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不晚
不晚
福运娇妻:古代青云之路
我的夫君是穿越而来的,他追求婚姻自由,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厌恶,包括因为父母之命而娶的我。
无论我再如何努力,在他眼中,我永远都比不上那个与他一同穿越而来的公主。
他对我的嫌弃、冷漠我通通都照单全收,最后我心死,向他送上和离书。
可他却连签个字都来不及,转身去救他心爱的女子。
裴临刚穿来那天,我不小心失足落水,他在众人面前跳下水救我。
他成了我的救命恩人,也成了我的意中人。
按照礼制,男女授受不亲,他救了落水的我,碰了我的身子,他要娶我。
成亲那夜,我顶着红盖头,带着满心欢喜独守空房。
最终我没忍住,掀开了盖头去寻他,发现他喝得烂醉,在书房里说着胡话。
他说:「我不过是助人为乐,结果好人没好报,让我娶了一个封建世家培养的小姐……安阳好不容易才愿意多看我两眼,如今好了,她再也不会理我了……」
「在这个陌生的古代世界,只有安阳是故人……」
……
裴临那夜说了很多话,很多我都听不懂,但我听懂的那些足以让我心碎。
裴临的话很荒唐,但酒后吐真言,无论我再如何不信,也不敢不当真。
他说他来自千年之后,在他的故乡里,一个男子只能娶一个女子,所以他娶了我,就不会有旁人。
而与他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儿安阳公主,也就是他的心上人,也会因此不再看他一眼。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我。
我带着满心欢喜嫁入裴家,一心想做好裴家的少夫人,像我娘亲那般,打理好府中的一切,相夫教子。
但裴临并不喜欢我这般的,一板一眼恪守规矩的姑娘,他喜欢的,是安阳公主那般明艳的女子。
那夜裴临在我的怀中睡去,他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袖,我的泪水弄花了新妆,无人拭。
翌日清晨,裴临与我一同拜见他的母亲裴夫人。
裴夫人很喜欢我,并在得知昨夜裴临并未与我圆房时大怒,当着我的面训斥了裴临一番。
这让本就脸色不好的裴临情绪更差了,当场拂袖而去。
裴夫人气郁头昏,瘫坐在椅上,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
裴夫人对于自己儿子性情大变感到郁闷,同时也对我刚嫁过来就守了活寡感到愧疚,于是她加倍地对我好,对裴临训骂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往后的日子里,裴夫人开始让我管家。我自幼就跟母亲学习如何当一家主母,做起来很是得心应手,很快便得到了裴夫人的夸赞。
随着时间流逝,人人皆知裴临娶到了一位好夫人,无人知我是如何度过一个又一个空虚的夜晚,更无人知我是如何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醉倒在酒楼的裴临带回府上的。
也唯有将醉酒的裴临带回府上的时候,我们二人才有独处的时间,一般都是我静静地看着脸上染上绯色的他,少数时候,他迷糊时睁开眼,含糊不清地说:「走开,别碰我。」
成亲第一年的宫宴,我与裴临第一次携手出现在众人眼前,就连皇上见了裴临都没忍住感叹:「裴临你当真是救了一位好夫人啊!」
话音刚落,裴临顿时甩开了我手。
手在长袖之下握成拳,新染的蔻丹嵌进掌心,将一颗心挖得鲜血淋漓。
还未等回过神来,裴临已附到我耳旁低声道:「你别以为你做了这么多我就会爱上你,我劝你还是别费心了,我对你这样的女子不感兴趣。」
他故意将「你这样的女子」六字咬得很重,许是以为我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一切。
我抬头应了声,不让眸中的泪水洒落,唇紧咬着,腥甜渗入唇齿间。
娘亲说,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能哭,越是哭,别人就越知道如何能刺激到你。
裴临见状冷笑了一声:「跟木头一样,也不知道他们觉得你好在哪里。」
语气尽是不屑,但他的目光却充满爱意,因为那是落在安阳身上的。
宴上我一直低头吃菜饮酒,想借此麻痹自己,让自己不再去在意他炙热又直白的目光。
席间安阳从几案后坐起身来,与一位男子有说有笑地往殿外走去。
眸光下撤,只见裴临握紧了怀里的拳头。
不等我收回目光,裴临已起身欲追上安阳的脚步。
我没来得及多想:「裴临,你去哪?」
回应我的是裴临渐行渐远的背影,答案明明已了然于心。
宴会结束后,我喝多了,脚下像踩了棉花一般,飘飘浮浮。
好不容易走到宫门时,发现马车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裴临的侍从。
侍从战战兢兢地对我说:「夫人,公子今夜约了人,让你……让你自行回府。」
我冷笑一声:「好。」
醉意与心酸一同涌上来,我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两步,被一双有力的双臂接住。
身后的人酒气比我更重,携着温热的鼻息扑到脸上:「裴夫人醉了,不如坐我的马车吧?」
抬头正对上一双潋滟的桃花目,眸底尽是笑意,是我年幼的玩伴,顾昭。
还未等我开口,顾昭又俯身贴到我耳旁道:「当初谁耀武扬威说自己得了个好夫君,如今看来,裴夫人过得也不过如此啊。」
说完,顾昭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看着他的背影,咬牙跟了上去。
才上马车,我就给了顾昭一脚:「顾昭,你什么时候也敢挑衅你姑奶奶我了?」
顾昭并未发怒,摸了摸被我踢过的小腿,眉眼间笑意更深了:「周晚恩,在我面前这般凶悍,怎看着裴临另寻他人你就变得跟只鹌鹑似的……嘶——」
话音未落,顾昭的耳朵已经落入了我的手中。
我的醉意被顾昭的话气散了大半:「顾、昭!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吧?你信不信我明日就让顾夫人给你相看姑娘,早日娶个夫人看着你!」
「可别!」顾昭连连摆手求饶。
我被他这般滑稽的模样逗笑了:「话说,为何你这般抗拒娶妻?从前也不见你这样。」
「自然是怕娶到你这种刁蛮的女子啊!」见我松了手,顾昭连忙朝我做了个鬼脸。
「顾昭!」
……
一路打打闹闹,马车很快就到了裴府。
刚下马车就看见裴临一脸落寞地往里头走,他闻声回头,见我与顾昭一起,脸色更冷了些。
「原来文静识礼的周家嫡小姐,也会夜半衣衫不整地从别的男人的马车上下来。」他出言相讽,仿佛错的一直都是我。
心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哀莫大于心死。
心死了,也就不会痛了。
我头一次没有想迫切地要向裴临解释,解释我与顾昭只是在打闹。
肩被蓦地拥住,抬头只见顾昭笑得一脸肆意:「裴大人能抛下夫人去给公主赔笑脸,那夫人与我做了些什么你也没资格关心……」
还未等顾昭说完,裴临便扑上来给了他一拳,两人很快便扭打在一起。
我想上前将他们拉开,却被裴临一手甩跌到地上,手臂火辣辣地烧着,鲜红从伤痕里溢出,将袖口染红。
顾昭见状急忙将裴临推开:「晚恩,你受伤了。」
裴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眸泛寒光:「周晚恩,若不想闹大,你现在就给我滚进去,且从此不要再管我的事,也不要与他……」
「裴临,」我打断他,这是我第一次逆着他的意,「和离吧。」我听见自己无比冷静的声音。
裴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我,连连冷笑道:「好,好啊。周晚恩,如今要和离的人是你,你自己去和所有人说,我绝不拦你。」
说完,裴临拂袖离开。
我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手有些发颤,不知道是伤口疼的,还是想到要面对我爹娘怕的。
「晚恩,你……」顾昭欲言又止。
「今夜谢谢你。」因着是在裴府面前,我需顾着许多,「夜深了,还请你先回吧。」
「晚恩,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
「今日之事裴临说不定会说出去,我不想连累你,连累顾府,最近我们都不要见面了。」既然要撕破脸皮,裴临定想将顾昭拉下水。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让旁人卷入其中。
未等顾昭应声,我便转身入了裴府。
裴临是笃定了我不敢与爹娘、与裴夫人说和离的事。成亲不到一年便和离,传出去,对周家定有影响。
而且这段姻缘也是因裴临救了落水的我而起,当时人们便对此事议论纷纷。
但这样的日子,我却是再也过不下去了。
爹也会纳妾,但还是给了娘亲该有的尊重与疼爱。
我也曾幻想过有一日裴临会接受我,他一心一意地待我,同他故乡的男子一样,只有一个妻子。
但他如今对我甚至比不上我爹对我娘半分,与我也是相看两厌。
「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此番和离,遂了裴临一直以来的愿望,但我却不得不脱层皮。
握笔写下和离书时,思绪竟将我带回到裴临口中的「故乡」。男女和离不会受人非议,男子可再娶,女子也可轻易再嫁另寻真爱。
最重要的是,那里再无父母之命,只有两情相悦。
可惜,我不是那里的女子,更不是从那里来的安阳,可随性地生活,来去自如。
和离书写完时天已蒙蒙亮了,满地的纸张,都是我写废过的和离书。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困意席卷而来,迷迷糊糊间,我坠入了梦乡。
梦里我将和离的消息告知爹娘后,他们长吁短叹,几次岔开话题,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
但却又句句不离和离二字,他们说了许多和离过的女子,话里话外都是劝我不要和离。
离开时,爹让人给裴临传话,让他来接我。
但裴临没有来,只让人派了马车来接我。
安阳公主离京,被前朝叛军所绑,他前去营救。
裴临的父亲生前叱咤沙场,裴临自然会武。
可此裴临非彼裴临,他不会武,只能智取。
虽救出了公主,但裴临也受了重伤。
