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菟丝花

菟丝花

我决定放弃喜欢周怀钰了。

我决定放弃喜欢周怀钰了。

皓月当空,巨大的银杏树下,周怀钰揽着沈嘉然的腰。而我,躲在石头后面,亲眼目睹了他们的亲昵。

一个是我的室友,一个是我暗恋的人。

我想,周怀钰喜欢沈嘉然大抵是发了疯的。

我眼睛酸得厉害,用手一摸整张脸都是湿的,林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递过来一张纸巾。

「你喜欢周怀钰。」是肯定句,我还来不及反驳又听他说,「你总不可能为了沈嘉然哭。」

1

说句通俗的话,周怀钰是个二世祖。

搞房地产的爹和做外贸的妈,以及正局级退下来的爷爷和大学当教授的外公。再加上零零散散的亲戚,完美囊括了政商两届。

所以周怀钰整个人散发的气质就是桀骜不驯的贵公子,骄傲中又透露出那么点孤独的脆弱来。

想想也是,从六岁起他就被单独养在大别墅里。由保姆照顾着,一年四季难得见爸妈几回。整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买买买,砸砸砸,难怪有点暴躁。

因此,大学开学,我一脚迈进门槛,看着周大少双手插兜一脸不屑地骂着那个穿白衬衫的青年时。我被他迷住了,他挑眉撇嘴的样子简直和少女言情小说里那个邪魅一笑的男主一模一样。所以不得不承认,我动心了。

我拖着我装行李的编织袋,看了半个小时。

被训的青年就是林深。

他长得很白,下颚线精致,侧着脸的样子也足以令人尖叫。

刘海有些长,所以我没有看清楚他的眼睛。

那个年代还不流行高岭之花这种词,现在想想林深的性格也好,长相也罢,完全就是这个形容的量身定制版。

周大少训了半天也没见人吭声,不由得气从胸来,伸手攘了林深一把。

「他妈的,你哑巴?」

林深抬头,反手一个擒拿就把周怀钰的脸结结实实按在墙上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又见林深朝我看来不由得尴尬的左脚踩右脚。他倒没说什么,只对周怀钰嘲讽了句幼稚,而后扬长而去。

我伸出手想把周怀钰拉起来,却被一把打开了。

「哪里来的土包子,滚!」

这样恶劣的性格一直到现在也没改过来。

我那时候梦想成为作家,就以周怀钰为男主,自己为女主。偷偷摸摸在日记本里写小说,可能是情窦初开,我一点没觉得他过分。反而真情实意地自卑起来,毕竟我确实挺土的。

为此我一直很疑惑,同样是山沟沟里飞出来的金凤凰,为什么沈嘉然跟个仙女似的?

沈嘉然是我的室友,身量极好,腰细腿长。脸蛋长得跟香港明星似的,往那一站除了赏心悦目找不到别的形容词来。再加上一头柔顺笔直的黑发,早早就被奉为校园女神。追她的人能排到隔壁学校去。

但是因为周怀钰喜欢,也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对女神献殷勤。

沈嘉然总是用手把头发拨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以及纤细的脖颈。嘴角微微上扬,用充满鄙视的语气,不屑地扫上一眼周怀钰送来的玫瑰,说:「粗俗。」

我就把花扔去垃圾桶,周怀钰还在楼下守着。见我把花抱出来,颓唐的摇了摇头。他没说什么,只是用手拂过香槟色的玫瑰。

「可惜了。」

后来,学校里开始传言沈嘉然在倒追林深,为此周怀钰还和他打了一架。

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这场架之后周怀钰和林深的关系反而好了起来,我总是感慨男人的友情总是这样莫名其妙。林深还捏了我的脸。

「你以为他心甘情愿吗?是因为他妈的货被扣在海关,希望从我这找关系。」

我才知道,林深家比起周怀钰实力还要雄厚一点。

但是他太低调了,低调到出行都是骑自行车。

A 大不是什么名牌大学,周怀钰是因为混日子混习惯了。林深则是因为高考失利,他本来是要去艺术学院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考试那天他什么也没画。

沈嘉然对于流言呈沉默态度,她一向是很安静的人,只默默拉开了和林深的距离。

可是我知道,她喜欢林深,就像我喜欢周怀钰一样。

在寝室里,沈嘉然只愿意跟我说话。虽然不过寥寥几句,但在周怀钰眼里我是连接他和沈嘉然的桥梁。

所以他兴致勃勃地邀请我和沈嘉然这个周末去爬山,为了防止我这颗大灯泡太过耀眼,他还顺带捎上了屁事没有的林深。

我才注意到林深,他把刘海剪了,露出一双漂亮的眸子。像星星一样,盈出点细碎的蓝色光芒。

五官很深邃,我隐约猜到他祖上是有外国人血统的。

我手足无措,因为我从来没和林深说过话。

我伸出手,带着黄土地里红薯的痕迹,锄头的痕迹,镰刀的痕迹。

十二岁时被镰刀割伤的伤口,像一条丑陋的虫子盘踞在掌心。它没有得到很好地照顾,再不流血之后就要继续忙活地里的事情。所以它的颜色格外深,丑陋无比。

周怀钰第一次和我握手时连一秒都不到,他嘴上说着你好,背地里却在衣服上擦了擦。

我无地自容起来,林深大概也不会愿意和这种的手接触。

但意外的是他握住了我。

他的手是温热的,指腹有薄薄的茧子。

他的眼神也很温和,甚至对我笑了笑。

他说:「你好,我叫林深。」

我慌忙地,恭敬地弯下腰。

「你好,你好,我叫梁艳艳。」

这个名字有点俗气,我也很羞耻说出自己的大名。我想要是我爸能读上两年书,或许我也可以有和沈嘉然一样大气的名字。

林深轻声笑了笑,他拍了拍我的肩。

「艳艳,不用这么紧张。」

我真的放松下来,大概是他的态度太和煦了。所以我也不由自主笑起来。

2

去爬山的前一晚我特地花二十块在地摊买了双运动鞋。

灰色的,两边有道粉色的杠杠,看起来又丑又俗。

沈嘉然的则是一双黑色软底的运动鞋。周怀钰在追女孩子方面一向体贴,尤其对沈嘉然。

这是第一个,他努力了快一个学期都没到手的女人。

周怀钰在她那吃的闭门羹比他这辈子加起来都多。这位二世祖不仅没有因此一蹶不振,相反的更深陷其中。

就好像上次,沈嘉然让我扔了他的香槟玫瑰,这一次他干脆用草莓代替了。山里出来的孩子大都珍惜粮食,花在我们看来毫无用处,草莓就不一样了。

沈嘉然舍不得扔,都被我们宿舍瓜分了。

周怀钰特别高兴,爬山的时候特地绕到我身边来。

「艳艳,做得不错啊。好好跟嘉然搞好关系,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推了推老旧的黑框眼镜,回他一个好字。

