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唯负美人骨

唯负美人骨

故人叹:不问曲终人聚散

我的心上人,在殿前跪了一夜,只为求娶我庶出的姐姐。

1

即便我的父亲权倾朝野,也改变不了一众皇子对美丽外表的喜爱。

更加遗憾的是,拥有美丽外表的不是我,是我的姐姐。

一个在风尘之地偷偷生下来,上不得台面,甚至都见不得光的庶女。

老天关了一扇门,就会给你开一扇窗。苏灵出身不好,但足够美。

能让我喜欢的人,惊鸿一瞥,就爱上了她。

明珺爱苏灵。

传闻中,两人于宫中湖边初见,身为皇子的明珺救起意外落水的苏家小姐,两人一见钟情,互许终身。

其实当日,明珺救的人不是苏灵,是我。

那是在宫中某次节宴上,我一时贪玩,在湖边时没注意,栽了进去。

幸好,明珺发现了,救起失足落水的我,又在查明我身份后,亲自将我送回父亲身边。

也怪我无颜。

不然为何明珺一见钟情的对象,不是落水后可怜兮兮的我,而是一直待在父亲左右的苏灵呢?

父亲认回苏灵的时候,她早已美名远播。

但我却觉得明珺更好看些。

情窦初开前,我常常想起明珺的脸。

他温润的眉眼,像是船儿一般,在我的心上荡来荡去,不肯离开。

及笄后,我不得不承认,我喜欢他。

就像他喜欢苏灵那样,只用了一眼。

他救我落水的那天,只问过我一个问题。

「你是哪家的姑娘?」

我怔怔地看着他。

光华夺目的五官,俊美柔和的侧脸。

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他久久等不到我回答,看了看无人经过的四周,「算了,我送你回宴会上吧!」

还没走两步,他便停下来打量着我,「你这副模样要不先去换身衣裳吧?」

我只得讷讷点头。

至今想起还觉得惋惜。我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人家说上。

天时地利占尽,若是其他女子,定会产生一段能写进画本子的佳缘。

我只得叹了叹气,大抵落水后脑袋不灵光了。

总之,我喜欢的男子,爱上了我上不得台面的姐姐。

在传闻几经发酵,越演越烈之时,中宫派人来传话。

皇后娘娘得了新茶,想请相府的苏小姐入宫一同品鉴。

我的父亲不假思索,让苏灵好好打扮了一番,乘着软轿入宫去了。

而我呢?

我这个嫡亲的女儿,似乎是故意被父亲忽略了。

母亲皮笑肉不笑地说:「苏灵能尝的出茶水和白水之间的区别就不错了,丢脸丢到宫里去了,真不知道老头子是怎么想的!」

我奉上一盏茶,安慰母亲:「我又不想当太子妃,就让女儿多陪陪你嘛。」

母亲顿时气消了一半,拉着我的手叹了口气:「说得也是,我的宝贝女儿远离宫里的是是非非也好。」

当天晚上,苏灵回来得很晚。

父亲吃过晚饭后就拉着我们所有人,站在门口等着。

也算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苏灵被侍女扶着下轿时,眉眼里尽是笑意。

四舍五入,大概就是有好消息了。

苏灵笑起来,「皇后娘娘送了我一枚玉佩,别家的小姐们都没有的。」

我看着那块水头一般般的玉没作声。

父亲却高兴极了。他如今位极人臣,前朝如此,后宫总要有些助力才好。

如今皇上年迈,最是疼爱太子。而太子已到了适婚的年龄。

这玉佩,大抵是后宫的一块敲门砖。

父亲嘴角的笑意更浓,「那皇后可说了其他的话没有?」

「说了的。」苏灵一派乖巧,「皇后娘娘问我,蕴儿多大了。」

此话出口,父亲嘴角的笑容定住,一旁原本心不在焉的母亲也愣住了。

只有苏灵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她还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深意。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嫡出身份所带来的巨大危险,至少对我而言是如此。

我或许是想进宫的,但绝不是嫁给太子。

父亲摆了摆手,说了句圆场的话,大家便各自散了。

2

第二天宫里来了人,将我和苏灵同时接到皇后宫中。

我看着红墙绿瓦,好奇万分,心里难掩雀跃。

要是能见到明珺就好了。

可惜明珺对朝堂之事丝毫不感兴趣。

我心里发苦。若不是如此,他又何必瞧上那个庶出的,而不是我这个相府嫡女?

他的生母是低微的宫女,承宠后意外生下了他。宫里人惯会看形势,见他母族身份低微,给他吃了不少苦头。

除了长相格外俊美,他始终安分守己。

尤其是在皇上眼里。一年到头,也只有过节那几个需要办家宴的日子,才能记起他的存在。

大抵是真的喜欢我那个庶出的姐姐吧。

叹了口气,我意识到自己似乎失态了。

宫人领着我俩,一路格外安静。我和苏灵向来没什么话说。

今天的运气格外好。我在皇后的殿外竟真的见到了明珺。

他随几位皇子一道过来给皇后请安。少年们丰神俊朗,唯独他,穿得虽然朴素,一张脸却明艳动人。

原本是该目不斜视的。但走在最前面的太子频频回首,惹得明珺他们也徐徐过转了头,往我们这里看来。

晨光柔和他过分精致的长相,越发衬托他五官的洁净无瑕。

我正感叹他美好的容颜,一时晃神,他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不由得愣住。

这似乎不合规矩,与他的行事作风不搭。

明珺看了一眼旁边领着队伍的太子,已经在苏灵身旁站定。

我这才了然。

他低头对我神秘一笑,在我耳畔道:「今日可别贪玩。」

他认出了我。

「我叫苏蕴。」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相府嫡女,苏蕴。」

明珺笑着轻轻地说,「那日送你回宴席上,我便知道了。」

瞧瞧,我是有多傻。模样比不过姐姐,想着拿身份出来晃晃也许他就能多看我几眼。

却忘了他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落花有意,人无情。

眼睛里头闪过一丝落寞,可哪怕是这样,我仍旧是目不转睛端详着他。

这么美好的男子,若是哪日我嫁为人妇……

浑身发冷,仿佛一丝阴冷的孤寂侵入了我的指尖。

不能再想下去了。

我大着胆子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六皇子我们有几年未见了?」

他想了想,「大约两年了?」

是两年三个月又五天。

他回答完我的问题,便扭头面朝光源,不再看我一眼。

我顺着他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去,那边,太子正喜悦地扶行礼的苏灵起身。

两人似乎很熟络的样子,想必是上次进宫已经见过了。太子寒暄完,不顾旁人侧目,一把拉过苏灵的手,准备亲自引她入宫,给皇后请安。

想必太子很喜欢她。

果然好看的人走到哪都受欢迎。

明珺又重新看向我时,我赶忙收回视线,讪讪一笑,掩饰了尴尬。

「走吧,一起去给皇后请安。」他礼貌地让了路,我提起裙摆,尽可能端庄地走上台阶。

苏灵和太子始终胶在一块。我明显看到皇后的脸色阴沉了下去。

殿中的气氛有一瞬的凝重。

压迫感让我一时之间有些喘不过气,我低着头,尽可能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或许是以为我很害怕,一旁的明珺凑过来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我的袖口。