从那天起,安阳为了照顾裴临,在裴府住下了,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气派,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
裴夫人虽不喜安阳公主,觉得她离经叛道,但碍于她的身份,敢怒不敢言。
裴临康复那日,安阳召我前去说话。
她高高在上地看着我,手里不停地摆弄着一枚玉戒。
那枚玉戒我认得,是裴临让京中最好的首饰铺打造的。
掌柜的会错了意,曾将玉戒送到了我的手中。
当时我也因此误会,以为裴临终于接受了我,欣喜地戴上玉戒。
裴临知道后闯进了我的院子,二话不说将玉戒强行从我手上摘下,只扔下一句「别碰我的东西」后便扬长而去,留我一人捂着红肿的指节暗自落泪。
后来我才知道,在千年之后,戒指是男子用来向心爱的女子求婚的。
裴临的玉戒指,是为安阳打造的。
安阳让我主动离开裴临,她不喜欢与别的女子心爱之人,也知道裴临对我无意。
她还答应会帮我说服我爹娘,我欣然应下。
可第二日夜里,还未等我拟好和离书去寻裴临,圣上便召我进宫。
等待我的是一杯毒酒,以及自认为舍不得自己女儿受罪的天子。
「安阳心善,不忍取你性命。但安阳是朕最疼爱的公主,若让她逼走你一事传了出去,对她,对皇室,都不好。」
「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是啊,只能委屈我了。
到最后,委屈的只剩下我了。
……
我猛地惊醒,被这噩梦吓出了一身冷汗。
「砰!砰!砰!」
还未等我平静下来,外头传来了猛烈的敲门声。
我急忙擦净眼角的泪珠去开门。
是裴临。
他一眼便看出了我方才哭过:「怎么?又想到母亲那里演苦情戏博同情?」
裴临以为自己说中了我的心思,脸上不屑的神色更重:「昨夜是你说和离的,如今可别反悔。」
「裴大人多虑了,我是昨夜写和离书眼睛有些发酸才流泪的。」我将和离书甩到他面前。
果然,裴临接过和离书时满眼的难以置信。
「我虽没什么本事,但说到做到的能力还是有的。」我只要一想到方才梦中的一切都止不住害怕,若我不与裴临和离,日后免不了要与安阳公主周旋,梦境迟早会变成现实。
「如果裴大人看过觉得没问题,还请你尽快签字,我们也好尽早到官府……」
「不好了!不好了!」裴临的侍从忽然冲了过来,我的话也就此被打断。
「何事?」裴临并未理会我,而是看向侍从。
「安阳……安阳……公主……」侍从因为一路赶来太过紧张说话也断断续续。
裴临顿时变了脸色:「安阳她怎么了?快说!」
「安阳……公主昨夜连夜出京,被……前朝余孽所抓,如今……情况不明……皇上正准备出兵救出公主……」
「安阳……」裴临失神喃喃道,我写好的和离书被他揉成了纸团。
「来不及了,我这就去救她!」话音未落,裴临已经跑出去老远。
怎么情况这么像梦里……
我急忙捡起被裴临扔下的和离书追了上去:「裴大人能否先将这和离书签了?」
裴临闻声忽地停住脚步,我没反应过来,撞上了他的后背。
才撞上,人就被他用力推开,怒骂从头浇落:「安阳如今生死不明,你还让我签和离书?还是说,你想故意拖延让我不能去救安阳?」
「周晚恩,真该让那些夸你的人看看你恶毒的样子!」
我看着渐渐消失在眼前的背影,脚腕因方才摔倒已无力站起,泪水不争气地落下,模糊了纸上的字迹。
原来,在他心里,我从始至终只配得上「恶毒」二字。
与梦中的情形一模一样,我回到周府将和离的打算告知了爹娘。
他们只字不提对我与裴临和离一事的意见,顾左右而言他。
「你可还记得当年白尚书之女与宁安侯世子和离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如今永安侯世子早已另娶,而白云宁呢?白尚书气郁攻心,将其赶出白府,满京的流言险些逼她自尽,如今她只能在郊外的尼姑庵里了却残生。」娘亲语重心长地说道。
「女子和离不是易事,可不得为了一时之快而毁了自己的人生。」爹缓缓开口,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我起身跪下,此刻说不清地砖跟我的心,哪一个更凉。
明明我已经告诉他们裴临误会我与顾昭、赶去救安阳公主的事,让我两次受伤,明明他们也清楚一直以来我都被裴临冷落,但他们还是不同意我和离。
「晚恩心知裴临心里没我,只有安阳公主,若是此番他当真救出公主,以后我便是裴府上最多余的人。与其如此,不如和离,一别两宽。我明白和离会让我名声受损,更可能会招来闲言碎语。但这些,比起我如今所受的,要好上千百倍。若爹娘担心女儿此举会让周府蒙羞,那你们可对外宣称与我断绝关系……」
「胡闹!」滚烫的茶水与爹的骂声一同掀落,原本擦伤的患处,更疼了,「我与你娘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你全当成耳旁风了?你认为这断绝关系当真就能让周府远离悠悠众口了?」
娘亲赶忙来劝住爹爹:「晚恩这是在裴府受了委屈,你就少说两句罢。」
说完,娘亲上前来扶我:「晚恩啊,娘知道你委屈,可你与裴临成亲才刚满一年,这相处的日子也不多。你多用点心,等你们日后圆房有了孩子,这日子就好过了。」
她轻轻地拍着我的手背,就像儿时拿糖哄我吃药一般。
可婚姻远比吃药难多了,苦不见底,还要全盘接受。
「可若日后裴临为了安阳公主,休了我呢?又或者,圣上为了让安阳公主能做正妻要取我的性命呢?届时周府还不是要与我一起丢脸?」我抽回手,一字一字地述说着梦中之事。
说来也怪,往常的梦一般醒来就会忘了大概。可偏偏这个噩梦却无比真实,就像亲身体验过一般。
「你看看她,这般容易泄气,还是不是我的女儿!」爹指着我对娘亲说,怒火一直蔓延至眉梢。
「晚恩,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忘了娘亲从前是怎么教你的?嫁人后夫君便是我们的天,和离二字岂是这般容易就能说出口的?」娘亲语气渐冷,话里满是责备。
「爹,娘,女儿心意已决,还望爹娘理解。」我不为所动,为了不再让梦境实现,我必须要和离。
「你!」娘捂着心口,满眼悲痛,「你今日若是当真和离,那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她方才不就说了要与我们断绝关系吗?从她落水时起,就没少给周府添麻烦。一身反骨!你现在就滚,从此别再踏进周府一步!」话音未落,娘亲的茶盏也被爹扫落。
茶盏碎了一地,就像我们之间的亲情。
我被「请」了出去,回去之前,他们再没给我一个眼神。
走到府外时,发现有马车在等我。
不是裴临的侍从,是顾昭。
「你怎么来了?」
「路过,自然是来看看你有没有被周伯伯骂。」顾昭双手环胸,语气虽在调侃,但眸中隐隐露出几分担心。
「被赶出家门了,这下你满意了?」
「你当真要和离?」顾昭震惊地问我。
「不然?这日子横竖都过不下去了,长痛不如短痛。」不知为何,与爹娘说清楚后,我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坦然与轻松。
抬眼时却发现顾昭笑得格外灿烂:「怎么?看我狼狈你就这么开心?」
顾昭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终于又做回以前那个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周晚恩了。」
顾昭的话顿时将我拉回八年前,那时我还小,娘亲还没开始抓着我学规矩。我上树摘果,下水抓鱼,活脱一个捣蛋鬼。每回顾昭随着顾夫人来府上做客,我俩免不了要打闹一番,每回都「两败俱伤」,娘亲与顾夫人时常笑话我与顾昭是两只野猴子。
那时我虽没有时常受到说我乖巧端淑的夸奖,还时常因为太过调皮而被责罚,但那段时光,确实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可随着我年纪渐长,言行举止都要合乎礼仪,每一个决定都要为身后的周府考虑,与幼时的自己,渐行渐远了。
「事情只怕没这么顺利。」我轻叹一声。
「你放心,皇上已经下令让我带兵剿灭前朝余孽,我定会将裴临平安带回,不会让他惨死刀下,让你和离不成只能替他守寡的。」顾昭故意说笑安慰我。
「你要带兵前去?」按理说这种事一般是轮不着顾昭的,他刚从边境回来,除非是他主动提出前去……
「嗯,怎么,担心我?」顾昭凑上前,笑得很欠,他的话分不清几分真几分假。
「那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我试探地问他,我想尽快让裴临签了和离书,以免夜长梦多。
顾昭得知我是想尽早和离时,欣然同意了。
皇上疼爱安阳,顾昭领兵赶路,一路颠簸,我很不好受。
下马车时,正撞见焦急等待援兵的裴临。
他见了我神色不乏厌恶,但更多的是预料之中的不屑。
「你来这里做什么?身子弱不能赶路就别来,省得我等下还要分心照顾你。」语气是一贯的冷。
其他人见状纷纷替我说话:
「裴夫人这样事事将大人放在第一位的夫人上哪找啊?」
「就是就是,夫人为了赶路脸色不太好,裴大人还是带夫人下去休息吧!」
「裴大人与裴夫人的感情当真是羡煞旁人啊!」
……
裴临对此无动于衷,附到我耳旁低声道:「说和离的是你,如今前来做戏扮演夫妻情深的也是你。周晚恩,你自己难道不觉得恶心吗?」
裴临的话对我不痛不痒,我抿唇笑道:「诸位误会了,今日裴大人走得急,和离书忘了签,我是来送和离书的。」
我从袖中拿出和离书:「大人签完字我就走,绝不耽误你救公主。」
话音刚落,众人脸色骤变,方才的谄媚纷纷化作看戏。
「裴大人与夫人成亲才不到一年,怎的就要和离了?」
「听闻裴夫人当初落水被裴大人所救,天赐良缘,如今和离不是因为什么误会罢?」
「这你就不懂了吧?只怕日后我们就要尊称裴大人一声『驸马爷』了。」
……
他们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有人说是裴临想攀公主这个高枝,有人说是我不知好歹。
这些话我在周府已经听了不少,早就麻木了,反倒是裴临,脸色铁青,到最后接过和离书与笔潦草签下。
「周晚恩,你记住今日是你要与我和离,日后若是在京城抬不起头做人可别怨我。」他都快把后槽牙给咬碎了。
我淡淡一笑:「裴大人这是什么话,和离之事乃你情我愿,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怨你?」
裴临见状脸上更是挂不住,本想回嘴几句,但最终只能将怒火咬碎了吞下,沉默地拂袖而去。
众人见状也纷纷散去,我回过身时,发现顾昭正倚着马车笑得肆意。
对上我的双眸时,他轻拍了几下掌:「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斗嘴永远都不会输的周晚恩嘛。」
