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和亲公主生存手册

和亲公主生存手册

福运娇妻:古代青云之路

我和亲了,成了死对头的妃妾。

他要成为我的夫君,将我带回北国折磨。

而我,带了十六位专授秘籍的喜嬷嬷,也意图着弄死他。

男人的杀伐在朝堂中,女人的手段则在宝帐内。

且看鹿死谁手。

皇太女和亲,带了后宫所有隐技之人,众人不解之至,随行婢女花衍也蹙眉深深,掀帘望着那皱皮耷拉的嬷嬷们,无奈道:「殿下,这也太不体面了。」

我翻着太后遗留下的秘籍,轻描淡写:「这些人,是孤在北国保命的根本。好好待着。」

我与宗貔,像是天生的冤家。

他扣着我在北国为质的哥哥不肯还我。

我于后宫做局,在狼主面前一口咬断与他有私,害得他半生基业一朝崩毁。

最终逼得他用哥哥还朝,换我去和亲。

宗貔恨我入骨,又心机颇深。

就在方才,他伸手扶我入辇轿,眼神宠溺非常。

外人看我与宗貔男才女貌,携手相依,奢尽两国交好的表面文章。

而在无人处,他探身入轿,掀起我面前的红玉喜珠帘,用额头顶着我满头的珠翠,死死瞪着我的眼睛。

低声恨道:「早晚,宰了你。」

我玉白的双手,摸上他的脖颈,闲适般替他整了整喜服的领:

「只怕大王,活不到早晚了。」

言罢,从自己唇心蹭下一抹嫣红,缓缓压上他的唇角。

他冷哼,挥开我的手,拂身而去。

我冷笑,眼前的珠帘,沥沥作响。

领头的嬷嬷万万没想到我会当场挑衅于他,瞧见七大王宗貔唇角沾了女人的口脂,爬上辇轿后,张了半天嘴也不知该说什么。

我看着外头汗血宝马上,频频以拳拭唇的宗貔,心情颇为不错:「那口脂里掺了凤仙花,极其染色,想必宗貔即便是抹也抹不干净,孤便要当场扣他一个轻浮的帽子,将我二人的婚前勾连坐实。」

花衍叹息:「这传出去得什么名声?殿下也太下本儿了。」

嬷嬷倒是看得开:「殿下当真天选之才,骨骼清奇。」

我咯咯轻笑:「入了北国,只怕新婚当夜便会被七大王杀剐,这条命能不能保得下,全望嬷嬷调教了。」

果不其然,洞房花烛夜,宗貔杀我之心片刻都难等。

我们按照草原规矩盟誓,又以祖礼拜了天地。

红绿牵巾引我入喜房后,我坐于撒了各色喜果的褥缎和他亲手打硝的狼皮之上,直待喝了合卺酒。

酒杯方放,宗貔便将手伸入我的面帘,隔着红玉珠串,死劲掐住我的下巴。

草原贵妇和嬷嬷们嬉笑:「七大王等不及要见阏氏了。」

却只有我在珠串的晃动中看到他眸中静水般的恨意深深。

彼时狼主的西帐阏氏上前笑道:

「喜神娘未至,大王再急,也且去外头饮酒,这面帘还不得揭。」

宗貔这才出去应酬,至子时方归。

一待众人散去,宗貔挥刀割断与我系缠的发丝,转手便要辖制于我。

我抓下喜冠狠狠掼到他持刀的手臂上,宗貔一躲,再抬头,眼前已是我一双臂膀。

他看着我的面容,有一瞬惊艳怔愣,我便抓住这转瞬片刻,豪赌下我的一生,将他引诱入一场颠离绮梦。

没有男人不爱美色,这数月我内外兼养,本就容颜姣好,学了如此多傍身的秘籍,此时丽色流转,韵味定是更胜从前。

更何况,我的唇脂中,还被细细研磨进些许暖药。

宗貔不见得大婚便杀我,我便只得谋一个他舍不得弄残我。

反正五六岁,我看着贵妃盛宠,随意以凉蟹虐杀我的母妃,不仅无事,还夺了哥哥而去。

我便知晓,美貌、心机只是在宫闱倾轧中的保命基础。

狐媚,才是最好用的手段。

我将本国历代积累的秘籍尽数施展于宗貔身上,直将他扣在喜殿内整整一日,误了给狼主请安。

婚后清晨,我在榻上,看着宗貔布满狰狞疤痕的背脊,心内知晓,哪怕这个男人处在这样最容易被打动的时刻,他也是在算计着我的。

宗貔一向勤谨,新婚后如此惫懒。

我都不用出了这喜殿,便知红颜祸水之名,只怕现下已死死扣在我的头上。

一个工于心计的狐狸精,足以让狼主对我防心愈重,只怕做什么,即便让狼主疑了宗貔,也更疑心了我。

北国之生,举步艰难。

我拨着耳上只剩下一颗的烟粉米珠坠,随即想想,来了此地便早知虎狼环伺,算计又有何妨?终究在算计中保住了自己这条性命要紧。

宗貔回头看我:「你还不起身。」

我抬手抚一抚脸,转瞬间换了颜色,再开口,算计之色尽掩,声线已是另一种甜糯:「妾……起不得身……」

随即抬起一眼连嗔带怨,羞怯如一只莹白皎洁、颤颤巍巍的荔枝。

宗貔眯眼冷笑:「帝姬杀夫的方法,当真别有意趣。」

我半真半假的地叹息:「大王龙马精神,竟不得效,到底是妾不自量力了。」

宗貔似是回味十足,眸心浮上一丝玩味。

然而不过半刻,男人的目光已转为审视和清冷。

连我都不得不感叹,宗貔心思深沉,张弛有度。可真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好材料。

果然,他恢复往日冷淡,随意地拍了拍我:「好歹已阏氏,还小丫头一样爱娇,快起来吧。」

我心内冷哼,妖姬之所以称作妖姬,自然也有自己的手段。

我不依起来,只是含羞含泣:「我是真的起不来。」

言罢,拿出幼时同哥哥撒娇的模样抬起眼睛,低低道:「就算是阏氏,也起不来。」

果然,他的眸色转为深浓,我轻轻抬起手……

宗貔身边从不缺人,能不能抓住他,便只在这新婚几日。

我每日乖坐帐内,直待男人回来,或是意态婉转,或是撒娇撒痴,或是先扬后抑,使尽浑身解数拽扯着宗貔。

不出三日,护国公主福祯是妖狐降身的流言已传遍北国的每一寸草壤。

那些话语十分不堪,即便是七大王的宝帐,也有许多人远远探看,想睹一睹什么样的妖姬能勾缠住宗貔的心意。

毕竟「郎心似铁」,是所有草原人对他一致的评价。

而我,不曾踏出寝帐一步。

北国本就民风开放,因着我不肯出门,那些话语愈发不堪起来,连在七大王的宝帐之外都能闲散听到几声。

北国浪子的无理,气得花衍跺脚不已。

花衍向来稳重,可见我在外头已是怎样的艳名远扬,妖态高炽。

而我只是缩在帐里不出去。

那日花衍气得眼睛都红了,进来的时候仍旧尽力维持着神色,看见我还在看那些书,不敢说话。

我笑着放下诗卷:「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当真是写尽帝王夫妻的好诗。」

就像我与宗貔,无论这几日如何贴近,心内也都将彼此算计了千万遍。

花衍深为所动,不敢说话,只是默默抹了抹泪。

我懒懒倚在榻上,对着花衍道:「我知姐姐心疼我,但你可知我这一身名声,是何人所传?」

花衍愣愣:「是七大王?」

「是,草原本就开放,他以我轻浮之名,引逗其他权贵觊觎于我,我一旦踏出这个帐门,便会被人掳去,轻易被他扣上一个挑唆兄弟亲族不和、婚内不规矩的罪名,到时候不只是我的名声难听,母国也会跟着受辱。」

花衍默了一默,想了想:「七大王在外头总是对殿下有情的样子。」

我嗤笑:「我在狼主面前一口咬定与他有私,引狼主疑心于他,宗貔不肯辩,是知道愈辩愈黑,索性将嘴闭上,若我清白尽毁,宗貔做出一副痴心错付的姿态,冷落于我,降妻为妾,甚至反目成仇,便可名正言顺。」

花衍像是不可置信宗貔会做到此种程度,讶然道:「可到底您是七大王的阏氏啊。」

我一笑:「若能引狼主动手杀我,被正妻扣上一顶绿帽又能如何?算来算去,他还是赚的。」

花衍怔然许久,涕泪滑落:「我的殿下,本以为出了宫便不必再斗了,这里何以这般艰难……活着这般艰难。」

我亦无声,许是命中注定,帝女之生、帝女之存,便这般艰难罢。

草原规矩,婚后十日,新妇拜见狼主。

我一改往日娇俏,将一双凤目勾画得凌然生姿,铮铮不可侵犯。

我行了大礼,便挺直了背脊站在那里,任由众人打量窥探。

一身皇太女的雍容气派,甚是宝相庄严、灿然生光,早把那些轻贱浮薄的目光死死压住。

狼主注目许久,方才笑道:「南国出美人,小殿下姿容当真不凡,宗貔好福气。」

我亦笑,不卑不亢:「儿臣妾谢父王夸奖。」

狼主仿若无意笑言:「孤幼时听闻南国美后,以容貌倾倒世人,可惜孤未逢时,今日看见小殿下仙人之姿,以后一众叔伯,也不薄孤没见过世面了。」

他话音辅落,年纪小的还好,年长一些的草原权贵已露出鄙薄的笑意来。

甚至已有人道:「听闻美后当年对着苗疆蛊王回眸一笑,生生把蛊王身边的随从美死了。后来美后薨,蛊王隐居十万深山,将自己炼成一只情蛊,不知道会不会钻美后的棺材盖儿呢!」

说罢,众人哄然大笑起来。

我心头恼怒,指甲在袖中扣紧在手心里。

皇祖母之事,一向是宫闱秘辛,我直待出降前才有所耳闻。

当年母国羸弱,边境众国随意可欺,是皇祖母,仗着无双美貌,以女子之身、皇后之身,周旋于各方君主,保下了一国安宁。

这样保国的确不体面,可彼时民不聊生,皇祖母若不舍身,只怕母国此时已被瓜分踏平。

父皇即位后,皇祖母退居慈宁宫,三日不到便溘然长逝了。

当时的老狼主,便是皇祖母的旧识,倾慕皇祖母以致神魂颠倒。皇祖母薨后,老狼主便发了疯癫,口里念着「美后、美后」,一味骑着快马纵情驰骋,落马而死。

只怕狼主的这些叔伯只听过传闻,却见不得凤仪万千,才会如此地心里发酸,嘴上发尖。

我气恨无极,但依旧笑意清浅:「大王说笑了,南国帝后薨逝,尽皆安眠于地宫,大王不曾去过南国,也是可惜,若有来日,大王不如盛游几处,倒也多些世面谈资。」

草原大多是鲁直汉子,我一番话说得虽不算千回百转,那人到底也琢磨了一瞬,才知我笑他没见过世面,登时发怒,几步下台来,抬手欲掌掴于我。

我冷冷而视,满头珠翠无丝毫晃荡:「你是什么人?」

那人年岁看起来比狼主还大些,但我知晓,草原各自为王,不论年龄辈分,谁也不服谁,自然也没个高低礼法。

我眯起眼睛,一群莽夫,挑唆起来想必不难。

在他开口前,我又道:「孤是南国护国公主,同七大王善结秦晋的皇太女!您这一掌,便是要打南国,还是打七大王的阏氏和脸面?!」

众人被我的气势唬住,我打蛇随棍,用凌然的目光,缓缓将在座一众男子环视:「北国男子,的确地位崇高,但也只可随意打骂自己的姬妾,老爷伯如此年长,还要伸手相掴,难道……」

