送些酸梅汤过来。」说着,悦绯在冬霜眼前打开了餐盒。
就在冬霜往里看的那一瞬,悦绯轻轻一吹,她便昏倒在地。
悦绯急忙将餐盒丢在一旁,上前递给我一个人皮面具,「姐姐,我已经将她迷晕了,夏侯寂已经杀进宫城,王府如今兵力松懈,你假扮成冬霜,我带你出去!」
我点了点头,赶紧换下冬霜的衣服。
跟悦绯一起走出王府的过程十分顺利,我们与侍卫说我没胃口,出门替我买些糕点,侍卫当即放行,仿佛我就是这王府上活着的令牌。
走出王府的那一刻,我的心狂跳不止,差点没忍住眼泪。
谢烛就在王府外的一条街上等我们,他站在马车旁,顶着他原本的面容。
此刻泪水决堤,将眼前的人影模糊。
就在我准备冲上去之际,悦绯忽然松开了我的手,停止了脚步。
我惊讶地回头问她:「悦绯,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等夏侯寂回来,定会彻查此事,顺藤摸瓜,很容易就会查到你身上的。」
悦绯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让人心疼,「姐姐,我不能走。我一走,无异于告诉夏侯寂此事就是我所为,就算他不敢将抢走你的事说出来,也会拿我私逃一事威胁赵府,届时赵府的安危与名声,很有可能两失。」
「可是……」
「所以啊,姐姐你可要走快些,走远点,不要让我白白牺牲哦!」悦绯眼里闪着泪花,语气跟小时候同我撒娇时一模一样。
明明她也能同我一样,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可偏偏,她放弃了这一切,只为救我。
悦绯见我不走,特地上前将我推入谢烛的怀中。
我被谢烛拥住,回过头时,悦绯已融入人群中。
得知真相后的所有情绪都在此刻爆发,对悦绯的愧疚,对谢烛的思念……
我在谢烛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的话也含糊不清,「阿烛,我好想你……」
「是为夫不好,惹得娘子这般伤心。」熟悉的声音落入耳旁,如恶魔低语!
我猛地抬起头,只见谢烛的面容下,是夏侯寂的脸!
夏侯寂双眸寒意瘆人,「几个时辰不见,娘子一切可好?」
夏侯寂清浅的眸子将我此刻的神情映得一清二楚,他对我的反应很满意,靠近看进我的双眸,「娘子觉得,我与他谁更好看?」
风将马车帘吹起,只见谢烛被捆住手脚,昏迷在马车内。
「你到底想怎样?」声音颤抖着,脑海里一片混乱,悦绯,谢烛,他们都暴露了,所谓精心谋划的逃跑,在夏侯寂眼中,不过就是自投罗网。
「我想怎样?」夏侯寂轻笑一声,「我不过是想和岚岚你好好过日子,」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烟雾滚滚的宫城,「本来今日想带你搬进大一点的院子里的,现在看来,只能先解决这些试图想拐走你的人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眸底却如寒冰一般,看得我直打冷战。
「别伤害悦绯和谢烛,我求你!」心脏猛地一缩,我不禁想到了夏初的下场。
「外头天冷,岚岚你如今有孕,我们回去再说。」夏侯寂从马车里拿出一件披风,指尖不时碰到肌肤,明明是温热的,但我只觉得冷。
「我根本没有孩子,不必了。」我伸手拂开,却被他反手握住。
「只要你肯放过他们,我保证,我不会再逃,我……愿意给你生孩子。」我闭上眼,努力不让眼泪留下,低下头,连带着整个人都变得无比卑微。
原以为能够逃出生天,但最后却要抛弃尊严来换取保护我的人的性命。
夏侯寂收紧五指,但我的手腕并不疼,只见他手背绷起青筋。
「娘子不会真的以为那些送到你面前的是真正的避子药和假孕药吧?」披风被他顺利披上,「我们的孩子很好,娘子不必担心。」
我浑身颤抖着,每一步我以为的算计,都被他算计了。
我被他打横抱起,马车上的谢烛被从暗处走出来的侍卫丢下马车。
响声落下的同时,谢烛也醒了。
他拼命地挣扎着,双眼通红,似要冲到夏侯寂面前,无奈手脚都被捆住,动弹艰难。
我这才发现,捆住谢烛双手的绳很长,一直连到马车后面。
夏侯寂是想让马车拖着谢烛走!这里虽离王府很近,但如果要去皇宫,谢烛一路被拖着,必定是要脱层皮!