事实上,因为他无意对我展露的笑颜变得意乱情迷。

但我知道,他之所以开心是因为沈嘉然没有把他的东西扔出来,这说明他还有机会更进一步。

为了给两人留下单独相处的机会,我故意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地摊老板娘骗了我,这双鞋一点都不结实,才到半山腰,底就掉了。

我扯过路边的枯草在鞋子上绑了两圈,心里仍在可惜。一个星期的饭钱就换了这么双破鞋子。

一抬头,林深靠着岩石在看我。

他翘着嘴唇,眼睛眯起,没睡醒一样无精打采地歪着头。

深秋的山里露水很重,石阶都是潮的,有些地方还都是湿润的泥土。走一步滑一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我把鞋子绑好,尝试绕过林深。

他一把抓住我,在我手里塞了根登山杖。

「这样好走一点。」

林深的步子很稳,在我们都爬到腿软的时候他还是悠闲的,不紧不慢地朝前走着。

因为鞋子不方便,我走得格外慢。他们已经到了山顶在农家乐休息了我才刚刚爬上去。

走了这么久,天再冷也热出了一身汗。我打开水龙头,咕嘟咕嘟灌了个饱,又解开衣服对着风口使劲地吹。

「这样会感冒的。」

说话的是林深,他弯腰洗着苹果。潺潺水流淌过白皙修长的指节,有种令人移不开眼的美感。

林深天生就是这样的人,他存在的地方就是目光聚集所在。

「生水也不能喝,会拉肚子的。」

「哦哦,是吗,我从小喝惯了的。」

周怀钰常说我身上有股子穷酸气,上大学那几年尤为严重。他说我是老好人,没有一点傲气,实在是看了就让人想欺负。

我并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因为我的父辈如此,祖辈如此。如果不是因为我考上大学,我大概也会如此。面朝黄土背朝天,十几年如一日的沉默寡言。繁重的农活在压弯了脊背的同时也摧毁了自尊,让我在光鲜亮丽的他们面前自惭形秽。

但我本身是不想的,或许看起来无所谓,但在其他人或多或少露出鄙夷的神色时,我仍觉得受伤。

林深待我总是很平等,同别人评价的冷漠不同,我觉得他是个很热心的人。

就好比现在,林深轻轻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苹果塞给我一个。我本想推脱,但是他睁圆了眼,语气严肃起来我就慌得把苹果抱在了怀里。

林深放软了语气。

「我那里有热水,等下去倒一杯。把衣服拉起来,女孩子着凉了不好。」

真是尴尬,我以为下午我们就回学校的,所以什么都没带。

周怀钰临时改了主意要在这留宿一晚,安排了两个房间和农家宴。

他殷勤地给沈嘉然夹菜,尽管后者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反倒是我,碗里堆了一堆菜。沈嘉然抿着唇不停地给我夹菜。

「你多吃点,瘦得跟猴似的。」

我不敢说话,盯着周怀钰喷火的目光不住扒饭。

只有林深在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依旧喝生水,因为我没带杯子。

又被林深逮着了。

他把我拎到农家乐柜台买了个新杯子,保温的,八十块。

我是真慌了,那个年头八十块是我一个月的伙食费了,用来买一个保温杯未免太铺张。

我拉着林深的胳膊。

「这杯子八十块实在不划算,反正我们就住一晚上。我从小就喝不惯热水,再说了山上的井水那么甜,有什么不好的?」

林深就看着我,过了会好像被气笑了似的,有点无奈又有点无语。

「梁艳艳,我不缺这两个钱。你跟我们出来玩要是生病了,别人会说我待客不周知道吗?」

我盯着我的脚尖,掉下来的底可笑的翘着。

「我知道了,到时候我把钱还给你。」

林深没再说话,那个不锈钢的保温杯被结结实实塞进我怀里。林深扔下一句很经典的话。

「多喝热水。」

这一晚还发生了别的事,周怀钰强吻了沈嘉然。

我是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的,周怀钰把沈嘉然堵在院子里那棵巨大的银杏树旁,揽着那人纤细的腰肢亲吻。沈嘉然忍无可忍,一脚踢在周怀钰的重要部位,只听一声闷哼。周怀钰就躺倒了。

沈嘉然厌恶地擦了擦嘴,冷声道:「你闹够了没,我早说过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工夫跟你玩那些情情爱爱要死要活的游戏。听明白了吗?」

周怀钰很痛苦地躺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我都能想象到他两眼通红的样子。

「不是玩玩的。」周怀钰抱住了头,不断重复这句话,「不是玩玩的。」

我看了很久,直到沈嘉然扶起周怀钰才回过神。

刚才还一副咸鱼样的周怀钰突然暴起,死死抱住了沈嘉然,胡乱吻着她的脸。

「嘉然,我求求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沈嘉然抿了抿唇,终于放下身段。

「好啊,周怀钰你给我一百万,我就跟你好。」

周怀钰愣了下,紧接着咬牙切齿起来。

「好,你说的,一百万,你就是我的人!」

我想,周怀钰喜欢沈嘉然大抵是发了疯的。

我眼睛酸得厉害,用手一摸整张脸都是湿的,林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递过来一张纸巾。