我白了他一眼:「真不懂你这句话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自然是夸你。」顾昭笑道,「为你备了马车,这个是前朝余孽的山头,地势险峻,暗藏埋伏,既然裴临已经签了和离书,你还是尽早下山,以免情况有变。」
「好。」我朝顾昭点点头,「如今我已与裴临和离,救公主一事,你千万小心,不必因为我有成为寡妇的可能太过拼命。」
顾昭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桃花目中笑意愈深:「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
我将顾昭凑上来的脸推开:「他既要尚公主,不用苦肉计,怎么能抱得美人归?我不过是不想让我们之间再有任何可能。」
和离一事我还未告知裴夫人,不用猜也能知道她不会同意,甚至还有可能逼裴临来接我回府。
若是裴临肯低头,我爹娘自然也会摁着我低头。
如果裴临不能像梦境一般打动安阳,那我们之间很有可能会因为双方父母而回头。
「你放心,我不会抢他功劳的。」顾昭点点头,「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下山。」
「顾昭,谢谢你。」
「都说了只是顺路。」
……
比起上山的匆忙颠簸,下山显然要平稳许多,又许是因为心情轻松,一路上分外悠闲。
期间驾车的侍从还询问我的情况:「我家将军说了,姑娘坐不惯马车,特让我慢些送您下山。」
他还特地用了「姑娘」这一称呼,不用问,定是顾昭交代的。
幼时的朋友尚能对我关心,但我曾经的夫君却连看我一眼都觉得多余。
正想着,忽然耳旁传来马蹄声,紧接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马车门外飞去,与门剧烈相撞,痛楚从胸腔蔓延开来
车门被打开,侍从已飞出去老远,浑身带血。
还未等我从痛楚中回过身来,刀光刺眼,待我睁开眼时,脖子上已横了一把刀。
粗粝的指腹覆上我的脸:「这女子的脸,倒是与那公主不相上下。」说着,他大笑起来。
他身后的几个人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掀起我一阵战栗。
「各位爷不过是求财罢了。小女子身上的珠宝首饰都可以献给诸位爷,还请……留我一命。」我用余光打量着他们,十来个人,个个都带着兵器,我不会武,若是强行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说着,我急忙将身上的首饰摘下来递给领头的那位。
「你当真以为我瞎?你可是从梁军处下山的,自然是要用来当人质的。」他捏着我下颌的手忽地用力,痛得我将手中的首饰撒落一地。
「我……不过是到那寻我从前的夫君和离,他早已厌弃了我……你拿我当人质没用……」我艰难地说着,从袖中掏出和离书给他看。
他半信半疑地接过,眉心顿时皱成一个「川」字,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裴临?」他思索了片刻,「原来你就是那个裴临的妻子?」
「我与他已和离,我如今并不是他的妻子。」
「这和离书是你的字迹,说明要和离的是你而非他,说不定裴临还对你有情呢。」他眸中闪过几分算计,「我很好奇,妻子与公主,他会选哪一个?」
我闻声心口一窒,裴临定会选择安阳,那我必死无疑。
还未等我开口,后颈被人猛地一击,眼前一黑,人陷入了昏迷。
再醒来时,我被人绑着双手吊起,一旁与我遭遇相同的,正是裴临的心上人安阳公主。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裴临正满眼担忧地对她对视。
我撞见的那位就是前朝余党的首领,他如今正拿着刀跃跃欲试:「裴大人,一个是你的发妻,一个是公主,我同时割断绳子,你会救哪个?」
还未等裴临反应过来,手腕上一松,我与安阳同时坠落。
在坠落时,我看到裴临早已跑到安阳身下张开双臂,随时准备将她接入怀中。
而我的身下是泥石,很快我便会粉身碎骨。
我绝望地合上双眼,只听耳旁有什么东西飞过,接着腰身被人搂住。
我惊讶地睁开眼,抬头迎上顾昭急促的呼吸,他一手抓着用钩子固定的绳索,一手搂住我。
尽管胸腔的起伏与心跳早已将他此刻的情绪出卖,但他仍旧笑得轻松:「怎么闭上眼了?恐高?」
「你才恐高!」紧张与害怕被他的玩笑话驱散了大半,话音刚落,上方的利箭如雨般落下。
「抱紧我。」顾昭敛起笑意,在我抱住他后松手拔剑,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利箭通通被他的剑挡开。
落地后我们二人都松了口气,只见不远处裴临正护着安阳公主逃离,他嘴角渗着血,衣衫与发冠上都沾了污泥,显得十分狼狈,许是刚才没接好安阳所致。
「你这前夫君,挺爱逞强的。」顾昭护我时还不忘调侃一番。
才说完,一支利箭直冲安阳后背。
万幸裴临反应及时,以身相护。
「这会只怕你成不了寡妇,安阳公主该成寡妇了。」顾昭眉梢微扬,看起来心情很好。
「你小心。」我低声叮嘱他,这人虽然一心二用,但所有的箭就像避他而行一般,无一命中我们二人。
「此地危险,你尽快离开。」说着,顾昭将我推入士兵中,「速将周姑娘带下山。」
「糟糕,我的和离书还在那里……」我这才想起,那前朝余党的首领将我的和离书拿走了。
顾昭笑得不怀好意,朝我扬了扬下巴:「想好日后怎么谢我吧!」说完便一头扎进了乱战中。
……
回到裴府已是第二日深夜,裴临受了重伤,阖府的目光都聚集在他房中。
仆人们都不知道我与裴临已写下和离书,与往常一样问我府中大小事宜的安排。
如今裴老夫人因着裴临无心理事,府上又来了安阳公主,裴府如今的确需要一个能管事的人。
但我心思全都在那张被前朝余党拿走的和离书上,再者,这个时候拿出女主人的做派,就等于告诉安阳公主,我就是她的敌人。
我躲在自己的院中收拾东西,避不见人。
天将明未明时,我终于收拾好了一切,彻夜未眠让我又困又累,但顾昭的消息未到我不敢合眼。
若当真找不到和离书,我必须提早另寻后路。
正当我陷入沉思时,身后传来窗户被翻动的声音。
回过头一看,顾昭潇洒落地。
他小心翼翼地从身上找出了一张纸,是我的和离书。
「想好该怎么谢我了没?」他倚在衣柜上歪头看我,我一抬头便撞入他满是红丝的双眸中。
听闻他带兵连夜剿灭了前朝余党,和离书已经被揉皱过,看得出来有人将它努力地抻平,叠起,然后又交回到我手上。
「谢谢你,顾昭。」我接过那份和离书并迅速地将它放好,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别说谢谢,我听得头疼,做点实际的吧?」他附身凑上来,胡茬清晰可见。
许是我不知所措时往后退了一步,他很快收起笑容,问起我日后的打算来。
「日后……可能会用嫁妆开间铺子,卖些香粉香包。」娘亲年少时曾靠制香与爹爹定情,她认为香料有许多好处,因此也将制香的手艺教给了我与妹妹。
我也曾幻想过跟娘亲一样,在裴临办公时陪伴在侧,替他燃香,为他磨墨。可无论我如何做,他都不会爱上我。
与其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孤独终老,不如为自己活一回。裴临说过,他故乡那里,女子可以与男子一样,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可以入仕,可以从商,甚至可以善武,与男子一样保家卫国。她们不受束缚,为自己而活。
我羡慕她们,也想成为她们。
「既然如此,那就送我一个香包罢。就当是考察一下你的手艺是否过关?」顾昭的声音将我唤回神。
「好。」我笑着向他点点头,「就当是答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夫人,大人醒了,嘴里正唤着你的名字!老夫人让你赶紧过去!」拍门声将我们的谈话打断,是裴老夫人身边的婢女。
我与顾昭面面相觑,眸中皆是疑惑。
「如今安阳在他身侧,这头唤你过去莫不是要故意让你难堪?」
「许是让我快些收拾走人,将这院子腾出来给安阳公主罢……」我这理由一时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自己。
可还未等我说完,门外的婢女再次开口,语气里尽是焦急:
「夫人,老夫人知道你气大人将公主带回府上,所以一直都未在大人身侧服侍。可……可方才大人已经将公主请走了,可见大人心里还是有夫人的!夫人你就原谅大人吧!」
为了掩护顾昭离开,我让婢女先等我片刻。
待顾昭离开后,我便开门随她去见裴临。
我到时裴临正坐在床上,见我来了甚至还想起身迎我,奈何身子太虚,还未完全站起就倒下。
他看起来还很虚弱,脸色苍白,双唇失去血色。
「听闻大人醒了,特来看看大人身子可是无恙。」我朝裴临行礼,目光不情愿地对上他的。
裴临早已忘记了方才伤口撕裂的疼痛,眉眼舒展开来,因着笑意,脸上多了一丝血色。
「晚恩,你来了。」裴临开口让我不由得一怔,他向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唤我,如此温柔的语气更是前所未有。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久别多年重逢的爱人,缠绵又柔情。
态度转变之大让人心惊,更让我惶恐。
我离他几步远,疏离且沉默着。
「晚恩,你怎么了?」裴老夫人将我拉到裴临面前,手不经意地拍打着我的手背,「这才一夜未见,为何就像不认识裴临了一般?」
说着,她朝裴临丢去一个责备的眼神:「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放着府上这么好的夫人不疼,做出这些混账事来,还不快点跟晚恩认错!」
我避开裴临满是愧疚的目光,抽出手,退回到方才的位置。
「裴老夫人,昨夜裴大人受了伤,所以有一事我并未告诉你。前日裴临已经答应与我和离,我们已经签下了和离书。如今我不再是裴府的夫人,与裴大人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我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裴老夫人与裴临脸上皆是震惊。
「和离?」
「怎么可能?」
他们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我不知道为何裴临会忽然态度大转变,甚至对我们前日就已经和离之事感到万分惊讶,莫不是……伤到了头失忆了?