「若是紧张,就坐过来些。」

明珺露出了安抚人心的笑容。

当我差点被这抹笑容迷惑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是相府的嫡小姐苏蕴吧?快过来,让本宫好好地看看你。」

是皇后。

声音和蔼可亲。

我不情愿地挪了过去,几位皇子也依次落座,皇后亲切地拉着我的手,微笑对太子介绍我:「这是苏大人家的女儿,你们小时候见过。」

我还真不记得什么时候和太子见过,可能是哪次的宴会上吧。

总不能将大实话说出来。我只好装作腼腆地微笑。

太子这才抬眸,敷衍地对我笑了笑,又继续低头给苏灵剥荔枝壳。

还没有谈婚论嫁,就这般恩爱。

真叫人羡慕。

我扫了眼明珺,他低着头正细细地品着茶,手指纤细修长,比我的手都要好看数倍。

拿来剥荔枝壳,着实有点浪费。

而旁边的皇后脸色一沉,盯着一声不响的苏灵,神色中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轻蔑。

皇后并不喜欢她。

或许也不全是。毕竟如果苏灵是相府嫡女,可能今天的局面大家乐见其成。

3

应对皇后询问的间隙里,我也在偷偷观察着明珺。

他安静地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上,衣服应该是多年前做的,在周围华服衬托下略显暗淡,唯一的亮点是悬在他腰间的一枚古玉。

他好似并没察觉我的视线,因为这期间他一直看着太子和苏灵。

其实这样也挺好。

苏灵若真嫁给了太子,大概我也有一点希望,让明珺喜欢我的。

离开皇宫的时候正下着雪。

正准备上出宫的马车时,我听到背后有人叫了声,苏小姐。

明珺披雪款款走近,在合适的距离,伸手将一条罗帕递给苏灵:「苏小姐,这是你落下的。」

大雪纷纷落在他们彼此的发上衣间,苏灵愣住了,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感叹明珺的容颜。

明珺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倒也没有在意,只是保持微笑,对她道:「苏小姐是不想要了,还是想送给在下?」

从未在太子面前红过脸的苏灵,瞬间霞飞双颐,眼神躲闪,却迟迟没有结果那条帕子。

沉默地旁观这对男女的粉色暧昧,我忽然发觉,太子其实和我一样可悲。

她和他,足以当得起四个字,郎才女貌。

我冷着脸,一把拿过那条手帕,提着裙子踏上了马车。

明珺站在原地有些无措,我坐好后,面无表情地掀开车帘,「劳六皇子受累,这是臣女的帕子。」

没来得及看明珺错愕的表情,我使唤车夫,驾起马车。

一路上,苏灵低着头,捏着衣角满脸绯红。

我愣是说不出一句狠话来。

大概「心软」二字,在美人面前,也是不分性别的。

只得就这么算了。

之后明珺经常会来苏府。

明知道他真正想见的是谁,我却还是忍不住,偷偷跑去看他。

就像纵容一个孩子的恶作剧,他会在苏府多次「无意」撞见我后,对我欠身一笑。

但也仅仅只有这一笑。

我该怎样才能和他拉近距离呢?

没等我想好办法,他却先开口了。

「苏蕴,真巧,又遇见你了。」

一旁作陪的父亲和母亲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多言。

我低头笑了笑,有些尴尬:「是啊,六皇子,真是太巧了。」

父亲适时地接上话,「六皇子,灵儿一大早就被东宫的马车接走了。」

今天明珺依旧没能如愿见到苏灵。因为太子先一步,带着姐姐去郊外狩猎。

明珺怔了怔。

不知为何,我似是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目光,突然看向了我。

但回过神来,只看到了明珺颇为遗憾的笑容。

「如此,那本王下次再来。」

树影筛下细碎光影,沐浴其中的他史无前例的落寞。

我咬了咬牙,忍不住追上去,拦住了他:「下月初姐姐会去相国寺烧香,说不定去那里你就能等到她。」

一时头脑发热,我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就觉得我得帮他。

哪怕是他不喜欢我,哪怕是我要帮他和苏灵制造机会。

明珺怔怔地,没接话。

我以为他不信,反复向他保证:「不骗你,那天我也会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在想,你是不是在同情我?」

「你没看出来么?」我热情洋溢地答他,「我……我这是……在报答你。」

我这是……喜欢你啊。

但我不敢说。明珺那样美的人,我怎么配得上呢……

他凝视着我,忽然失神一笑。

而后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不知为何,我竟然感受到了一点宠溺的味道。

4

苏灵被太子送回来的时候,我亲自做了糕点送到她的房里。

那是她最喜欢的玫瑰糕,之前她流落在外,时常饥一顿饱一顿。父亲将她从外面带回来时,我正在吃玫瑰糕。于我来说,这不过是普通的一盘点心。于苏灵来说,却像是一块宝贝。

我还记得她小心翼翼地拿着玫瑰糕说,「这个好香啊,是可以吃的吗?」

其实细细想来,她也没什么错,只是我跟她聊不到一块去罢了。

她看到我来很惊讶,但随后又被愉快的心情盖了下去。

她停下正在卸耳饰的动作,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这是你亲手做的吗?」

我看着歪歪扭扭的玫瑰糕,点了点头。

这要是下人们做成这样,母亲早该打发她们走了。

她欣喜异常,拿起细细的闻了闻,便咬了一口。

其实我们之间很少有这样的对话。

我看着她说:「姐姐,听说相国寺求姻缘特别灵验,你要去试试吗?」

「真的吗?我想去求一签,看看我和他是否能如愿在一起……」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声,似乎有些害羞。

也不知这个「他」,是太子,还是六皇子。

离开苏灵的院子时,母亲正站在不远处等我。

她看着我的目光有些捉摸不透。

「蕴儿,你是意属太子还是六皇子?」

我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母亲神色凝重的开口:「无论是太子还是六皇子,母亲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才好,不要踏进这蹚浑水。」

她顿了顿,语重心长,「你父亲是需要后宫女眷的助力,但绝不是你!蕴儿,咱们找个门当户对的,宫里的纷争……母亲不忍让你去。」

母亲已然落下泪来。

我一时语塞,只得抱着母亲宽慰。

下月初,苏灵果然去了相国寺。

但我没去。

虽然答应了明珺,可是那样好的相处时光,我又何苦在那里,看他们两人浓情蜜意呢?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一直都很清楚。