「娘子你再多看他一眼,我就让马车多跑一个时辰。」夏侯寂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回过头来,夏侯寂的脸被泪水模糊成好几个,晃得人头疼。
「算你好运,岚岚如今有孕,马车不能太快。」夏侯寂挑衅地瞥了地上的谢烛一眼。
被他抱进马车时,我耳旁尽是谢烛发出的「呜呜」声,每一声都如利刃在心口割过。
我趁夏侯寂不注意,迅速拔下头上的发簪抵在喉咙,「放了他跟悦绯,不然,我跟孩子就死在你面前!」
夏侯寂先是一怔,而后嘴角漾出一抹冷笑,脸色瘆人。
「好。」夏侯寂爽快得超乎我的意料。
叮!
下一瞬手中的簪子被击落,待我反应过来去寻时,夏侯寂已经先一步扣住了我的双手,眼下是破碎的玉扳指跟银簪。
「岚岚,你知道的,我不愿意伤你。」夏侯寂捡起发簪扔出窗外,「所以……就只能让他吃吃苦头了。」
「唔——」
我闻声扑到窗外去看,发现那簪子刺穿了谢烛的手腕,他此刻正痛得五官扭曲。
心被搅成一团,一抽一抽地疼着。
眼泪被风吹落,又被夏侯寂接住。
「疯子!」我骂道。
「所以啊,岚岚再伤害自己,我保不准还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泪水被他轻柔擦去。
眼泪仍旧止不住地流,绝望从头到脚笼罩着我。
被夏侯寂抱下马车时,我余光瞄了一眼马车后面,谢烛浑身血污,身后是长长的血迹。
来到殿内,我终于看到了悦绯,她被侍卫押跪在金砖上。
悦绯见了我很是惊讶,「姐姐……怎么会?」
「夏侯寂你这混蛋,快放了我姐姐!」说着,悦绯试图挣扎开侍卫的钳制,才站起来,双膝就被狠狠踢了一脚,又重重地跪在地上。
「够了。」我含泪求夏侯寂。
夏侯寂并未理会我,朝门外的侍卫们使了个眼色。
接着谢烛就被侍卫扔进殿内,因着失血过多,殿内顿时充斥着血腥味。
「他们两个之间,如今只能活一个。」夏侯寂附到我耳后道,「岚岚既然这般心疼谢烛,那就杀了赵悦绯,保住他的命可好?」
手心蓦地一凉,低头一看,手里被他塞了一把匕首。
「杀了她,我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夏侯寂笑道。
我猛然一惊,名正言顺?
也就是说,他想让我顶替悦绯?同样是赵家的女儿,爹娘就算再不愿也会被迫同意。嫁入皇家的女子的名字不会被记录在案,都是称呼其姓氏。王妃赵氏,又或是皇后赵氏,是悦绯还是我,谁又说得清楚。
寒意从脚下涌上来,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原来,从一开始,我们就都被他算进去了。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赵家的权势,而是我……
我握着匕首,看着刀锋陷入皮肉,血珠汇成流,落到地面。
血气上涌,头脑昏涨,夏侯寂的脸在眼前晃动着,周围嘈杂的声音一同汇入耳中,好似无数蜜蜂在脑中盘旋。
双眼无法控制地闭合,人仿佛被抛入了混沌之中。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年幼旧事。
那年上元节,悦绯和我吵着让爹娘带我们上街看热闹。
悦绯因为太调皮,与我们走散了,我和爹娘只好分头去寻。
我与仆人在寻悦绯时正好撞见一个少年在与野狗抢食,身上仅有的一件单薄的衣衫上已经有了好几个牙印,但他仍旧死死将那半块已经脏得几乎看不清全貌的馒头护在手里。
当时我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地觉得他可怜,让仆人上前将野狗赶走,顺手给他买了点酥饼,便继续去寻悦绯了。
往事如碎片一般桩桩件件地涌入梦里,眼前忽地一黑,是我被夏侯寂欺骗的时候。
那时候日日用药,脑子也不大清醒。
那时夏侯寂假扮谢烛时,总是同我说起我们初次相见。
明明我清楚地记得那时正逢夏日,娘亲带着我和悦绯远远地瞥了谢烛几眼。
但夏侯寂总是跟我说,我们是上元节初遇,只是我受了伤,记忆混乱。
也只有每年上元节,他才会带我出府。
上元节,少年,初遇……
我猛地惊醒,脑中瞬间将一切都联系起来,夏侯寂就是那个少年!