「你喜欢周怀钰。」是肯定句,我还来不及反驳又听他说,「你总不可能为了沈嘉然哭。」

在月色下,林深的皮肤具有牛奶一般的光泽,以至于他的手腕从袖口伸出来时仿佛流动一般紧紧攥取了我的目光。

林深扭过头看了眼远处的沈嘉然一眼,不置可否的皱起眉头。

「她很聪明,你要是有她一般聪明都不会这么穷困潦倒。」

沈嘉然好不容易从那个穷山沟沟飞出来,唯一目的就是改变自己的阶级,摆脱那段穷苦不堪的日子。

她有野心也有能力。

这不是委身周怀钰,按她的话来说这叫利益交换。

那个年代,电脑刚刚兴起。大学城周围开了一家又一家电脑城,沈嘉然就是其中之一。

她最聪明的地方是在拿到一百万把店开起来之后又拉了周怀钰入股,利用周怀钰的人脉吸引了一堆人加盟,赚了个盆满钵满。

很久之后,沈嘉然已经是个成功的女商人。

她告诉我,钱和爱,你总得有一样,才不至于输得一败涂地。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湿润的,我想她是愧对周怀钰的,那个被她利用半生的男人。

但是时间回到现在,我和林深大半夜偷窥的这个夜晚。

「暗恋都是无疾而终的,早点死心也好。」

我站在原地没动,我并没有多难过,只是心里很空。

林深周怀钰之流我自然比不过,可起点一样的沈嘉然我也比不过。

我既不漂亮也不聪明,没有胆识,没有见识,抓不住时代的风口,以后的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林深说顺其自然。

「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最起码你已经走出来了不是吗?」

我依旧没吭声,林深也不觉得冒犯,他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

「梁艳艳,你很棒。」

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心都化了。

3

爬山回来后沈嘉然就很少去上课了,一个星期能有两天待在宿舍都算不错了。大家都很忙,我也是。除去上课的时间还要去做兼职以攒明年的学费。

父母把我送到大学已经不容易,生活费之类的只能靠我自己。而我,还欠着林深八十块钱。他大概早把这事忘了,毕竟从那之后我们也不再有接触。只是我始终惦记着这回事,看着那个泛着金属冷光的保温杯就会想起那晚林深跟我说的话。

「梁艳艳,你很棒。」

其实我自己心里有数得很,我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泯然于众人。但是林深的那句话,支撑我在很多濒临崩溃的夜里有了走下去的勇气。

林深很喜欢打篮球,篮球队的成员大都高高帅帅,所以每次比赛都会吸引一大群人围观。我本来是去捡瓶子的,但是看到林深那一刹忽然就迈不动步子了。

他动作潇洒,弹跳能力极佳。快速的过球运球,打断对手的进攻节奏,然后一个跳跃,手臂高举,篮球就划过完美抛物线进了篮筐。

耳边充斥着女孩子的呐喊,喊着林深加油。我不由得被感染,也铆足力气使劲扯着嗓子喊林深的名字,好像从来没有如此酣畅淋漓的支持过一个人,在他的光芒万丈下湮灭成一粒小小的尘埃,只知道追随他的步伐。

等比赛结束,嗓子竟是哑得说不出一句话。

我看着林深结果同伴递来的水,仰头时喉结清晰可见,伴随着吞咽的动作一上一下。

汗液顺着他光洁的皮肤流入队服里,湿润的黑发在阳光照射下折射出一点金色光芒。整个球场都是男孩子荷尔蒙的气息,少女怀春的暗恋,隐隐约约地浮躁着。

我收回目光,自顾自地捡着瓶子。

等操场差不多被我拾掇干净的时候太阳也快落山了。林深站在双杠旁边,手里捏着个空的矿泉水瓶。他冲我招招手,我便走过去,看林深把空瓶放进我的袋子里。

我已经攒了一百块零钱,还没来得及换成整的,刚好今天碰见他。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还是郑重地把那些零散票子塞进了林深手里。

对方有些震惊,以至于瞳孔微微放大。他捏着我给他的毛票,呆愣了很久突然笑出来。

「你还真是死脑筋,我说了我不缺那点钱。」

我知道,这八十在林深看来不过是毛毛雨,可我平白接受了人家的好意总是不安。

就这么站了一会,林深问我现在在哪里打工。我老老实实回了在饭店做服务生,五十块钱一天。

林深拧眉:「现在饭店不都涨到八十一天了?」

「那是星级酒店的服务生,他们不招临时工的。」

我有些局促,因为林深露出了思索的神情。他一定不知道我说的饭店和他以为的酒店有多大差别,但是在他看来这点钱实在是拿不出手。

「按这样下去,你得多久才能攒够学费?」

「我寒暑假不回去也可以打工的,那样子工资会高点。」

林深没再说什么了,他冲我摇摇那叠零钱。

「这个周末去你店里吃饭。」

我无端紧张起来,想到林深坐在那个狭小的包厢里,就觉得我和他的差距拉得更大了些。

到了周末,来得不止林深一人,他还带了许多朋友。都是笑起来很温和的人,不像周怀钰满嘴跑火车。我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这群人才是林深平时结交的,周怀钰那样的纨绔子弟纯属意外。

「上两道招牌菜,其余的你看着点。」

林深把菜单扔给我,食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刚刚还窃窃私语的几个人顿时安静下来。其中一个理着寸头的男生抬起头来,他长得很精神,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我是林深的高中同学,你叫我小项就可以。是这样的,我听林深说你在勤工俭学,刚好我们家酒店现在缺人,不如你到我那去,一天给你开一百怎么样。」

他摸摸鼻子笑了。

「这可是本地区最高的工资了。」

我还没说话,林深就帮我应下来。

「过两天我会带她去看看的。」他对着我摆摆手,「你忙你的。」

酒足饭饱之后,大伙都散了,只有林深还在原处坐着。他没喝酒,但因为暖气开得太足红了面颊。我马上就下班了,这会子只剩收拾桌椅的活了。于是一边干活一边和他搭话,我说谢谢你,林深。但是我觉得在这工作很好,去酒店不一定适合我。

林深在把玩一块蓝紫色的水晶吊坠,听了我的话偏过头来,眼里似乎有些不耐烦。

「梁艳艳,你真是死倔,想拉你一把都拉不起来。你在小项那里上班是有小费的,去谈生意的老板没一个是小气的,说不定一天挣得比你一个星期都多。」

我当然知道林深给我找的工作有多好,我只是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也害怕那样纸醉金迷的环境,那不是我能招架的。

林深瞥了我一眼。

「笨死了。」

他穿上外套,「我送你回宿舍。」

我宿舍倒是个好位置就在一楼,特别方便送女朋友回宿舍的男孩子们。虽然我和林深没什么关系,但走在一处到底有些腼腆,然而还没到宿舍先听见了周怀钰那标志性的笑声。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正在仔细观摩,所以笑声是一阵一阵的,还夹杂着沈嘉然细细的抽气声。