我不清楚的是,明珺和苏灵同游相国寺,却在下山时遇到一群流氓。

虽然苏家的仆人及时赶到,但为保护苏灵,明珺在打斗过程中左臂受伤,伤势颇重。

送回苏府的时候父亲吓得腿都软了。急忙让人锁门关窗,不准任何人往外透露半点消息。

天家皇子与自己女儿一道出了意外,做父亲担心的恐怕不仅仅是女儿的名声,还有自己的乌纱帽。

于是,当晚明珺就在苏家住下。

我早早告诉丫鬟,自己要歇下,实则躲在被窝里,任由心跳如擂鼓一般,「咚咚」地响。

明珺,他就在苏家。

我要等所有人都睡下的时候,偷偷跑去看他。

他坐在桌边看书,抬头一见我就笑了:「刚听外面有小耗子钻进钻出的,果然是你。」

我咧嘴一笑,他放下书,朝我招了招手。

我无法拒绝,又心有期待。

坐过去后,我才知道是他的左手需要换药。

「要不要叫人进来伺候?」

他看着我,摇摇头:「别了,又是请安又是跪的,等他们行完礼,还不得痛死我。」

我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抬手给他挽起衣袖。

触目惊心的两道伤疤,深可见骨。

他反倒若无其事,目光落向手上的书,就好像这伤不在他手上似的。

我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地问:「查清楚了吗?那群行凶的人是谁派来的?」

他忽然冷冷笑了起来。

那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模样,「皇兄这些年也算是煞费苦心,不光处处对我设套,连我喜欢的姑娘都不打算放过。」

猝不及防地,我上药的动作一顿,他闷着「嘶」了一口气。

饶是每天给自己念叨千百遍,我也禁不起喜欢的人如此直白。

心里酸的发苦。匆匆给他上完药,我帮他把衣袖整理好。

如此再坐下去,就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合时宜了。

可明珺似乎并没有赶我走的意思。手里的书翻了一页又一页,似乎一直在等我开口。

「既然猜到是太子指使,你打算怎么办?」

脑袋里乱糟糟的,我只好这么问道。

明珺似乎丝毫不在意,合上手里的书,脑后往椅背轻轻一靠,似是有些轻松:「能怎么办?皇上最忌讳手足相残,除非……」

他笑得意味深长,却忽然住口,再次拿起那本没有看完的书。

「你喜欢苏灵什么呢?长得好看吗?可是你自己已经那么漂亮了……」

越说声音越小,我忽然觉得万分委屈。

「没有人会因为心灵美而爱上谁。」

明珺看了我好一会儿,突然笑着开口。

是啊。

连我都是因为美艳皮囊而爱上了你。我能拿什么来责备你呢?

快走的时候,他问了我一个并不相干的问题。

「今天你怎么没去相国寺?」

「突然……就不想去了。」

我彻底心灰意冷。就连解释都懒得给了。

「真是可惜。」在我即将踏出房门时,他在我背后幽幽道,「又真是……」

背对着他抹了把泪,我甚至没有听到他后面说的是什么,就匆匆离开了这里。

5

自这件事之后,明珺喜欢苏灵不再是坊间传闻,而是被验证了的事实。皇后的态度也很明确,以苏灵的身份绝不可能做上太子妃,而父亲又岂会容忍女儿嫁作人妾。

与此同时太子在皇上面前力争不下,恳求皇上赐婚,娶苏灵为正妻。

这个决定第一个就把皇后触怒了,其后就是明珺。

在太子提出娶姐姐的第二天,明珺长跪于皇上寝宫门口,希望皇上能回心转意,收回这一决定。

据下朝回来的父亲形容,皇上勃然大怒,连皇后也被骂了一顿,这反应却一点没改变明珺的态度,他非但不认为自己有错,甚至变本加厉,指责太子并非真的爱苏灵,只是因为自己喜欢,所以才横刀夺爱。

听得此言,皇上怒极反笑:「若这样看来,寡人立太子为储君,难道也是故意针对你,想要置你于死地?」

明珺脸色骤变,急忙跪下连忙称不是。

皇上冷笑拂袖而去。

这些都是父亲在回来之后告诉我们的,末了他长长叹了口气:「六皇子一向识时务,怎么如今为了灵儿这般糊涂,惹怒太子岂是他能承担起的。」

以皇后的品性,连庶出的苏灵尚且都容不下,又岂会容得了一个嫔妃生的皇子,即便明珺没有因此事激怒太子,在太子登基以后,皇后焉能放任他安心做他的王爷。

因为这件事,太子和明珺在内务府各领杖责二十,经皇后苦苦哀求,太子才免于皮肉之苦,偏就明珺不识好歹,结结实实受了之后还带伤去求皇上,希望他能够成全自己。

皇上冷笑打量他许久,冷冷掷下一句:「没出息的东西。」

在那句话后皇上终于松口,许诺将苏家大女儿嫁给明珺。同时,关于当今六皇子沉溺美色,没出息的评论很快传遍上京。

对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来讲,被自己的父亲这样评价无疑是对未来仕途的剧烈一击。

很多时候我并不理解明珺,以他的才识明明可以让他免于厄运,但他几乎抱着一种愉悦的态度屡次将自己困于绝境。

从追求庶出的姐姐,到因此与太子反目成仇,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他看起来这样儿女情长,让人失望,似乎将来注定碌碌无为。

但我偏偏放不下他。

自从婚事确定之后,我屡次撺掇苏灵去看看他。好不容易同意了,到了明珺暂居宫外的别院门口时,她突然又改变主意,无论怎么劝都不肯进去。

我又急又气:「明珺为了你不惜被皇上责罚,屡次身受重伤,就为了那点不值一提的体面,你就不能进去看他吗?」

一贯温柔的苏灵却突然脸色一变,冷冷地笑了起来:「就是因为那点体面,从小到大我饱受屈辱,连皇后都不屑看我一眼。所以我当不上太子妃,就算我花尽心血费尽努力,永远都比不上你随随便便的一个不值一提。」

她逼近我,对着我一字一顿,「相府嫡出的千金小姐!」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下去,是啊,所谓嫡亲庶出我可以不在意,但并不代表别人也能不去在意。

「所以,你并不想嫁给六皇子。」

苏灵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忽然诡异地笑了她点了点头,又缓慢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喜欢他。」

原来我才是那个跳梁小丑。

她说:「既然我注定做不了太子妃,为何要让你得偿所愿。」

我终于明白,为何她之前可以不拒绝太子对她的好,后来又能坦然接受明珺的追求。

6

苏灵离开了,是我独自一人去见的明珺。

对于苏灵说的话,我选择绝口不提。

那样的话实在是太伤人了。

我喜欢明珺,但他却被美丽的姐姐而吸引。明珺喜欢苏灵,但她却对拥有权势的太子而倾心。

你看啊,多可笑。无论我们这些人多努力,仍抵不过从一出生就注定高贵的身份,或惊人的容貌。

明珺因受了刑罚,股间重创。他侧卧躺在榻上,看见我出现有点意外。

但他很快就笑了。恍惚间,我生出了他等了我很久的错觉。

大抵是误会了的。他只是从我的影子上,看到了苏灵而已。

我打起精神,努力让自己笑起来:「怎么每次看到你,你身上都带着伤。难道这次也是意外吗?」

「本来还想骗骗你呢,可惜你已经知道了。」他朝我招招手,像那天晚上他在苏家那样。

我走过去,任由他抬起手,抚上我的眉间。

「别笑了,比哭还难看,我不疼了。」

我瞬间泪如雨下。怎么可能不疼呢,受了刑还去殿前跪了那么久,只为了娶苏灵,真的值得吗?