我看向宗貔,冷笑道:「难道诸位,是觊觎七大王的女人?」

众人不敢言声,宗貔静笑不语,仿佛在等着我下一步所为。

我眸光流转,即便已失狼主信重,现下看来,宗貔在草原的权威依旧不可估量,还是要从草原各部开始撬动才好。

须臾间已有了主意,我向狼主深行大礼:「父王,儿臣妾今日冲撞权贵,是不知礼数,自愿去神明殿罚跪,但儿臣妾来了草原数日,甚觉孤单,不若父王再为郎君册上几位草原贵女。平日于儿臣妾作伴,连北国规矩也一并教了,岂不好?」

狼主眉峰微动,我知晓,他自然是想向宗貔的群帐里楔钉子的。

而宗貔身边有了女人,我的筹划和师承贵妃和父皇的手腕才好施展。

果然,狼主才要开口应允,宗貔却先笑道:「父王,晨起阏氏因儿臣碰了婢女的手,与儿臣闹了别扭,这是跟您告状呢,您若是现在册了美人给儿臣,只怕三月之后,她要向南国使臣歪派咱们欺负她。」

见宗貔以闺阁之事四两拨千斤便将此事揭过,狼主也只能深深瞧我眼,不好再说什么。

我心内气苦,这个男人怎会如此乖滑,我以「两情欢好」坑他,他便以「情意缠绵」坑我。

竟完全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

宗貔似是毫无感觉,上来搂我入座,也不要美姬侑酒,与我对斟对饮,甚是得趣。

他将自己喝剩的半杯残酒抵在我的唇边,我静静瞧入他深琥珀般的眸心,人生如戏,只有我们彼此相知,胜负由谁,不过是看谁技高一筹罢了。

我启唇,轻轻啜着草原烈酒,想起我逼迫父皇立我为皇太女,手刃贵妃那日,贵妃低声笑咒于我:「他日你为妃妾,下场定如本宫今日,本宫就在阴曹地府看着你来时,胸口也多上一个血窟窿。」

她说对了,落在宗貔手中,我之后的日子亦如板上鱼肉。

现下来看,想必是我被动一些。

我一身性命攥在别人手中,亦只得认了。

毕竟我与他夫妻缘分还长,报复也不急一时。

或许,我也应当学学皇祖母,在一个男人手中妄图谋生,不如……先谋爱。

给狼主行了礼后,我整日往西帐阏氏那里钻,宗貔之母为东帐,早年与狼主不和,被废弃后苦熬到宗貔成年,给他订下一门亲事便撒手去了。

现下是西帐阏氏为狼主打理群帐。

宗貔这个后娘倒是爽朗,告诉我草原九大贵族,徒单、裴满、乌林达氏的女儿,喜爱宗貔多年。

身为大王,不能只有一位阏氏,劝我多多看开。

我抿着奶茶巧笑倩兮,这个事儿我可太看得开了,宗貔要是能把她们都纳了才好呢。

但对付女人,有的时候激将比怀柔更有效。

我每每与宗貔出行、赴宴,便会扯着他的袍袖,用傲慢的眼风扫过一众贵女,那恃宠而骄的模样,恨得直让人想甩我几鞭子。

宗貔斜眼瞟我:「你莫要太过分了。」

而我大多时候扶一扶头上羽饰,轻慢道:「谁叫大王宠我呢~~」

宗貔闭目吸气,将手里弓弩当我的脖子抓。

就这样我仗着「宗貔宠爱」无所不为,在女人堆里跋扈异常,裴满氏都好险直直啐到我脸上来。

终于成功引起了我在草原上的第一场雌竞。

草原女子,都是不输人的。

众女纷纷唾骂宗貔瞎了眼睛,对他的追求比之往日更盛。

加上狼主有意撮合,一连数日摆宴,宗貔竟都未回帐中。

这便是我的目的。

若我宽宏大度,温柔贞静,她们许是还能咽下这口气。

可惜我嚣张得连个人样儿都没有。

谁肯拱手将宗貔让予我这种浅薄张狂的女人?

我又有意将他也激怒,挑了个月圆夜,当着侍卫的面,砸掉了裴满氏在他大婚时送的屏风。

宗貔这才回到我的宝帐。

他瞪着我,我也瞧着他。

明日这个消息就会传到裴满氏的耳朵里,只怕裴满氏有了借口、受了委屈,对他的纠缠更甚一层。

这些都是贵女,身后有着草原各部不可计数的牛鹿羊马,他只能任其缠着,轻易打发不得。

「你要做什么?」宗貔声音冷硬。

我在帐帘中噘嘴嘟囔:「妾吃醋了。」

「你才不会。」

「如何不会?大王整日同别的女子混在一起,不曾看妾半眼,连赴宴也不带妾去。」

「今日只是东夏进贡国宝,狼主邀人去观赏,何曾有女子?」

「哦?」我斜卧榻上,一手支头,伸出手臂曼挑纱帘,我臂上着十六钏缠臂金,烛光一晃,盈然生光,「大王要看国宝,还要去别处?妾是这世间唯一的皇太女,草原上的在世妖姬,难道都算不得国宝么?」