我突然想到了我的日记本,那本满满都是大写的羞耻幻想的日记本。

推开门,果不其然。周怀钰拎着我的日记本,书写得内容大大方方展露在大家面前。周怀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跑到我面前拍拍我的肩。

「艳艳啊,原来你喜欢我。都怪哥哥长得太妖孽,可惜知道得晚了,哥哥已经名草有主了,不然一定满足你的心愿。」

我已经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只觉得耳膜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嘲笑。

周怀钰怎么看我,沈嘉然怎么看我,林深怎么看我。

那些毫无营养的幻想文学,承载了我青春唯一一次大胆的暗恋。如今赤裸裸地被人暴露。

大家都会觉得我很丢脸吧。

别说他们了,我也这么觉得。

林深弯下腰,捡起我刚才打落在地的日记本。

我蔫下来不敢再动弹。

林深翻阅了许久,他看得很认真,却并没有嘲笑。

许久之后他说:「梁艳艳你很有才华,做服务生委屈你了,你应该成为一个作家。」

他把日记本还给我,语气里多了丝难以察觉的薄怒。

「但是现在已经不流行周怀钰这种蠢了吧唧的主角,如果你需要素材,或许我更合适。」

我花了很久时间考虑要不要去写小说,一来是网络小说刚刚兴起,或许我真的能分一杯羹。二来,这确实是我的梦想之一,写出被人喜爱的故事。

想了很久我决定去二手市场淘一个笔记本,每天挤出点时间来码字。

虽然这个电脑花光了我的积蓄,但我仍旧很高兴,因为我第一次摸到了梦想的门槛。但老天爷跟我开了个玩笑,这个电脑,它炸了。

我老老实实连上校园网,按部就班地开机,杀毒,运行。

然后它的键盘部分升起一阵浓烟,带着呛人的味道,砰一声炸飞了。

我不知道该庆幸我人平安无事,还是心疼我的钱打了水漂。

沈嘉然看着我的颓废样把那台电脑收拾进了垃圾袋,而我拎着垃圾袋去了二手市场。

早已人去楼空。

我痛苦地捂住了脑袋,想把这些废品扔进垃圾桶又舍不得,于是重新提溜回了宿舍。

林深在校门口等我,他一看我手里的垃圾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买的时候没有当场验货吗?」

我摇摇头,我第一次摸电脑,第一次去二手市场完全搞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林深又看了我一眼,我觉得他恨不得拍死我,因为他的手一直蠢蠢欲动。好在林深忍住了,他只是手抵着嘴唇低低咳嗽了两声。

「我有台用旧了的电脑,你要是不嫌弃可以给你。」

我就说,林深是个善良的人。

有了电脑,注册了作家号,我一门心思扑在了创作上。沈嘉然说除了上课,整整一个月她没见我出过门。她忙,我比她还忙。在宿舍无时无刻不能听见我敲键盘的声音。我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抿着唇笑了笑,告诉她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个月过去,我拿了人生第一笔稿费,九百块。

我决定请林深吃个饭,顺便问问他那台电脑多少钱,我可以分期还给他。

钱不多,还得存着,于是找了家看起来环境挺干净的小饭馆。

听说林深那天有事情,我以为他大概会推了我的邀请,没想到晚上六点,对方一身风尘仆仆出现在宿舍门前。

「走吧去吃饭。」

林深是很优雅的人,吃饭的时候背都挺得笔直。夹菜的速度很慢,咀嚼时几乎没有声音,就连喝汤都要把汤匙在碗边上刮干净了才放入嘴中。

我嘴里啃着排骨,因为怎么也咬不到那块肉所以动上手,等我放下骨头,手上都是有油渍。

林深抽过湿巾,拉过我的手仔仔细细擦了个干净。

他没有说什么,但我就是拘谨起来。似乎和林深在一起我会不由自主追随着他的步伐,用着别扭的姿势,慢慢吞吞地吃饭。

「谢谢你,林深。那台电脑。」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不用客气,你很努力,没有辜负我的电脑。」

林深擦了擦嘴,灯光下他的唇色红润,看上去又软又嫩。

我听见他低沉缓慢的声音。

「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当用这顿饭抵了。」

4

林深很好看。

长得好看,吃饭的样子好看,打篮球的动作好看。好像这个人一点不好都挑不出来,他和我如同两个世界的人。本该平行的两条线忽然就相交了,彼此的关系说深不深,说浅不浅。

「我们,应该是朋友吧?」

林深嗤笑一声,定定地看着我。

「不然呢?」

我无端地窘迫起来,不知道要把手脚放在哪里。一种别样的情绪在心中升腾,不知为何,再也不敢去看林深的脸。

以及那双似笑非笑的明亮眼眸。

那之后我多了一个死忠粉,网名叫见鹿。无时无刻不活跃在我的评论区里,每天争着做第一个新章节评论。

他言语犀利,总是能一语指出逻辑不顺的地方。对男女主的吐槽也特别多,甚至还会教我怎么写才好看。

因为赶上期末,我有时候要到凌晨一点才更新。见鹿竟然也能等着,然后发表热乎乎的评论,末尾还不忘来上一句早点休息。

这大概就是真爱粉吧。

我和林深现实见面的地方不多,除非周怀钰坐庄,四个人一起聚会。他和沈嘉然的恋爱好像出了点问题,平日里形影不离的人,最近却都是沈嘉然一个人。

「你和周怀钰,还好吗?」

沈嘉然瞥了我一眼,那样子好像在说别多管闲事。

她和周怀钰都是极有主见的人,尤其讨厌别人指手画脚。哪怕是关心,没到点子上都成了麻烦。

我闭了嘴,继续敲我的电脑。

最近拿了推荐位,稿费噌噌往上涨。沈嘉然看着心情很是不好的样子,我唯一能喜悦的就成了见鹿。

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上推荐位了。

见鹿:那么烂俗的剧情,真是难为读者了。

我:不要那么毒舌嘛,我有很认真码字的。

过了一会,见鹿才回我。

见鹿:是的呢,努力这方面不可否认。

和见鹿聊完我想了想又给林深发去了信息。

我:在吗,谢谢你的帮助,我涨稿费了,想请你吃饭。

林深:你不是应该请沈嘉然,她是你舍友最近肯定被你敲键盘吵得睡不着觉。

我:嘉然大概没工夫吧。

林深:这么说,我是第一个知道你涨稿费的?