「怎么还真的哭了呢,」明珺有些手足无措,边为我擦眼泪边哄我,「不哭了,吃块糖吧。」

说完他拿起手边碟子里的琉璃糖,塞进了我的嘴里。

指尖触碰到我的嘴唇,甜丝丝的味道进入口中,我却像个孩子一般,哭得格外伤心。

直到糖块几乎化完,我的心里才平静了些许。思来想去,我还是打算提苏灵说说好话:「姐姐有事,所以不能过来看你。」

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看来他对这个话题似乎并不感兴趣。

我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问:「值得么?你为姐姐吃的那些苦,她有可能一辈子都在埋怨你。」

而他的答案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他凝视我的双眸,将那些话说得极慢:「值得,我喜欢一个姑娘,我想要保护她。所以就算全天下都知道我爱她,只要她还不知道,那就足够了。」

我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忽然觉得他这番话是里的「她」,是在说我。

可为什么会是我呢?

又有什么理由呢?

也许是除了苏灵之外的另一个拥有过好运的女孩罢了。

我陪明珺聊了一会儿天,直至光影渐暗,我才告辞离开。

回了府上,家里已经乱成一团,比我早回来的苏灵到现在还没消息。

父亲从奴婢口中探听到我们这一日的行踪,知道是我拉着苏灵去了明珺的住处,惊怒之下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实在没有料到的我被这一下打翻在地,脑子里乱作一团。耳旁只听着母亲又是拉又是劝,趁着乱让侍女搀扶着我送回房间休息。

回房间的路上,我心里又后悔又害怕,一股无名的恐惧在我心里蔓延。

从府里派出去的人已经找了一天一夜,在一家人几乎快崩溃的时候,苏灵意外的被人送了回来。

她衣衫凌乱,双目呆滞,却仍旧美丽,但空洞得像是一株失去灵魂的尸体。

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一时之间天旋地转,勉强扶着侍女才稳住了脚步。

在这个噩梦终于成真的瞬间,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何谓生不如死。

苏灵被人强暴,在回来的路上。

父亲看到这一幕,双膝发软一下跌坐在地上,强撑着力气迭声喊人打死我。

我从未见过和蔼的父亲如此,或许是认定了祸端是因我而起。

母亲急忙拦住要动手的下人,带着哭腔喊道:「你要真想打死蕴儿,就索性连我一起打死吧!正好你也落得个清静,反正在你心里头就一个苏灵。」

虽然母亲是这样说,一面却叫人赶紧护送我回房间躲起来,一面又急声命人送苏灵回房。

7

奈何消息事关重大不胫而走,第二天苏家大小姐遇歹人失身的传闻传遍京城上下。

父亲一病不起,母亲亲自盘查送姐姐回来那人,对方承认,在太子府门口有人塞了钱给他,叫他将这姑娘平安送回苏府。

随后发现的证据彻底佐证这个假设,替姐姐沐浴的奴婢从她手中发现一截明黄衣料的碎片。

联想起平时太子对苏灵念念不忘,此番又逢陛下亲自赐婚,这样做不仅可以顺理成章得到苏灵,更能狠狠凌辱明珺一番,岂不是一举两得。

还在病榻上的父亲得知了这个消息,气得浑身发抖,丝毫也不管不顾之前希望和太子联姻的想法。

他挣扎着要换朝服入宫见圣,母亲拦着不放他走。父亲奋力振臂,哆嗦着高声斥骂:「没王法了,天底下还能没王法了不成!」

说罢便重重地咳出一口血。

母亲含泪规劝,见实在劝不过就拉着我,一把跪在他面前。

母亲万般恳求:「他是太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您入了宫,您喊冤哭诉的那人还是太子的父亲,这天大的冤屈到头来还是得自个儿咽下去。」

父亲听闻合上眸子,沉默不语。

我和母亲原以为父亲能忍气吞声就这么过去,但令我们都没想到的是,当天凌晨父亲收拾妥当,独自进宫面圣。

母亲边哭边骂父亲和苏灵,一时之间府里的氛围冷到了冰点。

我一直都知道父亲更疼爱苏灵。

他始终觉得亏欠她许多,没能从小养在身边。接回来后,只想着把最好的东西给她。所以那天中宫带话请苏小姐品茶,父亲默认地让苏灵进了宫。

但我没有想到父亲会为了苏灵如此豁出去,连府上所有人的性命都不在乎。

一旁哭着的母亲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冲过来忙拉我的手吩咐道:「蕴儿,快去找六皇子,眼下能救你爹的就剩他了。」

我含泪答应着,连马车都没准备直奔别院,幸好看门的人仍旧认得我,问我什么事。

我怕太多人知道,只得随意找了个借口,说是落了东西在六皇子处。

管家思索片刻躬着腰冲我赔笑:「这天光未白,六皇子估摸还在歇着。老奴给您担保着,东西放这儿准保没人动。」

我又急又怕,正如热锅上的蚂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当我快哭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后有人轻轻问了一句:「是谁?」

管家恭敬地回了一句,「苏府的小姐来了。」

一时之间我没听出门后是谁的声音,只是听着对方接了一句,「苏蕴吗?」

管家点头。

片刻后,明珺缓步出现在我面前。

我忽然止不住地落泪,他的出现如同我只身处在黑暗之中,却骤然万丈光芒,他如同神祇降临。

我忽然伤感地升起一丝悲哀,因为我终于发现,我喜欢明珺并非他出众的外表。而是他的每一次出现,都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带给我一线光。

听我说完大概之后他立刻转身回屋换衣,管家早命人备好马车,等我们由中正门抵达皇上寝殿门口时,父亲已经跪了许久。

在我含泪奔去之前,明珺一把拉住我手臂,低声在我耳边道:「别去,倘若皇上降罪很有可能迁怒到你。」

说完将我拉至身后,他自己却一掀衣袍在父亲不远处同样跪下。我一时神思无主,也跟着在他身后跪了下去。

清晨露重,连父亲衣袍都染上露水痕迹,大内总管数次委婉暗示让他早朝过后再议,他却犟着不肯。

8

皇上出殿时,宫里正响起应卯的钟声,估摸此时百官已然在朝堂候着。

他冷冷扫过殿前三人,目光最后落在明珺身上,他声音严酷地根本不像个父亲:「又是你,怎么?娶了苏家大小姐还不能让你满意?」

明珺肃然地跪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丝毫不提太子,而是郑重其事地回答:「儿臣恳请父皇成全,早日迎娶苏小姐。」