奢华繁复的帐顶看得我眼花,嗓子似刀割一般难受。
「岚岚,你醒了。」夏侯寂双眸布满红丝,脸上尽是疲态。
我艰难地开口:「悦绯和谢烛呢?」
在我昏迷之前,夏侯寂让我在悦绯和谢烛之间二选一,不知他们现在……
夏侯寂下颌紧绷着,极力克制着握住我手腕的力道,「岚岚,你难道就不关心一下你自己吗?」
我淡然轻笑,「王爷……不,如今该尊称您一声皇上了,您是绝对不会让我死的不是吗?」
「岚岚。」夏侯寂无奈地唤道。
「如果谢烛和赵家随便一个人有事,我也不活了。」正如夏侯寂所说,他舍不得伤我,每一次我的抵抗只会换来他们受伤。
他唯一在乎的只有我这条命,而我所在乎的只有我的家人,包括谢烛。
「你放心,死不了。」夏侯寂叹了口气,语气里是万分的不情愿。
「你放了他们,我从此不会再逃跑,也不会违背你。」我反手握住他的手,眼泪渗入唇齿,又咸又涩。
「悦绯本就有心上人,如若杨复还未娶妻,还请你将他请到宫里,我与他说清其中的误会。谢烛如今浑身是伤,就算治好也是半个废人,你根本无需顾虑。至于赵府,我会跟他们说清楚,我是自愿留在你身边的。」如果冲出囚笼的代价是牺牲我在乎的人,那我宁愿一辈子就活在这里。
或许夏侯寂对我只是出于当年恩情的执着,登基后会选秀,后宫佳丽三千,他总会有厌倦我的一日的。
我抬眸对上夏侯寂的眼,含泪吻上他的唇。
夏侯寂明显一怔,随后捧起我的脸回吻我,他仔细地将我脸上的泪水吻去。
吻如细雨落下,最后化成柔情落到耳边:「好,但你要答应我,以后都不能再哭。」
我原以为我还需些时日证明我不再离开的态度,谁知夏侯寂当天就将悦绯从牢中接了出来,而谢烛也被安置好等养好伤后再逐出京城。
在谢烛伤好之前,我努力地让自己「爱」上夏侯寂。
做的事情与之前失明时相差无几,除了那些能用眼的事,譬如给他绣制衣物,下厨送到御书房里。
后来太医替我诊治时我才知道,原来那日我因悲伤过度而忽然昏迷,气血两虚,孩子没有保住,夏侯寂对太医们下了死命令,命他们必须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
但夏侯寂并未向我提及此事,太医得知后,浅笑说,许是当时太医千叮万嘱说,我的身子短时间内再也无法承受一次过度忧伤。
可夏侯寂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我并未觉得伤心,反倒松了一口气。
谢烛痊愈的那天,夏侯寂将我带上城门,目送他离开。
我知道,夏侯寂这是在向我证明,他信守承诺了。
往后的日子,我也在努力地向他证明,我也信守承诺了。
可就在夏侯寂登基一年后,我在药碗底部摸到一条被卷起来的小纸,上面写着:「子时御花园,祝邪。」
如今夏侯寂对我放松了警惕,我在宫里来去自如,不必带着宫婢。
因着夏侯寂登基的时间不长,又是弑父篡位,要安抚的势力以及需要处理的政务不少,这一年来,一个月里来我这里的天数都不多。
今日深夜,夏侯寂仍在御书房与大臣们商讨政务,我轻松地躲开了宫人来到了御花园,但却迟迟不见谢烛的身影。
等了许久,后背忽地被人一拍,下一瞬整个人被拉入假山中。
「悦岚,是我。」是谢烛的声音!