「啪!」清脆的巴掌声打破了沉默,原来是裴老夫人打了裴临一掌。
她浑身微微颤抖,怒道:「你个混账东西,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话音刚落,她再次抬手落掌,裴临的脸顿时多了两个红肿的掌印。
他低头沉默着,并未开口反驳。
裴老夫人想上前握我的手,但被我躲开了。她眼眶湿了:「晚恩,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你就当……就当看在我的分上,原谅他这一次罢?」
「夫人这段日子对晚恩的好,晚恩铭记于心。只是我与裴大人并非良缘,与其相互蹉跎,不如放过对方,从此各走各路。」我应道。
裴老夫人长叹一声,往后趔趄几步,多得身旁仆人扶着才没昏倒在地。
一番混乱后,裴老夫人被送回房休息。
屋中顿时只剩下我与裴临二人,他先开口打破了平静:「晚恩,我……」
「裴大人,如今你我已无夫妻关系,请你称我一声周姑娘。」
裴临双眸似是被刺痛了一般,眼眶微红:「晚恩,你我之间,真的要算得这么清吗?」
「裴大人中意公主,说清楚些好,以免安阳公主误会。」我当初又何尝不是如他今日这般,可那时的他又何曾在意过我的感受。
「我对安阳只是相护之情,从前我没看清自己的真心,伤害了你,是我的错。我今日已与安阳说清楚,我对她……只是朋友情谊,日后不会再与她有联系……」裴临想过来抱我,却因为太急而摔倒在地。
我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究竟是因为什么,让原本冷漠无情的裴临变得如此痴情……
「你我已经和离,还请大人自重。」我惊恐地看着朝我匍匐而来的裴临,猛地往后退着。
「晚恩……」裴临忍痛抓住我的裙尾,鲜血渐渐渗透衣衫。
「裴大人,和离书上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话还没说完,手里的和离书便被裴临抢走了,等我反应过来时,那份和离书已经被裴临塞进了嘴里。
「你!」我扑上前想将那纸从他嘴里取出,却被他一把揽入怀中。
他将我抱得很紧,温热而急促的呼吸从耳旁拂过,隐约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哭腔:「晚恩,别丢下我好不好?从前是我错,是我不好,就让我用余生来补偿好不好……」
我狠下心往他后背的箭伤上重重地摁了下,他这才吃痛松开我。
我急忙挣扎着将他一把推开,和离书已经被他吞下,毁尸灭迹。
「晚恩,没有和离书了,我们还是夫妻。」他嘴角渗着血丝,笑得满眼柔情。
「裴大人误会了,那份和离书是我新抄的,先前那份有些皱,本想请大人再签一份,却没想到大人竟有吃纸的癖好。」我看着裴临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凝固,「之前那份虽然皱,但还是能用的。我就不打扰大人了,告辞。」
当天夜里我就搬离了裴府,因为裴老夫人在得知我要与裴临和离后险些昏倒,所以我特地吩咐了仆人不必告知她我的离开。
倒是裴临,连撕裂开的伤口都没处理,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人将我的东西一箱又一箱地搬上马车。
眼看着最后一个箱子被搬上马车,裴临小心翼翼地上前,努了努毫无血色的双唇,反复几次才说出声:「晚恩,一定要这么急着走吗?」
说一句话都要斟酌几番,生怕惹恼了眼前人,这便是从前的我,在我心死后,那人便成了他。
「都和离了,哪里还有住在前夫家的道理?」顾昭从马车下来,虽是笑着的,但眸色很冷,「你说我说得对吗,裴大人?」
因着之前顾昭与裴临二人曾打起来过,这次顾昭来帮我搬东西,我也特地嘱咐他别轻易露脸,谁知这人还是耐不住性子出来了。
裴临沉默着,手背的青筋绷起。
我生怕这二人等下又打起来了,急忙开口:「夜深了,也该走了。」
说着,我伸手扯了扯顾昭的衣袖。
我上了马车后没多久顾昭也上来了,他看起来心情不错,今日一早的疲态也一扫而空。
「你看外头那人,像不像一座石头?」他还饶有兴致地掀开窗帘往回看。
「什么石头?」
「望妻石。」
我并未与他一起往外看,反正一切已成定局,往后我与裴临不会再有任何联系,断干净了也是好的。
我暂住在顾昭置办的宅子里,这宅子原是圣上赐给他的,只是他常年驻扎边塞,这几年回京次数不多,也就没搬进来。
虽然顾昭没提,但我还是给了租金。
「你这是做什么?」顾昭神色古怪地看着我递给他的银子。
「租金。我总不能白住你的宅子,再说了,我才和离,这宅子你租给我才不会让人说闲话。」我一把拉住他的手,将银子往他手心里塞。
刚想抽手,却被他反手握住:「想交租而已,这还不简单?」
顾昭嘴角微弯,继续道:「你日后每个月都给我做些安神的香包,就当作是交租了。」
我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你要这么多香包做什么?你在边塞这些年,都睡得不好吗?」
顾昭眸光闪烁:「嗯。」
「再说了,我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还不如安神香包来得实在。」他又道,像是故意在解释着什么似的。
我点点头:「好吧。其实这香包的做法很简单,你若是早些同我说,我还能将制作方法写下来寄给你。」
顾昭挠了挠后脑:「你那时候不是刚与裴临定亲,总不好让你被误会的。」
「不管怎么说,这几天的事,谢谢你。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踮起脚尖拍了下他。
翌日一早我就出门去看铺面,出嫁时爹娘给的嫁妆不少,但总会有坐吃山空的一日,再说,和离之后闲下来反倒浑身不自在,还不如找点事做。
刚出门就撞上了顾昭,他又说是顺路。
「顾府在城东,你这座宅子在城北,就算坐马车也需好一阵,你这路为何总顺到我这里?」
顾昭被我戳破之后,脸染上一层浅浅的绯色。他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这不是闲来无事吗?再说,我娘让我置办几间铺子给三妹当嫁妆,我寻思着你横竖都要看,我也来取取经。」
还未等我应声,顾昭又道:「再说,你一个女子,出面谈这些定容易被欺负。我娘知道你和离之后,也建议我今日与你同去。」
顾昭字字真切,看起来不像是撒谎。
旁人尚能明白我的处境,但我的爹娘却视我为周府的累赘……
「劳烦顾夫人挂心了,等我铺子置办好后,我定登门拜访。」
「『登门拜访』未免也太夸张了些,有空来府上坐坐就好。」说着,顾昭忽然抬手弹了下我的额角。
我回过神时,他俊朗的五官已经在眼前放大:「我发现你近日说话听得人头疼,总是谢来谢去也就罢了,用词也越发夸张了。」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眯起,「还好和离了,不然迟早在裴府变成一块木头。」
「顾昭你……」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到了闹市,京中好铺子不少,看了几间便已是傍晚。
我忙着左顾右盼,而顾昭则忙着帮我挡开路上无意撞上前的行人与马车。
顾昭蓦地搂住我的肩将我往暗巷里带,还未等我回神,他温暖的鼻息便洒了下来……
心跳在这一刻似乎被无限放大,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有人在跟踪我们。」顾昭低声道,伸手封住我的双唇。
话音才落,只见那头果然来了一个人。
顾昭将我护在身后,将那人抓住。
顾昭将人压在墙上:「你是何人,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见那人不回答,顾昭只好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啊——大人饶命!」
「说!为何要跟踪我们?」顾昭的脸色有些可怕,看起来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是……是裴大人吩咐我做的。」那人悄悄回过头看我,「夫人,大人是真的知道错了!他担心您的情况,特地派我跟着您呢!夫人您要救我啊……」
话还没说完,人就被顾昭给打晕了。
「你弄晕他做什么?」
顾昭面带嫌弃地将人扔在地上:「不然,你想让他一直跟着我们然后将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告诉裴临?」
「再说,都和离了还夫人夫人地叫,是个没眼力劲的,该打。」
我都被顾昭逗得笑出声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跟裴临和离的是你呢!」
「哎,我这是为了谁?」顾昭敲了下我的额头,「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没良心。」
……
原以为当场撞破后裴临会就此作罢,谁知第二日我与顾昭约好一同上门去买下那间看上的铺面时,开门与裴临撞了个满怀。
「你还敢来?」顾昭顿时拉下脸来。
裴临见了顾昭脸色也不大好,但看我也在,并未与顾昭吵起来。
「晚恩,我有话想同你说。」裴临无视顾昭,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裴大人,前日我已经将话说完了,我们之间如今无话可说了。」
「晚恩,」裴临径直来到我面前单膝跪下,「我知道你昨日去看铺面了,你看上的这几间我都买了下来,就当是……我再次求娶你的聘礼。」
他将铺契捧到我面前,双眸流露出期望的微光。
「还有,这是我新买的玉戒,希望你会喜欢。」拳头大小的木盒被他打开,里头躺着一枚白玉戒指。
裴临曾说过,他故乡中男子求娶心爱的女子,便会这般单膝下跪,如果女子愿意嫁给他,就会戴上戒指。
我也曾做过这样的痴梦。
曾经我以为是自己痴人说梦,可如今变成现实落在眼前时,梦中的欣喜早已变成了困扰。
「之前曾经因为那枚戒指伤了你的心,对不起。」说着,裴临上前伸手过来抓我的手。
我向后一步避开:「不必了。裴大人,和离书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我们已毫无关系,你也没必要再买这些东西相赠。」
裴临的手无力地垂下,铺契随风一吹,散落一地,木盒掀倒,玉戒碎成了好几段。
「真的……不再有可能了吗?」裴临不甘地问我,泪水将眼眶烫红,「明明你以前……」
「裴临,人是会死心的。没有人是会永远等着一个人的。」我打断他。
「我记得裴大人从前跟在公主身边时,用的钱银也不止这几间铺子和一枚玉戒罢?如今想用这点东西就挽回晚恩的心?是觉着她没见过世面还是知道她从前对你死心塌地,勾勾手指头她就会回到你的身边?」顾昭冷嘲道。
裴临瞳仁微缩,许是被顾昭说中了心思,他沉默着。
「我劝你做人还是一心一意为好。你如此这般戏弄了公主,只怕日后圣上少不了会敲打你。为了晚恩的安全,你以后不要再跟她见面,以免圣上的怒火波及她。」
今日顾昭这宅子甚是热闹,裴临前脚刚走,我爹娘后脚便来了。
或许是裴临传出去的消息,他们得知我借住在顾昭这里,二话不说就想带我走,他们带来的家丁径直到我屋里搬东西。
「周伯伯这是什么意思?」顾昭将家丁拦下,「再乱动手,别怪我不客气。」说着,他随手拿起一旁的长枪,家丁们纷纷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顾昭,此事我不与你计较,如今我要将我女儿带回裴府,还望你识相……」我爹蹙起眉心,看向顾昭的眼神隐隐透着怒火。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回裴府?」我打断他的话,「我与裴临已经和离,也与周府断绝了关系。以后我的事,还请你们不要插手!」
话音刚落,一阵凉风从耳旁呼过。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落下,我睁开眼一看,是顾昭替我拦下了我爹的手。
「顾昭!我再说一次,这是我的家事,你不要插手!」我爹有些恼羞成怒。
相反顾昭却是满脸笑意:「周伯伯这是什么话,你来我府上抢人抢东西,却跟我说这是你们的家事?律法上哪一条写着身为朝廷命官可以随便进出私人府邸,又有哪一条写着可以随便打人的?」
语毕,顾昭将我爹的手甩开,我爹一个没站稳,往后趔趄了两三步,顿时威风扫地。
「顾昭,晚恩是周府的姑娘,如今你让她住在你的府上已是颇为不妥。再说了,现在裴临浪子回头,你却还要将人留在你府上,你真该去听听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再这样下去,我周府的颜面何存啊!你就算不顾及自己,也得考虑顾府的名声呀!」我娘上前苦口婆心地劝道。
「周夫人这话我可当真是听不明白。晚恩先前差点因裴临丢了性命你们全然不顾,唯一看到的就是他假惺惺地做戏。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周府,为了顾府,可我只知道晚恩如今在这里过得比在裴府时幸福。」顾昭敛起笑意,指着外面认真道。
傍晚的夕阳就这样洒下来,在他的轮廓上流淌。
从前只觉得顾昭成日气我很是烦人,从未想过他竟也有如此的一面。
他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敲在我的心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过得幸不幸福在他心中竟是这般重要的。
「顾昭,你以为这样是在帮她吗?你如今害了她的名声,待日后裴临弃她而去,她落得个孤独终老的下场你又该如何?」娘亲也被顾昭气得不轻。
「周夫人,晚恩既然住得了我的府邸她就是我的人,只要有我顾昭一日,她绝不会孤独终老。」
顾昭话一出,爹娘皆是一震。
心似被猛地一撞,差点失了分寸。
「顾昭,你莫要在此说这些空话!」我爹明显不相信他的话,「来人,给我继续搬!」
「砰!」长枪猛地撞击地面,闻声看去,只见顾昭单手耍着长枪:「我顾昭的人,谁敢动?」
「周大人,若你执意要在我府上乱来,可就别怪我明日早朝时将此事交由皇上来定夺了。」顾昭神情严肃,语气认真,当真将我爹娘唬住了。
当着顾昭的面,我爹不好发威,带着满腔怒火离去。
娘亲则是长叹了几声,低声嘟囔着什么我会后悔之类的话。
等人都离开后,我与顾昭二人独处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
「你……」
我们二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却又一同止住,面面相觑。
「方才我都是……」顾昭伸手摸着后脑,后半句话仿佛卡在了喉咙一般。
「我明白,都是为了打发我爹娘你才那样说的。」我替他解释着,却不知道这番话是在说服自己还是他。
方才顾昭那番话,说不感动是假的。可如今这个情况,我真的适合再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吗?