我错愕地看着面前的明珺,却又在下一刻看见冷硬如雕塑般跪着的父亲身体忽然一颤,而后从容直身,再跪,声音凄凉悲惨:「微臣状告当今太子,强辱臣女!」

我只觉得头疼欲裂,在陛下几乎接近铁青的脸色中,我听到父亲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那一刹那,我似乎看见天空有巨手拨开云翳,未等来如期的天光大亮,紧随而至的是雷霆万钧和疾风暴雨。

皇上勃然大怒几乎是在预料之中,他连夜命人将太子从府里绑到大殿门前。

太子自然是抵死不承认,直至父亲呈上那日苏灵回来时手中撕扯下来的明黄布片。

太子看到后这才悚然色变,却依旧矢口否认:「这不是儿子的!这绝不是儿子做的!」

然而查出的结果,的确是太子的。

因为很快就有人从东宫内搜出那件被撕掉一角的袍子。

东方的朝阳已然升起,倾斜而洒的晨光也带着火红的色泽,冷冷扫落在一天最初狼狈的大殿前。

皇上铁青着脸,命人将太子拿下暂压宗人府。

掉头面无表情扫过父亲,在他动了动嘴唇,还没有下达命令之前。

我忽然看到面前的明珺膝行至皇上跟前,他起身又俯身一跪,再抬头已声带哽咽,他祈求道:「苏大人爱女心切,与您对儿子们的爱没有任何区别,天底下任何父亲遇到这样的事言行难免失态。太子不过一时糊涂,大错既已铸成,儿臣恳求父皇早日将苏小姐嫁给儿臣。」

我抬头看着皇上。

他仍处于愤怒和冷漠的边缘,但表情却奇异地缓和。垂目看了一眼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儿子,他的眼中有种接近年迈的憔悴哀伤,却又被另一种奇怪的神情给掩盖下去。

最终,他将明珺扶了起来,叹了口气:「都起来吧,是寡人气糊涂了。」

待皇上郁郁离开后,明珺和我上前将父亲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以袖拭泪,颤颤巍巍推开我们的搀扶,自顾自往外走去。

看着父亲蹒跚远去的背影,一丝不祥的预感缓慢地浮上心头,我惴惴不安地问身旁的明珺:「皇上真的会处置太子,放过父亲吗?」

我看见明珺的双眼闪烁着未知的幽光,可他却并没告诉我这问题的答案。

最后是他送我回苏府。

回去的路上我捏着衣角有太多的问题想问明珺,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几番欲言又止,明珺却敏锐地早已察觉。

在下车之前他叫住我。

看着我的眸子,他问了我一个问题:「还记得在苏家,你问我的问题吗?」

我愣怔片刻,点了点头。

他郑重其事地说:「我喜欢一个人,从来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我凝视着晨曦之中他俊美的容颜,存在于心底的雾霭缓慢散去。

在心里升起的类似感激的情绪时,却有另一种无言心酸覆盖心间。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呢?

一时悱恻千言,那些辗转在我肺腑里的句子,却没有一句可以说给他听。

比如,谢谢你。

又比如,我爱你。

9

苏家遭此奇耻大辱,父亲在府上不知是养病还是躲流言蜚语,总之苏灵出嫁的所有事宜都是由母亲一力操办。

从那天之后,我就彻底断了于明珺之间的念想。

除了是因为明珺着急迎娶苏灵,最重要的还是皇后亲临府上,带来了不可忤逆的旨意。

太子因这件事被皇上关了禁闭,却也只是软禁而已。皇后担心储君之位不稳,又想到苏家不止一个女儿,她原本就想和苏家联姻在前朝后宫站稳脚跟。

于是皇后旧事重提,先是求了皇上将苏家小女儿嫁入东宫为妃。随后再是亲临苏府,父亲养病没有前去面见,母亲无力招架只得含着泪点了头。

待聘礼从宫中送到苏家门口时,父亲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又气急攻心,倒在病榻上扬声叫人全扔出去,一个都不许放进来。

母亲含泪找到我,不待她开口我已经知道她想说些什么。

经过这些事情,我清楚地意识到皇上暧昧的态度。虽然他对太子确实是失望至极,但也绝不会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而轻易责罚未来的储君。

父亲曾经权倾朝野,却在这件事上执拗的不低头,这极有可能将他和这个家置于死地。

我拉着母亲的手,似乎这短短几天,她就苍老了不少。我忍住眼泪,轻轻地开口:「母亲,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保住这个家要紧。」

那一刻,我看见母亲眼底地闪烁着的泪光忽然化成热泪滂沱冲下。

她紧紧抱住了我,「蕴儿,母亲对不起你。」

我安抚着母亲的后背,轻轻地叹了口气,没关系的,母亲。

我的心上人即将迎娶别人,那么我嫁给谁对我而言都毫无意义。

我的婚事一直都瞒着父亲,苏灵的遭遇已给了他剧烈一击。如果父亲再知道我要嫁的人是那个摧毁我们苏家的太子,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否仍能够活下去。

但我没有想到,明珺也知道了这件事。

他来找我的时候是个雨天,我在檐下等雨停,他一身月牙白从长廊末端缓步走来,流光溢彩的外表与记忆中并无区别,除了他嫣红双颊,雨幕之后,他的双眼罕见地迷离。

我闻到了一丝酒气,他大概是喝过酒的。看他的状态,应该还喝了不少。

我看着他,努力让自己内心平静。

「六皇子不知道婚前不能来见新娘吗?」我面上装得波澜不惊,跟他打趣,「姐姐又不会跑,你何苦如此着急。」

明珺是真的喝了不少酒,他的语言都有些迟缓,好半天才开口:「我想看的是你。」

说完他一手揽着我一手已经抚上了我的脸庞。

原本努力克制的我,一下子被打回原样,内心瞬间溃不成军。

我讷讷地问:「为什么想看看我?」

他看着我的脸庞,似乎是在认真地思索这问题,他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起来:「听说你要嫁给太子了。」

他似乎是有些醉了,揉了揉额头,突然冷冷地看着我。让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盯着的猎物,雨声不休止,莫名的冷了起来。

正被他盯着发怵,却没想到他下一刻忽然冲过来紧紧地捏住我的肩膀,咬牙切齿地质问我。

「你不是喜欢我么?」

「喜欢我为什么还会同意嫁给太子?」

「还是说,你不喜欢我,一直都是你在骗我?」

我愣在原地,连被他紧捏着的疼痛都丝毫感觉不到。

除了一股不可名状的心酸之外,还有一种类似屈辱的感觉扑面而来。

10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他明明一清二楚却冷眼旁观我的挣扎。

我双膝发软,好似连站都站不稳。

我听见我强装镇定的声音。

「对,我喜欢你,从第一眼开始。」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将自己内心的秘密全部剖开,那是我原本深埋于心的秘密。