宗貔还是负手站于榻前,不同的是,这次他闭上了眼睛,任我的手点上他的玉带。

一夜悦然,第二日清晨草原仆妇照旧送来避子汤药,我当着他的面倒掉。

「为什么不喝?」

「草原的药烈性伤身,还是用妾带来的罢。」

「帝姬倒是爱惜身体。」宗貔无不讽刺。

我瞧着他脖子上的红瘀,轻笑道:「妾想陪着大王长长久久啊。」

今日草原盛会,裴满氏定会参加,我昨日砸了屏风,又留住宗貔在帐内。

这位脾气最烈的草原贵女,瞧见宗貔的脖颈,定能接收到我的挑衅。

让一个男人霸业不宁,根本不用朝堂上使手段,给他娶一堆高门姬妾整日搅闹,奏效的反而快一些。

所以,我便故意挑衣裳盖不到的地方,便是给那些贵女们看一看我的宣战单。

果然草原盛会后,裴满氏大骂我狐媚下贱,她的父亲契赫宗班亲自向狼主提亲,裴满氏与宗貔的联姻也被提上议程。

我细细思忖狼主一定还怀疑着宗貔与我有情,背后靠着南国。

不见得希望他再联姻上裴满大族。

这是多好的时候,此时不生事,岂不辜负了我与宗貔的「夫妻情深」?

是以我每日向西帐阏氏请安,愈发拿出端庄大气的样子来,连语气中都有「真诚」的高兴:「我家大王若是能娶了裴满家的女儿,儿臣妾还有什么可求的呢?便是一生有靠了!」

拿着金银珠宝不断催促西帐阏氏务必向狼主进言,促成这桩美事才好。

而只要出了皇帐,无论是在草场还是在溪流,我都打扮得明艳张狂,口中尖刻不已:「裴满氏比大王还大着两岁,草原放马女,也敢要孤的强!?凭她也配做阏氏?做个老妾,我倒能赏她一顶独帐呢!」

经我这样一闹,契赫宗班来了脾气,定要女儿为东帐而我为西,必要压我一头才好。

狼主不肯,毕竟我先嫁入,即便是平妻,也要我为东帐。

契赫宗班便提出要女儿为大妃。

按道理,大妃才应是大王的正妻,大妃有金印,也有掌事、议事之权。只有大妃可在夫君面前称「臣妾」,而在狼主面前称「儿臣」。

大妃下,是阏氏,一般分为东西两帐,有平妻之名,可掌事,却无议事之权,大王和大妃说什么便要是什么。

再下便是妾,称为夫人、小夫人,可互相赠予。

完颜家的男人,百年来为了联姻各部、制衡各部,而不稀释权力,均不册大妃,只册阏氏。

草原便默认了东帐为主妻,而西帐为平妻。

契赫宗班想为女儿争得一个名分,却不知,狼主连七大王的宝帐都不想让他女儿进。

这一下便将宗貔置于炭火之上。

娶了裴满氏,必会被狼主猜忌。

若是拒绝裴满氏,契赫宗班便要与他反目。

无论如何选择,他都要掉下一块肉!

我独坐帐中等着看他笑话,近期也不许花衍来伺候。

这样作弄于他,只怕挨他打罚也在情理之中。

还是莫要吓坏了花衍罢。

宗貔自然是气的,可愈气,他反而愈冷静。

连将打我的力气都放于了帐内。

镇日与我在帐中,也不出去看一看外头是何等天日。

他不出去,也不许我出去。

我竟不知,裴满氏已在这几天里,换了心肠。

我的心情,大概与我的表情一般难画难描。

真不愧是宗貔。

他竟引得西帐阏氏为其亲子六王引逗裴满氏。

施计引二人敖包相会,西帐阏氏又将六大王宗赦随身携带的马奶酒,换成相悦之酒,二人生米做成了熟饭。

这下可好,宗貔成了受屈之人,占尽道德制高点,不仅不用娶裴满氏,还两头不得罪。

六大王抢了他的权势,也分了狼主对他的猜忌。

而狼主有的头疼了,原本一个儿子不老实,现在另一个也傍上了大族,尤其这两位,还都是阏氏所生的嫡子,更是难分高下的东西帐。

他这个狼主当得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你以为这就完了?」宗貔笑着拥我入怀里,手中执壶为我塞上一杯,「帝姬尝尝。」

我一闻:「这是……」

宗貔笑:「帝姬总说本王难缠,殊不知比本王难缠的多着呢,西帐阏氏换的不是北国常用的酒,而是你们南国的……若不是本王爱怜妻子,扣着帝姬在帐内躲避几日,只怕现在裴满氏已打上门来。」

我心内冷笑。

这就是我做局坑他,他做了初一,人家西帐阏氏做了十五。

也是,毕竟当年是斗倒过他亲娘的,西帐阏氏的战斗力至少能顶我那养母贵妃和昭妃娘娘加起来。

也难为宗貔前被人坑,后被人截,还能笑得如此涵养。

我拿额头顶上他的心口,不禁叹道:「大王,你的境地比我九哥当年还不如。」

宗貔又笑:「帝姬还有心情操心本王,不如想想以后怎样面对裴满氏,她肯定以为是你做局阻止她成为我的大妃,势必不与你甘休。」

我抬头,知道他在试探我。

学着他的样子笑得懒洋洋的:「大王怕裴满一族吗?」

「不怕。」

「那妾何必怕区区一个裴满氏。」

宗貔饶有兴致地挑眉,我钩上他的脖子:「大王,你这后娘,真真儿见缝插针的好猎手,四两拨千斤,给儿子谋了权大的岳家,污盆子扣我身上,挑唆我们妯娌针锋相对,且不说你们兄弟自然更不可能安宁,裴满氏为了压我一头,定会和六大王一条心打压我们夫妻,我若再与大王生了嫌隙,岂不让西帐阏氏把便宜都占了吗?」