虽然之前看上的铺面被裴临先一步买下,但万幸寻找新的心仪的铺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送给顾昭的香包被他转赠给了他的长姐顾薇,香粉铺开张那日,顾薇差人来买了许多。
因着顾薇太子妃的身份,京中贵女纷纷慕名前来,生意很是红火,我忙得抽不开身,连忙请了两个人帮手。
本想找个机会好好感谢顾昭一番,但边境战事又起,他不日便要启程。
「香粉铺的事真是谢谢你了。哎!」
才说完,顾昭就敲了我一下。
「都说了不要总是谢来谢去的,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顾昭一身军装,仍旧笑得恣意。「再说,那香包是阿姊硬抢的,不是我送的,你可别谢我。」
我笑着摇了摇头,但我知道他不过是不想我心里有负担才这般说的。
「那样你不就没有香包了?」说着,我将带来的包袱塞到他手里。
顾昭打开后双眸似被点亮了一般,惊讶地问道:「你怎么做了这么多?」
「你不是说睡不好?我想你这一去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京,所以就多做了些,这里面有不同香味不同功效的,应该够你用很久了。」
顾昭的目光似乎黏在了包袱上,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布料。「有心了。」
「能帮得上你就好。」我朝他点点头。
「如果有什么难处,你可以去找我阿姊,或者你也可以写信给我。」说完后半句时,顾昭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自然。
「你放心,我能有什么困难,我就是一个做香粉生意的。现在人家都知道我那个香粉铺是你顾大将军罩着的,谁敢为难我?」我故作轻松地戳破真相,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如果没有顾昭,我开香粉铺不会这么顺利。
顾昭摇头失笑:「你如今倒是颇有几分幼时京中女魔头的味道。」
我用手肘撞向他:「你怎么总提以前的事?」
「因为只有以前,我们才能朝夕相对啊。」顾昭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话音落下,二人相视一愣。
「我这一去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两三年,那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就住下别搬了,就当是帮我看看家。」顾昭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把我当狗啊?」我笑着反问。
「不啊,把你当人。」
「当什么人?下人?」
「夫人。」顾昭的话很轻,被风一吹,清晰地落到耳边。
这两个字将我烫得身子一颤,方才开玩笑轻松的神态被一扫而尽。
顾昭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浅笑道:「晚恩,上次和这次我都是认真的,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等你。」
他那双桃花目漾着满满柔情,墨瞳此时比铜镜还要清晰,将我无措的模样映得一清二楚。
是啊,我早该知道的。
他为我做了这么多,又怎么只会是幼时朋友情谊这么简单。
那我呢?
回答我的是一片空白的大脑,以及突然袭击的心脏悸动。
但我刚刚才从另一个情爱的泥潭里挣扎逃出,满身淤泥都还未洗净,又怎么敢贸然张开双手迎接一段新的情,污染另一个人?
沉默送别后,我回到了香粉铺。
新招的工人喜蝶兴高采烈地向我跑来:「周掌柜,今日来了一位大人说要定做一百个香包!」
「一百个?」我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就算是出手阔绰的世家小姐,每次买香包也不过五六个。
「嗯。」喜蝶猛地点头,「我一开始也被他吓了一跳,但他很诚恳,已经给了一半的银子做订金。」
「那他对香包的香气和款式可有要求?」如果当真要做一百个,那么今日就得采买了。
「他说想亲自跟掌柜你说,如今就在里头呢。」喜蝶朝屋里瞥了眼。
我顺着喜蝶的视线往里面看,结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裴临。
我顿时冷了下来:「我来处理就好,你跟知云看着外面的生意。」说着,我朝屋里走去。
裴临闻声转过头来,他惊喜地站起身,先一步走到我面前:「晚恩,你来了。」
「裴大人,如果你是真心来买东西,那我欢迎你。但如果你只是想随便找个理由继续纠缠,那我只能请你离开。」我甚至不想跟裴临对视,转过身背对他。
「晚恩,我只是想看看你。我也是真心想买你的香包的。」裴临走到我眼前,「你之前给我做的,我弄丢了,所以我想买一些,放在府上的每一个角落。」
「我看到香包,还能骗自己你没离开过……」
「够了裴临!真的够了!」我打断他,看着眼前深情款款的人只觉得恶心,「从前你只会将我的香包丢在地上,当着仆人的面还会故意踩两脚,现在装深情自欺欺人有什么用?」
「晚恩……」
「轰!」
不知为何,突然一阵热浪破墙而入,将我与裴临吹出老远。
再睁眼时,四周已是一片火光。
喜蝶和知云焦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将我唤回神。
热风一阵一阵地吹来,火焰很快就将外面吞噬,我跟裴临根本出不去。
究竟是谁,要故意放火?
故意挑顾昭离开之后,明摆着是冲我而来的。
「晚恩,这里快塌了,我们得赶快出去。晚恩?」裴临的手在我眼前来回晃动。
「轰!」又是一声巨响,头顶的房梁摇摇欲坠。
我看着被火势遮挡的门:「现在只能拼一把了。」
话音刚落,视线就被衣物遮挡。
是裴临脱下了他的外衫罩住了我:「晚恩,我护着你,我们一起冲出去。」
我将衣服还给他:「裴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还是自己护着自己吧。」
「晚恩,火势这么大,你不要任性!」
言语间,方才摇摇欲坠的房梁从我头顶坠落。
我还未来得及躲闪就被裴临一把抱住,只听到一声闷哼,身体明显感到一阵撞击,但力道已经被外面的人卸去了大半。
肩头忽地一热,腥甜味顿时在鼻尖萦绕。
裴临为了救我被房梁砸伤,郎中嘱咐需要卧床休养。
铺面突然被烧,需要修缮些时日才能重新做生意。
裴临的伤情被裴老夫人传到我耳边,意思很明显,无非就是让我放下过去,原谅裴临。
但比起裴临的伤情,我更关心的是为什么香粉铺会好端端起这么大的火。
当时在场的只有我跟裴临,他在里面待的时间最久,想必最能察觉出异样。
最后我还是打算去见一见裴临,主要是为了弄清楚那天的情况。
虽说裴临受了重伤,可府上众人见了我却很高兴。
「晚恩,你来了。」裴临也是如此。
「为何你还让他们叫我夫人?」一路走来,仆人们依旧一口一个「夫人」地叫着,着实让人困扰。
裴临无辜地对上我的双眼:「我从来没有吩咐下去,都是他们自愿的。晚恩,你看,裴府所有人都认为只有你才当得起这夫人的身份,不如你就回来吧?」
「裴临,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这并不代表从前的所有都可以一笔勾销。」我避开裴临灼灼的眸光,「我今日除了来看你,其实还有事想问你。」
裴临似乎预料到我会拒绝他,轻叹一声:「何事?」
「香粉铺突然着火,我损失不少。我想查清究竟是谁故意纵火,官府也派人查过,除了知道是有人故意放火外,查不到别的实质性证据。」我看向裴临,「所以我想问你当日在里面等我时,可有发现异样?」
「有人故意纵火?」裴临惊讶地问,见我不应声,他这才摇头缓缓道,「那日我一直在里面等你,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就奇怪了,明明官府查到屋外早就被人淋了火油,窗户也被封上了,这么大的动静,你在里面这么久,竟半点都没察觉?」我有些意外。
「或许他们在我来之前就动了手脚。」裴临应道,「此事或许是安阳公主所为,毕竟之前顾昭也说过,她可能认为是我玩弄了她的真心,所以将怒火撒在你身上。」
手蓦地被他握住:「晚恩,是我对不起你。」
看着裴临满眼愧疚的模样,我只觉得难堪。
我挣扎着抽回手:「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说,是你救了我,也算是两两相抵了。」
「晚恩,你的意思是……你原谅我了?」裴临激动地笑着,眼眶渐渐湿润。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是朋友。」也仅仅止步于朋友而已。
「朋友?」裴临双眸微睁,似将这二字在放入嘴里翻来覆去地嚼着。
自从那日香粉铺着火后,裴临就成了一块狗皮膏药,伤好了就日日往铺里跑,美其名曰是连累了我,帮忙一起修缮香粉铺。
顾昭时不时会写信回来,我也将香粉铺着火一事告诉了他,不知为何,信中我将裴临救了我一事解释得很详尽,就像是有意要自证清白一般。
这头裴临怎么劝都劝不走,日日在香粉铺外站着,风雨不改。为了不让人过往的客人说闲话,我只好将人请到屋里;那头安阳来了,她派人来订了好些香粉香包。
纵火一事刚落,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主使是安阳的概率很大。
这次还特地来光顾我的香粉铺,只怕是别有用心。
但因着安阳是公主,我若不卖,只怕就更给了她欺压我的理由。
为了自保,我只好让人替我打听安阳的喜恶。
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将香粉和香包送过去的第十天,安阳高烧不退,满脸红疹,仿佛火烧一般,芳容不再。
这个消息我是在狱中得知的,太医查看过安阳近日的吃穿用度,最后发现问题出在我的香包上。
安阳对百合花过敏,而我的香包中有百合花的香气,太医推断我加了百合花花粉,故意谋害安阳。