我声音带着笑,却莫名地想哭:「那你呢?你明明那么喜欢苏灵,却从不拒绝我对你的示好。你让我在情窦初开之时,知道什么叫诱惑,却偏偏从不施舍一句喜欢。」

终是忍不住声带哽咽,即便我努力不使彼此察觉,「你如今是用什么身份质问我呢?六皇子,你肆意感受着我的喜欢,却把你的爱意毫无保留地给了另一个人。」

他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捏着我的双臂似乎更加用力。

他轻轻地为我擦拭泪珠,声线冷静地开口:「如果不是在乎那个人,你以为我会无数次出现在她面前吗?」

「我对所有人都恭敬疏离,只有你,苏蕴,只有你……」

他越发小声,忽然抬眸看着我,那双熏红的眼睛全然没有往日里的风度。

他对我怒吼:「我真恨自己当初救了你,如果你死了……我不知道现在多清静。」

我不知所措,正当我泪眼蒙眬,眼前是一片薄光。我看见光影深处,雨幕背后,苏灵正站在回廊尽头。

突然一声惊雷碾过,我吓了一跳。随后明珺却俯身压过来,他的声音在我耳畔却分外清晰。

「苏蕴,我来告诉你,什么是我真正喜欢的。」

他猝不及防的低头,下一刻潮湿的唇触上我同样潮湿的眼眸。

雨势陡然增大。

如针的雨声里,脑海里这些年的记忆在我眼前闪现得历历在目,夹杂着往昔未知的心酸茫然和委屈。

明珺动情地吻过我的眼眸,吻过我的鼻尖,最后他用手轻轻抚过我耳畔的发梢。紧紧地将我拥在怀里,在他忘我吻向我的唇畔时,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独有的檀香味。

这一刻我突然清醒,他爱我,而此刻他爱过的女子站在他身后的雨幕里。

我紧张地推开他怀抱,用手抹了一把脸,不去看他匆匆离去。

如今事已成定局,我将那些动情的吻视作他醉酒后的呓语,绝口不提那天发生的事情。

下月初他与苏灵即将完婚,我的婚事同样迫在眉睫。

婚礼当天母亲和我一起注视苏灵步入花轿,明珺并没有来接她。

苏灵上轿前,她突然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令我想起出嫁前一天,苏灵如鬼魅般地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她也是这么冷冷地对我笑。

她说,「苏蕴,我这一生如此不堪,你也一样不得善终。」

那时我还不能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直到花轿送至明珺府上一掀帘子却只看到了苏灵的尸体。

明珺派来的人说,是苏灵不堪受太子折辱,服毒自戕。

正当我诧异为何苏灵不应该会如此做的时候,明珺匆匆赶来,悄悄地塞了一张纸在我的袖子里。

苏灵的消息刚传到苏府时,父亲表现得出乎意料的平静。对匆匆赶来一脸歉意的明珺,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事已至此,只求六皇子能好好料理灵儿的后事。」

明珺深看他一眼,点头同意了。

11

待大家都忙着处理丧事,我躲在房中悄悄地从袖中拿出那张纸,已经皱巴巴的不成样子。

上面用血淋淋的字迹诉尽了我对苏灵的胁迫与不公,最后表明毒药是我逼她服下的。

她大概是想用自己的死,逼得我也不得善终,却没想到明珺替我偷偷压下了这件事。

我焦头烂额,实在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竟会让我落到如此境地。

可我没想到噩梦远没有结束,苏灵头七当日,父亲不见了。

母亲和下人们发了疯地去找,却在群臣上朝必经的午门上发现了父亲的尸身。他悬于墙门之上,身旁用白布挂着写的四个血字——天理昭昭。

举城震惊,朝野哗然,出于唇亡齿寒的恐惧,文臣联名上书请求当今天子重审太子一事,以正纲法伦常。

整个苏府上下悲痛欲绝,我的母亲在几度昏厥后拒绝再与东宫联姻。皇后震怒,一时风雨飘摇,草木皆兵,皇上沉默的态度激得群臣悲愤。

然而于此刻挺身而出的,竟然是此前一直处于被皇上忽视状态的明珺。

他力挽狂澜,斡旋群臣之间,妥善处理苏家后事。就在这个沉沉的黑夜,他的才能在一众皇子中表现得异常耀眼。

那时太子名声几乎已经扫地,又因为苏灵和父亲搭进去了命,以求公正王法,终于使皇上灰心。

皇后以为太子储君之位难保,与塞外将领勾结,被事先早有觉察的明珺劫杀于皇城外。皇上听说之后惊怒非常,立刻废黜太子位,预期中的人选又以明珺的呼声最高。

其实我并不意外这个结局,从见到明珺第一面起我就知道,拥有这样出众的容颜又怎会甘心锦衣夜行,甘心顶着这个不出息的评价屈辱地活下去。

在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后,明珺派人递了帖子,邀请我与他一起游湖。

不过小半年,他已经从黯淡无光的六皇子摇身一变成了监国的太子。

皇上经历这些糟心的事之后,身体大不如从前,现如今政务都是明珺帮着处理。

苏府没了父亲的支撑,很快地败落下去。母亲遣散了下人,与我一起收拾府上,准备离开京城,找块宁静的地方度过余生。

所以我收到明珺的帖子时,心想这样也好,有始有终。

我终于要为年少的幻梦画下休止符。

母亲在为父亲和苏灵收拾遗留下的物品时,我在一旁帮忙忽然发现点异样的东西。

记忆仿佛一下子回到多年前,那出现在众皇子之间郁郁寡欢的少年,在周围华服衬托下略显黯淡的着装,唯一的亮点是悬在他腰间一枚古玉。

此刻这枚古玉在我手里。

母亲问:「这玉有何古怪之处吗?」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

可能是当初明珺送给姐姐的吧,等会儿去见明珺我正好给他带去。

12

是仆从来府上接的我,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孑然立于湖边等候多时。

这些年唯一不曾从他身上抹去的,大约就是那些由孤独童年造就的冷清。

察觉我走近,明珺扭头对我一笑:「我以为你不会来见我了。」

我笑着摆了摆头,伸手将玉佩递过去,却看见他原本含笑的眼眸一滞,意有所指道:「谁给你的?」

我心里一愣,这不是他给苏灵的,那怎么会出现在父亲和姐姐的遗物中?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在我脑海中乍现出来,我盯着他,答得小心翼翼:「是姐姐。」

他忽然沉默地转身面对氤氲湖面,随后又沉着冷静地开口:「当日凌辱你姐姐的人,并不是我。就算你已经知道一切,我也想让你明白这一点。」

我不知所以。

他又看着我的脸,沉声继续说:「你姐姐被太子派来的人掳走的时候,我知道,不是我不想救她……」

我豁然开朗,脑海里的那些碎片全部组成完好。我终于发觉,苏灵和父亲的妄死,究竟成全了是谁的野心。

「因为你想到了,苏灵出事能让你在未卜前程中看到一线生机,是么?」

我多希望我的猜想是错的,抱着最后一点期望,我等着他的否决。

可是他没有。

「我父亲,为什么会想到在午门前自缢,这其中有你的手笔吗?」

他依旧是沉默。

我忍不住落下泪,这是我最后一层委曲求全的希冀。

最终他很慢很慢地说:「阿蕴,我唯一不想隐瞒的,就是你。」

「阿蕴,你不知道,如果想取得一些超越我能力以外的东西,我要牺牲的不仅仅是尊严而已。」他双眸陡然一冷,声音沉静,「为了这一天,我忍辱负重,甚至不惜让父皇以为我贪图美色,百无一用,多年心血在此一役,我不能失手一次。」

我失神地看着他,仔细端详着眼前我曾深爱的男子,「为什么?」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可怕了?