宗貔了然而笑:「所以呢?小妖精。」

「所以……」我轻笑,「既然西帐阏氏以为大王疼我才做此举,那就有劳大王往后真心疼疼我了。」

「你倒是看得开。」

「只输不赢,妾只在大王这里感受过,若咱们吃了这亏,不是辱了你我夫妻的门风?这种时候,自然要一致对外。」

宗貔把住我的下巴,笑意深沉:「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把住他的手:「那大王带着俊杰去看星星吧。」

草原的天,是深蓝的。

我与宗貔共乘一骥漫步在朗朗夜色中。

我被他裹进大氅里,望着满天星宇,心内不住地盘算。

他被狼主猜忌得这样厉害。

分权而立,是宗貔不得不走的一步。

可敌对上西帐阏氏、六大王和裴满氏,他让外人以为我们夫妻情坚,他有了弱点,那一旦有变,首当其冲要损折的便是我这个远嫁之女。

真真好算盘,损了我,他自然有办法借此生事,一举扳倒西帐阏氏,没准儿连他娘东帐阏氏的仇都一起报了。

我若想活……就必须与他一个战线。

若在背后依旧树敌于宗貔,只怕我的死期掰着指头都能数到了。

夺位之争,他的确胜负难料,可我,不与宗貔一起是活不下去的。

宗貔在帐内与我同在数日,躲过裴满氏闹嫁的风雨,没有直接把我牺牲掉。

也是在告诉我,这里只有他保得下我。

我做,便是他的一把刀;不做,以后便是他的一个借口。

他的手段,真是越来越像我父王了……

或许,他也和父王一样,真的不是好父亲、好丈夫,但以后能成为一位好君王。

那我呢……

我心下黯然,一个飘萍,谋生、谋存、谋权、谋爱,随风逐雨,也难挽系也难羁。

何时我才能扎下根脉,成为哥哥和南国可以依靠的遮风天树?

我往后贴靠,努力地往上看。

他的心跳混着北国爽凉的风在我的耳边萦绕而过。

天那样静,星子那样亮。

他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我回神,或许他要的他已经得到了,才这样耐心不足。

那我也要收取我要的了——即便他算计着我,我也要让他爱上我。

我揪住他的衣袖,叹息着轻问:「晗月想母妃,大王想娘吗?」

宗貔身上微微一僵,随即漫声道:「你嫁来此处多时,应当知晓我与母亲不睦。」

宗貔的母亲不是九大贵族,而是庶族之女,因着才色双绝,很是被狼主钟爱了一阵子,但到底,也因着出身,并且一意要为儿子订婚更加弱小的庶族,而与儿子有了嫌隙。

但天底下,谁家的母子有隔夜仇呢?

我眯着眼睛轻声道:

「妾知晓,却不以为意。」

宗貔的声音有一丝讽刺:「哦?」

我道:「那年哥哥还很小,妾更小,母妃绵弱,父皇想起来时,就好一阵;想不起来,妾与哥哥便吃没好吃,穿没好穿。待哥哥要去跟着师父学骑射了,连全套的装备也没有,好在母妃绣艺绝伦,即便是普通的料子,也将哥哥打理得严整。

众皇兄里,只四哥是最受父王疼爱的,鞍辔上都有错金缠丝,可四哥依旧闷闷不乐,尤其冷待哥哥。妾小时候很不喜欢他,哥哥却总说:四哥许是觉得不公平吧。

后来我们失了母妃,妾也大了些,才知道,原来四哥是因为只有他没有亲母妃这个事儿觉得不公平……」

我的声音愈发低低:「原来,一个大男人,再如何是顶天立的男子,也会因为没娘疼这个事儿觉得不公平……」

我仿似睡着一般,再不言语,只感觉宗貔久久僵着,最后,用下巴抵住了我的额发。

我唇角有不着痕迹的笑痕,我知道。

他还是在意他母亲的。

只要他在意东帐阏氏,那至少这一夜——我赢了。

宗貔说得没错,裴满氏当真恨我入骨,给西帐阏氏敬茶时,她不经意着随手将奶茶泼向我,若不是躲得快,只怕要被她泼上一裙子。

她恨恨地瞧着我,我慢条斯理地顺一顺衣袖:「嫂嫂何须如此疾言厉色,你我还有一世的妯娌要当呢。」

裴满氏将一个酒囊扔在我裙边:「你可识得这个?」

我仰一仰脸,花衍上前拾过,拧开壶口,奉于我身侧。

我闻一闻,眉头深皱:「好劣的酒。」

裴满氏冷颜厉厉:「这是你南国的东西,我们这里,何曾有这等腌臢之物!你还想不认!?」

看她那样子,似乎要扑上来撕了我,我失笑:「嫂嫂,我也不说我没有这样的东西,只是这酒如此粗劣,怎能是我一国帝女所用之物?花衍。」

花衍知意,回宝帐取来一只九转银壶。

我笑眯眯道:「此酒名为一枕春,是我南国宫廷秘宝,嫂嫂若不嫌弃,可一品其效。他日自荐枕席,也更得趣些。」

「你!」话音未落,裴满氏已抽出随身的马鞭。

花衍下意识护住我,我却拉了拉她的手,轻慢笑道:「嫂嫂要打便打在人看得见的地方,顺手毁了我的容貌岂不更好?在婆母这里被损了容色,孤也能做个当朝第一人呢!」

有我此话,一旁静声不语的西帐阏氏也不得不出来圆场:「萨琪格,晗月同你玩笑而已,你当真了。」

裴满氏只得悻悻住了手,血红着一双眼睛死死瞪我。

我轻声冷哼,瞥见宝帐外的玄色衣角,知晓与我搭戏的宗貔携着六大王已至,通报声传来,眼见两位大王将入帐中,我盯着裴满氏的眼睛,在她的目光中,挑衅一笑,随即抽出帕子,展手一抖,哀怨婉转的哭将起来,将一屋子人哭得怔愣不已。