我急忙转过身去,看到谢烛时才松了口气。
「你身子都恢复了吗?」我的目光一直在谢烛身上流动,想起上一次夏侯寂对谢烛做的事,我还心有余悸。
谢烛浅笑道:「都恢复了,悦岚你不必担心。」
「那就好。」我点点头,「你今日进宫……」
还未等我说完,谢烛便握紧我的双手,「岚岚,我今日来,还是想带你走。」
话音刚落我便匆匆将手抽走,「谢烛,如今不是时候。再说,宫中守卫重重,夏侯寂生性多疑,离上一次失败才没过多久,他不会这么快就放松警惕的。再说……我不想再有人为我受伤。」
「悦岚,你听我所。之前是时候不对,且我们孤立无援,反抗夏侯寂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如今不同了,二皇子夏侯滠已经联系旧部,准备推翻夏侯寂的暴政。但他在宫中安插的人都无法近夏侯寂的身,他需要我们。」
谢烛深吸一口气,眸光闪着希望,「悦岚,如今你是唯一一个能够靠近夏侯寂的人,只有你能够救你自己。」
「可是你们不了解夏侯寂,他警惕且多疑,万一当真出了错漏,他不会再像一年前那般轻易放过你的!」自从入了宫,夏侯寂对我比从前在王府里还要好,但他也开始毫不掩饰地在我面前暴露他的冷血暴戾。我清楚夏侯寂的手段,我不能再承受一次失败了。
「悦岚,他已经允许你独自在宫中走动,而且因为你放弃选秀,这难道不是他开始相信你的证明吗?」谢烛对我的犹豫有些不满,「悦岚,我和悦绯拼尽全力也要救你,我甚至赌上我这剩下的半条命,难道你就当真愿意当这笼中雀,让我们所有人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吗?」
谢烛额头青筋绷起,怒意泄在脸上。
我被谢烛问得哑口无言,此时的我确实处在了两难的境地中,但退一步能换来关心的人平安,进一步,可能是自由,也可能是万劫不复。
「悦岚,你这般摇摆不定,究竟是担心我的安危,还是你已经爱上了夏侯寂?」
「你忘了他是怎么害你的吗?你忘了谢府几十口人是怎么被杀的吗?你忘了他是如何用那些药物让你永不见天日的吗?」
谢烛的话像利箭一般一句又一句地落到我的脚边,逼得我步步后退,后背撞上假山的棱角,痛楚蔓延开来,疼得我眉头紧皱。
「谢烛,我都没忘。」我忍痛说道。
「那为什么你不愿意跟我一起杀死夏侯寂?」谢烛高大的人影压下来,差点让我喘不过气。
……
就这样,我在谢烛的要求下,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协助二皇子夏侯滠一事。
因为上次的失败,这一次我万分谨慎。
与谢烛的联系只半个月一次,且不碰头,只将要传递的信息放在约定好的御花园假山里。
几个月下来,谢烛让我查探夏侯寂身边以及宫城内各门的守卫情况,最后夏侯滠将日子敲定在我封后大典那天。
谢烛交给我一把匕首,让我将其藏在袖中。
在我将匕首刺进夏侯寂胸膛的那一瞬,我依旧感觉很不真实,我甚至害怕,一切又会像上一次那样失败。
但所有事情都顺利得很不真实,匕首为号,藏在其中的士兵纷纷拔刀,其中谢烛丢下人皮面具,冲在最前面,杀红了眼。
夏侯寂仿佛石化一般,一动不动地将动乱收入眼底。
血在他胸前染红一大片,他握住我的双手,嘴角泛起一抹极浅的、诡异的笑。许是因为失血过多,他的手带着几分凉意。
「娘子,人不是这样杀的。」说着,他带着我的手一起,将刀锋往皮肉更深处送去。
我惊吓地想抽回手,但却被他紧紧握住。
「既然决定了要走,心就狠一点。」夏侯寂嘴角的弧度上扬,笑意从双眸中倾泻而出。
不知怎地,殷红处多了几滴温热的泪珠。
我极力地想将泪水收回,脑海中却一片空白。
「不是答应过我,不能再伤心的吗?娘子不要哭了,我手脏……就不替你拭泪了。」血色逐渐从他脸上褪去,双手的束缚也渐渐被松开。
「希望……这一切都是你想要的。」
说完,他便倒在我怀里。
见夏侯寂死了,两方的形势瞬间倒向了二皇子夏侯滠这边。
暴君亡,满朝欢。
只有我如陷入了死寂一般,不停地在循环夏侯寂最后的那句话。
「希望这一切都是你想要的。」
直到我发现,二皇子夏侯滠一直没有出现,最后穿着龙袍出现在我面前的,是谢烛!