我突然发现林深有点幼稚,明明见鹿就是他还不好意思暴露。

我:嗯,你是第一个。

林深:就食堂吃吧,给你省一点。

见面那天林深还拿了个手机,零几年那会还都是翻盖手机。林深提溜了个全屏的智能机,听说是从国外特地买的。美中不足的是,手机后盖摔得四分五裂。虽说不影响使用,但看着总归不大美观。

林深把手机扔给我,自己在长凳上做了。他穿了白色的羽绒服,显得眉宇很黑很有精神。这会子两手捂在嘴边不住吹气,看样子冻坏了。

他长腿一伸就挤得我的脚没地方放,只能往旁边坐。林深好像很乐于看我出丑的样子,坏心思的用脚踩我的鞋子。把我的棉鞋踩出了黑乎乎的印子,跟他洁白的运动鞋一比显得很滑稽。

林深慢悠悠地喝汤。

「脏了。」

我用纸巾擦了擦,但是已经擦不干净了。

「没事,我重买一双。」

林深挑挑眉,笑得有些狡黠。

「刚好我下午要去逛街,你跟我一起。」

他又看向手机,「那东西我没时间去修,你有空去手机店一趟。」

这顿饭只吃了三十多,期间我多次力荐林深来一份糖醋排骨都被他拒绝了。

对方的目光落在我因为敲键盘磨出茧子的手腕上。

「赚点钱不容易,你省着点花。」

我忍不住跟他说起了见鹿。一开始林深还很高兴,随着我不断夸见鹿有多耐心,认真。可以把我的文看了一遍又一遍,才找出错字和剧情 bug 的时候。林深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他不耐烦地打断我。

「你又没见过他,怎么知道他是个好人,说不定他看你的文就像看笑话!」

「我见过他的。」

「嗯?」

林深停下来,低头看我。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就现在。」

距离太近了,林深身上的洗衣液的味道我都能闻到。

心跳顿时慌乱起来,我没忍住推了林深一下。

「林深时见鹿,我知道是你。你怎么,怎么连自己的气都生啊。」

林深被我推了一下也没生气反而头更低了些,他死死盯着我,像一只狼盯着他的猎物。下一秒,就要吞吃入腹。

「梁艳艳,你就是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特别聪明。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显得我特别笨?」

我咬了咬唇,还没开口林深就远离了我。

他揉了揉我的发。

「两个笨人。」

我觉得,我喜欢上林深了。

那个手机后来我去修的时候跑了几家店都说没办法修。反正不影响使用,他们让我就这么用着算了。

林深得知此事后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手机一眼。

「算了,给你用吧,我已经买了新的。」

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偷偷给林深留了五百块钱。

事实上,十个五百块也买不来这部手机。但那确实是我当时能拿出最大的数目了。

林深没有拒绝,他把那五百块放在了枕头底下,很多年都没有用出去。后来我们都戏称那五百块是定情信物。

回到宿舍后沈嘉然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我伸手摸了摸她,满身的冷汗。再摸摸被子,底下都是湿润的。

我把被子掀开,差点被一床的血吓得跌坐在地。

沈嘉然握着床杆的手已经脱力,两眼直勾勾瞪着天花板。

她流产了。

事关女孩子的名声,我谁也没有喊。叫了救护车,用被子把沈嘉然裹得严严实实,对外只说是阑尾炎。

但是大出血手术需要的费用太多,周怀钰的手机打不通,我只能给林深打电话。他来得很快,冷着脸交了钱,说去揪人就走了。

沈嘉然强撑着自己签了字,才被推去手术室。

我猜林深是去揪周怀钰了。

我想象中的渣男周怀钰抛弃沈嘉然的戏码并没有出现。

相反的,沈嘉然很平静,周怀钰才像那个被抛弃的人。

他几乎是趴在地上打滚了,与我认识的那个风度翩翩的周怀钰完全是两个人。

林深还拉着他的胳膊,表情阴冷。

「看清楚了,这个女人半点不值得你爱!」

沈嘉然坐在床上,半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但是我看见了她湿润的眼眶,只是那泪到底没有落下来。

周怀钰跪在床边,抓着她的手,歇斯底里的质问:「你怎么能把他打掉,他是我们的孩子啊!是我们的孩子啊!他才两个月大,刚刚成形,你怎么忍心!」

沈嘉然始终没有说话,林深终于看不下去,拖着周怀钰出了病房。

我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沈嘉然和周怀钰的事被周家知道了,周妈妈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于是把周怀钰关在家里。而沈嘉然,用孩子做筹码拿到了西城区的电子厂。

是打掉孩子,不是留下孩子。

「这样,对周怀钰是不是太残忍了,你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他吗?」

沈嘉然突然发火,打落了桌子上的所有东西。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利用周怀钰你难道没有利用林深?手机,电脑,工作。对,你的确没有要,是他自己愿意给你的!梁艳艳,你要真是光明磊落,干什么一直吊着他!」

她大概误会什么了,我把能用的东西一个个捡起来。沈嘉然肩膀抖动,却倔强地抹去了所有眼泪。

「事业固然重要,可失去了真心对你的人以后会追悔莫及的。」

出了病房,周怀钰还在走廊里坐着。林深伸脚踢了踢他,示意我出来了。周怀钰就赶紧扑过来问我:「她好点没,有没有乖乖吃药?是我没用,没有保护好他们母子。」

我又想到了一句话,感情这回事,向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听说林深也有个前女友,他很爱她。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没说话。林深问我在想什么,我脱口而出。

「你前女友。」

那人笑了笑。

「都说是前女友了,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那你们为什么分开?」

林深耸耸肩。

「大概是没那么喜欢我吧。」

又走了一段,刚好是乌漆嘛黑的巷子。林深的皮鞋走在这种青砖地上会有啪嗒啪嗒的沉闷声音。黑暗中好像有一只手掐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呼吸愈发困难。