宗貔上前:「怎么了?」是在问我,亦是在问西帐阏氏。

西帐阏氏还未及说话,我已扑上去,滚在宗貔怀中,犹是哭噎不已:「大王,嫂嫂厌弃六哥哥,要打我呢。」

众人皆未想到我一国帝女,如此张嘴便胡搅蛮缠,一时都不知如何反驳,裴满氏气得眼冒金星,也不顾宗貔在场,便要真真打上我。

我心内冷笑,怪道宗貔瞧不上草原这些贵女,久久不肯娶妻,若都是这种随意挑唆便火冒三丈的憨货,当真配不起宗貔。

宗貔眉目冷峻下来,六大王的脸面也开始发青。

西帐阏氏在震惊中回神,缓一缓颜色笑道:「小女孩子绊了两句嘴。你们男人家也往心里听?」

我却截住话头:「如何是女孩子拌嘴,嫂嫂问大王在帐内喜欢什么酒,我大方奉上,她却说我胡缠,要来打我。」

说着我拉住宗貔的衣袖:「大王却说,大王是不是喜欢此酒?」

宗貔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什么酒,瞧见我眸中促狭,也只能咬牙道:「喜、欢。」

裴满氏瞪大了眼睛,像是梦中纤尘不染的神君跌落神坛,震碎了年少绮梦。

西帐阏氏再看不下去,只冷声道:「行了,还有下人在此,帝姬适可而止。」

她又望向宗貔:「大王也当大度些。」

宗貔冷笑着环视一圈众人,只将一众人等看得纷纷低下了头。

我小声嘟囔:「九大贵族有什么不得了,还不是看谁的肚子争气……待妾生子……」

宗貔突然拍一拍我的肩膀:「走吧。」

我仿若惊觉,生生咬住了要脱口的话。

裴满氏依旧望着我。

我仍嫌不足,贴住宗貔的胸口,回头向她挑衅一望。

她眼中争强斗狠之意陡生。

我的激将甚是有效,裴满氏一边针对我,一边热衷备孕,定要抢在我前头生下孩子。

她自然是禁不得激的,狼主虽有几个孙辈,都是偏帐所出的皇子生的,东西两帐的这两位嫡子,婚姻上倒是多舛。

宗貔孤傲,不肯同小族之女完婚,偏那女子多年病病恹恹,竟生生拖到了宗貔求娶我的前一个月便暴病而去了。

我心内也怀疑着宗貔不肯留人在身边,那女子有婚约却身弱不能完婚,是个极好的借口,只怕是宗貔掌握着她的病情生死也未可知。

而六大王就可怜些许了,他本是草原第一美男子,孤高得很,比之宗貔更要眼高于顶,人又轻浮,草原女子多霸道,他不肯娶妻被管束,却因落马毁了面容,本就品行一般,又失了俊美,草原贵女都是一族公主,如何肯将就?自此高不成低不就。

西帐阏氏抓紧时机给儿子娶了九大贵族中的前三大姓,草原皆知九大贵族只嫁储君,六王的身价一跃攀升与宗貔比肩。

何况裴满氏若诞下嫡长孙,有裴满一族支持,六王的狼主之位,自然如探囊取物。

裴满氏自然是自傲此般,才定要有子。

只是她一个被父亲娇养的女儿家,只看得见一二三,如何想得着四五六。

狼主正值壮年,最小的儿子现在还在吃奶,怎能容得下有显赫岳家和九族血脉后代的丰了羽翼的嫡子呢?

帝王之心都一个样,当年我父王如何疑心人大心大的三哥,狼主自然也会如此疑心六大王。

西帐阏氏只怕万万想不到,宗貔做初一,她即便做了十五,占尽了便宜,我还有一手反击。

这样家世显赫的儿媳妇,她是不敢明劝其暂时莫要生育的。

她只能吃下被狼主愈发猜疑针对的这个哑巴亏。

我在帐中向宗貔讨赏:「大王瞧见西帐阏氏最近新添的白发没有,想必六大王被狼主申叱,狼主转头又纳了她族姐的长女为小夫人,西帐阏氏夜寝难眠,眼下都有了乌青呢,此般狼主再也顾不得大王了,大王可要赏妾些什么?」

宗貔看着我,抬手扔过来一封信,上面有哥哥熟悉的笔迹。

我心内欣喜不已,面上不肯流露半分。

宗貔轻笑:「帝姬无需防备,若无我保着你,就凭你哥哥在北国做的事儿,九大贵族,早已将你绑了。」

我心内一动,是啊,哥哥在北国为质,如何能让草原安生,不然狼主怎么会不肯放哥哥还朝,非要我做局相逼呢。

但我依旧煞有介事为哥哥喊冤:「哥哥素来仁厚,深得贵妃娘娘手引口传,是最软和不过的人,定是南北差异,又多有嫌隙,贵族们误会了哥哥也是有的。」

宗貔嗤笑不已:「草原贵眷,有父死子继,兄死弟继的传统,他唆引四哥为了三哥的小夫人,击杀亲生兄长,又挑唆大哥和十弟的岳家子弟火拼,以至他二人不睦至此,不仅让牛羊染疫,还在东夏国进贡的布缎中掺杂了薯蓣的汁液,给整个草原都带来一场皮疹之病,物价动荡不止,你们南国,称其为仁厚?」

我道:「大王可有证据?怎好随意血口喷人?」

「若有证据,只怕你那嫡亲的哥哥已然喂狼了,可笑我完颜家皇子皇孙加起来十七八个,居然算计不过一个他!」

我冷笑,你在南国,我赵家又何尝不是倾巢而动才将将与你斗成平手?