不,此时或许该称呼他为新帝夏侯寂。
对,他才是真正的夏侯寂。
他一直在骗我,想要夺位的不是夏侯滠,从来都是他!
而死去的,不过是一个胆大包天顶替皇子的乞丐,甚至没有名字。
「朕是谢烛时,你我还未礼成,而你与逆贼有过夫妻之实的事人尽皆知。皇后的位置,朕能给赵家,但不能是你。但念在你杀逆贼有功,你可做朕的贴身婢女,常伴朕身侧。」
将真相告诉我后,夏侯寂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道。仿佛几个月前在我面前口口声声说拼了命也要将我救出来的男子是另一个人。
眼前的夏侯寂忽地生出无数人影,晃得我眼花,头疼欲裂。
我捂着头痛苦地瘫坐在地上,错乱的记忆就像溪流一般在脑海中汇聚。
我终于想起来了……
进谢府时我的确是被人绊倒,但盖头之下,我其实可以看清脚下的,因此,要避开那只忽然伸到我前面的脚根本不难。
但就在我想避的时候,身旁有一道力将我猛地推了出去,让我直直被绊倒,而那时在我身旁的……是谢烛,噢,不对,如今该叫他夏侯寂了。
他一直以谢烛的身份隐藏在朝廷中,其实他才是先帝真正的第六子,那个囚禁我三年的夏侯寂,不过是先帝用来替他引开火力的活靶罢了。
夏侯寂要害我的念头还得从成亲前一日说起。
悦绯舍不得我出嫁,一个人偷偷跑到酒楼喝闷酒。
我得知消息后匆忙赶到酒楼,不知为何,悦绯所在的包间里传出了男子的声音。
就在我好奇之时,里头传出了「谢烛」的父亲谢景海的声音。
「明日之后,我们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舅舅,此事我有分寸。再说,日后我若登基,父皇的旧臣未必不会见风使舵,若有赵承为我说话,我们将面临的质疑都会迎刃而解。」而另一个男子的声音我从未听说过。
舅舅?
但如果他唤谢景海为舅舅,我大致就能猜出他的身份。
据我所知,谢伯伯的妹妹曾入宫为妃,难产而死,孩子也没保住。
但就在几年前,这个孩子又被皇后派人寻回,他就是皇上的第六子——夏侯寂。
当时我单纯地以为与谢景海说话的是被推出来挡枪的假夏侯寂,并没有多想。
再者就是,他们很快就发现有人在门外偷听,我急忙跑开了。
……
原来,谢烛才是夏侯寂。
为了能让真正的夏侯寂顺利登基,他们不惜找了一个替死鬼,让他顶着夏侯寂的身份,受尽各方势力的明枪暗箭。
到最后,真正的夏侯寂再出来揭穿他的身份,坐享其成。
夏侯寂一开始想娶我,看中的不过是我爹在朝中说话的分量。虽说我爹不愿卷入夺位纷争,但最后我已与夏侯寂结为夫妻,他必定会为其说话,一如之前悦绯嫁给假夏侯寂那时。
只是夏侯寂与谢景海都没想到,中间假夏侯寂竟出来搅乱了他们的计划。
夏侯寂当时虽然愤怒,但碍于假夏侯寂已经脱离了他与先帝的控制,为了大计,他不得不忍。
而悦绯,就成了他们的棋子。
不知事情全貌的悦绯一心以为假扮谢烛的夏侯寂对我一片真心,不惜嫁入王府潜伏在假夏侯寂身边,并将王府里的一切都告知夏侯寂,其中就包括我记忆错乱、假夏侯寂扮成谢烛与我「恩爱」三年的事。
于是夏侯寂利用了假夏侯寂对我的真心,将我打造成他最锋利的刀。
温柔刀,一刀便可致命。
蠢笨如我,最后才将事情的真相串联起来。
眼前人才是那个从始至终都在利用我的人,而真正爱我的人死在了我的怀里。
大片的明黄色撞入眼中,夏侯寂已是天子,说明阿爹早已替他安抚好群臣,而我这把刀也就成了弃子。
「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这就是我的结局。
「不必了,我想亲自下去跟他说声对不起。」银簪被我抓在手里,发丝落满肩。
夏侯寂眉梢微扬,眸底尽是不屑的笑意,「也好。」
银簪抵在喉咙那一瞬,窗外蓦地飞来一颗碎石,将手里的银簪击飞,殷红点点,落在素色的裙尾上。
惊乱中抬头一看,那银簪竟插在了夏侯寂心口。
夏侯寂惊恐地低下头,随即又看向窗外。
人被捞入怀,熟悉的声音落到耳旁,「我还没死,下地狱的位置就留给他吧。」