近在迟尺,我想着沈嘉然说的话,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那你喜欢我吗?」

啪嗒声戛然而止,林深拽着我的胳膊,一个用力我整个背就紧紧贴在了砖墙上。

林深的呼吸喷洒在我耳边。

「你觉得呢?」

「我没什么好喜欢的。」

「是啊,又穷又土。抠了吧搜的,鞋子穿烂了也不舍得换。但是舍得请我吃两百块一顿的饭,从来不贪便宜,勤勤恳恳工作。明明可以靠着我得到很多便利,但是吧,狐假虎威这种事你不会去做。」林深顿了顿,我能感觉到他呼吸加重。

「梁艳艳这个孩子,要低下头来,才能看到她的好。所以喜欢她,很喜欢。」

林深说完,站直了身子,松开了对我的钳制。

我脸红得发烫,心里却想着那天林深吃完饭,用纸巾擦得红红的唇。

所以我抓住了他的胳膊。

「林,林深,你不想亲亲我嘛?」

5

林深弯腰,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温度不断攀升,呼吸灼热得燎人。手脚却是冰凉的,心也好像要跳出来。

「想。」

低哑的嗓音在幽深的小巷盘旋,有什么温软的东西在脸颊短暂停留。薄荷清凉的气息混着暖融融的体温贴近了,又在没反应过来时抽离。

脸上麻麻的,痒痒的。林深在我的对面,抿着唇笑得很浅。

「亲了,很甜。」

他拉着我的手一步步往宿舍的方向走。我也没有心思再去想他的前女友了,满脑子都是林深林深林深。乃至于他叫我的时候都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林深眼角眉梢都带着笑,他伸手揉了揉我的脸。

「上去吧,明天我来接你。」

我有点飘飘然,沉寂在我和林深的暧昧举止中。又不由得介意,他只说喜欢我,却没说过要做我的男朋友。

生平第一次失眠了。

遗憾的是林深第二天并没有来接我,他有点事。而周怀钰一大早就在宿舍门口等我。

「嘉然她不肯吃饭,你帮我劝劝她,求求你了,梁艳艳!」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不可一世的周怀钰这样弯了脊梁。卑微地讨好,可怜又可悲。

沈嘉然躺在一片纯白里,伸出被子的手腕攀附着淡淡青筋。

她大出血,这几天不知道打了多少点滴。饶是如此脸上也没有一点血色,看着像是不久就要去了。

周怀钰站在门外不敢进来,只敢扒着窗户偷偷朝里面张望。

沈嘉然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你让他走。」

我把燕窝晾了晾,用勺子喂给沈嘉然。她偏过头不肯喝,只是不停说着让周怀钰走。

我只能做了手势让周怀钰先离开,等那人不见了身影沈嘉然才强撑着吃了点东西。

「何必呢?」

沈嘉然笑,伸手指着我:「如果是你肯定就陷在周怀钰的温柔乡了吧?怎么,你羡慕?你不是喜欢他吗?现在他受伤不正好是你凑上去的时候吗?哈哈,我都忘了,你现在有林深了,哪里还能看得上他!」

沈嘉然继续说着:「我和你不同,我一开始目标就很明确。我要变得有钱,我要成为人上人。他们的喜欢能值几个钱,能好几时!」

我木然地站着,看着近乎崩溃的沈嘉然不敢说一句话。她却突然扯住我的领口,大声哭起来。

「你为什么要出现啊,为什么要待在林深周围。那个位置本来是我的,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只是想让他看我一眼吗?梁艳艳,凭什么你这么好命啊!」

我拽着她的手,避开吊针的地方。

「可是,你选择了周怀钰不是吗?」

沈嘉然突然安静下来,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被子上。

「你本来有机会的,是你亲手切断了这条路。」

她终于抬头,不明意味地看了我一眼,又捂着眼睛倒了回去。

我出了病房,周怀钰死狗一样瘫在地上,喃喃自语。

「他有什么好?他有什么好?」

接下来的日子,沈嘉然好像突然看开了。她大口吃饭,好好的休养身体。过了半个月左右总算出院了。

周怀钰怕她住在学校不方便,特意从外面租了房子。

我和林深的关系好像陷入了一个奇怪的节点。不见面的时候有说不完的话,见了面却连眼神接触都不敢。

搬家的那天,周怀钰靠在楼道里抽烟,林深在一旁站着。

他仰着头,清隽的容颜上尽是疲惫姿态。

周怀钰问他和我怎么样,林深便垂了眼。

「还好。」

「放屁吧你,你俩刚才话都不说一句还好?不会是梁艳艳对我贼心不死吧?那可不行,我可要为我们家嘉然守身如玉的!」

林深被他逗笑了,扯了下嘴角。

「就你?」

他叹了口气:「回家一趟,惹了一身骚。」

周怀钰竖起耳朵:「怎么,咱妈不同意啊?」

「是我妈倒还好了,是陈年旧事。」

这话一出周怀钰就兴奋起来:「我懂了,是不是旧情人啊。哎哟,原来不止我情路不顺,你林大少也好不到哪去!得,我下去买点菜,中午将就吃一顿。你上楼看看她们两个还有啥要帮忙的。」

我无意偷听,心虚地跑回了沈嘉然的房间。

沈嘉然正拿着计算器算账,看见我进来头都没抬一下。

「梁艳艳,我有点不舒服你去给我买个护舒宝吧。」

路过林深,被他一把捞住,只是定定看了两眼。

「梁艳艳。」

「嗯。」

「我想你了。」

心头没由来的一动,见他弯着嘴角就放松下来。

「瞎说什么呢!」

我挣开他的手,一边跑一边想。就是他了,不管是谁来都不会放手。

回来的时候刚好和周怀钰一起,他拎了只烤鸭还打包了鸡汤。小心翼翼地往我身边凑:「嘉然身子不大好,算是哥哥拜托你,好好帮我照看着。」

他这样说,从兜里捏出钱包,抽了好几张红票子要往我口袋里塞。

「帮帮忙,帮帮忙,你也知道嘉然最近不想看见我。」

我觉得他简直魔怔了,快步甩开了他。周怀钰拎着菜,鸭子一样在后面追。

我们一前一后进了门,周怀钰还在絮絮叨叨。下一秒他就愣住了,手里的鸭子鸡汤掉在地上。汁水流了一地板,很快脚底都是黏腻的触感。

沈嘉然勾着林深的脖子,整个人埋在他的怀里。看不清脸,只看到她纤细的身躯紧紧贴着林深。姿态亲昵,叫人脸红。

我不敢回头,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周怀钰浓烈的悲伤。他颤抖着抱住头,蹲下身子,发出类似野兽的嘶吼。