「民女冤枉,民女知道公主玉体尊贵,特地提前打探过公主用香的避忌,又怎会故意陷害公主?」我辩解道。
「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打探以陷害公主!之前裴大人在前朝余党面前选择了救公主而非救你所以你怀恨在心,所以才用如此恶毒的计谋陷害公主!」安阳公主的贴身婢女指着我大骂。
「我与裴大人已和离多日,且和离是我先提出的,姑姑的猜测并不成立。」我反驳道,「若大人不信,可宣裴大人来作证。我没有要害公主的动机,请大人明鉴!」
上方的大理寺卿闻声点了点头:「宣裴临裴大人。」
只见安阳的婢女脸上并未露出半点失落,相反,她眼底映着的是得意的情绪。
裴临很快就到了,与这些日子的殷勤关心不同,他直接略过我,甚至没有正眼看过我。
「张大人,我今日来就是要告发周晚恩丧心病狂,勾结太子府,蓄意谋害安阳公主!」裴临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如果大人不信,可在周晚恩的香粉铺的水缸里搜搜,如果我上次没看错的话,她应该就是将百合花花粉藏到了那里!」
心在这一刻似被万箭穿心,停止了律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裴临会突然性情大变,对我「回心转意」。原来一切的源头还是安阳公主,她与太子相争,需要裴临做她的棋子,将祸在不经意间嫁到我头上。
我与顾昭交好,而顾昭的姐姐顾薇又贵为太子妃。所以裴临不能与我和离,准确地说,应该是不能与我疏远,必须能让我在不经意间成了安阳的刀。
原本指向我的证据并不充足,可如今裴临亲自将其补满,并且还给我多安了一个罪名——勾结太子府。
安阳当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裴大人说亲眼看到我将百合花花粉藏在香粉铺的水缸里,但因着这些日子要赶工制作香包和香粉给公主,因此我都未曾购买过百合花花粉。民女斗胆请张大人到香粉铺里搜,还民女一个清白!」
裴临闻声回头瞥了我一眼,眼底尽是阴暗的神色:「此女心肠歹毒,公主如今情况不明,还请大人尽早决断,也好向皇上交代。」
大理寺卿张朔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会派人尽快去香粉铺里取证,裴大人不必担心。此事我会彻查,绝不会放过谋害公主之人,也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
在裴临口中的「百合花花粉」被搜出来之前,我被暂关在牢中。
太子妃这两日来过一次,她告诉我如今安阳公主的情况转好。毕竟栽赃已经完成,戏也没有继续演下去的必要了。
此事目前所有矛头都指向了东宫,皇上如今对东宫态度急转直下,整个东宫如今处境艰难。
张朔并未从水缸下找到那包百合花花粉,相反,那只是一包驱虫的香料包。
得知消息的裴临气得脸都白了:「不可能,明明是……」
看着裴临吃瘪我心里很是爽快:「怎么?裴大人是想说,以为我放的是百合花花粉罢?民女看裴大人最近眼神不大好,许是那日香粉铺着火被房梁砸昏了头,不如还是先将自己脑袋的毛病看好了再来指证我?」
「你!」裴临紧咬着后槽牙,敢怒不敢言。
他自然是不敢说他放到里面的明明是百合花花粉,只是不知道为何会变成了驱虫的香粉。
此事说起来多亏了顾昭,是他提醒我裴临突然态度大转变必有异样,让我多多留意裴临。
上次香粉铺着火,明明官府事后在屋外发现了不少火油,按理来说味道不轻,但偏偏裴临说他什么都没察觉到。
这让我产生了怀疑,加上这些日子裴临一直在香粉铺里打转,明面上是帮着我忙前忙后,但他每次都在帮倒忙。
为了不让他乱来,我特地让喜蝶看着他。果不其然,在安阳公主派人来购入香包香粉后,喜蝶就发现裴临偷偷往水缸底藏东西。
幸好我换得及时,才没让安阳公主与裴临的计谋得逞。
「张大人,此女狡猾,分明是她提前换了百合花花粉!」裴临依旧不依不饶。
「我知道裴大人心悦公主,关心则乱,还请大人冷静。」我冷声道,「如果我要害公主,又何必将百合花花粉放到香粉中,太过明显不说,一旦查出来,我根本无从辩解。我认为百合花花粉是另外放进去的,为的就是借刀杀人,还请张大人明鉴!」
张朔陷入了沉思,良久才缓缓道:「此事虽没有明确的证据,但裴大人所言有理。如今没有找到新的疑凶,周晚恩你仍旧不能摆脱嫌疑。此事还需进一步调查,周晚恩继续关押狱中看守。」
话音一落,裴临顿时松了口气。
我被带回狱中,当日深夜,我被一阵脚步声吵醒。
我惊得睁开双眼,只见锁被打开。
猛地抬头,对上裴临意味深长的笑容,寒意从后背爬上来,掀起一身战栗。
「睡得可好啊,周晚恩?」我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段白绫。
「你来做什么?」我迅速往后退,越过裴临的身子往后看,发现周围的狱卒都不在,如今只剩下我与裴临二人。
看来裴临是故意支开了狱卒,因为花粉一事并没有栽赃成功,如果继续查下去,没有能指证我的证据,此事又涉及东宫,很有可能无疾而终。
但如果此时我「畏罪自杀」,无疑是让东宫坐实了陷害安阳公主这一罪名。
所以裴临便这么迫不及待地来取我的性命!
「那日香粉铺里的火,是你放的吧?」我反问他。
裴临将手中的白绫绷紧,并不否认:「不错,是我。」
「为了能靠近我,你差点连命都没了,值得吗?」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我以前怎么会看上他?为达目的如此不择手段,甚至愿意强迫自己跟自己的不爱的女人一起……
裴临轻蔑一笑:「不用点苦肉计,怎么能引你上钩?这些日子与你待在一起的每一瞬,强迫我自己要对你笑,要装深情,如果不是因为安阳,我早就忍不下去了。」
他蹲下身来与我对视:「上次我舍命相救,安阳被我的真心所打动,只要我能替她除去太子,等日后她登基,我就是她的皇夫。」说着,他眉眼间漾开幸福的笑意。
自欺欺人,我想道。
「难为你了,忍我忍了这么久,为的就是将一包小小的百合花花粉栽赃给我。」指甲嵌入掌心,疼痛让我清醒过来,忍住了冲上前给裴临一巴掌的冲动。
「小不忍则乱大谋,只要是为了安阳,莫说是靠近你,就算是让我亲手杀了太子我也愿意。」裴临仍旧沉浸在安阳编织给他的谎言中。
「我看你是疯了!」我骂道。
裴临对我的骂声并不在意:「都要上路了还这么吵,周晚恩,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别的遗言吗?」
他朝我走近,墨色的云靴就像踩在我心口上一般,每一步都让人窒息。
就在那白绫要靠近我的颈部时,我仰头笑着看他:「这句话,该我问你的,裴大人。」
裴临不解地蹙起眉心:「什么?」
话音刚落,那头的牢门被人推开。
我与裴临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门外站着大理寺卿张朔、太子,还有皇上。
裴临神色大变,目光四处躲闪,手中的白绫一时变得无比烫手:「皇上……」
「大胆裴临,你栽赃东宫,如今还想杀人灭口,你可知罪?」皇上骂道。
「方才裴临说一切都是为了安阳,儿臣认为此案没有这么简单,还请父皇下令彻查。」太子说道。
「此事皆由我一人而起,与安阳无关。」裴临匆匆丢掉手中的白绫,朝皇上跪下。
「事已至此,你当真以为以你的一面之词就能忽悠我们?」太子斥道。
「张朔,此事你怎么看?」皇上沉思着,脸色严肃。
「臣听闻裴临曾为安阳公主痴狂,甚至在公主被劫时舍命相救。之前曾陷害周姑娘,如今还想杀人灭口。此事或是裴临爱而不得要报复公主,并栽赃到周晚恩身上,又或是……受人指使。但此案如今只当场捕获裴临,至于是否有幕后主使,臣认为,需请公主前来对质。」张朔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涉及安阳公主一事会让皇上不快。
半晌,皇上缓缓开口:「那就按你所说的,传安阳过来。朕倒要看看,此事是谁动了歪心思!」
安阳得知裴临试图栽赃以及杀害我后十分意外:「父皇,裴临的所作所为儿臣并不知情。想来定是裴临之前就对儿臣怀恨在心,蓄谋报复并栽赃给周晚恩。」
安阳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就被冷静所掩盖:「儿臣请父皇速速处置裴临,以儆效尤。」
还未等皇上开口,裴临便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公主怎能这般无情!明明是公主说的若我出事,只要不连累公主你就会竭尽全力保我,怎如今却想尽快地将我灭口?」
裴临爬到安阳身旁,死死攥着她的裙角:「公主不是说,只要我与你安插在周晚恩身边的知云联手,将那百合花花粉放到她的香粉铺里,只要助你扳倒了太子,你就会与我……」
「啪!」裴临的后半句话被清脆的巴掌声硬生生截断,循声看去,出手的是安阳。
此时的安阳被撕下了所有的伪装,她焦急地想堵住裴临的嘴。
「父皇,此事都是裴临的一面之词,是他要故意陷害儿臣!」她急着与裴临划清界限,但却欲盖弥彰。
只见裴临冷笑一声:「我从前当真是瞎了眼了,竟不知道公主有两副面孔。」
「你休要再污蔑本宫!」安阳怒声道。
「是不是污蔑皇妹,将那叫知云的抓来问问便知。」太子缓缓道。
话音一落,安阳脸色凝住片刻,但她很快就将自己眸底的慌乱掩盖,强装镇定:「也好,儿臣身正不怕影子斜,有没有勾结裴临,一问便知。」
站在一旁的我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我实在是没有想到,知云竟然会是安阳安插在我身边的人!
坐在上方的皇上沉默着,良久才缓缓开口:「将那唤知云的女子找来,严加审问。」
裴临与安阳二人的脸色都不大好,许是反目成仇的人本就该如此。
只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何裴临昨晚还打算将一切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如今却突然将一切都说出来?