「你……没死?」双手微微发颤地覆上他的脸,我甚至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是否真实。
「岚岚你能摸到我,说明我不是鬼。」他嘴角掀起一抹浅笑,「岚岚,我叫泽缺。你想起来我是谁了吗?」
「我记得你,那年上元,我给你买过酥饼。」我点点头,离开了他的怀抱。
心底乱成一团,此时此刻的我并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泽缺。
他救了我,但也将我编织在谎言里,直至今日,我都不知道这些年来我喝的药是否当真如夏侯寂所说,是阻止我双眼复明的汤药。
而我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他,甚至最后差点让他丧命。
恩恩怨怨早已将我们的命运交缠在一起,但我却不知我们的结局应该走向何方。
「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酥饼,岚岚你……也是我遇到过最好的女子。」泽缺握住我的手,阻止我再远离他。
「我不知道你现在看到的真相是怎样的,但我想将这些年瞒着你的所有真相告诉你。」他眸底蓄着泪,不舍与柔情一闪而过。
「成亲那日,夏侯寂将你伤得很重,请来医治你的郎中也被他威胁不得将你治好。为了救你,我不得不杀光了谢府所有人。这些年来,你所服用的的确是医治双眼的汤药。但你的伤因为夏侯寂故意耽搁,许多郎中都束手无策,唯有陈振中愿意一搏,但他的药方药性猛烈,虽有可能治好的双眼,但会让你脑中本就混乱的记忆加重。」
「自婚宴之后,你的身子一直不好,陈振中特意吩咐,你不能过度心伤,所以我就一直扮演谢烛。想着等你双眼恢复,身子大好那日亲口将真相告诉你。但就在你身子即将痊愈之时,我意外发现夏侯寂并没有死。」
「我原以为我派人灭谢府满门一事可以瞒天过海,但夏侯寂还活着,就意味着此事已经被先帝得知,为了你的安危,我不得不瞒着你引夏侯寂上钩……」
「可为什么后来你没有告诉我真相?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冷静下来我才发现,泽缺的话并不是没有漏洞,问题的答案就在这时浮上脑海。
泽缺选择这时将真相告诉我,不过是觉得这才是最好的时机,因为在此之前,我一直将他看作是囚禁我的恶魔,他与顶着谢烛身份的夏侯寂之间,我更愿意相信后者。
泽缺看着我陷入沉思的模样,轻笑出声,「我想岚岚你应该猜到了。」
泽缺的眸色顿时沉了下来,「如果不是当时你小产身子不好,我早就将他的骨头拆下来喂狗了。」
「虽然后来你伪装得很好,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在我身边每一日都过得很煎熬,小心翼翼地,再也不像那三年一样,会肆无忌惮地同我打趣,会同我生气,同我笑。就在那时,我知道夏侯寂并未死心,正暗中联合旧部打算夺位。」
「所以我打算放手,如果这样能让你像从前那般开心的话。」泽缺垂下头,情绪低迷。
「那为什么你会把匕首捅那么深?」我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落到他的心口。
泽缺似乎猜到我在想什么,解下衣带,露出了胸口狰狞的伤疤。「自然是让他相信你。」
是啊,如果夏侯寂没有亲眼看见我杀死泽缺,他也不会完全对我放下防备,甚至会在事成之后直接取我的性命。
泽缺他用自己的性命算计了我,让我能打消心头所有的疑惑相信他,同时,他也愿意放手,为我留好退路。
「岚岚,我知道让你立刻接受我很难,但我可以等。」
「如果你不喜欢在宫里,皇位我可以不做。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话里极尽卑微,心墙却被他的话敲开。
这才是最致命的,温柔刀。
但我其实并不了解他,除了年少初遇的记忆外,记忆里关于他的只有那三年。
可那三年他一直假扮谢烛,虽说对我的爱是真的,对我的怜惜也是真的,但我真的爱他吗?