沈嘉然的声音清冷有绝情。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我终于转过身子,周怀钰最后看了沈嘉然一眼,夺门而出。

沈嘉然松开林深,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刀刃沁了血,在林深和沈嘉然的身侧留下一道血痕。

「别看我!」

面对我探究的目光,沈嘉然砰一声关上了房门,「我答应了他妈的,总不能反悔!」

我在门口站了许久,那里头传来压抑又痛苦地闷哼。我把买来的东西放在沈嘉然门口。一回头,林深正在包扎伤口。

「真是个疯子。」

他这样评价沈嘉然。

我接过他手里的药粉,在伤口上抹匀了。

「你为什么不推开她?」

凭林深的身手怎么可能被沈嘉然威胁呢,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不想。

林深抬眼看我:「我看周怀钰挺蠢的,他们两个没必要那么纠缠下去。」

「可他们是愿打愿挨的。」

林深捏着我的下巴:「愿打愿挨不一定正确,你看周怀钰多可怜啊。」

可怜吗?如果说周怀钰可怜,沈嘉然亦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和周怀钰之间差得太多是根本不可能的。好比我和林深,我们之间相隔的又是何等沟壑?

一时走神,白乎乎的药粉腻了林深一腰。疼得他咬牙,伸出修长的手指来蹂躏我两颊的软肉。

「谋杀亲夫?」

这样的话太暧昧了。

我指尖滚烫,拉好林深的衣服,转而去收拾一地的汤汤水水。

楼下传来巨大的撞击声,紧接着就是尖叫。街坊邻居被什么吸引了,很快围成一圈。

我和林深赶到楼下,血泊中赫然躺着周怀钰。

6

周怀钰断了三根肋骨,右腿骨折,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

我和林深拎着水果去看他,沈嘉然跟在我们后面。眼里都是红血丝,走路踮着脚虚弱得很。

本以为周怀钰看见她可能会很激动,谁知道那人只是朝沈嘉然笑了笑。

「你好同学,谢谢你来看我。」

沈嘉然没有表情,默然地回应他。

「不客气。」

她走出病房,捂着胸口,一个人自言自语:「忘了也好,忘了也好。」

我蹲在沈嘉然身边陪着她,病房里只有林深和周怀钰不知说了些什么。

周怀钰失忆了,他只忘记了沈嘉然。

因为快到暑假,大家有很熟稔。我会时不时煲汤送给周怀钰,沈嘉然虽然没说什么。但每次煲汤她都会在旁边看着。明明放不下,却死撑着不肯承认。

病好之后周怀钰就又和我们打成了一片,故意一样在我面前晃悠。嘴里妹妹妹妹喊着,勾肩搭背说要看我的新书。

这个暑假我没回家,和沈嘉然住在一起。一边写书,一边给沈嘉然做饭。伙食费均摊,林深和周怀钰偶尔来蹭饭。

我和林深的关系好像真的停滞不前,倒不是生疏,只是他似乎和我无法更进一步。只有我一个人笨拙地想往前走。而林深,并肩时,甚至会躲开我伸向他的手。

我在市场买了个西瓜,周怀钰开车送我。到了楼下他也不提上去,只是吹了吹口哨。

「哟,真不跟哥出去玩啊?梁艳艳,大好青春你就天天对着电脑,也不怕成近视眼。」

周怀钰笑笑:「我都忘了,你本来就近视。」

我突然就明白了什么,从周怀钰的角度,抬头就可以看见沈嘉然的侧脸。

他也不是那么殷勤每天都帮我买菜,只要他大发善心和我一起的日子。那一定是沈嘉然休息的时候。

我不禁无语,抱着西瓜踹了周怀钰一脚。

「你二百五吗?还装失忆?」

周怀钰笑嘻嘻地。

「梁艳艳,你给我闭嘴!」

他一抬下巴,示意我赶紧上楼。

自己靠在老树阴凉下头,跟个变态似的往楼上看。

我到了楼上,沈嘉然刚整理好账本。

「林深最近怎么不来找你?」

「可能忙吧。」

我把西瓜切好了递给沈嘉然一块,她小口小口抿着。嘴唇上润红一片,我不禁感叹。沈嘉然真是个天生的大美人啊。

「别让别人抢跑了。」

「不会吧。」

沈嘉然撇嘴:「谁知道呢,你自己一点也不长心。」

她又问我:「新书怎么样?」

我老实回答:「还行,挣了不少。」

沈嘉然凑过来:「我准备新开一家店,你要合伙吗?」

「绝对不会亏得。」

沈嘉然莞尔。

我不禁疑惑:「你这么有把握?」

她转身从卧室里拿出一瓶酒。

「因为你要拉林深入股,而他,肯定不会让你亏,所以我也不会亏。」

我说过,沈嘉然是个很聪明的人。借着她的意,当晚我就换上裙子,带着那瓶酒敲响了林深家的门。

他一个人住。

林深不是本地人,他和周怀钰不一样。他更自由,同时也更冷漠。

「晚上好。」

林深侧过身子,让我进了房间。

客厅里堆满了素描纸,每张纸上都有一个轮廓。或深或浅,精细度也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些纸上的人都没有五官。

林深没穿鞋,光脚踩在地板上。他注意到我带的酒,顺手接过了。

「什么时候学会的?」

「我不会喝酒。」我盯着林深的眼睛,「但可以是现在。」

我捡起一张纸,上面的人影是卷发,戴着雏菊耳钉。

这不是我,我是长直发,也没有耳洞。

「画得真好看。」

林深不说话,我侧对着他,觉得半边身子都发麻了。林深才开口,他把那张画夺了去,有些阴鸷的开口:「梁艳艳,你在发抖。」

我何止是发抖,我都快哭了。

我无法想象,我和林深越走越远的这段日子里,他把自己关在家里画得是另一个人。

我眨巴眨巴眼,酸得紧,却发现地上的画里也有我的影子。

侧脸,正脸,开心的,委屈的。明明没有五官,却可以清晰地看出他想表达什么。

我把那些画捡起来,有些雀跃地问林深。

「这些,是我吗?」

林深却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

「梁艳艳,我在你的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我愣住了,林深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光,看不清表情。