我不言语,只将信件展开,逐字看去,不过是哥哥思妹心切的问候之语。

不过纵使千山万水相隔,我与哥哥一母同胞,自有心有灵犀之处,只是几个字与往日用笔不同,我便已获悉哥哥的意思。

这封信一旦到手,便是我与哥哥携手拨乱草原之日。

我将信件还予宗貔,想了想道:「大王,您可知道,让一个男人终日不宁的,是给他娶上几门身价相差不大的妻房,而让一个已入中年的女子,每日烦厌不安的是什么?」

「哦?但请帝姬赐教。」

我笑意深深,天真无邪道:「给她安排两房谁也不服谁的儿媳妇。」

宗貔轻笑出声。

宗貔的手脚甚快,不久狼主寿辰,东夏的万奴王就要进北国来贺了,并且宗仳此次允许他带来了东夏第一美人金歌公主。

草原上再无比裴满氏更尊贵的女子,只能引一国公主才能与其相争。

我骑着宗貔送我的纯白母马,悠荡在天青草原。

这一日这样晴好,可我心中总是郁郁。

我知晓的,我已然撬动了宗貔的心,再坚硬刚强的男人,也没有不为娘亲之事挂怀的。

宗貔胸怀大气,一心为国谋事,从不在意这些阋墙谇帚,若不是对上西帐阏氏,宗貔如何会许我在北国拨弄宫廷不和?

我来了这许多日,关于东帐阏氏的传闻,狼主内帐讳莫如深,连那几位年轻的夫人都不知晓。

但宫廷就是宫廷,大妃就那么一位,阏氏却可设东西两帐,说来说去,也是那些事罢了。

西帐阏氏与宗貔的母亲想必是有着殊死相拼的过往,只不过他的母亲败了,而西帐阏氏做人一向乖滑,若不是为了儿子的终身,她是从不出手,也是从不出错的。

宗貔多年抓不住西帐阏氏的小辫子,如此天赐良机,他又岂可甘休?

他想以我借力打力,可不知,我是母妃留给哥哥唯一的血脉至亲,知晓要以我和亲之时,哥哥如何能坐以待毙?

我冲着远远观望与我的草原贵胄清浅一笑,妍美无极。

宗貔的纯白猎鹰落于我肩头,众人见他远远策马而来,终将目光退避。

我瞧着他在天草之际的策马身姿,丰神朗致,如降落凡间捕射白狐的东君。

我不禁低喃:「大王,你的爱,我不必谋了。」

你活不得多久了。

死人的爱,谋来做什么呢?

金歌公主入朝,骤然掀起轩然大波,那位公主的面容,居然与已故的东帐阏氏又六分相似。

东夏本是北国属国,欲以公主进美。

不过这与狼主故妻有几分相似,这位公主,一时之间竟难以割断要嫁给谁了。

除了西帐阏氏和狼主看见这张脸便厌烦不已。

几位与宗貔不睦的皇子自然要一争的,连族内几位叔伯也垂涎这份别样乐趣,愿以大妃之位相许,意图让狼主难堪。

而宗貔自是不用说,无论金歌公主嫁给谁,今后每日都会有那位获美着,拿着他母亲与这位公主比较。

公主嫁给谁,都会得罪其他势力,一时间北国朝堂风起云涌,狼主头疼个不住。

我头上顶了快一年的「妖孽」之名,顺利转承于这位祸水。

原来一女当真可倾一国。

万奴王的这位沧海遗珠,当真是我见过最锋利的宝剑。

无奈之下,狼主只能道:美女嫁英雄,谁能拿下边境小国赫叱,便将公主嫁予谁。

出征前,我默默打理着宗貔的甲胄,那冰凉的触感仿若一条条凉蛇,顺着手指直直钻入我心中,宗貔深深看我许久,我微微笑言:「大王怎的说话不算话。本是给六大王预备的,大王竟自己爱了别人去。」

宗貔不语。

我又道:「大王喜爱金歌公主,竟愿为她上战场,妾自负美貌,想着大王看不上妾,更看不上旁人,到底是妾自不量力了。

宗貔定定瞧着我:「你当知我心高气傲,即便是有人以金歌做局,我也定会前往。」

「只因金歌公主与大王母亲相似?可若娶来做妻子,到底流言一传,也是难听。」

宗貔目光望向帐外,不知是看着哪一处天际,许久才道:「北国女子地位甚低,几乎与牛羊等同,贵族之间觊觎他人后帐的比比皆是。母亲貌美而族弱,心气高却无算计,终究是要担上祸水之名的,金歌公主若是不归于我手,必定会内引兄弟相争,外惹众族觊觎。到时草原大乱,为了一个女人,倒是犯不上。」

我哼出一声:「既这样,大王何不了结了她,还不是贪爱美色舍不得?」

宗貔双眸直直钉入我心中:「她若没有这张脸,你当我还能容她活到现在?也不知是谁寻来,竟让我无法下手。」

我抑制住心口急跳,不着痕迹地掩过:「大王说什么便是什么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年少而慕少艾,大王即便动情,妾也不会笑话大王的,不过妾可先说好,我不做小的。」