就在我们所有人都在等待知云的供词时,派出去找寻知云的人却传来了知云已死的消息。
听说官兵找到知云时,她倒在地上,喉咙被割开,死状惨烈。
尸体还有余温,想必是赶在官兵到来之前就杀人灭口了。
线索就这样断了,我虽然已经摆脱了嫌疑,但裴临指证安阳却没有证据。
安阳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皇上自然不愿意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处置安阳。
于是裴临被关押到狱中,等待进一步的审问。
刚从牢里出来,我就撞上了顾薇。
看样子她的马车停在这里很久了,她并未嫌弃我如今邋遢的模样,相反,她还递给我一块丝帕。
「这次你能平安,我也算能给顾昭一个交代了。」顾薇笑道。
「顾昭?」我万万没想到此事还能跟远在边塞的顾昭扯上关系。
顾薇点点头:「你不知道,他知道你出事了,一天往东宫传好几封信。就连昨夜皇上愿意到狱中,也是他写信去劝皇上的。他向皇上表明,已经把你当成了妻子,敢以这么多年对朝廷的忠心担保,你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希望皇上能到狱中探明真相。」
听完顾薇的话,震惊之余我反倒觉得安心。
之前我虽然猜到裴临会来杀我,但将计划告诉顾薇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皇上会来。
如今得知此事是顾昭写信相劝的缘故后,我心中的疑惑才被打消了。
不知为何,脑中竟想到「心有灵犀」这四个字来。
他素来在我面前都是一副轻佻的模样,但每次在危机之时他却总能让我心安。
「此番真的是多亏他了。」内心的情绪风暴过后,我佯装镇定地应道。
顾薇摇头失笑:「你是他的夫人,他护着你是应当的。」
「我……」
顾薇握住我的手:「晚恩,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顾昭对你如何,那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顾薇没让我含糊过去,她让我直视自己的内心。
我一直都没将那天他说的话当真,以为那只是顾昭脑子一热说的胡话,没想到他是那样说的,也是那样做的。他真的,将我当成是自己夫人一般相护。
他那天说,让我做他的「夫人」。
脑中不禁又回响起他说的「夫人」二字来,手心沁出一层薄汗,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一直都将他的话记在心里。
「晚恩,顾昭的心意你我都看在眼里,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他。」顾薇轻拍我的手背。
我点了点头:「我想等我打点好这里之后,我会将生意搬到边塞。远离京城的纷争,」我撞进她的笑眼里,丝丝甜意在心头化开。
「顺便离他近一些。」
回想起来,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他在身边护着我,一直都是他奔向我,这次,该换我奔向他了。
但一切并没有像预想一般一帆风顺,我出狱当晚,张朔派人找到我,说裴临想见我。
张朔说裴临执意要见我,只有跟我见了面,他才会说出指证安阳的证据在何处。
张朔半劝半威胁,我无法拒绝。
来到狱中,裴临已被打得遍体鳞伤,脸上的血污将他俊秀的五官遮蔽,如果不是狱卒领路,我根本认不出眼前人是他。
裴临听到声响,缓缓地掀起眼皮,看清是我后,双眸蓦地睁大,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欣喜:「晚恩,你来了。」
裴临这亲近的态度让我吃惊。
「听张大人说,你想见我。」我避开他炙热的目光,态度疏离。
「我从知云手里换下来的那包百合花花粉藏在我房中,你做给我的那双靴子里。」裴临似乎预料到我的态度,语气平和。
但他这句话却在我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什么?」
听裴临这话的意思,他跟知云与安阳公主不是一伙的?
裴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或许你会觉得我接下来的话很荒唐,但我对你发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裴临看进我的眸底:「晚恩,我并未参与进安阳这一场算计中。从一开始,我就换了知云手里的百合花花粉,指证你不过是想让张朔搜不到。来杀你,故意说我与安阳有关系,不过是为了让你能够脱身。」
他清浅的双眸倒映着我震惊的模样:「安阳得知计谋被揭穿,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中断线索,知云已经被灭口,下一个,就是我。」
裴临深吸一口气:「我可能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所以,晚恩,你若想自保,只能找到那一包百合花花粉,并将其交给张朔,证明你换下来的就是百合花花粉。」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忍痛交代一切的裴临,脑中将一切都梳理清楚。
我从一开始就很好奇,为何裴临要在杀我之前将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为何表面维护安阳但却在看见她的那一瞬开始反口,为何那日安阳在看见裴临时会那么意外……
因为裴临一开始就不是安阳计划中的一部分,他只是察觉到了安阳的计谋,他心知没有证据我无法脱身,所以只要他假装自己是安阳的人,假装「愚蠢」到将一切都说漏嘴,那么就算无法成功指证安阳,那么我也能够全身而退。
安阳为了与太子争权对我下了一盘大棋,而裴临为了救我这枚弃子,以身入局。
我一直怀疑裴临对我态度为何会突然改变,也一直怀疑他这些日子的真心是另有所图,可如今他却在临死前还要安排好我的退路。
「那香粉铺着火又是怎么一回事?」但香粉铺的疑团还未解开,我依然对裴临的话充满怀疑。
裴临苦笑道:「那是我为了挽回你用的苦肉计,但没想到你根本不感动,甚至很快就怀疑到了我身上。」
他落寞地靠在墙上,泪水掺着血污滑落:「或许,上天根本不想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差点让你没命的苦肉计,你当真会对我用吗?」既然香粉铺是他的苦肉计,那这一次呢?
「晚恩,我知道我从前伤透了你的心,在我回头时,你已经与我一刀两断。我也知道曾经的自己,冷漠、自私,为了挽回你,我做了很多努力,但都于事无补。我急切地想要你回心转意,所以我用了放火以身相救这样卑劣的手法。」他抬头看我,双眸盈满晶莹,「但我如今真的只想救你,你若担心,可以在我死了之后再去裴府拿证物。」
话音刚落,人就被裴临拉到一旁。
就在同一瞬,利箭从脸旁擦过,刺入墙中。
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黑衣人正拿着弩对着我们。
是安阳派来的杀手!
「是安阳派来的杀手。」裴临在我耳旁低语,将我内心的话一字不错地念了出来。
裴临嘴角勉强扬起一抹笑:「晚恩,这下你可以相信我了……」
话还没说完,那头利箭又至。
就在我与裴临躲闪之时,另一个黑衣人正往牢内浇着什么东西。
仔细一闻,是火油!
「不好!」
「不好!」
我与裴临同时开口,只见裴临冲上前一脚踢向牢门,黑衣人猝不及防地倒向一边。
裴临趁他们不注意,拉着我从牢中走了出来。
眼看着那两个人又要追上来,裴临将我推开,力道如同他拒绝签和离书赶着去救安阳那次,只是这一次,他留给我的话是——「晚恩,快跑!」
我整个人被推开老远,等我站稳回头时,只看到裴临夺下一旁的蜡烛冲向黑衣人的背影。
那两个黑衣人双眼布满惊恐,拿出刀剑准备制服裴临。
裴临并未放慢速度,在即将撞上他们的那一瞬,他回过头来,双唇无声地张合。
虽然无声,但我很清楚地看到他想说的话:「我爱你」。
火势很快就蔓延开来,但这个来自千年之后的「裴临」并不是那个身手了得的少年将军裴临,他对上两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用尽全力奔跑着,泪水难以自控地被吹向两边。
很快,两个黑衣人就从火海里脱身。
一人跃到我眼前,阻挡我的去路,另一人则守在后方,让我退无可退。
他们身上仅有一点烧焦的痕迹,兵器上的血色格外刺眼。
心脏此刻仿佛被揪住,停止了跳动一般。
原来我与裴临今夜都难逃此劫,他为我献身,为我准备好的证据,在此刻,都成了徒劳。
就在两个黑衣人同时朝我冲来这一瞬,长枪飞来,径直捅破眼前黑衣人的胸膛。
他冲上前的姿势顿时变成了双膝跪地,他意外又绝望地低头去看胸前的长枪,却再没抬起头。
身后的黑衣人急忙大叫一声「不好」,转身欲走时,同伙胸前的长枪已朝他后背飞去。
在他倒下的那一刻,我被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抬眸正与他相对,熟悉的气息洒下来,顾昭的眸中全是我的身影。
「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道。
我摇了摇头:「不过裴临他为了救我想与杀手同归于尽,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说着,我拉着顾昭的手往火海里走去。
火势凶猛,烈火扑来,舔过我的发梢。
「我进去看看,不过看火势,只怕是凶多吉少。」顾昭将我护在身后,对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进去。
我反手拽住他:「那你呢?」
他一身风尘,想必是快马加鞭从边塞回京,本就是抗旨,如今还要舍身去救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人。
再说,要救也是我去。
「晚恩,我不想你欠他的。」说完,他就快速拿开了我的手,冲进了火海。
「顾昭!」我破声大喊,眼看着他的背影被烈火吞噬。
泪水如同决堤一般,我从未像现在这般担心过。
裴临为救我不顾性命与杀手搏斗时我虽伤心,但更多的是感激和震惊。
但亲眼看着顾昭为了我而放下生死去救裴临时,我后悔自己没有拉住他。
我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他为我而死,黄泉路上,我会陪他一起走。
我已经爱上他了,我舍不得他。
在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的一颗心已经被顾昭占满了。
「顾昭,你回来!」无论我如何喊,回应我的只有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坐以待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我用尽全力往外面跑,安阳早就算好今日派人来取裴临的性命,牢外看守的狱卒被尽数迷晕。
不安笼罩着我,最后我只能用水将外衫打湿准备冲进火海。
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正准备低头猛冲时,熟悉的人影在眼前浮现,又被泪水模糊。
顾昭将肩上的人放下,将我披在身上的外衫拿开。
他的脸颊已经被火焰熏黑,看不清原本的容貌,但那双桃花目仍旧狡黠,眸光如天边的星星般闪耀,最终落到我身上:「怎么,这是怕我出不来了,打算跟我一起做一对鬼鸳鸯?」
我又是哭又是笑:「少来!」
顾昭瞥了眼地上伤痕累累的裴临:「你放心,还没断气,我先替他包扎一下。」
话音刚落,躺在地上的裴临忽地睁开了双眼,他的声音很微弱,隐隐透着不甘:「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晚恩是我的人,我不想她欠你什么。」顾昭认真地应道,蹲下身替他包扎。
我本想帮忙,却被顾昭抓住手腕制止了。
「我来就好,你别碰他。」顾昭这话虽是对我说的,但双眼却是看向裴临。