「周怀钰出车祸你可以照顾他,沈嘉然闹情绪你可以安抚她。为了写小说,可以没日没夜,不眠不休。我算什么呢?」

林深突然站起来,一字一句问我:「梁艳艳,我算什么?」

「你接近我,是和沈嘉然一样的目的吗?」

「是不是我错看你?」

场面有些控制不住,林深干脆进了房间。我犹豫了很久,抱起沈嘉然送的红酒一把子闷了。

酒精很快起了作用,脑子晕乎乎,脑袋烧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我抓起林深的画,疯了一样敲他的房门。

「开门,林深开门!」

门从里面拉开,我一个没站住就跌在了他的怀里。

「这个女人是谁!」

「前女友。」

林深很老实,他推了推我,没推动。

「梁艳艳,你好重。」

虽然是不耐烦的语气,但我觉得他心情好了不少。

「你怎么敢画她,你有我了你怎么敢画她!」

林深学着我恶狠狠的语气。

「你不是也叫周怀钰哥哥?你是不是忘了,你写了一整本小说,都是对周怀钰的爱恋情深!」

他咬着后槽牙:「我要气死了!」

「哦。」我反应过来,「你吃醋!」

「是又怎么样?不过我可没理她,不像你天天献殷勤给人家煲汤。」

「那是为了让沈嘉然放心啊!」我搂着林深的脖子,「你喜欢我也给你煲。」

林深大概被我缠得无语了,哼哼两声倒在床上不说话了。

我却不依:「你还没说你跟你前女友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他垂下眼眸,开始给我讲故事。

宁柚青跟我一样是个穷嘎达,她和林深从小就认识。宁柚青爱画画,林深就跟她一起画画。他帮宁柚青安排好一切,最后却发现对方贪得无厌。

「好像一开始纯粹的感情最后变了质,她不是爱画画,她只是想成为我身边的一个摆设。只要我帮她提供锦衣玉食的生活就好。」

「她不爱绘画。她以为我爱所以才去学。」

林深摸了摸我的头发:「明白了吗,梁艳艳同学。」

我点点头:「我不是那样的人。」

林深叹气:「我知道,我只是一时没调整好。以前不是这样的,控制不住情绪的自己很丑陋。很抱歉,今天吓到你了。」

我从兜里掏出银行卡,献宝一样呈现在林深面前。

「这里面有三万块哦!」

林深侧头:「嗯?」

「有了这三万块我就可以和沈嘉然一起开店拿分红。你知道的吧,沈嘉然特别聪明。我们肯定不会亏本的!只要我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拥有更多的股份,这样我有了钱就可以堂堂正正和你在一起。不会被别人说是傍大款,也不会配不上你了!」

林深突然沉默,他搂着我,在床上打了个滚。

「是为了这个吗?」

「是的!」

「那我也去投资沈嘉然的店,这样你就能挣得多一点,可以更快的站到我身边啦!」

「是的是的是的!」

林深低下头,抵着我的鼻尖:「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嘛?」

我摇摇头:「不是的,我今天是来睡你的。」

「……」林深软和下来,一副任君宰割的样子。于是我在床上顾涌半天,林深还是衣冠整整。反而我,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五百块钱。

「你,你还留着呢!」

这是那个手机的钱!

林深一把夺了去:「可不是都好好收着呢!」

他把我按在被子里:「行了,赶紧睡吧!」

我露出两只眼睛,盯着他好看的眉眼嘿嘿傻笑。

「那我们算是和好了吗?」

林深仰头躺着:「我本来也没打算和你冷战,我就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憋不住来找我。」

他捏了下我的鼻子:「我故意的。」

一夜好梦。

第二天醒的时候宁柚青来了,她好像经常来。对林深的房子驾轻就熟,一进门就念叨林深不收拾,什么都往地上扔。

还捡起那些纸来,笑眯眯地问:「这是我吗?」

林深夺过来,承认得很干脆。

「是以前的。」他用打火机点了,「准备烧掉的。」

然后把其他的拾掇起来。

「没事别自恋,我什么都画。」

宁柚青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她好不容易调整过来,把保温饭盒放在桌上。

「我特地做了冰粉,带给你尝尝。」

林深也没看她,走进房间把我的被子扯下来。

「起来洗漱,等下去吃饭了!」

这下宁柚青的脸不只是青黄不定,要黑成锅碳了。

这是我与宁柚青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说到底我这个人既小气又贪心,面对此时的林深我更加的贪得无厌。我甚至无法忍受他们有目光的对接,这会令我异常嫉妒。

一想到林深和她有过的风花雪月,数年的情谊。以及开始时,因为她带给林深的忧郁难过。我就非常的酸楚,那股酸水简直就是埋在嗓子眼里。

我也没看宁柚青,我只是跑进卫生间故意喊林深。

「宝宝,我找不到杯子了!」

呸,谁会那么蠢,那么大个杯子在那看不见。

总之我听到哒哒哒高跟鞋离去的声音,不由得松了口气。

一回头,林深笑眯眯倚着门框,他说:「梁艳艳,你学坏了。」

我不说话。林深还学着我刚才的语气,扯着嗓子喊宝宝。然后搓着自己的胳膊,念叨:「肉麻,好肉麻!」

我拿林深没有办法,真的。

最后,沈嘉然得偿所愿。她的新店林深占了百分之四十,我出百分之二十。

她拍着我的肩,赞赏道:「干得不错。」

我看着一旁招呼客人的林深,无端心虚。沈嘉然看穿了我。安抚道:「没事的,梁艳艳你要想你都是为了你们的未来。这样就算哪天林深他妈把你们赶出来也饿不死你。」

她抿唇:「新时代独立女性,你要相信自己!」

我磨磨蹭蹭挪到林深身边,想说些什么。却见他低下头来,黑压压的睫羽垂着。

「嘘,我什么都知道。」

那一边,周怀钰开着小皮卡,里头满满当当都是鲜花。

他的失忆游戏还没玩完,叼着烟吊儿郎当地走到沈嘉然面前。

「沈嘉然,我爱你!」

鞭炮太响,他的告白被淹没了。只收获了一嘴的烟灰,和一个白眼。

隐秘的角落里,林深抵着我的额头。

「我爱你。」

「我也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