宗貔轻笑,不接我话,反而换了一个问题:「你嫁来草原许久,九殿下却只有一封信问候,帝姬可曾落寞?」

「哥哥不见我回信,便知大王不许我获悉南国的消息,便不再写了。其实有无家书又何如呢?我与哥哥血脉相通,终究是生死不断的。」

宗貔微怔,随即道:「是啊,血脉相通,方能心意相通,生死不断的。」

那一瞬我疑心大起,东帐阏氏只有宗貔一子,莫非他还有手足?待要引逗宗貔多说些话。

可宗貔只是轻笑,再不言语。

宗貔出征那日,我裹着黑狐裘去送行。

彼时大雪纷飞,是草原这几年来的最早的一场雪,落在我们身上,仿佛一时间双双白了头。

我看着宗貔俊美的面容。

哥哥局已做成,他便是回来,也要搭上半条命。

我苦心孤诣地要置他于死地,真的到了这一天,心内竟不知是何滋味。

我垂下眉眼,宗貔却以手抬起我的下巴,似无所觉般嘱咐道:「男人出征时,族内姬妾争斗颇多,我不在,你莫要惹事。」

我眸心流转,他是怕此刻用兵赫叱,我若有了伤残,南国便有理由发兵讨要说法,到时狼主自然要推一族出来顶罪,那……

我正想着,突闻一声叹息,宗貔只唤了我一声:「卿卿。」

我微怔,待回过神来,他已立马而去了,掩于白茫茫纷乱的那个背影,静得仿若眼前这一场雪。

十日后,前方战报传来,狼主死了三个儿子,大大王死了,死于一场痢疾;六大王也死了,死于流箭穿心;宗貔亦死了,他带着一支小队追击敌军于鹰愁涧,待被人寻到时,一行二十人被野鹰掏吃了心脏。

举国齐哀,草原的牧民们哀悼他们的英雄。

又过十日,父皇遣了八哥为使,商议要迎护国公主还朝。

我知道那是哥哥的意思。

哥哥要做的时候,总是能做到的。

哥哥在北国为质数年,除了宗貔没有看得上眼之人,一切布局皆是为了戕害于他,金歌公主是哥哥早就预备下的人,照着东帐阏氏的画像一寸寸在草原寻的,万奴王荒淫无道,沧海遗珠数不胜数,诓他冒认一个绝色美女,也不是难事。

只是宗貔知晓外族女子必有异心,草原女子又将伦理纲常看得轻,是以几次力拒北邦小国进美。

哥哥要我安排金歌公主入朝,只要金歌一至,草原贵族男子必有纷乱,哥哥安排的人才可动手。

一举打杀狼主两位嫡子,自此哥哥此局已定,草原坠落了最亮的一颗星,以后只有群狼撕咬纷争。

我再留下,的确已无必要。

但我仍然给哥哥去了一封信。

八哥入北国,我只安排他静候第二道消息,对外只说八哥代替父王看望与我,不肯要他同狼主奏议还朝事宜。

八哥是最敦厚的,倒也待得住。

不消五日,七哥夜行而至,想是日夜兼程,眼睛里血丝密布。

他见我,简直气急败坏,指着我厉声责骂:「你可是疯了?你可是疯了!?」

八哥不知所以,七哥怒道:「她去信给九郎说她要留在草原!」

八哥唬了一跳:「简直胡闹!你知不知道草原有兄死弟继的风俗,宗貔已死,你若留下,便要改适他的兄弟!此等事如何做得?」

我只道:「现下正是草原最乱的时候,若是我以改适,暗中使手段挑唆他剩下的兄弟相争,搅弄一场内乱,草原五十年内元气难以恢复,咱们的子民就可以休养生息,再图来日了!」

七哥八哥怔怔看我,说不出话,沉默许久,七哥一拍桌子,八哥平了激愤,缓和了语气轻软劝慰道:「卿卿,这不是你一个弱女子要考虑的,先同哥哥回去,九郎那样聪敏,自有他的办法,草原一样将无宁日。」

我静了静,突然一笑:「八哥,父皇说过,若用一个女子便可解决的事,何须劳动千军万马?以前我只觉得父皇凉薄,现在才知道,舍我一人换草原安宁无多,还是上算的。」

七哥气极,手都簌簌而抖:「你想过你嫡亲哥哥没有?九郎苦心孤诣日夜难眠的是为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他看完你的信,脸上的血色顿时褪了个干干净净!还要面若无事般报请父王商议!」

想起哥哥,我泪眼含珠,依旧倔强地开口:「哥哥已是太子,二位兄长亦没有夺位之心,此刻朝堂已是一种微妙平衡,父皇不必再以生子杀子来拨弄后宫,若我回去,便是太子阵营又多了一位曾经的皇太女、护国长公主,我的威望、哥哥的聪慧,必将又使哥哥被父皇猜忌。待新一波皇子长成,甚至会连累三位哥哥连同十一弟,三哥的例子还不够么?正当壮年的皇帝是不肯看见自己成年儿子有本事又团结的。到时候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我抓住七哥的衣角,泣声道:「七哥,当年禧母妃去的时候,卿卿发过誓,要用此身一命护十一弟周全,卿卿怎可以自己安好,将哥哥们与十一弟置于炭火之上呢……」

七哥闭眼仰头,终究一叹:「我是奈何不得你们兄妹。」

说着将一封信笺交予我手:「九郎给你的。」

我打开,并无一个字。

我却抱着这张纸,哭出了声。

那日我曾亲笔写下:妹有三愿,一愿国安永康休,二愿亲人万寿宁,三愿为国除疢疾。有卿卿在北国一世,便可保边境一世安宁。哥哥可信?

哥哥的回答已在我手中——信。

哥哥终究是懂我的,他既然信,我还有何后顾之忧?

承君一诺,此生必践。

母妃、哥哥、我的国家,我终究会赢的。

草原,有我赵晗月,以后便再也不是完颜一家的天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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