我垂下眸子,喃喃地询问:「为什么你会这么理所当然地操控摆布我亲人的性命,为什么你站在我面前还能这么平静地告诉我这些事实,为什么是你害死了我的父亲、我的姐姐却丝毫没有痛苦和悔意!」

「你毁了我的家。」我颤抖着往后退,「我恨你,明珺。」

我想知道,明珺,你无时无刻不在挣扎的,那些永不可挣脱的孤独为什么在此刻让你看起来那样残酷。

「阿蕴,你忘掉这些好不好?我重新给你造一个家。」他冲上前来抱着正在颤抖的我,声音轻轻地带着蛊惑,「我喜欢你啊,你来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迟到的深情如今看来是多么可笑。

我捂着脸,眼泪从指缝流出,「太晚了,明珺。」

「我不喜欢你了。」

我抬起头,假装自己已经放下。

多么可悲的一件事,爱他已经刻进了骨子里,理智无法割舍的竟然是那些无能为力的爱慕。

我挣脱开他的怀抱,朝他遥遥一拜:「臣女苏蕴,祝太子殿下鹏程万里,孤独终老。」

就当是我的私心。

他凝视我的眼眸由浓转深,眼中一道痛苦的光闪过。

「阿蕴,我不会孤独终老。」他盯着我,忽然笑起来。

握着手中已滚烫的玉佩,转身不想再做纠缠,却感到后颈一阵剧痛忽然袭来。

我听见那些轻微的,如水珠的呢喃在我耳边轻忽地飘荡:「你得永远陪着我。」

13

入眼便是飘散的帐帷,我只觉头疼得厉害。房间里淡淡的檀香味,让我想起了明珺衣袖间似乎也是这种味道。

抬眼往上,明珺正安静地端坐在一旁。他是知道我醒了的,但我们彼此沉默无言。

最后还是明珺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是一贯的冷清:「你的母亲我已经安置妥当。」

我心里一惊,不确定他的话里是否有着别样的深意。只得小心地应下,「臣女谢过太子。」

他的眉头却难以言喻地皱了起来,声音也愈发冷清,「阿蕴,你叫我什么?」

我木讷的回应,「太子。」

他气极反笑,眼里的目光都是凶狠,可语气却克制得极好:「很好,苏蕴,你简直好得很!」

细细想来,我对明珺都是直呼其名,鲜少有如此恭敬守礼的时候。

大概是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他是六皇子时,一身的皎洁,还没有背负那么多无辜的性命。如今贵为太子,或者马上就要成为万人之上的皇帝,而这一步步都是踏着别人流下的血。

见我沉默,他越发的愤怒。

他抬手掀起帷帐,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突然反问:「喜欢叫我太子?」

我不清楚他是何含义,还没来得及问,他握着我的双肩,俯身细密的吻便一点一点地侵入进来。

我害怕极了,明明这是我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在这种情况下,我却害怕得止不住在颤抖。

明珺揽着我躺下,耳边是他动情的喘息。

他说,「阿蕴,不要害怕。」

我看着帷幔被风吹得凌乱,不远处窗外是梨花开满枝头。忽然就想起幼时第一次跟着父亲入宫,那时对皇宫的红墙绿瓦充满了好奇,也曾天真地想过,若是能留在宫里住一辈子就好了。

而如今,恐怕真的要在这里一辈子了。

正这么想着,一股不可名状的刺痛席卷而来。我撇过头去,眼角莫名地落下一滴泪来。

明珺温存过后,又轻柔地替我拭去残泪。

动了动嘴角似乎想要开口,而门外却不适时地传来了通报。

「殿下,皇上驾崩了!」

明珺身形一滞,随后起身穿衣离开。

我不禁感慨,原来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后来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了,我也没有刻意地去记日子,总觉得这日子可能在某一天就停住了。

明珺将我安置在凤鸾宫,这是历代皇后的住所。但我没有名分,且不被允许踏出宫殿之外。

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等我低头。

而我每每午夜梦回,想到的都是父亲训斥我愧对家族的模样。

终是在某一日的清晨,我呕血倒下了。

隐约中听到是明珺的声音,他说,若我好起来,就送我出宫。

眼前隐约传来一丝光亮,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人之将死而听到的虚幻。

只是,我太想回去了。

我醒后医正们为我熬了许多药,异常的难喝。明珺为了让我听话按时吃药,也跟着我一碗一碗地喝。

我佩服于他的毅力,在我感知自己好得差不多的时候,试探性地问他,「明珺,我可以出宫了吗?」

他眼神闪躲,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是以我把这归结于当天的幻觉,识时务的不再追问。

当晚我睡的十分煎熬,明珺不知为何将我牢牢地禁锢在怀中,我丝毫不敢乱动,只能闭着眼睛假装自己睡得很熟。

大概是卯时到了,我听见明珺起身换了朝服,再是脸颊一凉,是他轻吻了我的侧脸。

随后便是他出门的声响,我这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原以为这辈子就该如此了,却万万没想到今天看门的侍卫们都不在巡视。然而就算无人看守我也实在是找不到宫门口,最后还是恳求一位小宫女帮忙带路。

这一路顺利的有些诡异,还未等我想明白,抬眼就看到了在宫外坐在马车上迎接我的母亲。

我惊讶地看向领我出宫的小宫女,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连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张嘴好半天才问出一句话:「是他同意了?」

小宫女并不回答我,只是将一袋包袱递给了我,「皇上给您的。」

我打开包袱,都是我曾经在他面前表露过爱不释手的金银首饰。只有一个盒子,精致非常,是我从未见过的。

打开来是一整盒的琉璃糖,很久远的记忆忽然间涌上心头。

那是我六七岁时第一次随父亲进宫参加宴会,我一个人觉得无聊自己偷偷溜出去玩,看到一个好看的小哥哥,就给他了糖果。

那是明珺吗?