「我到底是输了。」裴临无奈道,侧头移开了看向我的目光。
「爱情没有输赢之分,是你从来都不懂得珍惜晚恩。她今日所受的一切,哪一样不是拜你所赐?」说着,顾昭包扎的力度加大,裴临面露隐忍之色。
待顾昭替裴临包扎好后,张朔等人也闻火势而来。
安排人救火以及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裴临被带去救治。
我与顾昭尾随人潮走出大理寺,繁星将夜空点亮。
我悄悄踮起脚尖附到顾昭耳旁:「谢谢你,你又救了我一次……」
还未等我说完,顾昭就侧过头来,他的唇擦过我的。
我不由得想后退,却被他先一步扣住了腰,两人之间的空隙一点一点地消失。
「我救自己夫人是理所应当的,还用你谢?」他仍旧是那副轻佻的模样,但我知道,他这句话是认真的。
手伸到腰后,与他的十指相扣。
「还没娶我就张口闭口地叫我夫人,顾将军未免也太喜欢占人便宜了吧?」
顾昭的耳尖肉眼可见地烧了起来:「如果是你的便宜,自然是……多多益善。」
我被他拥进怀里,在繁星之下,聆听他此刻疯狂的心跳。
曾经因为婚姻遍体鳞伤,幸得有他相护。
希望我此刻的回应,还不算太晚。
(正文完)
【裴临番外】
裴临曾经很讨厌周晚恩,他突然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就像一只鹿无意撞入狼群。
他出于好心救下了周晚恩,但因为古代该死的礼制,他必须娶周晚恩。
但他喜欢的,明明是跟他一样都是穿越而来的安阳公主。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是他唯一的故人。
他只有在跟安阳聊天时才能完全放松警惕,渐渐地,他分不清究竟是孤独所需还是真正的爱情。
但他知道的是,他跟安阳在一起很舒服,他想跟她过一辈子。
就在他定下求婚戒指那天,这副身体的母亲告诉他,已经让媒婆向周府提亲。
裴临在裴老夫人院门前跪了半天,直到他晕倒她都未曾松口。
他也想过要跟安阳私奔,但安阳却笑话他太天真。
他这才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他失去了裴临的身份就一无是处。
他无法在这里发挥自己的实力,也没有能独立生存的一技之长。
裴临恨这个世界,恨它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废人。他也恨周晚恩,恨她让自己无法跟心爱之人结婚。
周晚恩在成亲之后对他百般讨好,裴临却对她冷嘲热讽。
他看见她就想到他在这个世界里有多绝望无助,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任凭他人操控自己的人生。
婚后,裴临一如既往地找安阳,对周晚恩避而不见。
安阳比他有野心得多,她想在这个世界称王。
渐渐地,安阳与裴临疏远,与其他有权有势的古代原住民走得很近。
嫉妒的怒火在裴临心底咆哮,但万幸的是,在安阳被前朝余党劫走时,她被他不顾一切舍身相救所感动。
她终于愿意嫁给他。
而周晚恩,也被圣上悄悄解决,从此消失。
但自从周晚恩死后,裴临与安阳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
二人虽已成婚,但安阳并没有放弃称帝的计划,依旧与朝中各方势力密切来往,其中不乏对安阳有意之人。
裴临敢怒不敢言,但安阳也渐渐地,开始嫌弃他一无是处,无法满足她称霸的野心。
日子再往后,安阳开始明目张胆地将男子往府上带。
朝中对安阳的议论日渐增多,其中还有对裴临的嘲笑与轻视。
裴临的耐心与爱意在安阳日复一日的冷漠中磨灭,最后二人爆发争吵。
安阳忍无可忍,抬手给了他两巴掌,言语间多为轻视。
裴临本想向皇上请求和离,可就在当夜,他于公主府外被杀。
杀他的那人甚至没有蒙面,裴临认得,那杀手是安阳忠心的侍卫。
估计是安阳故意吩咐他无须蒙面的,安阳性格嚣张跋扈,此举无疑是让他在临死前知道是她先不要他的,让他死不瞑目。
合眼之前,裴临眼前像走马灯一般回放着生前的画面,最后浮现的却是周晚恩的脸。
是啊,其实她是个好姑娘,好妻子。
她此生所遇,皆拜他所赐。
如若有来世……
算了,怎么可能会有来世呢?
断气前的裴临自嘲地想着。
可偏偏他再睁眼时,他看到安阳在他床前……一切像极了他舍身相救之时……
当裴临知道自己真的重生之后,他险些没在安阳面前笑出声来。
裴临当即与安阳说清楚,他只是把她当成在这个陌生世界的同乡才多加照顾。
他已娶妻,他要对周晚恩负责,不能再让她伤心,更不能让她重蹈上一世的悲剧。
可当他想弥补前世的一切时,却亲口听到周晚恩说他们已经和离的消息。
裴临只觉得难以置信,前世周晚恩顾及周府和自己的名声,根本不愿意和离,为何这一世却……
上一世她对他死缠烂打,这一世却对他无比疏离,还与顾昭那小子越走越近。
裴临几次挽回无果,终于在顾昭离开后找到了接近周晚恩的机会——苦肉计。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成功时,他却在周晚恩的香粉铺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知云。
知云裴临前世见过,是安阳的贴身婢女之一。
尽管知云改了名字,也换了一身打扮,但裴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裴临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世的回心转意让一切都不同了,安阳夺权的野心让她将手伸向了周晚恩。
裴临往香粉铺里跑得更频繁了,尽管周晚恩多次强调自己已经对他死心,但他还是厚着脸皮来了。
不为别的,就为多看她两眼,以及护她平安。
终于,安阳下手了,她派人到香粉铺里订下香粉跟香包,然后派知云偷偷藏下百合花花粉。
但她们并不知道的是,裴临先一步将百合花花粉换掉了。
裴临清楚贸然指证安阳只会打草惊蛇,但安阳既然已经动手,就抱了必然成功的决心。
所以裴临只能牺牲自己,来一招釜底抽薪。
他清楚地记得那日他去指证周晚恩时她看他的眼神,并没有太多意外,而且很冷漠。
裴临也清楚地记得,上一世她看自己的目光永远是充满爱意的、炙热的。
也好,她对他彻底死心了也好。这样他死之后,她也不会太难过。
裴临早就想好了,只要他假装无意间将安阳的计划拆穿,周晚恩就能平安脱身。
至于安阳,他不确定。
但他自己,肯定是九死一生了。
裴临将她推开打算与杀手同归于尽的那一瞬,他在想,如果他真的死了,她应该会为他掉一滴眼泪吧?
哪怕只有一滴。
但上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被顾昭从火海里救了出来。
顾昭救裴临的理由也很简单,他不希望周晚恩欠裴临的。
话音刚落,裴临闭上双眼,静静地感受着身上每一处伤口带来的疼痛。
真疼啊,可惜跟心上的伤口比起来,这些都不值一提。
不管过了多少年,裴临每每午夜梦回时,脑中都会难以遏制地浮现起与周晚恩成亲那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
余生,他与她也只能这样相见了。
【顾昭番外】
顾府与周府相邻,顾昭与周晚恩是从小打打闹闹,一同长大的。
当初年少懵懂,不懂情爱。
顾昭看着周晚恩一点一点地变得陌生,成为大家口中的大家闺秀。
尽管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笑,但那样端庄柔淑的笑容并不是出自她的真心。
她真正快乐的笑,是发自内心的、毫无拘谨的。
等顾昭意识到自己对周晚恩的感情时,他已远在边疆,早已生根发芽的情绪悉数化为内心汹涌的暗潮。
顾昭一心想着等自己挣得军功凯旋,向周府提亲。
可就当他凯旋那天,他听到的却是周晚恩被裴临所救,二人定了亲。
他携满身伤痕与尘土归来,上天却只让他参加她与旁人的婚宴。
裴临出身世家,祖辈为国建功立业,裴临也是一表人才。
人人皆说这是一段命定的好姻缘,二人甚是相配。没人知道在那场婚宴上,他将自己灌得烂醉。
翌日醒来头痛欲裂,顾昭强撑着身子,用凉水让自己清醒。当日他便赶回了边境,他不敢在京中多逗留,他怕自己看到她与旁人恩爱的模样会心碎。
他时常会收到关于她的消息,尽管他尝试说服自己,她已嫁人,他那从未表达过的情愫也应该被埋入黄土。
可就在周晚恩与裴临成亲后第一年的那场宫宴,他看着她被裴临冷落,看着她强颜欢笑,看着她望着裴临决绝的背影心伤……
他愿意放手是因为他以为裴临会一心一意地待她好,但宫宴上的一切以及这些日子他所听到的消息都在向他证明:裴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负心汉!
那日若非晚恩拦着,顾昭少不得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就在晚恩说出要与裴临和离时,顾昭的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他万万没想到,晚恩竟会如此果断地想要和离。
更没想到的是,裴临竟会这般不顾晚恩的性命。
万幸他一直在晚恩身边,当顾昭将那温软的身子护到怀里时,他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了地。
顾昭替她找回了那张和离书,谁知裴临醒来之后却开始后悔。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要轻贱,更何况裴临之前为了安阳置晚恩的性命于不顾!
顾昭觉得裴临的转变甚是奇怪,本想继续观察趁机揭穿裴临的伪装,奈何皇上这头让他秘密查清一些事,以战事为由将他调离京城。
临行前,他借玩笑说出自己的心意,但晚恩似乎并不愿意接受他的心意。
顾昭明白,她刚刚结束一段婚姻,他不应该如此急迫。
但他这一走,裴临与安阳便又动了歪心思。
这头晚恩的香粉铺着火,裴临出手相救。可那头裴临却又出面指证晚恩受东宫指使陷害安阳。
若非他抽不开身,他定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将这无情无义的裴临千刀万剐。
幸亏晚恩先一步察觉裴临的阴谋,这才没让安阳与裴临得逞。
顾昭知道晚恩的打算后,亲自写信给皇上,劝皇上到狱中看清裴临的真面目。
但随着京城里发生的一切的细节悉数被传到顾昭眼前,他将这一切拼凑起来才发现,其中疑点重重。
裴临在其中的表现最为可疑,按理来说,如果他真的心爱安阳公主,又怎会这般轻易就将一切全盘托出?如果他真的对晚恩回心转意,为何又要出面指证,还想杀人灭口?
事情绝不像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如今关键证人知云又被灭了口。
被灭口……
是安阳公主想要毁灭证据!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晚恩会有危险!
当这个猜想在顾昭脑中浮现时,他捏紧了手里的香包。
他一定要尽快赶到她身边!
万幸皇上让他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顾昭先行策马回京,带着一路的风尘,在紧要关头,护住了她。
在得知裴临为了救晚恩孤身闯入火海后,顾昭想都没想,径直到火海中去寻他。
顾昭在这一瞬才明白裴临的目的——牺牲自己,保全晚恩。
但他不会让裴临得逞,他不想晚恩带着愧疚过一辈子,也不想晚恩将一辈子都绑在裴临身上。
其实在救出裴临之后,顾昭内心十分慌乱,他怕晚恩回头再爱上她。
他赌气地在裴临面前说晚恩是她的人,尽管语气理直气壮,但余光还是心虚地留意着她的脸色。
但她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反驳他,顾昭如同踩在云端一般,轻飘飘的,感觉很不真实。
在她五指扣上他的那一瞬,掌心的温度终于将他唤回现实。
她心里是有他的,只有顾昭自己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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