或者说,我真的爱真正的他吗?还是选择抱着对他的感激和愧疚糊里糊涂地跟他过下去?
我想,时间会告诉我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果断选择了拒绝。
出宫的步子显得有些匆忙,大概是,我已经向往自由的天地很久了。
爹娘对我几次死里逃生的经历感到又惊又怕,一致认为往后的人生里,我能平安快乐是最重要的,于是决定不再掺和我的婚事,也不会逼我再成亲。
我提出想四处游历,将这些年失明错过的景色都补回来,他们没有阻挠,欣然同意。
离开京城那天,车夫说有位公子骑马跟了一路,问我是不是认识他,要不要邀请他一同上马车。
我摇了摇头,笑着应道:「再等等吧。」
(正文完)
【泽缺番外】
泽缺的名字是他娘给他起的,至于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他没有问过他娘。
因为自他记事起,他娘就疯疯癫癫的。
成日同别人说自己是将军夫人,他是将军府的长子嫡孙。
年幼时娘总拉着他的手,告诉他只要将军府的夫人一死,他们就能回到谢府,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
他娘一直在等,最后等到自己死了都还没回到将军府上。
泽缺成了野孩子,在街上乞讨,与野狗抢食。
看到他的人只会忍不住加快步子,掩鼻匆匆而过。
唯有她,为他停留过。
酥饼被他狼吞虎咽地吃下,几乎没尝到什么味道,因为心思通通都放在了她身上。
大户人家的小姐他见过不少,无非都是衣着华贵,容貌倾城,可只有她的目光是带着怜爱的。
她貌似在寻人,也没问他的名字就走了。
泽缺混入人群中一路跟着,最后跟到了赵府。
原来她是赵家的姑娘。
可他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自己就像地底泥,人人都可以来踩一脚。
如无意外,他们不会再见面。
就算真的能再见,不过是让她再看一次自己狼狈的模样罢了,泽缺想。
即便是这样,妄念依旧无可遏止地在他心底生根发芽,在梦里,他与她见了无数面。
可能是他妄念太深,上天被他唠叨得烦了,给了他一个接近她的机会。
他被谢府接了回去,可原本属于他的名字被另一个所顶替。
被接回来的长子谢烛另有其人,而他的生父谢景海让他假冒六皇子夏侯寂。
泽缺起初对此一头雾水,直到有一次,他在宫里喝了参汤,只一口,便让他小腹剧痛,险些丧命。
他将此事告知谢景海,质问他为什么要如此安排。
可谢景海却说一个贱婢生的儿子能享用皇子的荣华富贵已经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还警告他小心些,别把自己这条命太早折腾没了。
泽缺这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一颗棋子,是别人大业中的替死鬼。
他自然不甘就这样被人利用到底,开始偷偷培养自己的势力,同时也没忘记时常去看她。
岚岚的父亲赵承不喜与皇子们打交道,更不可能答应泽缺的求娶,且在他彻底扳倒谢景海和夏侯寂之前,他也不可能让岚岚跟他冒险。
可就在他悉心部署之时,顶替了他的身份的夏侯寂即将要跟岚岚成亲!
得知消息的那天,泽缺跟踪了岚岚一天,看着她从远处眺望夏侯寂,只一眼,就潦草地认定了她的夫君。
可明明那是他的身份!岚岚也本该是他的妻!