在泪水夺眶而出时,我已经想得明白,于是转手将盒子盖上嘱咐了几句让小宫女带回。不管幼时遇见的那个人是不是明珺,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们年少时做了许多美梦,而现在梦醒了而已。

14

番外:

我是明珺。曾经的六皇子,现在的东宫,也是未来的皇帝。

坐上东宫的主位时,我忽然就想起这么多年的隐忍蛰伏总算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果。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少了一个人。

苏蕴。

我自记事起,周围就没人给过我好眼色,甚至连宫人都看不起我。我不怪他们,毕竟身在皇宫不趋炎附势又该如何活下去呢。

原以为我会一直生活得黯淡无光,却突然冒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我永远记得十二岁那年的中秋节,父皇宴请百官,到处都是热热闹闹。宫人们连席位都不曾给我留,我只得一个人躲在园子里。

忽然我听到树丛里一阵异响,随后探出一个粉团似的小脑袋,她凑过来问我,「哥哥,你怎么一个人?」

我被吓了一跳。

「你长得真好看,吃糖吗?」小姑娘天真无邪地递给我一颗如琉璃球般的糖,还不忘向我解释,「母亲做的,她说不能多吃,牙会坏掉。」

她好似有说不完的话,叽叽喳喳像一只活泼可爱的黄鹂,「我叫苏蕴,你叫什么名字?」

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叫什么名字,不远处便传开了寻找她的声音。

她一听便一溜烟地又跑没影了。

在那之后,每次宴会我都会想办法去。总想着能见上她一面,然而如此数年,每次都是遥遥一望。

她出落得越发秀丽,而我却只能躲在角落偷偷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成长。

直到有一次节宴,她贪玩落水。

我将她救起后,思索半天不知如何开口。想问她还记不记得曾经给了一块糖果的少年,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是哪家的姑娘?」

我内心懊恼极了,这实在算不上一个好的开头。

于是只得作罢,连忙找了个其他话题带过去。随后看着她有些窘迫的模样,才想到带她去换身衣裳。

我们长大之后的第一次见面,她似乎一点都没记起我是谁,甚至一句话都没有对我说。

不过还好,上天总归是眷顾我的。

很快,我就在去给皇后例行请安时遇到了苏蕴。

我走到她面前,故意凑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笑她:「今日可别贪玩。」

「我叫苏蕴。相府嫡女,苏蕴。」

她介绍自己时的神色里充满了自信,那是一种我从来都不曾拥有的东西。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六皇子我们有几年未见了?」

我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大胆,一时之间心跳如雷,爱意即将倾泻。苏蕴啊,我们之间隔了太多年了,多到我都快数不清了。

只那一刻,我多想把她拥入怀中,告诉她。

我很想你。

可我却多年没有长进,连一个足够匹配她的身份都没有。

正当我自惭形秽时,看到了正在扶起苏灵的太子。

这些年,太子明里暗里对我设防。在我喜欢苏灵的传言散播出去后,太子便和苏灵快速地搭上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我想要的人和物,他都会想尽办法地从我身边夺走。

所以我想,我得万般小心,且努力变得更强大,不能让苏蕴被太子抢走。

为了让戏演得更逼真些,我开始频繁地出入苏府。

却回回都能碰上苏蕴,这些小手段十分令我受用。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或许我喜欢的姑娘,她也喜欢我。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后来她告诉我,她和苏灵会一起去相国寺。那天我早早地在山下等候,却只等到了独自而来的苏灵。

那天唯一让我感到庆幸的就是,太子听闻我和苏灵同游,派人在山下行凶,还好又万幸苏蕴没有来。

借着这个由头,我顺利地住进了苏府。

苏蕴一来我就注意到了,她在门前犹豫许久,我赶忙正襟危坐在书桌旁看书,等着她进来。

那天晚上聊了什么我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小心翼翼地帮我上药,还提了一句,「可是你已经那么漂亮了……」

我从来没有听过有谁会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子,不禁哑然失笑。

我想说,没有人会因为心灵美而爱上谁,苏蕴你也很好看,好看到一住就在我心里住了这么多年。

15

然而,就在所有的计划都往我的意料之中发展的时候,苏蕴答应了成为太子妃。

我忽然意识到,她从来没有承认过喜欢我,从来都只是我一个人的自以为。

记不清那一天我究竟喝了多少酒,隐约记得苏蕴跟我说,婚前不能来见新娘。

我抚摸着她柔软的脸颊想,为什么不能见,我巴不得时时刻刻都看见你。

随后又忽然想起,她已经答应嫁给太子。

我简直要发疯,费尽心思筹谋却还是避免不了太子权势滔天。

于是在成亲当天,苏灵妄想以自己的死来污蔑苏蕴时,我索性借机散播出苏灵是不堪太子折辱,然而皇上却有意包庇,只能以自戕的方式来抗争。

后来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起来,我一不做二不休的逼死了苏相。派人将他的尸首垂于午门之上,并写下了「天理昭昭」。

争权的路上难免会有些牺牲,可当苏蕴质问我的时候,我还是无法骗她。明明只需要一个谎言,可我看向她那双单纯的眼眸时,我做不到。

如果她恨我,那就让她恨吧。

我不能忍受她离开我。

于是我打昏了她,把她带到了东宫。

直到我登基成了新皇,她仍旧是不肯原谅我,以至于积郁成疾我都没有及时发现。

那日还是如往常一般,我下朝归来,却看到宫人端着一盆血水,我又惊又怕,冲进殿内发现她面如白纸,一片惨淡。

医正们跪了一地,说是事发突然,苏蕴一大早便开始咯血,而我正在上朝无一人敢向我禀报。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竟然成了这番模样。

我握紧她冰冷的手,放在唇边试图拼命地捂热。历经过许多腥风血雨,却没有这一次叫我如此怕过。

「阿蕴,你醒过来。」我忍不住落下泪来,「你若是好了,我送你出宫。」

或许她是听到了。

从那日开始,我按时陪她喝药,陪她出去散心,而她也没有辜负我的期许正在一天天地好起来。

就在我以为我可以抓住这短暂而美好的时光,我能永远就这样留住她时,却不想这一切都是虚妄。

她问我:「明珺,我可以出宫了吗?」

我抿着唇,避而不答。像哄孩子似的抱着她躺下,「睡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当晚她躺在我身侧睡得格外香甜,我紧紧抱着她,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这么想着便骤然想了一整晚。

天光露白时,是该上朝了。

我遣走了满宫的人,为她准备好了行装。只留了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宫女为她引路,从此以后,天高路远,各自安好。

下朝后,我没有即刻回去,我怕我看到了她的身影突然反悔。就这般一直待到晌午时分,小宫女来复命。

「姑娘只留下了一盒琉璃糖。」

我打开桌上精致的盒子,里面是晶莹剔透的琉璃糖。一如我十二岁时,初见她递给我的那样。但是为何我们之间却会走到这一步,我强忍泪水,吃下一颗。

却听那小宫女犹豫不决的开口:「姑娘说,不能多吃,牙会坏掉。」

我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苏蕴,我终究,还是永远地失去了你。

(全文完)

作者:一里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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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凉生玉枕时

故人叹:不问曲终人聚散

李厌离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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