泽缺心知夏侯寂和谢景海不过是想利用岚岚的母家,只需略施小计就能破坏他们的计划。
泽缺知道夏侯寂和谢景海会在成亲前一日上酒楼与皇帝见面,于是买通了赵悦绯身边的丫鬟,让她将人引到酒楼。
待悦岚来时,他便让酒楼伙计报错包间,故意让她撞破。
夏侯寂对岚岚本就只有利用,为了大计,他定会对岚岚下杀手。
果然,岚岚入谢府时被绊倒,生死未卜。
夏侯寂存心让岚岚死,自然不会让她被及时救治。
待宾客一散,埋藏在谢府外的杀手伺机而动。
而泽缺也蒙上了脸,亲手杀了谢景海,并将夏侯寂挖眼割舌,将这些年的屈辱宣泄得一干二净。
岚岚伤及头部,虽捡回了一条命,但记忆错乱,双目失明。
在她醒来的那一瞬,泽缺很想告诉她,她心爱的未婚夫只想取她的性命,而他一直爱着她。
但她却开口唤了他一声「烬明」,烬明,是谢景海替谢烛这个身份取的字。
泽缺清楚,她唤的,是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假谢烛,夏侯寂。
她大伤初愈,郎中说,切忌大喜大悲。
他忍下了相认的冲动,一心一意扮演「谢烛」,逗她开心。
可上天却连幸福的假象都不愿意给他,很快,赵悦绯找到了他。
赵悦绯性子直,心思都写在脸上。
她说,她知道谢府被灭门出自他之手,但她愿意为他保密,只要他愿意娶她。
赵悦绯装作一副对他情根深种的模样,若非他这些年一直有偷偷去看岚岚,知道赵悦绯的心上人另有其人,他可能还会相信。
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还是留下了赵悦绯。
事实证明他做得没错,通过盯着赵悦绯,他知道夏侯寂还活着。
夏侯寂没死意味着他已经完全暴露了,只是碍于他如今羽翼丰满,皇帝和夏侯寂不敢动他。
泽缺索性将计就计,将他准备谋反的事泄露给赵悦绯,让先帝和夏侯寂自以为已经清楚了他的部署,届时一网打尽。
就在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时,岚岚忽然问起他母家的事,他一如既往地为了不刺激她,选择了说谎。
但这一次,他第一次从她脸上读出了怀疑。
加之陈振中明明说这些日子岚岚的双眼就会恢复,如今没有恢复不说,还突然有事回乡,换了个脸生的徒弟来。
之前泽缺为了岚岚的病情并未疑心,可将这些不寻常的事情串联起来不难发现蹊跷。
泽缺一开始还想过等岚岚双眼恢复就告诉她真相,但三年的陪伴与一眼之缘之间,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嫉妒的火焰在心海里燃烧,泽缺放弃了坦白。
她一直在为夏侯寂落泪,明明护着她的人一直是他,明明怀着他们的骨肉,却以性命要挟让他放了罪魁祸首,甚至最后气郁攻心,气血两亏,险些一尸两命。
既然她要以为夏侯寂是那个能给她带来幸福的人,那他就亲手撕开夏侯寂的伪装,让她明白,谁才是她的救赎。
泽缺了解夏侯寂,他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绝不会轻易放弃。
夏侯寂回京之后的所有动作他都看在眼里,他也清楚,夏侯寂根本不爱岚岚,只要一切结束,岚岚就会沦为废子。
届时,他便原形毕露。
她将匕首插进胸膛时,他握紧她的双手用力让匕首捅进深处,他要让她在未来每一次看到伤疤时都对他感到愧疚和亏欠,从此再也放不下他。
那一刻,他从她眼里看到了除了仇恨外的情绪。
她动心了,也中计了。
收网的过程很顺利,除去夏侯寂易如反掌。
他在她面前卑微地解释着一切,将被修饰过的真相与胸口的伤疤都送到她面前。
岚岚知道他故意在最后才告诉她真相,也轻易地原谅了他。
可她不知道的是,他是个疯子,丧心病狂,机关算尽,最后只为了得到她。
最后他问岚岚愿不愿意接受他,她说自己心很乱,需要时间想清楚。
她走得也很急,好像落荒而逃一般。
素色的背影在眼前化成一个点,像天边的月亮悬在泽缺眼前,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阳光从指缝间渗进来,五指收紧,似要将那背影握在手中。
心乱,为他而乱。
落荒而逃,也是因对他的愧疚所起。
来日方长,让她回到自己的身边的法子多得是,他不着急,反正他已经抓住了月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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